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若男 胡新好 康利城

臨近春節(jié)，剛剛熬過“霸王級寒潮”的村民逐漸變得活躍，遼東半島某鄉(xiāng)村集市被喜慶的年畫、燈籠裝點得熱鬧紅火，放眼望去一派喜氣洋洋。

圓滿完成期末考的農(nóng)村女娃李艾佳，這個13歲的初中生像一只歡愉的百靈鳥，滿臉興奮地穿梭在密集人群中。與其他人不同，李艾佳背著奶奶來到這里，并非是給自己和奶奶的家增添物件。一陣挑選后，艾佳最終將目光鎖定在寓意頗好的對聯(lián)福字上，掏出一元、五元紙幣付齊貨款，心滿意足地離去。在中國人眼中，這些色彩艷麗、顏色飽滿的“大紅”元素，無疑是在新年對“家”情感最純粹、最炙熱的表達。

此刻，位于隔壁村落邊緣的北部戰(zhàn)區(qū)空軍某場站北遠距導航臺，被積雪包圍的三間灰白小平房中，臺站3名戰(zhàn)士正用心包裹其精心選購的《哈佛凌晨四點半》等勵志書籍。新年到來之際，他們要將這份禮物送給熱愛學習的鄰村女娃——李艾佳。

（一）

時間的指針不?；剞D到幾年前，同樣在一個出門能“凍掉下巴”的臘月。經(jīng)過一個冬天積雪沉積，臺站已被大雪緊緊封鎖，站里儲備的蘿卜白菜等過冬菜已所剩無幾。“如果不在下次大雪前補充好，戰(zhàn)士的冬天就‘難過了！”臺長陳曉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在空軍，像北遠距導航臺這樣的小臺站多到數(shù)不清。他們遠離城市分散駐扎在田間地頭，執(zhí)勤守衛(wèi)在鮮見人群的高山、海島，地位并不顯山露水，作用也很少為外人熟知。但他們卻是空軍飛行數(shù)據(jù)鏈上一個個不可缺少的數(shù)據(jù)點，一旦運轉異常、發(fā)射接收波頻消失，飛機就像失明的雄鷹，即便勇猛也很難精準飛行，更別說命中目標。所以，這些臺站就是微小卻重要的存在。因此，“臺長”這個聽起來“位高權重”的官職，在這些小臺站中多半與“高大上”等詞語無關。就拿陳曉峰來說，他這個空軍上士士官所管的臺站算上他自己也才只有4名戰(zhàn)士，大家吃住在一起，沒有上下級明顯區(qū)分，更像是彼此依靠的兄弟。

那時，陳曉峰剛到這個邊遠導航臺不到一年，但只要有空余時間，他就會到附近村莊幫助留守老人干農(nóng)活、做家務，村民們都夸他有責任心、有愛心，是名好軍人。

見到蔬菜供給即將斷了，陳曉峰揣著麻繩和編織袋，跨著自行車，蹚著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向鎮(zhèn)上的集市趕去。

每周才會開一次的集市，此刻聚集了大批趕年貨的老鄉(xiāng)，鄉(xiāng)鎮(zhèn)的消息傳播沒有特定媒體，只能隨著老鄉(xiāng)的聚集自然擴散?！鞍?！李娃真是命苦，本來跟爺爺奶奶相依為命勉強生活，然而爺爺卻突然過世了！”“是啊！奶奶還一身病，這一老一小可咋整！”“為了不給奶奶添負擔，那孩子還主動提出輟學在家養(yǎng)奶奶呢！”

正在白菜攤子上選菜的陳曉峰，無意間聽見了幾個賣魚婦女的談話內(nèi)容，便上前仔細詢問。原來，這個可憐的女孩叫李艾佳，當時正在讀小學，父母多年前離異，母親不在身邊，父親患有糖尿病并發(fā)癥無法外出工作，且再婚又生了個孩子便更無暇顧及她這個大女兒。小艾佳打小就跟爺爺奶奶相依為命，年邁且體弱多病的兩位老人省吃儉用供孫女上學，然而，爺爺?shù)耐蝗蝗ナ溃拖袂缣炫Z讓這個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家庭更加破敗。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小艾佳特別乖巧努力，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還擔任學校少先隊隊長。對于一個渴望讀書的孩子而言，中途輟學就意味著夢想破滅，好似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被無情地摧殘而提前凋謝。這個未曾謀面的女娃的處境，像一根倒刺狠狠扎進陳曉峰的心，拔不出來，又痛徹心扉。這個鐵打的漢子，不禁鼻子一酸。

（二）

陳曉峰的“異?！迸e動并非“做作矯情”，實屬觸景生情。很少有人知道，這位外表堅強剛毅的軍人，這個經(jīng)過鍛煉的男人內(nèi)心深處埋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讀小學四年級時，陳曉峰的父母不幸先后去世，小小的陳曉峰一下子變成孤兒，沒有父母關愛，陳曉峰只能住在爺爺奶奶家里。農(nóng)村家庭的年收入微薄得可憐，爺爺奶奶辛苦一年刨土種地也只能賺到2000塊左右的血汗錢。所以，陳曉峰年少的日子清苦且艱辛，同齡孩子天真爛漫玩耍時，他早已在家為生計奔波。還好，陳曉峰生命中出現(xiàn)了一位好心人，那位未曾見面的旗縣公務員時不時寄過來的600塊錢，得以讓他渡過一個個難關，直到讀到高中。高三的某一天，社會開始征兵，陳曉峰第一時間提出退學從軍，供已經(jīng)開始上高中的妹妹上學。

至此，上學成了陳曉峰心中的一個夢。每每挨過一個個漫長夜晚，陳曉峰多少次在夢里渴望能夠背起書包重返課堂。然而，夢終究是一個夢，一個于他而言不切實際的幻想，他能做的只有“不向人提及，將其深深掩埋”。

回到臺站，沉浸在機房轟轟運作的機器聲中，陳曉峰的思維不知不覺間游走回到兒時，那時日子雖然艱辛，但父老鄉(xiāng)親沒有冷落他，給他一口熱飯，接濟他御寒衣物，社會好心人也沒有拋棄他，雖然錢不多卻總是來得及時讓其能夠渡過難關。陳曉峰總會在想：如果沒有充盈酸甜苦辣各式滋味的“百家飯”，如果沒有鄉(xiāng)親們困難時伸出的一雙雙拉起他的手，他哪還有機會學習知識，更不可能踏入軍營大學校建功立業(yè)。

“絕不能讓悲劇重演！”陳曉峰決心用自己的力量幫助李艾佳繼續(xù)學業(yè)！

經(jīng)過多方打聽，陳曉峰終于知道了李艾佳和奶奶的住所。一休班，陳曉峰就騎著自行車下山，帶著300元現(xiàn)金和書包等學習用品，滿懷激動地敲響了艾佳和奶奶家的木板門。

因為爺爺?shù)娜ナ?，家里木門上甚至沒貼春聯(lián)。時值正月，對比別人家的張燈結彩、歡聲笑語，艾佳和奶奶的生活充滿著冷清和惆悵。這個寒冬，她們過得很艱難。做好輟學在家照顧奶奶準備的小艾佳，此刻正勸慰坐在火炕上的奶奶放寬心。門外響起的敲門聲，讓祖孫二人先是一愣，艾佳連忙下炕穿鞋，推開木門，一個“迷彩”闖進她的視野，仿佛一道陽光穿破云層照亮她們原本灰暗的世界。艾佳抱著文具用品，兩眼重新綻放出本屬于她那個年齡女孩應有的光芒，奶奶緊緊握著陳曉峰的手，壓抑已久的情感終于得以宣泄。

從此，陳曉峰和李艾佳的生活軌跡緊緊連在一起了。要知道，那段時間陳曉峰的妻子剛生完小孩，妹妹也正在讀大學，這一切費用都需要陳曉峰一人承擔?！安筷犂锍源┒疾换ㄥX，我自己沒什么用錢的地方?！爆F(xiàn)實打不敗陳曉峰源于心底的信念，他不顧自己用錢時的“捉襟見肘”，毅然默默堅持送錢。

（三）

愛心像一粒種子，一旦扎根土壤開花結果，果熟蒂落就會讓更多飽含愛的種子撒向人間。壓在陳曉峰心頭的第一塊石頭落了地，但新的問題又出來了：小艾佳還是個小學生，她還有初中、高中以至于大學很長的路要走。隨著小艾佳學業(yè)升級，她學習費用會越來越高，而這些費用僅靠陳曉峰一人之力很難承擔。如果只解決一時之需而不管日后花銷，最終某一天艾佳還會再次面臨輟學困境。

陳曉峰的心又一次無法平靜。他怕的不僅是自己能力有限，更怕“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某一天他退伍回到老家，相距千里遙遙相望，除了金錢以外的那份關愛無法傳遞！

終于，陳曉峰默默資助李艾佳的秘密被臺站其他戰(zhàn)友知道了，戰(zhàn)友們深深感動的同時，更看透了臺長的心思。于是，一場圍繞“如何資助小艾佳直至完成學業(yè)”的商討展開了……

一個人的愛心力量雖然堅定卻難免微弱，只有眾人的愛心聚攏在一起，微小的能量才能匯聚而成持續(xù)發(fā)熱的大能量團。導航臺4名戰(zhàn)士決心共同擔負起小艾佳的學業(yè)花銷，把愛心捐款當作生活中的一部分。從此，每個月發(fā)工資后，他們第一時間交黨費，第二項就是捐款，最后才是向家里匯錢。平時生活和外出碰到的飲料瓶都收集起來，賣了錢也都投到他們釘在墻上的集款箱里……

幾年間，分到臺站工作的戰(zhàn)士，臨時蹲點住班的干事，檢查慰問的領導，地方共建單位人員，每一個來到這里的人都會自動將自己的一份心意投入集款箱。隨著時間推移，這個溫暖的故事逐漸走出臺站三間平房，臺站不時收到寄給小艾佳的愛心匯款……截至2016年1月，已累計收到9687元捐款，量的積累折射出的正是一顆顆紅彤彤愛心質的飛躍。如今，除小艾佳外，臺站還通過駐地希望工程辦公室資助附近村莊的其他貧困學生。

遠距導航臺三間小房靜置曠野，房屋旁的導航機不停歇地向空中發(fā)射信號，無數(shù)個微小的電波聚攏在一起涌向天幕，一圈圈發(fā)散擴大形成強大磁場，引導一架架戰(zhàn)機安全返航。這就像從小臺站源源不斷傳播出的愛心一樣，不停地在人與人間傳遞，不停地在心與心之間蕩漾，穿越冬日嚴寒厚雪，溫暖一顆顆急需溫暖的心房。“我們將這筆源源不斷的愛心捐款取名叫做‘天波基金吧！”陳曉峰的倡議一說出口，就得到全站人員的熱烈贊同：我們?nèi)嗣窨哲姴痪驮撘幻媸匦l(wèi)祖國領空，一面牽掛人民幸福嘛！

如今，“天波基金”運轉已近3年，小艾佳也從小學生成長為成績優(yōu)異的初中生，和奶奶不足三十平方米的昏暗小屋的墻壁上，貼滿了“三好學生”等各類獎狀。懂事的艾佳一放學回家就幫奶奶干農(nóng)活、做家務，洗衣做飯樣樣嫻熟，臺站官兵看在眼里喜在心間。

此刻，寒冷即將過去，明媚陽光又重新照耀大地，邊遠臺站戰(zhàn)士和女娃忙不迭地為“家”貼福字迎新春，此情此景如此溫馨感人。這個在自己還是孩童時就已萌發(fā)的心愿，這個在她年齡尚小沒有獨自外出“權限”一直無法實現(xiàn)的愿望，如今，小艾佳這個“大姑娘”已有能力靠自己將其描繪。

當被問及長大后的理想，李艾佳不假思索地俏皮回答：“考軍校、穿軍裝，做跟你們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