朋友有喬遷之喜,大伙攜家?guī)Ь?,到他的新家“轟趴”。一百平方米的公寓擠了十幾個人,熱鬧極了。高中生窩在書房打電子游戲,小學生戴著耳機看動畫片??蛷d兼飯廳里,年齡從四十出頭到五十多的中年人,大擺龍門陣。
大人、小孩各有各的樂子,就這樣從下午三四點多坐到傍晚,該用餐了。大伙早就說好到外頭吃,可吃什么呢?主人建議:“不如去我家附近吃蒙古烤肉?”此議一出,迅速達成共識,我更是第一個喊YES。記不清有多少年沒吃蒙古烤肉了,給他這么一提,饞勁大發(fā)。
蒙古烤肉其實與蒙古毫不相干,是臺灣才有的食物。臺灣作家焦桐寫過一文,說到蒙古烤肉原是出身北京的相聲演員吳兆南,在上世紀50年代初期所創(chuàng)。當時吳兆南和友人在臺北螢橋旁,合伙開了一家“烤肉香”,賣改良自北京風味的烤肉,本想立號“北京烤肉”,然而政治敏感時代,取名“北京”,那不有“通敵”之嫌?這么著,叫“蒙古烤肉”得了。于是,臺灣從此有了在蒙古找不著的蒙古烤肉。
70年代,當我還是孩子時,每逢周末、假日,父母就會帶我們姊弟上館子,常吃江浙菜或西餐,爸爸偶爾想換換口味,就去現(xiàn)已歇業(yè)的中泰賓館吃蒙古烤肉,說是那兒環(huán)境好一點,還有烤涮兩吃:“烤”就是蒙古烤肉,“涮”指的是火鍋。
爸爸愛吃涮羊肉,我卻始終偏好蒙古烤肉,倒不是因為它是多么了不得的美食,我愛的其實是用餐的流程——你得捧著空碗,先去肉案邊,從牛、羊、豬、雞乃至鹿等肉品中,選擇一種,放個四五片進碗中,是為主料;跟著轉(zhuǎn)往琳瑯滿目的蔬菜臺,隨意挑個幾樣,堆在肉片上,是為副料。接下來,該選調(diào)味料了;醬油、麻油、姜水、蒜泥和檸檬水等,各加半匙到兩匙。最后,端著這會兒食材已堆得高高的碗,移往烤臺,交給廚師。
師傅接過碗,將碗中的肉呀菜的,一口氣地往他跟前的大鐵锃一倒;滋啦一聲,白煙躥起。他手持超長的筷子將生料攤平,撥弄兩下,隨手淋一點水,再翻個兩下,另一手取來另一只干凈的碗,用長筷一掃,說是烤其實更像是炒熟的肉和菜,便落入碗中。
瞧,對孩子來講,這難道不像辦家家酒一樣好玩嗎?不,比那更有意思,因為孩子不但可以自己作主決定食材和調(diào)味,參與烹飪的過程,更能夠享受那成果,借由舌尖上的滋味,初步學會食材的比例與搭配道理,拿捏出調(diào)味的準則,這可是拿野花、泥土辦家家酒比不上的。是以,蒙古烤肉既是我的兒時滋味,還給當年的我上了一堂美食“實演課”。
話說回到在朋友家聚會后去的蒙古烤肉餐廳,名叫“黑麒麟”,其裝潢呼應店名,以黑色為主調(diào),還掛著現(xiàn)代藝術(shù)作品,要不是店里一角架設(shè)著大鐵锃,我會以為這里是一家標榜復合餐飲的所謂“潮店”。
幸好,裝潢擺設(shè)雖新潮,蒙古烤肉仍大致保留著熟悉的老味道。比較不同的是,除了任君調(diào)配的佐料外,也可以請師傅代勞,用店家的綜合佐料,做成“和風”或“韓風”的蒙古烤肉;火鍋湯頭亦不僅限于傳統(tǒng)的清湯或酸白菜,還有泰式綠咖哩、日式擔擔鍋和蔬菜鍋等數(shù)種口味。凡此種種,想來是為了配合飲食口味“哈日”“哈韓”或“重口味”的年輕消費者的喜好。
而我們這伙人也依生理和心理年齡分為兩派,青春的專攻異國風味烤肉和火鍋,中年的多半興致勃勃地自選作料,吃了一碗又一碗的蒙古烤肉。我呢,當然走老派路線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