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廣社 秦星梅
“聽了秦腔,肉酒不香”——隨著年輪的步步遞增,我這個生于秦、長于秦的秦人,對秦腔的愛愈加濃厚。
愛秦腔根植于骨子里,記得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有天晚飯后,我纏著父親一同去村頭村書記家聽戲,書記家那低矮的半間小房子是我們村子的臨時廣播室,一張老舊的小桌子上放著擴音機、話筒、電唱機。書記關上房門,把一張黑色唱片放在電唱機上,唱片開始旋轉,美妙的伴奏音樂響起,隨之傳來“王春娥坐機房自思自嘆,思夫主想薛郎不能團圓……”幾位爺爺奶奶屏住呼吸,伸長脖子,他們專注聽戲的表情,好像吃戲似的生怕漏掉一字一句。我對那悅耳動聽的秦腔感到好奇又新鮮,便順著墻壁鉆到桌子前面,前后尋找誰在唱戲,演員藏在哪里?我把耳朵貼在電唱機上聽,書記叔叔忽地站了起來走到我跟前,他擔心我動手摸壞了電唱機,擰著我的耳朵笑著說:“小屁孩子懂個狗屁,外邊玩去?!蔽一伊锪锏鼗氐礁赣H懷里埋下頭聽戲:“兒的父鎮(zhèn)江把命斷……”三娘對薛倚哥背不過書反倒頂嘴,一時震驚又生氣。樂器起“苦音二導板”,加“滾白”,緊接著“苦音慢板”,再轉“苦音二六板”,一步步把人物的切膚之痛和滿腔悔恨的情緒推向了高潮。娘為兒一尺五寸真正難,“娘為兒”的排比句,委婉哀怨,字字千般苦,句句含血淚,辛酸淚水流成河?!澳闩沤袢臻L大了,把為娘恩典一旦完,手執(zhí)家法將兒管!”那腔、那調、那樂,可謂珠聯(lián)璧合,聽起來是那樣的動情感人。那時候我還不明白秦腔的板路,唱詞的意思對我來說也是朦朦朧朧,但那跌宕起伏的唱腔音樂,啟蒙了一顆幼小的心靈。從那時起與秦腔一見傾心,一見鐘情,一見便成了永遠。但我當時鬧不明白,如此好曲,如此教科書意義的好戲,不知為什么要禁演?
父親是個鐵桿戲迷,雖然沒進過學堂,但他從戲文中知曉歷史。兒時我的許多故事都是在父親講說的戲劇故事里收獲的,《下河東》《周仁回府》《鍘美案》《轅門斬子》等等。一旦鑼鼓家伙敲響,生、旦、凈、末、丑逐一登場,風光幾何一場戲?。?/p>
12歲那年,學校舉辦慶?!傲粌和?jié)”文藝比賽,在演出《紅燈記》“赴宴”一場戲中,我扮演李玉和,拿了比賽一等獎。
我們村是城中村,國防企業(yè)的電影院就在村口,那時職工文化生活豐富多彩,電影院每周逢二、四、六,免費放映電影,職工憑票入場,我常常跟在工人叔叔阿姨的屁股后頭混進電影院,一場場電影連著看,好多電影插曲我都是在電影院學會唱的。70年代末,傳統(tǒng)戲開始解禁,職工文工團演出秦腔傳統(tǒng)戲《十五貫》,那慷慨激昂、美妙動聽的旋律,再次使我春心蕩漾,說真的,我夢寐都想做一名秦腔演員。
上初中的時候,機會終于來了,可是我卻與秦腔失之交臂。那時每天放學后,就偷偷跑到近鄰戲校,趴在教室窗口聽課,后被老師發(fā)現,老師讓我把剛才聽到的戲唱幾句,我一板一眼地唱了那段“祖籍陜西韓城縣,杏花村中有家園”,那久久不息的掌聲更給足了我做演員的自信心。第二天,老師找到我家對父親說:“這娃不但嗓子好,且悟性更好,有天分,是塊唱戲的料!”那時高考制度剛剛恢復,父親考慮到我馬上要升高中,學習成績又名列年級前茅,就謝絕了老師的一番好意。戲校沒上成,我心中不免有些許遺憾,課余時間,上學路上,拿著劇本戲詞背誦,收音機、手抄本、印刷本,只要能搜集到的戲詞,我都背了下來,《轅門斬子》《周仁回府》《放飯》《祭靈》,那千錘百煉的經典臺詞、戲詞,對我語文課學習以及作文成績都有很大的幫助和提高,高二時在全縣高中語文科目競賽中,我獲得了全縣第一名。
80年代初,港臺歌曲風靡全國,秦腔在秦地也被邊緣化、老齡化,大學校園里唱秦腔簡直成了另類。我愛流行歌,但更愛秦腔,秦腔獨特的旋律和藝術魅力是流行歌曲無法企及的。大二時,在學校迎春文藝匯演中,我演唱了秦腔《祝?!分匈R老六的唱段“天亮前送你下山林”,又一次為我們物理系拿了名次,一時間,我成了有名的“賀老六”。班會、聚會、生日宴,大家都喜好讓我“來段秦腔”,在我的熏染下,同宿舍來自不同省份的同學都能唱幾句秦腔。
參加工作后,業(yè)余時間我常去秦腔自樂班和專業(yè)演員同臺演出,舞臺上我找到了業(yè)余演員與專業(yè)演員的差距。怎樣才能把戲演唱好?思考再三,便請劇團拉板胡的張師傅幫我練唱腔,又師從縣劇團尹導演,一招一式,手把手指點、引導,恩師教授,用心之至!在排練《殺廟》一折戲中,他嚴格要求我首先理解劇情,吃透人物角色。韓琦奉駙馬陳世美之命追殺秦香蓮,武場面銅器“倒八錘”響起,上令差遣,不敢不從,但無故殺人,天理不容!韓琦心理十分矛盾,既盼追上,又望逃脫,以殺還是不殺的手勢比畫、豐富多變的面部表情以及吹胡子瞪眼表演,生動形象地表現了韓琦焦躁、矛盾的復雜情緒。韓琦弄明白了殺人的緣由后,憐秦恨主,一聲撕心裂肺的“這個——”,搖頭抖須,將橫于香蓮眼前寒光凜凜的鋼刀拄在地上,接著在“二反”鑼鼓聲中,一邊看刀,一邊看著香蓮母子,連聲哀嘆后,將刀插于鞘中。一段蒼涼悲壯的唱腔“民婦人于我講來歷……助紂為虐我不為……”凸顯了韓琦愛憎分明、俠骨丹心的義士形象。俗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之后,碟片、錄像帶都成了良師益友,我學會了《悔路》《夜逃》《花亭相會》《蘇武牧羊》《放飯》《轅門斬子》《斬秦英》《二進宮》《三娘教子》《黑叮本》《祭靈》等折子戲。
90年代,秦腔觀眾越來越少,一位音樂老師說我嗓音條件不錯,建議改行唱歌,我跟著鋼琴伴奏唱了首《再見了大別山》,老師大加贊賞。于是乎改行唱民歌,其間多次去西安請教聲樂教授,從吐字歸韻、氣息運用、站姿表演等方面得以系統(tǒng)訓練,我的演唱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而后多次在省市民歌大賽中獲獎。2005年,央視《星光大道》欄目組發(fā)來了參賽通知,可是陰差陽錯未能成行,終成遺憾。也許是命中注定,10年唱民歌,我總覺得能感動自己的歌并不多,與秦腔短暫別離卻又藕斷絲連,終還是割不斷秦腔情結。1994年、2004年、2014年,我先后三次登上了陜西電視臺“秦之聲”的大舞臺,以嗓音透亮清脆、字正腔圓、抑揚有度、動作規(guī)范的演唱,贏得了專家評委的好評,并編輯制作了個人秦腔專輯。
我愛秦腔,沒有什么理由,并且一往情深。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