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天紅
炒肚頭
◎文/周天紅
娘老了,仍然對那些粗茶淡飯的食物吃得有滋有味。而我呢,可能早被那些大魚大肉的東西沖淡了當(dāng)初的味覺,漸漸變得有些挑三撿四起來。
“肚子很好吃的,炒肚頭,爆肚花,還有下半截,切成條塊白油炒起味道都很好,再說,這豬兒是喂糧食長大的,一點(diǎn)飼料都沒沾,肚子怎么個吃法味道都香著呢?!碑?dāng)娘提著一個豬肚子一邊上下翻轉(zhuǎn)一邊向來人介紹時,我正在一旁盯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說:“娘,肚子真的好吃嗎?”
娘說:“娃,你憨呀,肚子是豬身上的好東西呢,當(dāng)然好吃呀?!?/p>
我蹲在地上,正用一根竹片子亂畫著一個豬肚子的樣子,抬頭望了望娘。娘用手摸了摸我的腦門兒,說:“你早晨吃了兩碗稀飯,走了這一路的山路,是不是肚皮餓了?等我們賣完肚子就趕緊回家吃飯去?!?/p>
娘和我提著個豬肚子在白合場上街下街地走了大半個圈圈,終于遇到了一個城里人模樣、高鼻梁子戴著一副啤酒瓶底兒眼鏡的人,才把肚子賣脫,轉(zhuǎn)身回家。
那一夜,窗外山里冬天的風(fēng)冷得很,一口氣能見白煙。風(fēng)一陣陣往屋子里吹,我縮在一床只有兩斤多的棉被子里,怎么也睡不著,滿眼都是那個肚子晃來晃去的。我知道,肚子炒成炒肚頭吃,味道真的很好。可上個月父親在門前那條小河里撈魚時,被玻璃劃著了,腳板腫得比肚子還大呢。我家在村里“赤腳醫(yī)生”劉二爺那里還差著不少的醫(yī)藥費(fèi)。不要說那個肚子吃不成,就是殺了年豬兒請了客,那四只豬腿桿都得賣掉。吃炒肚頭的事兒,也就只能在夢里吞吞口水了。
那個冬天,趙四喜家請吃年豬湯。我們幾個娃放學(xué)回家滿滿坐了一桌子。一盤炒肚頭端上桌,八雙筷子就齊刷刷地爭搶起來,一轉(zhuǎn)眼的工夫,炒肚頭盤子湯湯水水的一點(diǎn)渣渣兒都沒留下。隔壁劉二狗子個頭小,一丁點(diǎn)兒都沒搶到,氣得滿地打滾,哇哇直哭。那聲音,響動了整個村子。晚上回家可不得了,參與搶吃炒肚頭的,沒有一個不挨大人教訓(xùn)的。當(dāng)然,我也不例外。
娘漲紅了臉說:“窮吃餓吃的,少吃一坨炒肚頭,你會死呀?”
我低著九十度的頭,不敢吱聲。
娘說:“那么想吃炒肚頭,哪天我給你整一頓,讓你吃個夠!”
我輕輕地說了一句:“那好啊,做夢都想。”
娘舉起巴掌,差點(diǎn)朝著我臉巴子就是一下。只是,娘順手把巴掌朝自己胸口上捶了一下,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我聽見屋里瞬時傳出細(xì)細(xì)的哭聲。
那一頓炒肚頭的記憶,讓我至今都忘不了。
如今城市里的肚子吃法多得很,花樣翻新。炒肚頭、爆肚子、白油肚子、清燉肚子、肚子燉苦芥,有時捏著手指你都數(shù)不過來。大概是味精雞精各種調(diào)味品過多而又商業(yè)味兒太濃的緣故吧,總覺得城里的肚子雖然花樣翻新,卻沒有鄉(xiāng)下年關(guān)炒肚頭的味道。
那天中午,一盤炒肚頭端上桌,我吃了兩坨就放下筷子了。娘驚奇地看了我一眼。
娘說:“你還記得那年搶吃炒肚頭的事不?”
我看了娘一眼,心里老不是滋味。娘跟隨著我走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娘老了,仍然對那些粗茶淡飯的食物吃得有滋有味。而我呢,可能早被那些大魚大肉的東西沖淡了當(dāng)初的味覺,漸漸變得有些挑三撿四起來。
只是,偶爾想起家鄉(xiāng)年關(guān)的那盤炒肚頭,仍舊回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