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驢
吃的是殺豬菜,喝燒酒,扯淡,從一頭豬談起,最后談到美國的白宮,面紅耳赤爭了起來,好像奧巴馬就坐對面,正吃著殺豬菜
雞叫三聲,殺豬匠二叔已經(jīng)起床了。天邊還稀稀地掛著幾顆星,弦月西懸,天冷得要命,推開門,寒風(fēng)倒灌,人忍不住得打幾個冷噤。殺豬匠都有自己的家伙,竹簍里背著肉鉤、剔骨刀、細(xì)鐵銃棍、榔頭、麻繩、磨刀石。殺豬要用大澡桶褪毛,澡桶都是主人家自己備。這是行規(guī)。
殺豬多了,身上總有一股洗不掉的豬屎氣味。二叔說這是匠氣。不用洗,洗掉了,豬就不怕你了。殺豬也得有殺氣,一口三百來斤重的豬,要把它從豬圈里趕到堂屋的“刑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殺豬都在堂屋殺,滿堂紅,圖個吉利。
四五條大漢,前頭兩人拖豬耳朵,后頭兩人提豬尾巴。豬嗷嗷地叫,聲大得瓦片都要掀起來。它知道此命休矣,拼了老命地掙扎。堂屋放兩條長凳,架著兩條扁擔(dān),擺成一個“井”字。把豬弄進(jìn)去需要花大力氣,主要還得用技巧。先不忙動手,把豬趕進(jìn)堂屋再說。也不叫趕,叫哄。“咯子咯子……”女主人像喚狗兒似的哄著它走。二叔手里操著一只米篩,米篩就是豬的銅墻鐵壁,豬嗅到了不安分的氣息,掉頭想跑,一頭撞到二叔的米篩上,往左,撞,往右,撞,它只好乖乖一心往前走。進(jìn)了堂屋,門啪的關(guān)上。人立馬換了臉色,提耳朵的,拽尾巴的,捉腳的,“一二一……一二一……”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豬上了長凳,還要掙扎,幾個大漢趕緊壓住,說時遲那時快,二叔麻利地抽出殺豬刀,一手按住豬頭,對準(zhǔn)豬脖子一戳一轉(zhuǎn)一抽,那豬的哀嚎聲讓流水聲堵住了似的,狂噴的豬血只往地上的木盆里而去。木盆里放了鹽,血遇鹽就凝結(jié),稍頃就凝結(jié)成了一坨一坨的血豆腐。二叔按住豬頭搖了搖,豬哼哧哼哧的,力氣越來越小,耷拉著腦袋,已經(jīng)只有出的氣沒進(jìn)的氣了。二叔將刀上的血往豬身上揩拭幾下,將豬一腳蹬翻在地,向主人講幾句吉利的話。作為豬的一生就這么結(jié)束了。
所有的豬都怕他。見了二叔就誠惶誠恐,在豬圈里打著轉(zhuǎn),議論紛紛。二叔把豬圈門打開,它們屁股擠著屁股,拼命地朝著墻角擠。墻角里堆滿了豬屎,一坨一坨的,上面生了些灰綠色的霉,二叔說豬屎發(fā)霉,預(yù)示著豬肉價格要漲了。
殺完豬,水也燒開了,盛在門外一個大澡桶,把豬抬入澡桶中,豬開始洗此生第一次澡。往開水里泡上幾分鐘,就可以脫毛了。二叔用剃毛鏟給豬全身剃毛。剃毛鏟所到之處,豬毛豬鬃紛飛,豬瞬時白花花的,怪惹人愛。褶皺里的絨毛很難拔干凈,二叔用尖刀在豬的后蹄刺破一個小口,用條細(xì)鐵棍從小口處往里伸,細(xì)鐵棍隔著層豬皮,從后腳一直慢慢地伸到腰、前頸,這是給豬“通氣”。通完氣,二叔把細(xì)鐵棍拔出來,鼓足勁,死命地朝那小口處吹氣。二叔的腮一張一合,就像歐陽鋒在練蛤蟆功。豬開始慢慢變大,像氣球一樣慢慢膨脹起來。吹得滾圓,二叔趕緊用稻草把那口子綁緊,以免漏了氣。
豬被吹過氣后,刮起毛來,特別順滑。毛刮完了,一切都收拾停當(dāng),就等著開膛破肚了。這時把豬綁在梯子上,往墻上倒掛了。豬的主人在旁邊燒上紙錢、一只木豬來祭祖,以求來年養(yǎng)豬風(fēng)吹草長。二叔操起尖刀,對準(zhǔn)豬肚皮,從中間對稱著一路往下剖。二叔將豬臟掏空了,用大木盆接著。豬的膽囊就附在肝上,摘除的時候要特別小心,弄破了,一副豬肝就廢了。豬很快被大卸成四塊,主人家說這肉要剁成多重一塊,二叔二話沒說,刀光一閃,重量和主人說的八九不離十。
殺完豬,天漸漸亮透,二叔收拾妥當(dāng),將工具收回竹背簍,洗凈手,坐下來開始吃早飯。吃的是殺豬菜,喝燒酒,扯淡,從一頭豬談起,最后談到美國的白宮,面紅耳赤爭了起來,好像奧巴馬就坐對面,正吃著殺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