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偉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收藏了清朝皇帝的大量上諭,對于研究清朝歷史提供了有力的第一手資料。本文中的三篇上諭都是關于洋務運動的,這三篇上諭各有特點。第一篇上諭是“軍機大臣字寄”,屬于“寄信諭旨”,其中一句“各省將軍督撫府尹等一體查照”,說明發(fā)文對象是“各省將軍督撫府尹”。這篇上諭的主要內容是咸豐皇帝命令恭親王奕為英國人李泰國發(fā)放執(zhí)照。李泰國是中國海關第一任總稅務司,咸豐皇帝下令李泰國幫辦稅務并要求各省提供便利,可見在辦理洋務上清政府對洋人的倚重。第二篇和第三篇上諭的內容都是關于設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其中第二篇是“寄信諭旨”而且是“密寄”,第三篇則是“內閣奉上諭”,是廣而告之的內容。這兩篇上諭中都具體列出了辦理洋務的內容,包括從八旗子弟中選人學習外國語言文字、收取關稅等。通過這些珍貴的歷史檔案,可以看出洋務運動發(fā)生的內外部因素以及發(fā)展過程。
洋務運動是中華民族面對外來壓迫下的改革自強運動。近年來,洋務運動的歷史地位,越來越為史家所重視。清廷中的奕、文祥、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洋務派代表人物作為內部因素的作用,往往被研究者所關注。但是洋務運動發(fā)生的外部因素,相關研究較少,一般容易被忽視。
鴉片戰(zhàn)爭以來,古老的大清帝國已被牢牢地綁在世界歷史前進的車輪上,世界上發(fā)生的重大變故無不影響著它的命運走向。在這片國土上所發(fā)生的種種事件與更為宏大的世界歷史潮流,以及當時各國列強之間的力量對比和利益調整有著密切關系。
洋務運動發(fā)生時的各國列強
洋務運動的興起,主要是在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之后,也就是1860年之后,當時清政府內的改革派深感于中國的落后局面,試圖通過自強的方式實現“師夷長技以制夷”的目的。分析洋務運動的外部因素,首先就要看當時各國列強都在做什么、想什么。
當時在中國享有最大利益、獨占中國貿易額大半的英國,希望盡可能地與中國商務往來,以獲取更大的利益。此時的英國政府希望中國政府能夠盡量多地開放市場,并且不被其他國家所侵占尤其是獨占。這就需要加強對清政府的統(tǒng)治力量,一方面引導其購買大量的英國武器裝備以武裝清廷,自身得利;另一方面又要幫助清政府平息內亂,建設自己的軍事工業(yè)。從維護自身利益的角度考慮,英國政府樂見并且樂于幫助清政府開展洋務運動。
此時的美國剛剛經歷過南北戰(zhàn)爭,國內外事業(yè)百廢待興,對于經濟利益的追求正處于如火如荼的階段。東亞作為巨大的市場,尤為引其重視,特別是在日本開放之后,美國對于中國市場的興趣愈加濃厚。利益均沾、機會均等是歷屆美國政府所奉行的對華政策。作為新興的大國,當時的美國無力獨占中國,更沒有力量將中國變成其獨占的殖民地,在這種情況之下,確保中國不被某個或某幾個國家徹底占領,確保中國的主權和領土完整是美國的必然需求。因此在武裝清廷,幫助清廷改革的問題上,美國與英國是有共同語言的。
俄國是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中從中國獲得領土利益最大的國家,《天津條約》《璦琿條約》《北京條約》的簽訂,使俄國從中國獲得了巨大的利益。當時,俄國與英國正在西亞和中亞地區(qū)進行瘋狂的爭奪,暫時無暇顧及中國的改革。
而此時的法國政府忙于經營越南,希望乘機加強其在華的保教地位。普法戰(zhàn)爭的進行,更加讓法國無暇東顧。同時新催生的普魯士帝國得到了英國和美國的協(xié)助,因此在中國問題上,法國與英美兩國持基本一致的態(tài)度。
縱觀當時世界上主要列強國家,要么與英國、美國立場接近,希望中國能夠改革圖強,從而最大限度地維護自身利益;要么與俄國、法國情況相似,因為種種原因無暇顧及中國的事情。這就為洋務運動的開展營造了難得的良好氛圍。
外國使臣對洋務運動的推動
鴉片戰(zhàn)爭以后,各國列強陸續(xù)向清政府派出使臣。這些人在中外關系中發(fā)揮著獨特的作用,他們既代表本國的利益,又能影響本國政府的決策,既有壓迫清政府的一面,又往往能為清政府提出合理的建議。外國使臣們對于中外局勢有著清晰的判斷,很多人對于推動清政府改革可以說是不遺余力,這其中尤以英美人士居多。
1861年,林肯任命蒲安臣為美國第十三任駐華公使。1862年7月20日,蒲安臣到達北京,成為第一批入駐北京的外國公使之一。此時,美國國務卿西華德提出對華“合作政策”,主要內容包括:支持清政府,幫助鎮(zhèn)壓太平天國及捻軍之亂;維護列強在華特權,開展“公正的”外交活動,以取代“武力外交”;保持各國對華共管的局面,“在條約口岸既不要求也不占領租界”,“永不威脅中華帝國的領土完整?!边@些政策,從根本上是為了確保和擴大美國的在華利益,但是在一定程度上確保了清政府的統(tǒng)治地位和清帝國的領土主權完整,因此清政府是樂于見到這種局面的。
蒲安臣對于清政府開展近代化的改革持支持態(tài)度,他初到北京就規(guī)勸恭親王奕編練一支有戰(zhàn)斗力的新軍。之所以這么做,表面的理由是增強清政府的軍事實力,實則是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的過程中,希望通過發(fā)揮美國華爾常勝軍的作用,獲得美國在華事務上更多的發(fā)言權。
為進一步規(guī)勸清政府進行革新,把持清朝海關近半個世紀的總稅務司赫德與英國使館參贊威妥瑪,分別于1865年11月和1866年3月,向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遞交了《局外旁觀論》和《外國新議略論》。這兩篇文章的寫就,背后是英美兩國的極力撮合。事前,英國駐京公使經常在蒲安臣的寓所聚會,商討對華政策,文章內容也多有英美外交官的參與。
赫德的《局外旁觀論》一文,洋洋灑灑4000余字,從中國哲學的虛實之辨之言,引入因時利變的觀念。赫德分析了中國政治制度的弊端,清政府不重視通商、藐視外國人、不遵守條約等問題,強調中國面對的“外情”有三,即邊界、傳教、貿易。清政府只有履行條約才能贏得和平,只有通過學習西方的科學技術,才能實現民富國強?!巴鈬兄奖悖窬蓪W而得。中國原有之好處,可留而遵。外國之方便者不一而足,如水陸舟車、工織器具、寄信電機、銀錢式樣、軍火兵法等,均極為巧妙。國民兩沾其益,愿學者皆能學,故日民化。中外來往日多而敦好,外無多事之擾,內有學得之益,故日國興?!盵1]
英國使館參贊威妥瑪在英國公使阿禮國的授意下,一方面迎合清政府中改革派大臣希望改革圖強的需要;另一方面盡力維護英國的在華利益,以求在清政府近代化改革過程中多分一杯羹,于是不失時機地獻出了《外國新議略論》。該文敦促清政府變法,盡快落實外國公使進駐北京、派遣使臣出國等事宜,說明興辦鐵路、電報、采礦、練兵等各事項的好處,力勸清政府應該像海關那樣“暫邀外國人相幫”,“借法興除利弊”,并恫嚇說如果不按照這些要求去做就難以避免內憂外患,到那時“中國一日不能保全,各國一日難免代為承保。而使外國代承其責,難免外國代為做主”。[2]
清政府對于《局外旁觀論》和《外國新議略論》,雖不盡然贊同,但還是能夠認同其中的一些觀點,“如中國文治、武備、財用等事之利弊,并借用外國鑄錢、造船、軍火、兵法各條亦間有談言微中之時”。因此,清政府要求沿江沿海各省總督巡撫,就如何設法自強,如何設法預防,“悉心妥議”,“務當共體時艱,勿泥成見”。[3]
列強對洋務運動的經費支持
開展洋務運動,最迫切的就是經費,而對當時已經入不敷出的清政府財政而言根本無力支付。要改革,必須有充足的經費支持,當時的清政府要獲得經費大多通過征稅的方式,并且主要依靠關稅。
同治時期,新政的經費十之八九都出自于關稅,這與赫德?lián)慰偠悇账臼欠植婚_的。據史料記載,1860年對英法的賠款,除一百三十萬兩由戶部及直隸、廣東支付外,其余由各海關稅項下提四成攤給。1861年至1864年上海所借的外債六十三萬兩,1862年及1864年福建所借的外債六十五萬兩,1857年及1866年廣州所借的外債六十二萬兩,以及左宗棠西征期間的借款,或由關稅歸還,或由關稅擔保。
除了依靠關稅,清政府還要依靠向外國借款來開展洋務運動。中國第一條鐵路——唐胥鐵路,自籌資金才十余萬兩,李鴻章不得不向英國怡和洋行借銀63萬余兩,向德國華泰銀行借銀42萬余兩,“然后津沽至閻莊一百八十里,始得告成”。[4]又如,蘆漢鐵路剛開始遲遲不能開工,主要是受制于資金問題,后來沒有辦法,盛宣懷督辦“借洋款二千萬兩”[5]才得以開工。
近代以來,中國想做什么事情,不想做什么事情,能做成什么事情,不能做成什么事情,無不與當時的國際環(huán)境有著密切的關系??v觀19世紀60年代的中外形勢,不難看出,列強之間的矛盾為中國的發(fā)展營造了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環(huán)境,列強之間為爭取對華利益最大化而采取的鼓勵甚至脅迫清政府自強的措施,從客觀上促進了洋務運動的產生。蒲安臣、赫德、威妥瑪等人的建言,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當時清政府的決策,對于洋務運動的產生起到啟發(fā)和推動的作用。洋務運動的發(fā)生既是國內因素推導的結果,也是外部因素演化的結果。
注釋及參考文獻:
[1][3]寶鋆.籌辦夷務始末同治朝第4冊卷40 [M].北京:中華書局,1979:13-28.
[2]凱瑟琳·F·布魯納,約翰·K·費正清,理查德·J·司馬富合編.赫德日記:赫德與中國早前近代化[M].北京:中國海關出版社,2005:45.
[4]李鴻章.李文忠公全書海軍函稿卷3[M],江寧:金陵書局,清光緒三十四年(1908):28.
[5]本書編委會.清實錄第57冊[M].北京:中華書局, 1987:156-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