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河

做舊

舊時代過去了不可重現(xiàn)

但總是留下些蛛絲馬跡

寬慰我不思進(jìn)取的內(nèi)心

舊木頭，舊磚頭，舊布頭

它們舊得如同日常生活

被我視而不見

舊瓷器，舊玉，舊書畫

往往舊得令人可疑

世間偏偏有裝嫩

也有少年老成

世間做作得最不忍揭穿的

便是做舊。很久以前

我就慬得了做舊工藝

舊歷大年三十，團(tuán)年飯后

再窮人家的小孩子

也有一雙母親新納的棉鞋穿

作為一個天生害羞的男孩

我偷偷地把純白的鞋幫往泥地里

擦了擦。這樣，我歡天喜地的

臉蛋，一下子低調(diào)起來

跑在春天大地上的步子

也就漸漸地安穩(wěn)了

你在哪里

布谷鳥深夜的鳴叫

無休無止，四個音節(jié)

從我的童年喊到中年

普通話是：布谷布谷

家鄉(xiāng)方言是：豌豆妙果

像每年一次的感傷節(jié)

讓我在那單調(diào)的聲里

無奈地睡去

今晚，它的叫聲又起

我分明聽見它在說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普通話并不標(biāo)準(zhǔn)，和我一樣

保留著濃濃的鄉(xiāng)音：

妮在哪里，妮在哪里

我想告訴它，我和你一樣

在陌生的夜，陌生的地里

自然之詩

一一贈妻

云朵向北緩飛

夏天總是早來

亂風(fēng)吹撫湖面

水波爭相顫動

花香已然飄遠(yuǎn)

蝴蝶還未接近

鳥鳴聲聲不止

少女尚在懷春

莫問愛你何許

只是習(xí)慣而已

所謂凌遲

所謂凌遲，就是一刀一刀地割我

讓我痛，一秒一秒地痛

耳朵再聽不見軟語

鼻子再嗅不見芳香

舌頭再嘗不到你的舌頭

手再觸不到你的溫與柔

眼睛將帶著血紅看見它們的離去

我將目睹自己成為一把骨頭

它們剛硬而白皙，有著

無法割舍的

愛你

速度

開始是慢的，慢如兩朵云

或者開始就很快

快過閃電，雷霆，大海決堤

開始是慢的，如花開

或者很快花開

恍如梅花桃花開了

葉子才慢慢地長起來

你的中年一開始便如此緊張

我的少年或者也不寬松

我們可不可以從此中庸

到后山去

安頓了下來，邁過

一個階級又一個階級

堵車，迷路，曲里拐彎

后山，那么眼前的近

那么心里的遠(yuǎn)

它看上去沒有人的活動

寂靜正飽飽地睡眠

我得踩響枯敗的草葉

喚醒它們隱藏的聲音

再讀首自己的詩

給木頭和石頭

給飛來飛去的昆蟲

小動物和微生物們

它們受點驚嚇

又各安其命

我這個人只是一過客呵

而后山還是后山，正如

前院還是前院

版納午后小記

版納無雨的下午

云朵在打盹

緩風(fēng)如千年流水

花兒要上天去

獵豹低下了高貴的頭

正適合少女歡快地跑過街道

酗酒之徒也是斗茶

土著人民都向佛

植物大啊，動物小

旅店奢侈，動我思親之念

數(shù)星星

四十年后我們一幫老同學(xué)

驅(qū)車三百里，找到那個廢棄的山坡

數(shù)星星。大家約定

找一顆星，百年后去住

星星們還在四十年前的地方

稀疏又擁擠，遙遠(yuǎn)又親近

沒有見老，也看不出少了哪顆

而我們疲憊了

僅有的沖動都耗盡于高速路

面對大地真正的黑暗

也懶得點起一支煙火

我低下頭，撞見地平線上一顆星

那么明亮，孤獨

我仍然當(dāng)它是開始或結(jié)束

給紅蓼

紅蓼，這些長在水邊的精靈

嬌小，迷人。像野地里

一群群文靜靜又活潑潑的女孩子

有多少如她們一樣不知名的野花

愛上人，又被更多人愛上

天空浮云四起，地上流水無端

紅蓼，請把你的愛珍藏起

就如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