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若塵
史料筆記《玉泉子》記載了一個唐朝版的“范進(jìn)中舉”故事:
有個叫趙琮的窮秀才,跟范進(jìn)一般,屢考不中,又不會其他營生,生活十分窮困落魄,他的妻子自然只能如范進(jìn)的媳婦兒一樣,跟著受窮受苦了。但相比于范進(jìn)那位只會殺豬賣豬肉的岳父,趙琮的岳丈大人身份要高貴得多,乃是“鐘陵大將”,在當(dāng)?shù)匾菜阌绣X有勢了——但無論兩個岳父身份有著怎樣的不同,在對待窮女婿的態(tài)度方面是沒有區(qū)別的,趙琮的這位岳父對窮困落魄的女婿一樣橫豎看不上眼,打心眼里瞧不起女婿一家。
趙琮夫婦沒有辦法,只得一邊在岳父一家的白眼中過著艱難的日子,一邊保留著那份微弱的希望,繼續(xù)苦讀應(yīng)付三年一次的科舉考試。
有一次,地方官犒勞軍隊(duì)(稱為春設(shè)),舉辦好多諸如請戲班子唱戲之類的節(jié)目,十分熱鬧。趙琮的岳父家搭了棚子,一家人坐在棚子邊上邊看戲邊喝酒宴樂。這種大會,是一年中難得的熱鬧,地方上的人甭管身份高低貴賤都想湊一份熱鬧,但趙琮因?yàn)槌鲩T應(yīng)付新一輪的科舉考試,沒能陪伴家中妻子一起去看戲,趙琮的妻子只好一個人低眉順眼地陪在眾位衣著光鮮的親戚中間。
但是,由于趙琮妻身上穿的衣服過于破舊寒酸,親戚家的人都嫌她太丟人現(xiàn)眼,好似在一堆燦爛衣錦中扔進(jìn)了一團(tuán)破棉包,于是便想出一道法子清除視覺污染:特地留了一個單獨(dú)的角落給趙琮妻一個人獨(dú)坐,外面設(shè)了一道帷幕將她同眾人隔絕起來。
眾位親戚都覺得自己是一片好意:反正像她這樣的人,省省吧,看什么熱鬧,用耳朵感受就可以了。
酒會正酣的時(shí)候,忽然有廉訪使派人去傳呼趙琮的老丈人,老丈人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且驚且懼、忐忑不安地去走去會見了廉訪使。哪知,人家一見面就攤開一張杏黃大紙,笑著問:“趙琮可是你家女婿?”
老丈人回答:“是?!睂Ψ秸f:“剛才有好消息傳到,賢婿考上進(jìn)士了。”說完,便將手中的紙張授予趙琮的老丈人,那是趙琮中舉的榜單。
老丈人接過榜單,高高舉起,用“奔?xì)w”的方式跑回酒會現(xiàn)場,邊跑邊大叫:“趙郎及第矣!趙郎及第矣!”其高興的勁頭,真比今日中了五百萬彩票的人還要欣喜若狂。
一朝登科榜,冰火兩重天,極其傳神的一幕出現(xiàn)了,剛才冷酷地給趙琮妻設(shè)了一道帷幕將她同眾人隔絕起來的親戚們立刻換了一副嘴臉,紛紛變成熱心天使:即撤去帷障,相與同席,競以簪服而慶遺焉。
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在哪朝哪代,都是一樣的??!
另一個唐朝版的范進(jìn)中舉故事,主角略有變化,不再是女婿與岳父的對手戲,而是女婿與女婿之間的爭鋒。故事是這樣的:湛賁,與彭伉,倆人娶同一家族的女兒,也即倆人成為連襟了。不過,他們?nèi)⒌钠拮与m然是姐妹,但境遇卻差別很大,原因是彭伉進(jìn)士及第的時(shí)候,故事的主角湛賁仍然只是一個沒有功名在身的小縣吏而已。
為了慶祝大女婿彭伉高中,岳父家給彭伉舉辦了盛大的宴會,當(dāng)其時(shí),一州的官人名士都在被邀請之列,此宴在當(dāng)?shù)亟^對是轟動性的大事件。而作為宴會的主角,彭伉自然是春風(fēng)得意風(fēng)光異常的,滿座之人皆為之傾倒,可就在這個當(dāng)口,他那個連襟妹夫湛賁也登門了,你說這么一個場合,作為同門,怎么說也得讓人入正席吧,但彭伉大手一揮:嘿,你暫且到后閣一個人吃飯去吧。言下之意便是:就你那窮酸樣,就少在外面這邊給我丟人現(xiàn)眼了。
你說這也太侮辱人了吧,平日里,你彭伉對這個同門看不起也就算了,偶爾欺辱兩下也不跟你計(jì)較了,但是這種重大的場合,你怎能干出這種事呢?
湛賁倒是坦然,叫去后閣就去后閣,毫無羞愧之色。不過叔可忍嬸就不可忍了,湛賁的夫人看著姐夫姐姐夫婦倆那小人得志樣,十分不忿,那口氣沒法咽也沒處撒,那只能撒到自家夫君身上了:“你看你,大男人的不能自勵,被人窘辱如此,還有什么顏面活在世上?”
這話好似醍醐灌頂,剛剛還對此不以為意的湛賁猛然醒悟,于是,他默默地吃完了酒席,攜妻離開。回家后開始日夜為繼勤奮攻讀,幾年后,一番辛苦終于換來回報(bào):一舉高中了。
平日里常欺侮同門的彭伉,那天正騎著長耳毛驢在郊外搞自駕游,正當(dāng)他默念“人生得意須盡歡,同門能欺便當(dāng)欺”的時(shí)候,忽然一個仆僮飛奔而至:“老爺、老爺,湛郎,他、他、他,他考中進(jìn)士了——”彭伉聞言,一口酒沒咽下去,撲通一聲,從驢背上跌落下去。
自此以后,當(dāng)?shù)囟嗔艘粋€流行笑話:湛郎及第,彭伉落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