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
春節(jié)將近,按照慣例,生產(chǎn)隊過年要放假三到五天。武家成考慮,春節(jié)不能白過。與其在家睡懶覺,擲骰子,抹牌,閑逛,不如想辦法賺幾個吃鹽錢。他想起從臨汝賣雞娃回來,路過魯山縣梁洼鎮(zhèn)的情況,發(fā)現(xiàn)了商機。那天晚上,月色朦朧。他忽然發(fā)現(xiàn)前面一個村莊紅光沖天,映紅了山林。他朝著火光走去,越走越近,還聽見陣陣清脆悅耳的“叮咚”響聲。走近了,才知道這是一座加工廠。工人們正在上夜班,加工一種名叫“琉璃瓿洞”的兒童玩具。
那年頭,城鄉(xiāng)兒童玩具極少,“琉璃瓿洞”“響棒棰”是最流行的兩種。春節(jié)前后,穿花衣,戴花帽的孩子們手里搖著“響棒棰”,嘴里噙著“琉璃瓿洞”,嘩嘩啦啦,叮叮咚咚響成一片,給節(jié)日增添了許多快樂和喜氣。“琉璃瓿洞”是碎玻璃熔冶之后吹制而成。一個圓圓的葫蘆帶著七八寸長的細管子。“葫蘆”底部薄得像紙一樣,輕輕吹,吸,底部震動,便會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來。碎玻璃要熔冶成液體,需要極高的溫度。梁洼以出產(chǎn)優(yōu)質(zhì)煤著名?!傲和菝骸笨梢詿掍撹F,熔化玻璃,因而“琉璃瓿洞”成了這里的特產(chǎn),名播河漢江淮各省。年初,南下武漢、長沙賣雞娃,在火車站,他曾經(jīng)遇到一個賣“琉璃瓿洞”的河南老鄉(xiāng),一個“琉璃瓿洞”竟然賣價二元!當時他吃驚得合不攏口。他知道,汝河灣的春會上,一個同樣大小的“琉璃瓿洞”不值一角錢。他想,如果販運一擔“琉璃瓿洞”到武漢獲利將是一筐雞娃的十倍,值得一試。
他把想法告訴了武家林。武家林十分贊成。家慶知道了,非也要跟著去。于是,年三十放假,三個人便扛著扁擔帶著草繩前往魯山梁洼。加工廠的負責人告訴他們,要買“琉璃瓿洞”必須提前定貨,交定金;因為他們沒有預先定貨交定金,年底,工人師傅放假了,已經(jīng)沒貨了。三個人好說歹說,嘴皮都快磨破了,加工廠的負責人才勉強答應每人給他們一千只。裝“琉璃瓿洞”的簍子又大又粗。每簍一千只,但極輕。三簍,不夠兩擔;武家林和武家成再三要求多給一簍,廠長頭搖得撥浪鼓,就是不答應。三人無奈,只好作罷。武家林挑一擔,武家成和武家慶各一簍,離開梁洼。“琉璃瓿洞”極輕,又極易破碎,挑著擔子不能走得太快。遇到大風天氣,要趕快到背風處停下來。走在曠野,無處避風,要趕快用草繩把簍子拴緊,扁擔壓在簍子上,人俯身趴在扁擔上。好則,當日無風,三人順利到達寶豐火車站。當時,焦枝線才剛剛通車,客運車次極少。武家林買了一包黃金葉香煙,送給機務段的一個工人。那位工人把三人連同三簍“琉璃瓿洞”安排在一輛“單機”(機車)上。夜半時分,機車從寶豐出發(fā),風馳電掣,呼叫著,穿越崇山峻嶺,過云陽洞直下南陽。當夜天寒地凍。“風如刀頭面似割”,三人蒙著頭,蜷曲著身子擠在一起,渾身麻木,動彈不得,恐怖到了極點。黎明,車到南陽停了。三人四肢凍僵了,活動了一陣,才勉強能夠動彈,把三簍“寶貝”抬下機車。借著燈光一看,大吃一驚:滿滿的一簍“琉璃瓿洞”沉下了一尺多。三人都想:糟透了,至少要破碎三分之一。事后證明,破碎很少。工人裝簍極有講究,“琉璃瓿洞”的長柄恰好都在圓形葫蘆的縫隙處,晃動下沉,只會越擠越緊,但不會破碎。到了南陽,買到車票,直達武漢。
車到武漢,已近中午。三人出了車站,武家林挑擔在前,武家成和武家慶抬著一簍“琉璃瓿洞”跟在后面,嘴里噙著一只“琉璃瓿洞”叮咚叮咚地吹起來。清脆歡快的響聲立刻引起路人的注意,有人便追著打聽行情,問價。三人在路邊停下來。武家成報價每只一元五角。還價每只一元。生意很快搞好,一連賣了好幾只。買了“琉璃瓿洞”的人“叮咚”“叮咚”地吹著,高高興興地走了,等于一路替三人做廣告。隨著“廣告”的傳播,三人的生意漸漸熱鬧起來。這時候來了一群年輕人,一人拿了一只,沒有討價還價,也沒有付錢,噙到嘴里就吹。因為用力過猛,“琉璃瓿洞”“砰”的一聲爆炸了。伸手還要拿,武家成攔住了,笑著對他們說:“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把吹破的一只錢付過了,再說。”那群年輕人說:“這玩意兒太不堅固了,輕輕一吹就破了,哪能給錢?”武家成說:“先學會再吹,沒有學會就吹,哪有不破的道理?你沒有聽說過嗎,‘瓿動,瓿動,拿錢來送;口袋沒錢,千萬沒動?,F(xiàn)在你吹破了,哪有不賠錢的道理?”那群年輕人說:“我們是下鄉(xiāng)知識青年,插隊的地方受了災。吃住都成了問題,沒辦法過春節(jié),回來找領(lǐng)導解決問題,哪里有錢?你們河南人拿這種破玩意兒到武漢來騙錢,是典型的資本主義尾巴,應該連根拔掉,還要什么錢!”說著,拾起路邊的磚頭石塊就往簍里砸。武家成聽他們說是下鄉(xiāng)知識青年,產(chǎn)生了同病相憐的感情,連忙說:“算了,沒錢算了。我們農(nóng)閑做點小買賣,算不上什么資本主義尾巴。各位請便吧?!蹦侨耗贻p人不依不饒,“哄”的一聲,上前動手便搶。武家林急了,一手一個,一推一拉,把兩個年輕人摔了個“仰巴叉”,其余的人大吃一驚,馬上退到一邊。武家成發(fā)現(xiàn)這伙人欺軟怕硬,拿起扁擔,掄得呼呼生風,嚇唬他們說:“不怕挨揍,就來搶吧!”那群年輕人被鎮(zhèn)住了,一時不敢向前。三人連忙逃走。這伙年輕人愣過神來,一邊在后面投擲石塊,一面緊追不舍。簍子接連被石塊投中,“琉璃瓿洞”立刻發(fā)出“砰”“砰”的破碎聲。三人見勢不妙,慌忙躲進馬路邊一座工人家屬院里。放下簍子,武家林和武家成兩人抄起扁擔,轉(zhuǎn)身迎戰(zhàn)那群年輕人。過往行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不由自主停下來圍觀,現(xiàn)場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吵鬧聲驚動了院內(nèi)正在吃午飯的工人。武家成手拄扁擔大聲給圍觀的人講述事情的起因和經(jīng)過。有幾個工人是河南人,從口音聽出武家成是河南老鄉(xiāng),連忙挺身而出,大聲說:“想鬧事兒欺負人的站到前邊來,看熱鬧的讓讓路!”那伙年輕人見有鐵路工人出頭幫忙,立時氣餒,躲到一邊去了。人群中有人說:“我們是買‘琉璃瓿洞的,多少錢一個?”武家成隨口回答:“一元一個?!比巳褐辛⒖逃腥苏f:“賣吧,賣吧,買兩個!”武家成還在猶豫,兩個工人說:“想買的排成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說著奪過武家成手中的扁擔,兩人各自握住一端,橫起來攔住人群;武家林和武家成收錢賣貨。生意井然有序地進行,很快賣了幾十只。等人散盡,幾個河南老鄉(xiāng)告訴三人:近來武漢十分混亂,經(jīng)常有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尋釁滋事,搞打砸搶。老鄉(xiāng)們勸他們:“回家去吧,平安是福。惹上了這些人,說不定出啥麻煩哩?!?/p>
當晚三人找了個簡陋的旅店住下,再三商量,覺得既然出來了,“琉璃瓿洞”沒有賣完,不能回去。決定從武漢西去隨縣。武家玉從軍隊轉(zhuǎn)業(yè)在隨縣工作,愛人就是當?shù)厝?,親戚朋友都在隨縣。家玉國慶節(jié)回武家灣探親,見過家林和家成,曾經(jīng)說過,他的許多戰(zhàn)友都在隨縣一帶工作,遍布機關(guān)廠礦各個單位。武家林和武家成想:有家玉在,遇到麻煩就不怕沒人幫忙,事情好辦多了。
隨縣就是現(xiàn)在的隨州市,因出土古代編鐘而聞名中外。那里有幾家大型軍工企業(yè),最著名的是解放軍總后勤部的軍用棉紡廠。武家玉就在棉紡廠當干部;愛人在棉紡廠子弟小學當教師。三人不期而至,使武家玉夫婦手忙腳亂。隨縣“農(nóng)業(yè)學大寨”正掀高潮。北邊的黑屋灣水庫,南面的徐家灣水庫,東面的先覺廟水庫同時上馬,冬季水利建設(shè)聲勢浩大。棉紡廠雖然是軍工單位,工人都是“半個軍人”,軍民一家親,支援農(nóng)村水利建設(shè)義不容辭。工廠每周都要組織部分工人參加水利建設(shè)。武家玉是這項工作的負責人之一。
三人下了火車,在車站出口就被“市管會”的檢查人員攔住了,告訴他們:隨縣正在治河修水庫,“農(nóng)業(yè)學大寨”,“工業(yè)學大慶”,不歡迎你們帶著這些干擾“革命大方向”的資產(chǎn)階級小玩意來隨縣。武家成趁市管會的人不注意溜了出去,找了一個公用電話給武家玉打電話。
武家玉接到電話,趕緊來了。“市管會”的負責人是武家玉的戰(zhàn)友;黃昏時候,趁著部下下班,把三個人放了。同時給他們開了一張證明,證明他們是當?shù)啬彻缂庸S的推銷人員,在本縣范圍內(nèi)推銷自己加工生產(chǎn)的工藝品。告誡他們盡量到背靜的居民區(qū)買賣,不要到機關(guān)所在地的大街上銷售。他們把簍子放在家玉愛人的一個親戚家里,每人提一個小竹籃,每次籃子里只裝二三十只,在居民區(qū)里轉(zhuǎn)悠。隨縣的經(jīng)濟狀在當時來說,相對比河南要好。因為工廠多,工人有固定收入,家庭情況自然就寬裕些。春節(jié)期間兒童都有幾個“壓歲錢”,老人婦女口袋里多半不空。因而,聽見“叮叮咚咚”的“琉璃瓿洞”聲,就禁不住誘惑。孩子想要,大人就會慷慨掏錢買一只;看見鄰居家孩子買了,父母不愿委屈自己的“寶貝”,一般也要買一只。一只吹破了,再買一只也不太吝惜。武家林武家成不愿長時間影響武家玉的工作,急于把貨物賣玩,價錢降了又降,“琉璃瓿洞”三天后就處理完了。這三天,每天早上武家玉就提前起床,到食堂把饅頭買回來,熬好粥,等三人吃了早飯上街去,自己才匆匆吃點東西去上班。中午,三人在街上隨便吃點東西,繼續(xù)在家屬院、居民區(qū)的小巷子里轉(zhuǎn)悠。晚上回來遲了,武家玉就要騎上自行車,到處尋找。遇到了麻煩,要趕快央親托友去解決。隨縣人吃饅頭的不多。職工食堂蒸饅頭自然就少。三人來了以后,武家玉每天提前買饅頭,打亂了食堂的供應習慣。食堂頗為不滿,把問題反映到領(lǐng)導那里。領(lǐng)導正要調(diào)查,三個人已經(jīng)離開了隨縣。
武家灣大隊正月初五正式上工。武家林、武家成、武家慶三人開春第一天就缺勤曠工,免不了引起種種議論和猜測。武家勇聽說了,去找武家平。武家平為了息事寧人,隨口編了個瞎話,說開春雞娃炕就要開始了,副業(yè)隊派武家林和武家成出門聯(lián)系柴炭、竹筐、竹銼去了。武家勇不相信,去問武振洛和云香。武振洛和云香早成驚弓之鳥,不敢說瞎話,如實把三人賣“琉璃瓿洞”的事情說了出來。武家勇認為發(fā)現(xiàn)了階級斗爭新動向,問題嚴重,立刻向武振芝回報,提出等三人回來,開斗爭會,批判三人和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唱對臺戲,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反動思想。武家勇上綱上線,振振有辭,武振芝雖然心里有不同意見,但作為大隊一把手,不能不表示同意,只是說:“公社允許搞多種經(jīng)營,提倡農(nóng)林牧副漁全面發(fā)展,社員搞點‘小自由,做點小買賣,算不算資本主義,說不準。要不,你去公社請示一下,再作決定吧?!蔽浼矣轮溃湔裰フf向公社請示,其實就是讓他請示劉成中。武家勇說:“打個電話問問姑夫不就結(jié)了,何必讓我跑一趟?”武振芝說:“公社黨委各有分工,你姑夫不管工副業(yè),你還是跑一趟吧?!蔽浼矣氯サ焦纾门鲆娎钚l(wèi)東。因為造反有功,李衛(wèi)東如今當了公社的宣傳委員,專抓階級斗爭和革命大批判。聽了武家勇的匯報,立刻表態(tài)說:“你反映的情況很重要??梢娢覀冞@些老造反派路線斗爭覺悟就是與眾不同?!畬幰鐣髁x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發(fā)現(xiàn)資本主義思想抬頭,就把它消滅在萌芽狀態(tài),斬草除根。割資本主義尾巴就要徹底干凈,毫不留情!大膽干吧,狠狠開幾場批判會,把他們批得臭不可聞!”
武家勇像領(lǐng)了圣旨一樣,興沖沖地回去了。
武家林三人初五半夜到家。初六早上正準備上工,武家勇和武家順來了,通知他們到大隊部去,先寫一份深刻檢查;晚上準備接受群眾批判。武家林冷笑一聲說:“為啥?就因為我們一天沒上工???如果一天不上工就斗爭批判,我看你們倆比誰都應該挨斗挨批。你們搬住指頭數(shù)數(shù),一年曠過多少工?天天裝病,不是頭痛就是腰疼。出勤不出力,沒屎推屎,白混工分。不撒泡尿當鏡子照照自己那張臉,咋張嘴說別人?”武家勇臉臊得像豬肝子,說不出話來。武家順是那種死賴活賴不知賴,臉比城墻厚的人,幫腔說:“不是一天沒上工的問題,是你們挖社會主義的墻腳,走資本主義道路的事。這問題是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不徹底批判不行!”武家林又是一聲冷笑說:“不就是賣‘琉璃瓿洞的事兒嗎?用得著上綱上線嗎?你們兩個春節(jié)放假都干啥了?是擲骰子還是推牌九了?‘偷底摸張賭假出老千,又坑了多少人?”武家順張口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武家勇說:“‘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我們賭博不過是‘社會主義的草,也比你們做投機倒把買賣強得多!”武家林說:“社會主義哪塊地里有你們這種草?我看不過是社會主義的蛀蟲,狗屎堆里的蛆!我恭候著,晚上不把你們肚里的狗雜碎,骯臟東西全抖露出來我不姓武!”說罷大步流星上工去了。
武家勇和武家順目瞪口呆。過了好大一陣才回過神來。二人心里嘀咕,晚上開批判大會,武家林真把自己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都抖露出來,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沒打著黃鼠狼惹一身臊?二人暗暗后悔,不該惹火上身。沒有辦法,只好去找武振芝討主意。武振芝聽二人說了情況,以教訓的口氣說:“我說什么好呢?家林自‘一打三反從學習班回來,肚里就窩著火沒處發(fā)泄。如今你們?nèi)腔鹕仙砹?,下不了臺,還得我替你們打圓場。往后少惹他這種愣頭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人唯唯連聲,耷拉著腦袋走了。武振芝趁著吃早飯的時候去到武家林家里。武家林正在吃飯,孫柳葉抱著孩子。武振芝接過孩子說:“讓姑奶奶抱抱,讓你媽歇歇。柳葉,吃飯去吧!”柳葉讓武振芝吃飯,武振芝說:“我吃過了,你們吃吧。趁著吃飯我和家林說幾句話?!绷~接過孩子出門去了。武振芝笑著對武家林說:“賣‘琉璃瓿洞,賺錢了沒有?回來也不給姑捎點稀罕東西?”武家林臉紅了,強笑著說:“別提了。能平安回來就不錯了。往后打死我也不出門了。武漢秩序很亂,‘琉璃瓿洞被搶了一半,打碎了一半。買車票的錢都沒有了,扒煤車回來了。沒逮住黃鼠狼惹了一溜臊。家勇說要開會批判我哩。”武振芝說:“我聽說了,剛把家勇批評了一頓。他這人就好扯旗放乍乍呼呼,不要和他一般見識。開啥批判會哩?情況還沒弄清楚,就亂發(fā)表意見。這種臭毛病總改不了?!蔽浼伊终f:“本來沒打算出去,柳葉怕我春節(jié)閑著無聊,串賭博場沾染賭博的壞毛病,勸我出門找個小生意。于是我拉上家成和家慶就去了。”武振芝說:“不管怎么說,搞小自由賣‘琉璃瓿洞,和上級的指示精神不符合。從今往后不能再搞了。大隊革委會既然知道了,不能裝聾作啞。好歹要瞞瞞外人的眼睛,堵住外人的閑話。開春,你和家成不要到副業(yè)隊去了。首山石料場沒個合適的人領(lǐng)工不行。年內(nèi)事故不斷,還打不出石頭來。開春,水利建設(shè)任務大,需要石料多。我看只有你去合適。讓家成也去,給你當個幫手。對外人講,也算是對賣‘琉璃瓿洞這件事情的處理。你看中不中?”武家林說:“我去沒問題。只是,家成身小力薄,打石頭的事情恐怕他干不了?!蔽湔裰フf:“雞娃擔子都挑了,還有啥活不能干?我看這孩子能吃苦,是材料,能大能小,干啥都行。有你跟著,怕啥?”武家林不好再多說什么,事情就這么定了。
從此,武家成跟武家林上了北首山,干起了開采石料的活。這活苦累還在其次,主要是危險性大。天天和巖石打交道,磕磕碰碰在所難免。一不小心筋斷骨折,甚至危及生命。但武家成“福大命大”,一干就是五年,毫發(fā)無損,并且成了首山坡上有名的“石匠”。很多石料場要開采特殊的,大型的石料,都請他幫忙。他手里那把大錘,要方就方,要圓就圓,要薄有薄,要厚有厚,一錘下去,不差毫厘。1978年春,武家成應襄城縣一家石料場的邀請,去加工一批特殊超長石“過梁”。干完了活,主人設(shè)酒答謝武家成。席間有人談及高考制度已經(jīng)恢復,某村一位地主子弟竟然考上北京一所名牌大學。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武家成回去后和武家林商量,準備下山,復習功課,參加考試。武家林說:“要復習功課就在山上。如果下山回到村里,哪有條件不下地參加勞動,專門坐家讀書?”武家成說:“在山上我能天天不上工,坐在工棚里讀書嗎?”武家林說:“能。不過得請教周瑜和黃蓋?!?/p>
第二天武家成和武家林在石料場干活,不小心,一塊石頭從坑上滾落坑內(nèi),正好撞在武家成的小腿上。武家成當即倒地,被送往醫(yī)院。經(jīng)診斷小腿骨折。兩周后,武家成小腿上著夾板,打著繃帶回到山坡的工棚里。從此借養(yǎng)傷之機復習功課。當年武家成參加高考,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武漢某理工科大學。他從此走出武家灣,開始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