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燈

春天里

河流似離弦。草木如歸箭。

一正一反

消融了去冬之雪。

二月，荒野不荒。

小橋在村口，識得故人。

野花開，野花不亂，野花一直

把我們領(lǐng)到墓碑前

父親在地底。

二月。

他不說話。他很久無人說話，已經(jīng)不會

說人間的話

他看著我們

想起什么，就冒一冒青煙。

哀牢山下的石頭

猛獸出山，倦鳥歸來。

為了同時擁有這兩種身份，我請草木讓道

請夕陽更美些，更壯烈些

以至于更像一個籠子——

一個和自己對峙多年的人

不忍說出黃昏的秘密，不忍說出

哀牢山上，石頭滾落，為什么還拼命紅

這些丟失四肢的石頭，血性的石頭

在山下

它們睜著血紅的眼睛

望著整個哀牢山

一片肅靜——

風(fēng)又一次吻過碑文的額頭。

紅河

它高燒不愈。嘴里含著泥沙。

它沒有說出的話

使我的琴弦顫動，野花喊住

前傾的懸崖。

有人過河

有人經(jīng)過隧道

夕陽已經(jīng)夠紅了

河水已經(jīng)夠紅了，滿山的楓葉

也發(fā)瘋地紅——

暮色蒼茫啊

這暮色：

果子尚未熟透，繁星尚未露出針孔。

手指在散步

星辰在屋檐上散步。我的手指

在你的五官上散步。

雛菊的香氣，從小巷的深處

來到窗戶

我的手指在你的鼻梁上散步，它已

成長為高山，內(nèi)部

無數(shù)樹木在生長，它們和夜晚一樣黑

一樣黑的它們，長不大也在生長

不見陽光，不見陽光也在生長

我的手指在你的唇上散步，很久了

它失卻了它的語言

飛不出去的鳥，在你的喉嚨里撲打冬天

我的手指來到你的心口：

這里，剛剛熄滅一座火山。

我的男人

黃昏了，我的男人帶著桉樹的氣息回來。

黃昏，雨水在窗前透亮

我的男人，一片桉樹葉一樣找到家門。

一年之中，有三分之一的時光

我的男人，在家中度過

他回來只做三件事——

把我變成他的妻子，母親和女兒。

親人

海上無明月，星星也去照耀

其它省份。

欲睡不睡的柵欄，披上了你的外衣。

我們坐下來，看見大海茫茫，船只顛簸

鳥銜著種子在飛，落下大的

叫島嶼

落下小的叫森林

還有兩顆，不知道為什么

停止了生長，也不知道為了什么

發(fā)不出聲音

在北風(fēng)中，像我們一樣

挨著：沒有血緣，卻勝似親人

傷口

“讓傷口愈合的唯一方法

就是不停地

向上面撒鹽……”

電影里，華麗的貴婦人

對她年輕的兒子

家族唯一的繼承人說。

——驚悸之余，更驚悸的

是我突然發(fā)現(xiàn)

這么多年

傷口在尋找

它真正的主人

我們還不配提到傷口

我們只會

一個人緊緊關(guān)閉門窗

不發(fā)聲

我們偶爾抬頭

看見傷口如月亮——

這么多年

月亮是同一個月亮

在天上——

散發(fā)出遙遠，隔代的孤獨之光。

黑暗中

湖水撫摸星子，松影伸進

消失的昨日。黑暗中，我們沉溺得太久了。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

坐成一塊石頭，用切割后的嘴唇

說出痛苦，說出美

我也可以彎腰，樹木一樣，孤決成

一種愛

而我們在黑暗中，沉溺得

太久了，星光，云層，還有

無數(shù)的風(fēng)，匯聚到這里——

在這里，寂靜滿山，青草帶著光芒

行走

它真綠啊——

翠綠得，就像我們的新生。

山頂

他們說不清山頂上

究竟有什么

蝴蝶在途中死去

帶著石階向上的鳥鳴

消失在

山的內(nèi)部

我們在山腰，遇見下山的他們

彼此交換眼神和祝福

我們看見他們

帶著后來的我們

回到山下

我們在山上，也只是孤獨地

站上一小會

我們說不清山頂上

究竟有什么——

山下，石頭靜坐

深邃的喉嚨，有時

我們把它們擊碎——

滿天的星辰。

趕夜路的人

失眠的人

用他們從未低下的頭

看見

——替我們，看見

發(fā)光的山頂。

責(zé)任編輯 吳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