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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練(短篇小說)

2016-05-14 23:41言子
滇池 2016年7期
關(guān)鍵詞:月兒排練編導(dǎo)

言子

空曠草地上,幾個人開始排練,我想加入,向編導(dǎo)說明自己的心愿,她同意了。我等待著,看大家手舞足蹈轉(zhuǎn)圈圈,我同編導(dǎo)面對面站著觀看,仿佛我也在指導(dǎo)這支舞蹈隊。

“張懷偉,該你了,我要看看你該不該留下?”編導(dǎo)喊我,但我不叫張懷偉,張懷偉此時又的確是我,一個男人的名字。我緊張起來,不是已經(jīng)同意了么?怎么還要

看看該不該留下?排練的人散開,我獨自走進草場,想著一定要跳好,跳不好,編導(dǎo)不要,我就跳不成舞了。我恐慌著,想著怎么讓自己發(fā)揮到極致。我的虛榮心告訴我,一定要跳好!一定要跳好!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手腳不但聽使喚,還靈活自如,肢體柔韌有度,舞姿還算優(yōu)美。

“張懷偉,你可以留下同大家一起排練?!弊呋厝硕褧r,編導(dǎo)對我說。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氣:終于通過了!

“今天就到這里,明天繼續(xù)排練?!本帉?dǎo)說完,轉(zhuǎn)身離去。我的目光緊緊跟隨編導(dǎo)的背影,想喊她留步,背影消失,我呆呆望著沒有出聲。

我想告訴編導(dǎo),我不叫張懷偉,張懷偉不是我。張懷偉是個男人,我是個女子,一個漂亮女子怎么會叫張懷偉這樣的名字,爹媽沒有給我取這個男性化的名字。明天再說罷,告訴編導(dǎo),我不叫張懷偉。編導(dǎo)相信我不叫張懷偉么?我已經(jīng)認可了自己是張懷偉,編導(dǎo)喊著“張懷偉,該你了”,我心里想著那不是我的名字,還是默認了,按編導(dǎo)的要求走進了舞場。張懷偉不是我,但我在編導(dǎo)的眼里是張懷偉。編導(dǎo)喊“張懷偉”時,我也確定喊的是我,確定張懷偉這個名字指我,她看著我喊出了這個名字。也許編導(dǎo)給我取了個新名字,就像我在 QQ博客微博微信論壇上都有不同的網(wǎng)名一樣,進舞蹈隊,也該有自己的“舞名”吧,舞者叫什么,編導(dǎo)說了算。編導(dǎo)可能早將我們的“舞名”取好,喊起來才那么順口,為什么給我取一個男人的名字?這個男性名字,在中國,不知有多少!

母親正在拖地,她抬頭望了我一眼,像往常一樣問道:“月兒回來了?”“回來了?!蔽倚牟辉谘傻貞?yīng)著,這才想起自己叫張月兒,并非那個雄性的張懷偉,編導(dǎo)為啥要給我取這樣一個“舞名?”我看著母親,很想說說“張懷偉”這個名字,很想說說我不叫張月兒了,叫張懷偉,編導(dǎo)剛給我取的,我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去了衛(wèi)生間。

衛(wèi)生間逼仄,放了盆架水桶洗衣粉肥皂香皂洗頭水等等雜物,更顯逼仄。我將一張還算年輕的臉對準墻上的一面鏡子,細細端詳,看去看來,看不出自己像一個男的,無論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眉毛,都是女性的,沒有一絲男性的剛硬,編導(dǎo)為什么要給我取一個男人的名字?端詳去端詳來,我覺得自己還是張月兒,不是張懷偉。鏡子里的張月兒看著我,滿臉茫然,聽見她對我說,你在家是張月兒,在舞蹈隊是張懷偉,在 QQ上是流水落花,在博客上是隨風(fēng)而逝,在走遍天下群上是莊生蝶,不管你有多少名字,你還是張月兒,張月兒始終是你,你始終是張月兒。我沖鏡子里的人笑了笑,贊同她說得在理,叫什么并不重要,有多少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還是我,還是張月兒,那些不能證明我身份的網(wǎng)名舞名,并不能改變我一絲一毫,我還是張月兒,走到哪里,我都是張月兒,與母親住在五十八平米屋子里的張月兒。我伸出一只手,撫摸鏡中人的臉,她的五官被我的手指分割成五部分,不算大的巴掌立在鏡子上,看得見她不算清晰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我聽見鏡子說:輕點么,輕點么,我已經(jīng)老了!

鏡子也會老?在我看來,鏡子沒有絲毫老相,還和以前一樣光亮,老的是鏡子里的人。也許照鏡者看不到鏡子的老,鏡子看得見照鏡者的老么?那張一年四季天天對鏡而照的臉,日日夜夜發(fā)生著變化,鏡子看得見么?以時間而論,這張鏡子真的老了,我不清楚它在世多少年了?記憶里,我來到這個世界它就在我們家了,以時間而論,的確是老掉牙了!市面上,不管哪個旮旯角落,再也見不到這種鏡子,如果是座老瓦房,不知拆修過多少次了,如果是架古木橋,早成鋼筋水泥橋了,如果是條石板路,早已是寬大馬路了??上皇敲骁R子,是我們家一面普通的鏡子。幸好是面鏡子,幸好在我們家,得以活到現(xiàn)在,估計還將活下去,跟隨我們一起活下去。

我端詳著墻上的鏡子,長方形,鏡框銀色鋁皮包邊,鏡架是彎曲的多角度銀色鐵架,銹跡斑斑,固定鏡架的兩顆螺帽也是銹跡斑斑。的確有些老了!以前它立在我家的一張條形木桌上,后來掛在了衛(wèi)生間的瓷磚上,一顆鐵釘將它釘?shù)美喂蹋卣鹨参此ο聣?。從舊樓搬進新樓,母親舍不得買新鏡子,將它固定在墻上用到現(xiàn)在,的確

有些老了,比我的年紀還大,鏡架雖然被時光腐

蝕,鏡面卻光潔鮮亮。

滄桑落在鏡中人的臉上。

“把拖帕洗洗?!蹦赣H看見我在衛(wèi)生間,將拖帕放在門邊。

“媽,這鏡子,也該換了,誰家還用這種老古董!”

“老古董好啊,想買還買不到呢!”

“不就是爸爸照過的嗎?這么多年……”

“不要給我提他!”

我閉上嘴巴不再開腔,回到客廳坐了一會兒,開始練舞。

多年來,我和母親只在清明前提起父親,其余日子,閉口不談。不等于父親就從我們生活中消失,父親早已進入我們的生活,即使離去,也時時刻刻存在于我們的生活,我們不提,不等于將他遺忘,尤其母親。父親走后,母親只留下衛(wèi)生間那面鏡子,別的都隨父親而去。為什么只留下一面過時的鏡子?鏡子里住著另一個父親?母親可以通過鏡子看到父親?我不敢問母親,無端猜測罷了。

父親生前是愛照鏡子的,這印象來自于川西高原,那時我們一家與野外隊的職工一樣,住在兩間紅磚平房里,父親出門進門,都要對著桌子上的鏡子照照,母親總愛說:“你爸爸,這輩子就愛臭美!”后來駐扎高地山區(qū)的野外隊搬遷城市,鏡子也跟隨我們來到丘陵,同我們一起住進一套三居室的樓房,母親還是將它擺放在那張條形木桌上,進進出出,我們都可以對鏡看看自己,那張條桌占領(lǐng)著客廳鐵門邊的空間,后來我明白,那是為了方便父親。

“月兒,你練完把明天要吃的排骨洗干凈放冰箱。”

“砰”一聲,母親關(guān)上了鐵門,她要在夜色下與眾多的大媽們狂歡,母親近年的夜生活幾乎都是這樣度過的。

我在昏黃燈光下手舞足蹈,想著此時跳舞的不是張月兒,是張懷偉。

第二天下午,我又去了那片草地。草地上空無一人,我站在一棵松樹下等待,想著要不要告訴編導(dǎo)我不叫張懷偉,叫張月兒。張月兒,父親給我取的名字,生我那天晚上,據(jù)說高地的月亮銀盤一樣,天空清澈無云,隊部醫(yī)務(wù)室的一個女醫(yī)生將我從黑暗接生到月夜,第三天,父親給我取了月兒的名字。記憶里,父親喜歡穿一件風(fēng)衣,春秋季節(jié),總是看見他出門將一件銀色風(fēng)衣披在身上。那件風(fēng)衣,很適合父親的氣質(zhì),將他高挑消瘦的身體襯托得風(fēng)流倜儻,父親仿佛是為那件風(fēng)衣而生的。父親是我們那個偏僻山區(qū)的形象代言人,比他年輕比他年長的,都沒有父親的氣度和瀟灑,常常引發(fā)一些未婚女子對他產(chǎn)生暗戀。作為一個盛年的英俊男人,走到哪里都會吸引大家的眼光,何況父親不僅僅是英俊,還是一個有權(quán)力的人,是那小地方的小皇帝,集美貌與權(quán)力一生的父親,自然能讓不同的女人對他產(chǎn)生愛慕。有人以工作為借口常去父親辦公室,有人以找母親為借口常來我家,都是為了父親。母親看在眼里,什么也不說。在母親眼里,那些對父親有想法的女人,都不是她的對手,不把她們放在眼里,論長相氣質(zhì)修養(yǎng),都不及母親。有的女人雖說有張漂亮的臉蛋,身材也算不錯,怎么看都是土里俗氣的,沒有母親的優(yōu)雅。母親的自信不單是她有優(yōu)雅的氣質(zhì)姣好的面容,還因為他相信父親。父親不會看上那些女人的。

有次她在廚房自言自語,正好被我聽見。

“不會看上誰?”

“不會看上你爸!”

“誰不會看上我爸?”

“你媽!”

“不會看上怎么你又嫁給了我爸?”

“再嫁,就不嫁給你爸了。”

那時我已十三四歲,對男女之事略有知曉,知道母親說著玩,話語里隱含著一些我不明白的事,隨著年齡的增長,一些事情漸漸明白,母親也向我透露過對一些女人的不屑。

讓我徹底明白的是轟動全隊的“跳河案”。

我們野外隊的房子外邊有條清澈的小河,一年四季流淌著清幽幽的雪水,洗衣洗被我們都去河邊。夏天,河水冰涼,水波蕩漾;冬天,河水淺淺流淌,寒氣浸骨。那個冬天的黃昏,幾個男青年吃完飯去河邊散步,走到一座木橋上,遠遠望見一個女子站在橋上發(fā)呆,那女子好像不知道有人向著木橋走來,眼睛盯著河水,三個青年走近,女子撲通一下跳進冰冷的河水。河水淺,橋也矮,幾塊原木搭的?!霸饬?,跳河了!”幾個青年跑過去,看見河里的女子成了個水人,濕澆澆坐在河里,河水從她的屁股上流過。女子被幾個青年拉上來時,嘴里罵著:“張憶起,你不讓我愛!讓我走投無路!我今天死給你看!”張憶起是我父親,男青年將女子送回家,很快,“跳河案”轟動全隊,婦孺皆知。

這女子愛我父親很久了,寫了許多情書,沒有得到父親的只言片語,父親將她的表白全都交給了母親,“跳河案”發(fā)生,母親為了證明父親的清白,公布了那些情書。那個年代,比較封閉,尤其感情上,談情說愛都是偷偷摸摸的,癡情地愛上一個有婦之夫,毫不避諱地為他跳河,公開表白,簡直是天方夜譚,好在母親留著那些情書,說明了她只是一廂情愿,是單相思。

她沒想到父親會把她的情書交給母親。

“要是這女子真的淹死了咋辦?”我問母親。

“淹不死的,她還不想死,一場排練罷了!”母親輕描淡寫地說。

真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子,敢做大家不敢做的事情,有勇氣有膽識。這女子真不簡單,隊部搬遷到城市,她同大多數(shù)人一樣,成了“編外人員”,做起了生意。有了資本積累,利用資本積累與一個野外隊合作開了一家公司,成了富婆,老公從一個小科員升遷至一個野外隊的一把手。至今,有人還傳說她與父親有一腿,子虛烏有的事。

排練的人都到齊了,大家坐在草地上等編導(dǎo),我從松樹下去到草地中間,與大家一起等編導(dǎo)。

“今天回來得晚些?”

“走路回來的?!?/p>

“有車不坐走路?”

“不想坐車?!?/p>

母親不再說什么,提著一只藥店贈送的布口袋去開門,金黃色的顏色與母親黑色的綢衫形成鮮明對比,如我們家消逝的歲月。

母親關(guān)門時,探出她花白的頭對我說:“我們今晚也開始排練了,下個月要去燈州演出。”

母親的演出就是不同地方的大爺大媽們聚在一起跳跳蹦蹦,如她多年來跳的廣場舞,金黃色口袋里裝著她跳舞的道具——扇子,桃紅色綢扇,如那只口袋一樣,與母親黑色的綢衫形成鮮明的對比。這半年,母親與一幫老大媽一直在跳扇子舞,風(fēng)雨無阻,要說排練,早就開始了,但在母親她們,今晚才正式進入排練,以前是自娛自樂,今晚開始,有目的性,為演出而跳。

“好啊,燈州不錯,古鎮(zhèn),順便玩玩。”

“三十年前去過,不知變沒有?”

“三十年,可能會有變化,古鎮(zhèn)么,再變也還是古鎮(zhèn)?!?/p>

“噯,月兒,你們排練的是啥子舞?”

“古典舞?!?/p>

“好久演出?”

“不曉得?!?/p>

“老師沒說?”

“沒說?!?/p>

很想告訴母親我在舞蹈隊的名字是張懷偉,不是張月兒,話到嘴邊吞了回去。下午排練,想著怎么告訴編導(dǎo)我叫張月兒,不叫張懷偉,取舞名,也該給我取個溫柔的嫵媚的,想說的話幾次滑到嘴邊,都吞進了肚子。

母親在門外消失,夜色下的時間空間屬于我,說句不孝的話,每次母親出門,我一人獨享時間和空間,內(nèi)心升起一股滿足。我的精神在寂靜的空間里活動著,不受任何干擾,很享受。

而母親,自從父親不再進入我們的生活,似乎怕一個人獨處。未退休前,她白天上班,夜晚出去打麻將,改變了喜歡讀書的習(xí)慣。她甚至提出把她和父親讀過的那些經(jīng)典書籍賣給收廢品的,被我阻止。那些書籍放進我的房間,母親看都不看一眼。沒有了父親的存在,母親似乎自甘平庸,自甘墮落。一個優(yōu)雅的女人,喜歡打麻將,喜歡跳廣場舞,喜歡天天與一幫老大媽混在一起。我見過母親打麻將,也見過她跳廣場舞,優(yōu)雅的氣質(zhì),簡直與那種環(huán)境不協(xié)調(diào),路過的人可能都要問:這么一個優(yōu)雅美麗的女人怎么混在這堆人群里?母親就是喜歡混在人堆里,做她以前不屑的事,與她以前不屑的人交往。

從衛(wèi)生間出來,吃罷母親留在桌子上的飯菜,坐在燈光下發(fā)了會兒呆,想了些不著邊際的事情,開始練舞。

編導(dǎo)說我的肢體語言不夠到位,要我回家下功夫苦練,說我的心未與肢體融合,要我下功夫練到心即肢體,肢體即心。

練了幾遍,我都無法做到心即肢體,肢體即心。舉手投足間,我的心與肢體是分離的,我總在想著優(yōu)雅美麗的母親怎么不再孤芳自賞?父親為什么自斃于血水中?

母親回來得比往日晚,可能是排練延長了時間,她以為我睡著了,輕腳輕手開門走路。我聽見她輕輕關(guān)上門,到墻角摁亮落地?zé)?,又聽見她進衛(wèi)生間,忙碌了一陣,聽見她關(guān)燈進了臥室。黑夜寂靜,母親是否倒床就能入睡?

母親在她這個年齡段,依然是美麗的,膚色白皙,不是蒼白,臉上總是泛著紅暈,身材依然像往日一樣勻稱。四十多年來,母親在我的眼里幾乎就沒有多大變化,除了臉上的皺紋頭上的白發(fā),母親的體形膚色都跟年輕時一樣,穿衣打扮也跟年輕時一樣講究。有的女人上了年紀就亂穿衣,不是把自己穿得太老就是把自己穿得太嫩,母親不會亂穿衣,一年四季的衣裝永遠都合符她的年齡和身份,既不招搖也不土氣,隨便一身衣裳母親穿上都顯得舒氣,看似不經(jīng)意,其實是細心搭配過的。我沒有遺傳到母親的美貌,也沒有遺傳到母親的會打扮,常常被她數(shù)落,說我不會買衣不會穿衣,我反駁的理由是她欣賞不來罷了!穿衣打扮上,我和母親的風(fēng)格不同,一個傳統(tǒng),一個另類。我欣賞母親會穿衣,但絕不像她那樣傳統(tǒng),到了她那個年齡,我也不會像她那樣穿衣,不同的年齡不同的性格決定了我們不同的審美。如果父親活到母親這樣的年齡,會是什么

模樣?會像地質(zhì)隊一些老頭一樣,滿頭白發(fā)?佝腰駝背?衣冠不整?大腹便便?有些老頭年輕時帥氣,老了邋邋遢遢,形象和衣著好像與年老的生命無關(guān),萎縮、萎靡。目睹一個相貌堂堂的男人被歲月摧殘成一個糟老頭子,會在心里問為什么會這樣?男人雖然比女人老得慢,到了一定年齡,一夜間就會衰老。女人卻不同,女人是耐老的,即使老了,也干干凈凈,精神抖擻,越老越慈祥。怎么也想象不出父親老了會變成什么樣子!父親那樣愛好的男人,老了,依然會注意自己的形象吧?不會像大多數(shù)老頭一樣衣冠不整!

三十年了,母親從來沒有想過要找個伴打發(fā)日子,以母親的相貌,不愁找不到一個伴混日子。多年來,想與母親結(jié)伴混日子的人不少,母親拒人千里,決定孤老終身。母親大概是不相信愛情了,她曾經(jīng)相信過,她與父親的愛情,人人羨慕。郎才女貌。父親有才有貌有權(quán)有愛情,讓人羨慕嫉妒的家庭。那些年,是我們最好的日子,也是母親最好的日子,隨著父親的消失,美好的日子消逝,以前與我家走得近的人,隨著父親的消失而疏遠,不再往來。我家從天堂掉進地獄,母親在地獄沉睡了兩年,有一天忽然醒來,不再孤芳自賞,愛上了麻將,又愛上了廣場舞,整個人發(fā)生了變化,母親以她的方式改變著自己,活在當(dāng)下,融入一個喧鬧的群體。

如果父親還活著,退休后的父親,沒有權(quán)力的父親,會怎樣打發(fā)他的日子?也像母親和那些大媽大爺一樣,天天打麻將度日?父親會不會在退休后,在他的晚年,開辟出另一種生活?開創(chuàng)出屬于他個人的精神天地?如果父親活著,也許母親不會愛上麻將不會愛上廣場舞,孤芳自賞中,她和父親會開創(chuàng)出屬于他們的精神生活。

夜闌人靜,我在困倦中漸漸入睡。

很想在夢境里遇見年老的父親。一廂情愿罷了,出現(xiàn)于夢境的父親永遠是他年輕時的模樣,瀟灑冷峻,偉岸英俊。

“張懷偉,心即肢體,肢體即心,不要開小差?!本帉?dǎo)對我極不滿意。

“我不是張懷偉,所以做不到心即肢體,肢體即心?!蔽以谛睦飳帉?dǎo)說。

“你如果做不到,我就只好換人了,給你三天時間?!?/p>

三天,是很短暫的,還有好多人等著跳這個舞呢,看來我必須苦練了,全心全意投入。這個古典舞對我來說有一定難度,反串男角,嫵媚有余,陽剛不足。我加入進來時,編導(dǎo)領(lǐng)著一群人在跳圓圈舞,想那是一件很好玩的事,產(chǎn)生了跳舞的愿望。再說,我這輩子從來沒有登臺演出過,從來沒有在公眾面前展現(xiàn)過自己的舞姿,總是一個人躲在房間偷偷獨舞,我想登臺演出。圓圈舞是極簡單的,不需要任何技術(shù),沒有舞蹈基本功的人很容易學(xué)會,看著簡單好玩,我就自告奮勇,沒想到編導(dǎo)叫大家跳圓圈舞,是為了掌握大家的情況,她要排練的不是圓圈舞,而是一個需要基本功需要技術(shù)含量的古典舞。更沒有想到編導(dǎo)要我反串,她決定留下我可能已經(jīng)想好要我反串,我不了解她的意圖罷了。排練古典舞是昨天的事,以前我們排練的都是圓圈舞,突然明白編導(dǎo)為什么將我的舞名取為張懷偉,角色的緣故,我在這支古典舞里是個男人,一個叫張懷偉的男人。

太陽落山,排練結(jié)束,我留下來,一個人在草地上練習(xí)。

“你如果做不到,我就只好換人了,給你三天時間。”我當(dāng)然不想被換掉,本想玩玩,看來要動真格的了,不能玩玩了事。好些事情不是玩玩能做好的,比如反串張懷偉這樣的角色,從現(xiàn)在起,每一分鐘對于我來說都很重要,三天后是否被替換,全靠自己的努力。

我在草地上反復(fù)練習(xí)。

彈跳。飛躍。倒地。前傾。后仰。撲地。旋轉(zhuǎn)。展翅。此時,我是張懷偉,不是張月兒,我盡量讓自己投入張懷偉的角色?!靶募粗w,肢體即心”,目前我的肢體是張懷偉的肢體不是張月兒的肢體。

一只畫眉站在草地邊的松樹上,響亮地叫了幾聲,呆呆看著我瘋狂地排練。

汗水濕透了衣衫,我一遍又一遍練習(xí),不停地翻騰、曲折、舒展,不停地折騰著肢體,忘記了自己是張月兒。

夜色籠罩,草木蒼茫。

黑沉沉的天空出現(xiàn)幾顆星星,大地一片靜謐。

我坐在夜色下喝了幾口礦泉水,望了望蒼穹上的星星,走進草地中央繼續(xù)練習(xí)。蒼茫星空下,我似乎找到了“心即肢體,肢體即心”的感覺。夜風(fēng)拂過,臉上的汗水滴落成珠。

夜空下,我不是張月兒,也不是張懷偉,我是一只鳥,一棵松,一顆星星。

“今天排練這么久?”

“嗯?!?/p>

我沒有告訴母親編導(dǎo)只給了我三天時間,沒有告訴她我一個人留下來練習(xí)。

母親不知道我們排練的場地是在郊區(qū)的一座山坡上,不知道我天天下午是去荒野排練,還以為我跟她一樣在城里的一座水泥房子里排練。

“吃飯吧,這么大一夜,人都怕餓扁了?”

桌子上的飯菜紗罩罩著,綠豆稀飯,煎餅,涼拌茄子,黃瓜拌白肉,都是可以冷吃的。我喝下一碗稀飯,再也不想吃。留了不少汗,走了不少路,沒有一點饑餓感。

“吃那么一點點?”

“不餓?!?/p>

“是不是太累了?太累影響食欲,以后不要排練這么久!”

母親說得有道理,也許是太累的緣故,我只想安安靜靜休息。

我在衛(wèi)生間的鏡子里看著一張紅撲撲的臉,這張臉沒有以前豐滿、圓潤,還算清新。我看見臉上的眼圈發(fā)黑,眼角上牽了皺紋。皺紋怎么牽起來的?它就這樣爬上眼角,不知不覺中,有一天對鏡而照,看見了它。歲月在一個人的臉上,不知不覺刻下了皺紋。黑眼圈是他失蹤的那些日子起的,我以為是睡眠不足的緣故,后來在心灰意冷中拼命睡覺,黑眼圈還是不消,是那段生活打下的烙印。經(jīng)歷過的一切,不會無痕無跡,會在我們的內(nèi)心身體上留下烙印,我和母親都留下了生活的烙印。父親還活著,該怎樣痛心疾首?

她的寶貝女兒落得那樣的下場!父親早走是我們家的不幸,卻是他的有幸,沒有像母親一樣看到我的婚姻在一夜間破滅,沒有看到我嫁了一個什么樣的男人,我的一意孤行讓母親雪上加霜,讓九泉下的父親不得安心,讓我們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再次蒙上羞辱。

一開始,父母就反對我們的戀愛,尤其父親,堅決不同意,說他外表雖然英俊,文化不高,職業(yè)不好,家庭負擔(dān)重,希望我找一個有文化的大學(xué)生,至少有潛力可發(fā)展的,說他除了一身肌肉,一無是處。找個有文憑的嫁人,那幾年,是大家夢寐以求的,分房子評職稱升官發(fā)財都會落到這些人頭上,我偏偏背道而馳,找了一個打鐵的。以我的條件,以我們家的條件,那些年,我要找個有文憑的如意郎君,閉著眼睛都能找到。不用自己找,追求者自會找上門來,我放棄了那些可以讓我安心過日子的男人,看上了一個打鐵的。他那時剛從野外抽調(diào)回來打籃球,是隊部的一名籃球運動員,他在球場上奔跑的那些日子,我愛上了他。他是一個在野外爬山的地質(zhì)工,家里有弟妹讀書,母親無工作,我也知道籃球隊終歸是會解散的,不可能打一輩子的籃球,我愛的是他這個人,不是他的職業(yè)他的家庭,也不是什么大家都看重的文憑。是的,我愛上了他這個人,愛上了他的健康活力英俊,一個性感而陽剛的青年?;@球隊解散,野外抽回來打球的都留在了隊部,無文憑的分配到車間當(dāng)工人,我的丈夫成為車間一名打鐵匠,倒是適合他,他有一身打鐵的肌肉,有一身打鐵的力氣。鐵匠的身份并不影響我們婚后的生活,那幾年,我們是幸福的,父親調(diào)到另一個野外隊負責(zé),周末回家一天,漸漸接受了這個無文憑無潛力無發(fā)展的女婿。父親是愛我而接受他的,我和丈夫都清楚。如果他不下崗,繼續(xù)打鐵,也許我們就那樣過下去了,像所有已婚者那樣生兒育女,隨著計劃經(jīng)濟的改變,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地質(zhì)隊進入市場,不再需要打鐵者,丈夫失業(yè),父親在半年前已經(jīng)離開我們,不能利用他的關(guān)系網(wǎng)幫助我們。男人沒有職業(yè)意味著死亡,一個精力過盛的年輕男人不想過早面對死亡,進了一家私人公司跑生意,早出晚歸。有一天,丈夫出門再也沒有回來,十幾年了,無任何消息。

接下來的幾天,我第一個去草地,最后一個離開。母親不知道我深夜回家是一個人留在草地練舞,一個人頂著星光回家,她一直認為我在城市的一幢燈火通明的樓房排練,對我深夜回家無任何擔(dān)憂。編導(dǎo)也不知道我練習(xí)到星星出現(xiàn)才回家,我給她說天黑前回家,她相信了。我是一個喜歡夜空,喜歡走夜路的人,黑夜讓我安全,讓我沉浸到某個深處。黑夜將白天看見的一切事物隔絕,包括人。一個人在黑夜處于黑夜的中心,一個人在郊野整個曠野都是他的,一個人走夜路擁有的是整個世界。忽然發(fā)現(xiàn),我留下來拼命練習(xí)并不是為了被淘汰,而是為了夜空,為了星光,為了走夜路。一個人在星空下獨舞,我找到了自己,我像夜色一樣沉醉于遼闊而悠長的心空。忽然發(fā)現(xiàn),白天在喧囂和人堆里,我看似活躍,人聲鼎沸中,我的心是死寂的。說話的是我的嘴不是我的心,聽話的是我的耳不是我的心。我身邊的人與我一樣,喧嘩著一句句平庸膚淺甚至奉承的套話,言不由衷。我見過太多言不由衷的人,他們與我一樣用嘴說話,而不是用心。我在沉寂星空下找到了自己的心,找到了編導(dǎo)說的“心即肢體,肢體即心”,我的心與肢體合二為一。我用心跳舞,心是我的肢體,肢體是我的心,不可分割,融為一體。是黑夜是星空讓我找回了一片遼闊的心空。我迷戀上了這片寂寞的草地,迷戀上了山間小路,獨自遙望星空,獨自走在寂靜的路上,看似孤單孤獨的我,精神像流水一樣。忽然明白,一個人在寂靜里,遠離人聲,內(nèi)心是豐富的,精神是活動的。跳舞對于我來說已經(jīng)不重要,能否登臺演出對于我來說已經(jīng)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片草地這片夜空。這片沒有一絲燈光晃動的沉寂的夜空。

下午,編導(dǎo)與舞伴來到草地,我一個人在天空下已經(jīng)呆了兩個小時,排練時,編導(dǎo)不再對我說:“張懷偉,心即肢體,肢體即心”,她的目光看我時柔和起來,不再是以前那種挑剔刻毒的眼光。

明里暗里,有人都在覬覦我的角色,嘴上不說,眼睛暴露了她們的內(nèi)心。背后的說三道四我充耳不聞,有次休息,我聽見兩個女人躲在一棵樹下說我的小話,她們以為我在排練場,我聽見她們的小話里全是嫉妒。我假裝沒聽見,上去打招呼:“嗨,你兩躲在這里嘀咕啥啊?”她倆望著我,然后看了看對方,然后看著我,其中一個說:“沒說啥,累了,歇歇。”另一個說:“張懷偉,你的舞沒說的,越跳越好,袁老師有眼光?!蔽以谛睦镄α艘幌?,剛才兩個人還說我不是個跳舞的,說我的腰身不夠細,大腿太粗,說隨便哪個都比我強,這下又夸獎我了。我笑著說:“是嘛?我也是這幾天才找到感覺的。 ”“看來袁老師對你還滿意,不會換人了,恭喜你!”其中一個說。一臉真誠,看不出一點虛情假意。

一個月前,是否被淘汰對于我來說還很重要,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片草地和天空帶給我內(nèi)心的寧靜,精神的享受。寂靜孤獨中,我的精神不再麻木不再死寂,飛鳥一樣。

編導(dǎo)選擇這片郊外草地排練,是不是因為它遠離喧囂?遠離燈火?

在內(nèi)心,我與編導(dǎo)有了某種默契,她是另一個我,這些舞者中,只有我懂得編導(dǎo)為什么選擇這塊郊外草地作為排練場。我們的古典舞合符這樣的背景,回到寧靜的農(nóng)耕社會,沒有電燈汽車火車機械水泥人流。草地樹木賦予我們的古典舞另一種意義,我們的舞蹈與周圍的一草一木很協(xié)調(diào)。我看編導(dǎo)的眼光與以前不同了,她,不是一個平庸的舞者,也不是一個平庸的編導(dǎo)。她,有可能是一個不合時宜的人。每次排練,我們每個人與編導(dǎo)說話的機會都不多,她一出現(xiàn)大家就開始排練,排練結(jié)束她就離開,沒有與她單獨說話的機會,我很想與她有一次單獨說話的機會。我想與她交談。排練結(jié)束,我找尋機會,跟隨她離開排練場,但跟隨她的不止我一個,大家都跟著編導(dǎo)坐公交車進城各自回家。編導(dǎo)是第一個上公交車的,我始終找不到與她單獨說話的機會。我在排練前等待機會,她總是最后一個到,盡管希望渺茫,我還是堅持每天早早的去排練場等待機會,總是提前一個小時。我坐在草地邊的松樹下等待編導(dǎo)某一天能夠提前到來。聞著松香聽著鳥鳴,看著被松枝分割的天空,等待著編導(dǎo)能提前到來,能獨自與她好好聊聊。粗壯的松,穹廬一樣。有風(fēng)的日子,我聽風(fēng),有雨的日子,我聽雨,有陽光的日子,我凝視光斑從一椏松枝落到另一椏松枝,看似靜止的光亮,無聲無息中改變了方向,最后流逝于松樹。流逝的不是光斑,是時間,我生命里的時間也在松樹下無聲無息地流逝,攜帶著一團光斑,也可以說是一團微弱的光亮。等待中,我看見不同的青鳥飛來飛去,單飛的,成雙成對的,它們的婉轉(zhuǎn)歌唱,讓一棵枝繁葉茂的松樹靈動起來,豐富起來。松扎根這里不挪動一步,安安靜靜生長,風(fēng)霜雨雪中強大起來茂盛起來,飛鳥來此棲息、吟唱。它們把這棵松,當(dāng)作了自己的家園,也可以說是故鄉(xiāng)。漸漸地,我在等待編導(dǎo)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的世界,這個世界單純而不單調(diào),簡單而不沉悶。這個世界的中心是一棵松,由風(fēng)雨陽光天空飛鳥昆蟲構(gòu)成,由星光月亮靜夜構(gòu)成。獨自留下來練習(xí)的這個月,我見過夜空下的松,見過松樹上的夜空。夜空里的星星月亮,我也見過。我,好久沒見過這樣的夜空這樣的星空這樣的月亮了。我的目光因這片草地,這棵松樹,一天天開闊起來,這樣的空曠和高遠,居住高原時,在我眼里發(fā)生過。漸漸地,等待編導(dǎo)并不重要,坐在松樹下享受一個清明的世界,似乎比等待編導(dǎo)更為重要。

一棵樹的世界。

就在我不再看重編導(dǎo)某一天是否提前來的時候,有天中午,我剛走進草地,望見了編導(dǎo)的背影,她獨自坐在松樹下。我挨著她坐下,一起看松枝上的光斑。

“我看錯了時間,睡得糊里糊涂的?!?/p>

編導(dǎo)午睡看錯了時間,我有時也出現(xiàn)這種情況,有可能把五點看成四點,把兩點看成一點。還有更嚴重的,把下一天看成當(dāng)天。有次在火車上,有對夫妻急急忙忙上來,放好行李,找好座位,等待火車出發(fā),有人拿著票要他們讓座,這對夫妻也拿出了自己的票,沒錯,是這節(jié)車廂這兩個座號,另外兩個人也是這節(jié)車廂這兩個座號,錯在這對夫妻不該提前上車,他們的車票是下一天的。兩個人慌慌忙忙收拾行李,女的罵著男的,說他沒用,趕車的日子都要搞錯。把時間和日子搞錯的不止旅客,有次我去火車站買票,對售票員說買明天九點一刻的,離開窗口出大廳,把票放進錢包時,我想還是看看。幸虧還沒有走遠,拿出來看了看,我的票是當(dāng)天晚上九點一刻的。時間雖說都是九點一刻,一個是明天上午,一個是當(dāng)天晚上,千差萬別。我去窗口,沖售票員發(fā)火,怎么會出現(xiàn)這種差錯?太不負責(zé)任了!要是我不看票呢?明天拿著你給我的這張票怎么坐車?售票員一言不發(fā),給我改換了車票。

編導(dǎo)也跟我們一樣,也有看錯時間的時候?!疤崆皝磉@里坐坐也不錯?!薄笆茄?,想睡的話,還可以靠著樹小睡一會

兒?!本帉?dǎo)看了我一眼,繼續(xù)望松上的光斑?!跋胨脑捑退?,我不影響你?!薄拔覜]有睡午覺的習(xí)慣?!蔽覜]有告訴編導(dǎo)我天天吃罷午飯就來這里等

她,沒有告訴她這種等待后來變得不再重要?!霸蠋?,我們還要排練好久?”“看情況?!薄熬褪钦f,什么時候演出還是個未知數(shù)?”“看情況,也許明天就可以演出,也許要排

練到明年,看情況?!薄芭叮@個并不重要,明天演出明年演出對于我來說都一樣?!?/p>

“你能這樣想就對了,張懷偉,這一個多月,你的進步非常大,跟以前不一樣了,你現(xiàn)在是在享受舞蹈。”

“多謝老師的指點才有今天的進步。”

“通常人們都認為演出比排練重要,我和大家的看法不同,排練重于演出。排練是進步是提升,是在等待和希望中,演出是畫句號,一支舞蹈完畢,帷幕落下。年輕時我也喜歡演出,認為所有排練都是為登臺那一天作準備,后來我的看法改變了,排練不僅僅是為了演出,而演出是為了排練,當(dāng)你懂得享受舞蹈那一天,你就明白為什么排練比演出重要。”

“袁老師,我也喜歡排練,尤其喜歡在這樣的地方排練,古典舞都應(yīng)該選擇這樣的環(huán)境排練?!?/p>

“你同我的想法一樣,我沒有看錯人。”

“老師,我一直想告訴你一件事,我不叫張懷偉,我是張月兒?!?/p>

“我知道你不叫張懷偉,在排練場,在這支舞蹈隊,你就是張懷偉。”

“因為我反串的角色?”

“也是,也不是……我可以告訴你,我以前的丈夫,叫張懷偉,二十年前失蹤了,現(xiàn)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p>

“你的丈夫也失蹤了?”我吃了一驚,話到嘴邊沒有說出來,看來,我和編導(dǎo)的確有著某種相似之處。

“我們很相愛,一起生活了十年,有天黃昏,他走出我們居住的小屋,在飛雪里漸漸消失,再也沒有回來?!?/p>

“你找過他了嗎?”

“找過,他的家人親人該問的都問了,渺無音信,也許還在某個地方活著,也許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了,不明白的是,我們是相愛的,他為什么要離家出走?”

“我也不明白。”

我們的丈夫都是失蹤者,我們都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措x家出走?不明白他們死了還是活著?我也找過我的丈夫,他的親人家人至今與我一樣,沒有他的消息。

我沒有告訴編導(dǎo)我的丈夫也失蹤了。

“后來想想,我與丈夫過日子的那些年,就是一場排練,以他的離家出走告終。他的失蹤,意味著我和他的愛情、婚姻,我和他這個人的牽絆,結(jié)束。帷幕落下?!?/p>

“是這樣,就是一場排練,帷幕落下,排練結(jié)束?!?/p>

我們不再說話,樹上的光斑無聲無息落到另一片松針上。

排練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到來,我和編導(dǎo)離開松樹。

我被槍聲驚醒,看見父親倒在血泊中。

母親早上總是按時起床,按時出門,與一群老大媽跳壩壩舞。

母親的時間,從早到晚排得滿滿的,除了煮飯吃飯睡覺,她幾乎都在外面,早上跳舞兩個小時,順便去菜市買菜,吃完早飯出門溜達聊天一個半小時,回家煮飯洗衣,飯后午睡一小時去麻將館,晚上回家吃完飯再去跳壩壩舞,九點鐘回家洗漱睡覺。父親死后,母親的生活日日如此,無任何變化。排練以來,母親的生活有了變化,早晚都在排練,麻將桌上坐得少了。回家,與我說的是排練的事,不再說輸贏。跳舞或是打麻將,母親都很投入,不僅僅是混時間玩玩而已。對于害怕獨處喜歡群聚的母親,她的娛樂我不反對,支持她放低姿態(tài)自我消遣;對于母親來說,重要的是過好每一天,心情好身體好,讓流逝的生命快樂,充實地活著。母親找到了屬于她活著的方式,那是她活著的全部意義。

我與母親相反,越來越喜歡寂靜,喜歡一個人呆著,過一種內(nèi)心生活。我和母親在心靈上都經(jīng)歷過劫難,母親在苦難中從孤芳自賞走向喧囂熱鬧的人群,而我,在苦難中從喧鬧的人堆逐漸回歸寂靜,回歸孤獨,我與母親,劫難后,選擇了不同的生活方式。母親不理解我的變化,常常催促我出門找三朋四友,常常問我怎么不見朋友來家玩耍?那是以前的事,母親已經(jīng)看慣了我的孤獨,不再問這問那,不再催促我談戀愛。

確定失蹤的丈夫再也不會出現(xiàn)時,我找過男朋友。我需要異性的身體減少我的傷痛,需要異性的肌膚之親慰藉我的創(chuàng)傷,需要借助他人的身體取暖,借助他人獲得快樂和幸福。幾場談情說愛,我漸漸明白,靠他人取暖是短暫的,依賴他人獲取快樂是靠不住的,我似乎明白了一點什么,在孤獨與戀愛間掙扎,在喧囂與寂寞里徘徊。談情說愛,肌膚相親時,看不見的空虛乘虛而入,深入我的骨髓,啃噬著我??鞓泛托腋I钥v即逝。他人的身體和肌膚無法將一個人的空虛填滿。不是他們不好,問題出在我的身上,他們的身體無法進入我的內(nèi)心。我是個用心做愛的人,我與他們肌膚相親,我的心,卻不在他們身上。

記得和最后一任男朋友分手時,那個深秋的夜晚,秋風(fēng)掃落葉。我叫男朋友聽窗外的風(fēng)聲樹葉聲,他對秋天的聲音不感興趣,我坐在暗淡的燈光下聽秋聲時,他把我往床上拽。我們爭執(zhí)著,一個要聽秋聲,一個要上床。肢體爭執(zhí)了一陣,他強暴著將我拽上了床。我說我給你說說昨晚的夢吧,我夢見了金光閃爍的夕陽,夢見了渾濁的江水,夢見坐上一輛汽車,司機的位置被一個坐車的男人代替,司機在這個男人的背后同我并排坐著,車在公路上跑,司機橫坐著在我的身邊開車,沒有方向盤,也不看前方的路,手里玩著別的,還不停地和我說話,我擔(dān)心著憂慮著,提醒司機,司機聽了坐到對面的位置上,面向我,汽車在筆直的公路上跑著,司機不看前方的公路,喝起了功夫茶,有幾次,我看見他放棄了手中的方向盤,他的手里沒有方向盤,但我感覺他手里有方向盤。他沒有聽我說夢,他的心思和注意力落在了我的身體上。我獨自把夢講完,講給自己聽,沒有人聽我的夢,他對秋聲對夢境無興趣。這個跳躍的一連串的夢,說是昨夜的夢,實質(zhì)是早晨做的??此崎_車的男人是我失蹤多年的丈夫,駕座上的男人,始終是個背影,夢醒后我明白,那是父親的背影。我們坐在奔跑的車上,始終沒有相互看一眼,沒有說一句話,夢醒后我才知道那是我的父親。開車的司機,也就是我的丈夫,一路說個沒完,我不知道他說些什么,一句也不記得了。

他平躺在我身邊,問道:“你剛才說什么,好像聽你在說一個司機?”

“沒有,我在說夢話。”

“是不是夢見那個該死的失蹤多年的男人了?”

“沒有,他從不走進我的夢境?!?/p>

他看了看我,不相信我的謊言。這個男人并不愚蠢,有時腦子極好,有洞察力,偶爾。

我以為已經(jīng)將他遺忘。每次將他遺忘,他忽然走進夢境,讓我再一次想起他,讓我再一次記住我還有個失蹤的丈夫。

我不回避,首先告訴與我戀愛的男人,我有個失蹤的丈夫,隨時都有可能出現(xiàn)。

他們倒是大度,說如果我丈夫回來,不會找麻煩,二話不說走人。

身邊的男人也說過這種話,他們好像排練過一樣,不但語言,連語氣、說話的表情都一模一樣。

鼾聲蓋過風(fēng)聲,我起床,關(guān)緊臥室的門,想隔斷鼾聲。我進了另一間臥室,鼾聲不再打擾。

秋風(fēng)悲鳴。

隔壁酣睡的男人,我與他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一兩年,彼此卻是陌生的。黑暗里,我忽然覺得空洞的房間如秋風(fēng)一樣悲涼,我們像兩具尸體一樣生活在荒涼的水泥框子里。房間如墳?zāi)?,心的荒涼勝過房間的荒涼。

秋風(fēng)疾啊!

冰涼的淚水如紛紛揚揚的落葉飄零黑夜。

天剛亮,我回到了母親身邊,下午我又回去,對他說我們到此結(jié)束吧,我的母親需要照顧。對他,不能說沒有感情,畢竟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個月,幾百天日日夜夜的時光都是從我們之間流逝的,我讓他繼續(xù)住下去,等找到房子再把鑰匙還我。拿了幾件季節(jié)性衣裳,日用品,我將他丟到我的房間里,回到了母親身邊。

我被槍聲驚醒,看見父親倒在血泊中。

父親出事的那天晚上,驚醒后,我將噩夢告訴了母親。母親說一個夢而已,夢是反的,睡吧。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怎么也睡不著,夢里的一切像真的一樣。也許母親說得對,夢是反的。前天父親剛走,吃完晚飯走的,司機從父親工作的 O市開車過來接的他。父親每個星期六晚上被他的司機送回來,星期天晚上又被他的司機接回去。自從父親調(diào)到 O市的地質(zhì)隊,幾年來,父親兩地奔波。O市工作的父親,即是領(lǐng)導(dǎo)又是單身漢,我和母親不清楚他在工作之余,是怎么度過那些孤單日子的,尤其是黑夜。我們一家人,從來沒有分開過,父親剛?cè)?O市的第一年,我和母親都不習(xí)慣,家里少了一個人,突然清靜了許多,好在我們有盼望,父親每次回 O市,我和母親等著他周六回來。到了周六,母親早早去菜市,買上父親愛吃的蔬菜水果牛肉,下午三點鐘,母親開始烹飪,弄上一桌子父親愛吃的菜,等著他回家。母親的廚藝很好,尤其是紅燒牛肉,酒店的大廚都不及母親。自我記事起,從高原到內(nèi)地,我家每周都要燒一次紅燒牛肉,父親愛吃。也許就是父親愛吃的緣故,母親將這道菜烹飪得特別地道,與眾不同,父親謂之“柳氏紅燒牛肉”,說她可以去開一家紅燒牛肉館。從高原下來,每周的紅燒牛肉一直伴隨著我們的生活,父親去 O市后,吃紅燒牛肉的時間固定了下來,周六晚上,刮風(fēng)下雨,雷都打不脫。母親做這道菜時,常常埋怨下面的牛肉不好,做不出高原牛肉的味道,我和父親吃著,都說區(qū)別不大,廚藝好,做什么都好吃。周六這天早上,傾盆大雨,母親照樣出門去菜市買了牛肉買了父親愛吃的蔬菜水果回來,照樣三點鐘開始烹飪,做了一桌子菜等著父親回來。晚上,我們一家人在細雨聲中進餐,父親的一只白瓷紅花小酒杯,斟滿了母親特意為他泡的養(yǎng)生酒。那只特大的玻璃酒缸也如紅燒牛肉一樣,跟隨我們從高原下來,一直伴隨著我們的生活,高粱酒被桂圓枸杞紅棗靈芝浸泡成了玫瑰色,如父母的愛情一樣絢爛。吃完飯,我和丈夫出門溜達,回來,父母還在桌上?;楹?,我和丈夫住進自己的房子,父親不在家,我們住回來,周末,回自己的家睡覺。母親陪父親吃完飯喝完酒,我收拾完畢與丈夫回家睡覺,第二天又回來吃飯。晚飯后,父親回 O市,母親像往常一樣,往一只袋子里放了一盒紅燒牛肉,放了蘋果梨子香蕉,放了洗干凈的衣襪,一切都如每個星期天一樣,無任何異常。父親去 O市上班,我們等著他周六晚上回來吃飯。母親說得對,夢是反的,我是庸人自擾,父親兩天前才離開我們,才回 O市,不可能發(fā)生夢中那樣的事,是我庸人自擾!父親不可能與槍聲與流血發(fā)生聯(lián)系。

上午,母親接到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才知道我不是庸人自擾,夜晚的夢境,預(yù)先告訴了我父親的不幸。

那個女人現(xiàn)在還活著,怎么勾引父親的只有父親知道,長得怎么樣只有父親知道,除了年輕,我想在相貌上不及母親,見過的人說那女人一臉雀斑,與皮膚白皙的母親無法相比,父親怎么與一個“芝麻小姐”上床?怎么會背叛母親?母親想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走的那天晚上,母親還等著他周六回來吃紅燒牛肉,僅僅兩天,我們等到的是父親的噩耗,這輩子,母親再也不用為父親做紅燒牛肉。

父親的死因讓一向有優(yōu)越感的家人蒙羞。

兩地分居造成的。

如果父親不去 O市,不是一個人孤孤單單住在臨時宿舍,就不會有人乘虛而入。父親是因為孤單因為寂寞才相信了那個女人的鬼話。那女人勾引父親時,一定是甜言蜜語說了不少讓父親相信那是愛情的緣故,以為她真的愛他,以為他與她之間是因為愛情,直到出事的那個深夜。

那一刻,失敗的父親惱羞成怒,氣急敗壞,摸出手槍向正在逃跑的女人開了一槍。流血的女人倒地,父親在黑夜對著自己的腦門開了一槍。

一個黑影在暗夜奔跑,女人的丈夫,那個夜晚,他是怎么跟隨自己的女人潛入父親房間的,不得而知。他拿著相機躲在房間的一角,父親與女人的纏綿、熱烈,都被他看在眼里。那男人拍完照是要悄悄溜出房間的,一如他跟隨女人悄悄溜進來一樣,父親猛然間聽到了“咔嚓”聲,他明白是照相機的聲音。朦朧燈影下,父親看到了墻角的人影,看到了女人的丈夫。父親恍然,這是一場陰謀。他以為是愛情,原來是場陰謀。一向智慧的父親,沒想到遭受這樣的失敗!

這場陰謀里,父親是唯一的犧牲品,權(quán)力救不了他了,反而讓他搭上了性命。

我完全可以想象父親當(dāng)時的震驚、羞辱、憤怒。

父親什么時候私藏了一把手槍?也許在高原就有了,我和母親都不知道。

與父親生活了這么多年,我和母親,都不了解父親。

父親對我們來說是個謎。

那個深夜的慘案,一些細節(jié),受傷的女人和他丈夫口述記錄在案的,有人撿了幾條轉(zhuǎn)述給母親。

我一直認為,不是父親的過錯,像父親那種有權(quán)力,相貌堂堂氣質(zhì)不凡的男人,走到哪里都會有女人關(guān)注,何況我們都不在他身邊,一個人過著單身漢的日子。

也許,父親相信過愛情。

我們,都相信過愛情。

母親現(xiàn)在回來得比我還晚,說是演出臨近,延長了排練時間。也許是即將演出的緣故,母親的臉色在夜色里泛著光彩,這樣喜悅的臉色,父親健在時我見過,多少年了,我終于又看到了一個喜上眉梢的母親!一個月后,母親帶了一個與他年紀差不多的男人回家,我才明白不是舞蹈讓母親喜悅,是愛情。母親戀愛了。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一個干干凈凈衣著講究的男人,見到他,覺得哪個地方與父親相似,后來弄明白是他的神態(tài)氣質(zhì)與父親相似,難怪母親要戀愛,要把他帶回家讓我認識。第一頓飯,母親做了她的“柳氏紅燒牛肉”,他不知道這道菜是我父親愛吃的。父親死后,母親不再吃牛肉,看都不看,“柳氏紅燒牛肉”從我家絕跡,而今,又回到了我家餐桌上。感謝愛情!吃罷幾頓“柳氏紅燒牛肉”后,母親有一天告訴我,演出取消了,排練結(jié)束。很奇怪母親沒有露出一絲遺憾,好像取消演出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如果沒有愛情,母親會生出許多遺憾和無奈,即使不演出,她也會繼續(xù)參加排練,愛情取代了一切,母親開始了另一場排練。我支持母親的行為,也為蹉跎了美好歲月的母親重新找到愛情高興。

祝福母親!

現(xiàn)在,母親與住進我們家的這個男人不再是舞伴,而是情人,進進出出,他們都在一起,買菜上街散步出游,他們都在一起。母親對麻將壩壩舞不再有興趣,她的生活起了變化,恢復(fù)了從前的生活。我忽然明白,這種執(zhí)子之手的生活才是母親想要的。

母親說他們不準備領(lǐng)證了,這把年紀了,彼

此就這樣好好過,形式已經(jīng)不重要了。母親真是越活越明白。我的婚姻,與失蹤多年的丈夫早已失去了法

律效應(yīng)。好在那邊的子女也不反對,把他們的父親交給母親照顧。忽然覺得,我在母親身邊是多余的。

這天下午,大家在草地上等了很久,看見編導(dǎo)走進草地,隨即聽她說:“我很遺憾地告訴大家,排練結(jié)束?!?/p>

“要演出了?明天?”有人問。“不,演出取消了,排練結(jié)束?!薄盀槭裁??”“我也不知道,總之,取消了?!薄拔覀冃列量嗫嗯啪毩税肽辏f取消就取消

了?”“我也沒法,回家吧,這幾個月辛苦大家了,很抱歉不能帶大家參加演出,對不起!”“昨天還排練得起勁,今天突然就說不演出

了?”“總要說個原因嘛,不明不白的?!贝蠹移咦彀松?。“我也不想半途而廢,我也想有始有終,我

也想領(lǐng)著大家登上舞臺,沒辦法的事情,剛得到

通知我就趕來了?!薄鞍踪M勁了!”“回家吧?;丶野??!贝蠹疑⑷ィ液途帉?dǎo)還留在草地上。我們留戀這塊青草地。上次編導(dǎo)看錯時間早早來到排練場,我與她

有過短暫的交談,后來一直沒有機會與她單獨在一起,她似乎不想過多地同我接近。我們坐在那棵繁茂的松樹下,深秋的風(fēng)搖動著枝葉?!皬堅聝海愫痛蠹乙粯舆z憾嗎?”

編導(dǎo)不再叫我張懷偉,排練結(jié)束,我又恢復(fù)

了自己的本名。“不,我不遺憾。”“這就對啦。”我說的是真話,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向編導(dǎo)表

達遺憾時,我站在一邊一聲不吭,是否登臺演出,對于我來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半年來,我以舞者張懷偉的名義可以天天來郊外的草地上舞蹈,可以靜靜地坐在草地上看天空云彩草木,就像我后來不在乎自己叫張月兒還是張懷偉一樣,即使有人叫我李月兒李懷偉,我還是我,始終是我自己。不是一個名字能夠改變的。

“編導(dǎo),你要是喜歡叫張懷偉這個名字,繼續(xù)叫吧,我不在乎?!薄安?,排練結(jié)束,你不再是張懷偉,是張月

兒?!薄熬帉?dǎo),排練還沒有結(jié)束?!薄霸聝?,我沒有看錯人,你比他們有悟性,

排練的確還沒有結(jié)束,也許剛剛開始?!蔽覀儾辉僬f話,聽著鳥叫聲,靜靜地看著一片白云從松枝上空飄逝?!拔野峄刈约杭伊?,我母親,一個人過了

二十年,遇到了一個可以相互依靠的伴侶?!薄芭?,好事情,祝福你母親!”“老師,接下來,你要做什么?”“我么,想了很久猶豫了很久,準備去尋找

我的丈夫,尋找那個叫張懷偉的男人,我想知道他是否還活著。無論活著還是死去,我都要知道結(jié)果。如果他還活著,我想知道為什么一聲不吭離開我?為什么突然失蹤?我要他親口對我說說。如果死了,我的心也踏實了,知道失蹤多年的丈夫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上。一個叫張懷偉的男人已經(jīng)從時間里消失。我要知道他死了還是活著,要知道他為什么失蹤?!?/p>

秋風(fēng)搖動枝葉,一只飛鳥停留松枝上叫了幾

聲隨風(fēng)飛去?!澳隳??張月兒,你呢?”“我么,我想住在一座高高的山上,以草木

為伴?!?/p>

責(zé)任編輯 張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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