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德川咪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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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事
文_德川咪咪
胖丁小時候非常懂事。
那年暮春,全家出門踏青,她和姑姑、嬸嬸、表哥、表姐坐同一輛車。車開了一會兒,表姐開始吃零食,胖丁把頭扭到一邊,神色如常地看著窗外。不一會兒,車里熊孩子的哭鬧聲此起彼伏,因為表姐手上的零食太香,惹得全車的小孩都想吃。再之后,場面就失控了。
幾年以后,胖丁的媽媽還在為這一幕而驕傲。在滿車撕心裂肺的哭鬧聲里,胖丁始終看著窗外的風景,面不改色,現(xiàn)場所有的大人都為之折服。他們推搡著自己的小孩,連哄帶罵,三句里總要帶上一句:“你看人家胖丁妹妹……”
媽媽把胖丁的好修養(yǎng)歸功于自己良好的家教,只有一次,她困惑地問女兒:“你那時候那么小,怎么嘴巴一點兒也不饞?”
胖丁可以說是懂事的典范。她是獨生子女,爸媽又是雙職工,胖丁早就習慣了自己跟自己玩,她一不動煤氣,二不碰插座,三不要求買玩具,最喜歡做的事是看書。爸媽覺得看書總是好的,就常帶她去書店。
她似乎天生高雅內(nèi)斂。去百貨商場,別的孩子都圍著變形金剛、奧特曼、芭比娃娃,她從未表現(xiàn)出對這些昂貴玩具的興趣。問她想要啥,她想了會兒說:“買幾本書吧?!?/p>
這樣性情的孩子,讀書時自然讓大人省心。上課不聽講、不做作業(yè)之類的事在她身上從來沒發(fā)生過,她的成績也優(yōu)異,從來沒有補過課或者請過家長。很快,她就長成了人人討厭的“別人家的孩子”。但胖丁對自己的優(yōu)秀總是小心翼翼的,好像那不能帶來快樂,反而是負擔。
后來,為了搶零食大打出手的表哥表姐們都長大一點兒了。有一年年三十,他們商量著偷點兒壓歲錢出來—那個年代,小孩子的壓歲錢都是要上交的。胖丁很驚訝:“為啥要偷錢?”表哥說:“可以去游戲廳打游戲呀?!迸侄u搖頭表示不想去。其實她也去過一兩次游戲廳,每次待20分鐘,媽媽全程監(jiān)督。玩游戲不是沒有快感,但對胖丁來說,更多的是焦慮和煎熬,以及一種隱隱約約的、難以描述的感受,她一度將這種感受冠以“人生的常態(tài)”之名。
表姐說:“不去游戲廳,還可以拿了錢買零食呀,麥麗素、蝦條、爆炸糖……你知道10元錢能買多少零食?簡直吃也吃不光哦!”
胖丁搖頭說不要,就像3歲時那樣,一點兒也不犯饞。
最后這錢偷沒偷成,所有人都不記得了,大家只記得那個深冬的下午,胖丁絞盡腦汁地想偷到錢了能拿去干嗎。
表哥說,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想過,真的有人可以整個童年沒有因為要零花錢、看電視、去游戲廳、不做作業(yè)這類事情和父母斗智斗勇過。
然后就是成長、升學。從世俗意義上來說,懂事帶給胖丁豐厚的回饋,她比任何一個表兄妹都要優(yōu)秀。不過,歲月漸漸抹平了這種差距。比如表哥,他和人合伙開了工作室開發(fā)游戲,常常幾個月不眠不休,不修邊幅但精神亢奮。家里人漸漸接受了這種設(shè)定,誰能想到,玩游戲這么不務(wù)正業(yè)的愛好居然也能搗鼓出成績來。
迷茫的是胖丁。她察覺到生活的規(guī)則正以一種令她困惑的方式在改變,比如,愛情。在經(jīng)歷了一兩段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的感情之后,胖丁感覺有點兒不會愛了。這樣一個懂事的女孩,不作、不追求物質(zhì)、不鬧,讓愛情呈現(xiàn)最質(zhì)樸、最清淡的狀態(tài),可最后雙方總是變得無話可講,漸行漸遠。
她不是沒有徹夜不眠地細細剖析過這一切。在戀愛之初,她亦臉紅心跳、歡喜雀躍,然而就像一顆石子投入深井,波瀾很快就平息了。她的指尖輕觸情詩,一個字一個字地念:“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彼龔膩頉]有過這種感覺,她想知道愛情究竟是什么。
面對愛情,她不作、不追求物質(zhì)、不求陪伴,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正如她的本心,不好奇、不進取、不熱情,對這個世界,她保守、淡漠、疏離,時常感到茫茫無邊的失望和厭倦。只有單一的標準能令她安心,而選擇和多元意味著麻煩。原來,在聽從本心之前,她已經(jīng)把本心給丟了。
以罪惡感鑄成的繩索將她的欲望牢牢束縛住,那種如大火一般的欲望可以讓人在玩游戲時如癡如醉、吃零食時狼吞虎咽,可以提煉出生活最純粹的美好,讓人感受到愛情最純粹的熾熱,征服生命中最奇險的高峰。欲望可以讓人歡喜如狂,盡管要冒著痛不欲生的風險,可欲望的實質(zhì),就是生之本能。
胖丁常思索和詢問,像她這類人,在孩童時代抵御“本我”的動力究竟是什么?那是在懵懂之時便懂得“將一切享樂視為罪惡”。
所幸這并不是什么太嚴重的事,將欲望駕馭自如者畢竟少見,如今意識到問題所在,胖丁也許能夠找到出路。
胖丁想,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選擇明明白白地說:“媽,我要吃那塊巧克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