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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闊之地

2016-05-14 06:05陳婧
長江文藝 2016年5期
關(guān)鍵詞:房子母親

陳婧

練虹曾無比憧憬她的情人張默北常年出沒的地方,萬川之源阿里。

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了,一切都已來不及,她知道自己再也去不了阿里,沒有張默北她哪兒也不會去,她已經(jīng)是個有病的女人,每到發(fā)病,她只有一個意念就是——逃走,隨便到哪兒,哪怕去死。而且發(fā)病越來越頻繁,利培酮調(diào)大劑量才剛令她穩(wěn)定一周時間,她又亂了。

一大早她穿著血紅的外衣,臉色蒼白,經(jīng)過母親的臥室向門口走著,她一邊走一邊用力地念了一句:必須走!這三個字在房間里響亮地回蕩,把她嚇了一跳,她向空氣中看了一眼,確定沒什么異常,又繼續(xù)向前,腳上的高跟鞋刺耳地敲擊著地板。

母親在臥室的沙發(fā)上打盹,低垂著頭,練虹心中并沒有太多的柔情,但還是走進去,把她懷里摟的一本書抽出來,把自己手上拿著的書塞給母親,對她喃喃說,“張默北的,你就替我抱著他吧?!?/p>

母親睜開眼,呆滯地接過書,這是一本游記,她撫摸著,手指無意中拂過那個名字時,渾濁的眼睛忽然透出一束光亮來,練虹感到心臟被擊中,她頭腦暈眩,踉蹌地退回房間。母親是練虹逃不了的債,她背負這個女人已經(jīng)很多年,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梳羊角辮時就愛著的母親,不過是個滿懷私心的領(lǐng)養(yǎng)者,一只伸出魔爪想控制她的老蜘蛛精時,她就開始恨她了??涩F(xiàn)在母親已經(jīng)老年癡呆,她對練虹像孩子般地依戀,使練虹恢復(fù)了內(nèi)心對她的柔情。捧著暈眩的頭,練虹回到自己的房間,無法堅持在今天出走了,她仰面朝天躺在床上。

母親是七十年代的老牌大學(xué)生,退休前在一家很輝煌的國營化工廠工作,擔(dān)任副廠長,曾凌駕于很多男人之上。她肥壯驕傲,但她風(fēng)光背后那見不得光的東西,只有練虹知道,只有練虹知道她對喬東變態(tài)的感情。她把喬東分配給練虹,卻又把他幻想成兒子和情人。她曾歷數(shù)張默北萬千不好,因為喬東才是她唯一許可的女婿,喬東是她能夠掌控的一枚棋子,只有把練虹嫁給喬東,才能保證她自己晚年無虞。

所以練虹永遠不想跟喬東結(jié)婚,姐姐練鳳說:“你還是嫁給喬東吧,反正房子媽是肯定要送給喬東了,我將來不可能管她,你不嫁給喬東她也得由你養(yǎng)老送終。”

練虹平靜地回答:“我會給媽養(yǎng)老送終,你放心吧姐?!本汎P并不知道她自己有多蠢,母親的智商不知比練鳳要高出多少倍,母親曾私下跟練虹說:“練鳳我是指望不住的,她沒腦筋,一切都為了你小虹,你單位分的房子有電梯,適合我住,那套舊房子喬東住習(xí)慣了,就讓他幫你守著吧,你們倆一結(jié)婚房子還是你的。”

“憑什么是喬東來守房子??!”練鳳曾悲慟地控訴,但喬東的反應(yīng)曖昧而堅決,他始終一言不發(fā),雖然他知道就算他等一輩子練虹也不可能嫁給他。

練虹確實不可能嫁給喬東,更不會再戀愛了,因為她唯一的男人張默北,已經(jīng)走了。

練虹脫光衣服,一絲不掛躺在床上。她知道張默北真的不在了,一想到這個事實她的心就絞痛起來,她記得在他死之前她還在跟他吵架,她并不想那樣,可她無法控制,她冷笑著對他說:“你就是個騙子!說什么全世界你最愛的女人就是我。”他不跟她吵,埋著頭一根一根地抽煙,她繼續(xù)說:“你就是想兩邊哄著,同時占有兩個女人?!彼櫫艘幌旅迹€是忍著,他知道自己把她慣壞了。

他確實把她慣壞了,在他去世之前練虹變成了一個狂躁的女人,經(jīng)常跟他吵架。吵到最后她總是這樣,從鼻孔里先哼一聲,然后說:“算了吧,你這個騙子,如果不結(jié)婚我一定不會再讓你碰我一下!”

練虹知道這句話最能激怒張默北,他把兩人的性看得很重,每一次做愛他都拼盡全力,像要把她吃下去一樣。所以張默北最傷心的是練虹說兩個人不那樣了,最不喜歡的是她用“不給他了”來要挾他,只有這時他才會掐滅煙頭皺著眉對她大聲說:“不要再鬧了練虹,我們之間不需要用婚姻來證明,我可以用我的命!”

練虹永遠記得他說話時的樣子,他英俊的臉已開始憔悴,布滿胡子茬,可他的語氣,眼里的光芒,卻讓她想到阿里,遼闊的充滿希望的阿里。

練虹在床上躺了半小時后,腦子里的“嗡”聲開始減弱,她的腦海開始放映她與張默北的故事,她赤裸著身體躺在床上,昏沉中感覺到他的體溫,她感到他俯身下來,一片綿軟的熱浪。她不愿睜開眼睛,開始用手指伸進體內(nèi),像穿越時光隧道,她驚喜地感到他在她的身體里,有力地占據(jù)著,魂夢難求的體驗。攀上高峰后她開始流淚。

傾瀉而下的眼淚使練虹松快了很多,她感覺到還可以活下去一天,于是她決定起床,勞動。

練虹要清洗昨天盛筵吃出的滿廚房的杯盤碗碟,昨天練鳳帶著丈夫來了,她很不喜歡那個人,就把自己關(guān)在臥室一天沒有出去。早上推開廚房門的一瞬間,她忽然想起張默北被撞得血肉翻飛的身體,這些堆著的碗碟刺目而骯臟,讓她無法承受,她已經(jīng)承擔(dān)一切,憑什么還要在最愛的人的死里承受這些!于是她決定要走,在裝行李時她充滿了憤怒,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平息,因為張默北回來過了,而且和她做了愛。

練虹戴上橡膠手套,穿上圍裙,開始清洗。母親住到這套房子后,廚具越來越多,都是練鳳買的。剛搬進來時,在母親的監(jiān)督下,喬東和練鳳常常一起做飯給全家吃,練虹曾看著他們想,母親打錯了算盤,喬東和練鳳為她養(yǎng)老才最合適。吃完飯練鳳先走,喬東在母親暗示的眼神中留下,練虹默許他跟自己坐在一起,喬東看著她的眼睛嘆了口氣說:“就讓我來照顧你一輩子吧,你可以不盡妻子的義務(wù),我天天看著你就滿足了。”

練虹不置可否地對他一笑,她已對他說過對不起,可他不管不顧。練虹跟他坐在一起只是為了掩母親的耳目,私下再找機會去見張默北;與母親的斗智斗勇使練虹變得老練,她再也不是當(dāng)年那個清純的女孩了,她的貞潔絕不是毀在張默北的手上,而是從母親罵她蕩婦開始,在那以后她就真的變成所謂的蕩婦了。當(dāng)著喬東的面,練虹無所顧忌地點了一支煙,喬東試探地摟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沒有拒絕。

練虹萬分懊悔當(dāng)初沒有撮合喬東與練鳳,如果他們結(jié)婚,一切都將圓滿。練鳳是向往能與喬東結(jié)婚的,雖然練鳳不算聰明,上到中學(xué)她就不愿再讀書,母親讓她到廠里當(dāng)工人,她興高采烈,但她為了讓練虹領(lǐng)情,順著母親的話對練虹說——因為要攢下錢供你讀書!兩人異口同聲說。所以大學(xué)畢業(yè)后練虹回來了,分配在報社工作,一心要報答母親和姐姐。

其實回來后練虹很快發(fā)現(xiàn)她完全多余,家里房間已經(jīng)住滿,她只能和練鳳擠在一張床上。母親臉上難得有笑容了。一個白皙的長腿男孩子在家中廚房做飯,母親笨手笨腳地把一個圍裙幫他系上,他就是喬東。喬東在孤兒院長大,后來進了化工廠工作,被母親認作干兒子,讓他住進了練家。練虹于是很快申請了單身宿舍,曾經(jīng)所有人都認為練虹是會嫁給喬東的,母親雖然唯一可容她結(jié)婚的對象只有喬東,但有時又猶豫地說,喬東是不錯,就是學(xué)歷低了點,配不上我們練虹。練虹一眼就看透了母親的糾結(jié),她希望喬東結(jié)婚,又害怕喬東結(jié)婚,左右搖擺,以至于她的樣子更猥瑣了,無望的思慮使她面色晦暗,頭頂像男人一樣毛發(fā)稀疏,露出禿頭來。

練虹向坐在身邊的喬東看去。他有一張極似美國影星湯姆布魯斯的臉,他的癡情像有種魔力,能把她的魂魄短暫地從張默北身上攝走,只要她愿意讓他接近,他就能把握機會。

喬東吻過她,練虹一直后悔那天的吻,她在喬東的吻里嗅到了母親的氣息。他太可憐,他已經(jīng)被母親精神閹割,他的吻又饑渴又無力,吻完后她沖進衛(wèi)生間反胃地嘔吐,想到張默北頓時淚流滿面。后來她曾問過張默北:“你不娶我因為我是我媽說的那種女人,我是蕩婦,對嗎?”

張默北生氣地對她吼道:“怎么可能!你是全世界我最喜歡的女人?!?/p>

她放下心來,破涕為笑,用拳頭捶打他。只有在他那兒她永遠是頑皮的少女,她的拳頭打過去時張默北露出得意的笑容,練虹愛看他的笑容,他難得一笑,每次都讓她有種陰霾盡散的感覺。

把除污劑噴到油煙機上,練虹開始感到力不從心,只是洗一堆碗她感覺自己的思緒已游走了幾個世紀,如今一切都已蕩然無存,像一部電影,已經(jīng)演到悲劇性的尾聲,卻還沒講故事的開頭。

故事是從十年前的夏日午后開始,她剛上班就得了單位的一個獎,高興地回家。推開門時,母親正靠在喬東的懷里抹著老淚,喬東僵硬地把手支在椅子上??吹骄毢缢麄冣环珠_,喬東面如死灰,母親擦了擦眼淚遮掩地說,正在跟喬東說你們的婚事呢,你回來了小虹?不是領(lǐng)獎去了嗎,給我看看。

練虹扭頭就走,對于她的解釋心生厭惡。

從母親家出來后她失魂落魄地游蕩,糾結(jié)她親眼所見的一幕。如果純潔就不會那么怪異,如果不純潔她該怎么面對?畢竟喬東是她喜歡的人。她在馬路上流浪著,怨恨著母親,母親多年來從不允許她和練鳳問起父親,母親回避和仇視男人,卻又對有關(guān)男人的一切隱晦和意淫,甚至連鄰居在大院里晾曬男人的大褲頭都敏感,生氣、哆嗦,卻堂而皇之地收一個干兒子住在家里,在他的懷里哭泣。練鳳和自己都還小的時候她就一直要收養(yǎng)一個兒子,一次次不成功,幾乎被要兒子的念頭弄神經(jīng)了。也許她根本沒弄清她需要的是兒子還是男人。

母親還曾非法買回過一個兩歲的男孩,到家第二天就死了,孩子死后她在床上躺了一星期,不吃不喝,練鳳和自己煲湯給她端到床前被她揮手打翻,她像個潑婦似的哭嚎,說白養(yǎng)兩個吃飯的,以后都是要嫁出去的人。她要練鳳和自己都跪在她的床前,向她保證長大后報答養(yǎng)育之恩,孝順?biāo)秊樗B(yǎng)老送終……

回憶使練虹忽然明白,母親并不愛她和練鳳,她像個怪胎,只是要控制所有人!練虹筋疲力盡地回到報社,在門口草坪上呆呆地坐著,心里充滿著絕望和厭惡,為了忘掉一切,她買了幾罐啤酒“咕咚咕咚”喝著。夜幕降臨時她醉酒了,頭痛欲裂,就在她想躺下時,張默北從辦公樓上下來了。這是練虹第二次見到他,雖然兩人同在一個單位,可他是風(fēng)云人物,掛著報社副總的頭銜,卻并不坐班,長年出入藏區(qū),還是國內(nèi)權(quán)威的攝影記者。練虹想他不會記得自己,用雜志擋住臉換了個方向,躲開他。張默北卻直直走過來,在她身邊蹲下,她昏沉地氣鼓鼓地看著他,他卻笑得很溫暖,偏著頭看著她:“發(fā)生什么事了小姐?”

她沖他嚷道:“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他看出她不對勁,一屁股坐下來陪著她,她于是不爭氣地哭起來,一股腦兒把所有的事都講給了他。

他目光溫柔地看著她,聽完后說:“其實喬東和你母親都無罪,猥瑣的是他們的掩飾,是他們腦海里自加罪惡的念頭玷污了真實,傷了你。你想一個寡居多年的女人,不說靠一下了,本來就有權(quán)利得到生理上的撫慰?!?/p>

她大叫一聲不想聽下去,張默北托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他的眼睛:“你并不想用無視人性的自欺方式來追求虛幻的美好,對嗎練虹?”

她的眼睛泛起淚水,他對她點點頭:“這就對了,其實我一直想再見到你,你上班第一天,莽莽撞撞地在電梯口撞到我的懷里,你向我道歉,充滿青春朝氣,我后來專門留意你,我讀過你寫的東西,很喜歡?!?/p>

練虹感激地看著他,張默北扶起她,說送她回家,練虹坐上他的車后說不想回家,他只好把車開到一座舊樓房,將她帶到七樓。練虹在黑暗中看著他掏出鑰匙,打開門。屋里一片漆黑,張默北說沒有燈電路壞了,這兒是他的工作室。他點起蠟燭,屋里除了整墻的書,只有一張行軍床,練虹昏沉地在床邊坐下,酒勁涌上來很難受,張默北過來看她,她吐了他一身。

當(dāng)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亮,練虹醒了,看到身邊睡著一個男人,低聲抽泣起來。抽泣聲把張默北驚醒,他什么話都不說,緊緊地把她摟?。骸翱奘裁矗矣譀]把你怎么樣,小女人。”

她慌張地推開他:“你把我叫什么,小女人?”

“是啊,我的小女人?!睆埬眽男χ貜?fù)了一遍。

七樓之夜后他開始找機會約她,練虹并不拒絕,她也不拒絕他吊兒郎當(dāng)?shù)耐滴?,但他期望在黑暗中完成的事一直未能如愿,直到冬天來臨,她終于在他的哀求下跟他再次來到七樓,睡到他的行軍床上,讓他緊緊摟了一個晚上。她毫無經(jīng)驗,整整一夜身體緊繃渾身發(fā)熱,每一次他想換個動作深入一下,都被她緊張而滾燙的身體嚇住,一夜他都不停地摟一會,松松被子讓她散熱,然后再心滿意足地摟住。

練虹說什么也不去七樓了,她被自己發(fā)燒的身體嚇住了,想如果做那件事,她覺得會發(fā)生可怕的后果。他們的約會于是就是吃遍大街小巷,把江灘碼頭都游蕩了一遍,這樣一晃就到了下雪時節(jié),她的睫毛上凝著霜還嚷著要吃冰激凌,他買了兩盒過來,她正要伸手,他“咕隆”就把它們從領(lǐng)口塞了進去,她看著他胸脯鼓起來,忍住笑,想幫他拿出來,他捧住她的手眼神癡纏:“別管我,我快燒死了,就讓我降降溫,你實在想吃我們?nèi)テ邩前桑铱偛荒茉谶@兒脫衣服給你找?!?/p>

于是他們又來到七樓。一進門,他就把她當(dāng)顆大蔥從地上拔起來,扛著往床上去。她面色蒼白。

“你到底害怕什么,小東西?”他把她安放到床上,愛憐地詢問。

“怕得病?!彼鷣y地找借口說。

“那你仔細地看,我愿意讓你檢驗,這不是干干凈凈么,如果我用不干凈的身體接觸你,那還不如讓我死?!?/p>

他脫掉她所有衣服,驚嘆地欣賞著撫摸著,她又瑟瑟地提出:“我不能出事,出那種事,你知道的?!?/p>

他停下來看著她點點頭,最后把她攬入懷中說:“你還沒準(zhǔn)備好,我決不傷你。”

瞞著眾人戀愛后,全家人過了一段好日子。母親光榮退休了,喬東會開車,練虹就把張默北的車拿過來讓喬東開,把練鳳和母親帶上去兜風(fēng)。母親起初拒絕隨同,她很警覺,從窗戶打量著張默北那輛在西藏以及全國其他各地跑了上千萬公里的舊吉普,敏銳地嗅到了有一個男人。她對那個幕后的男人很不滿。但練虹還是很想把她帶出去,她退休后整日蟄伏在屋里,濕胖的臉越來越蒼白陰沉。

練虹讓喬東去說服她,等喬東順利地把換了件衣服的母親帶上車時,練虹的喉嚨卻不禁泛起一種油膩般的惡心,她咽下那種感覺,跟母親靠在一起。喬東從后視鏡看到這一幕,松了一口氣,他喜歡住在練家,更希望能和練虹結(jié)婚。

張默北在路上遇到過自己的車,他問練虹:“那個開車的男人是誰?”

練虹說那就是喬東。

“看上去他非常喜歡我媳婦?!睆埬彼崴岬卣f。

練虹回避問題地反擊:“你是有媳婦的人,別叫我媳婦?!?/p>

張默北嘆了口氣,那歡樂的一車讓他向往,因為里面坐有他認為屬于他的女人,想到這個女人有可能將來跟另一個男人結(jié)婚,他的眉心皺成一團。練虹也一樣,無法遏制地開始妒忌,妒忌他同一屋檐下的那個女人,她開始喜歡試探他,她對他說母親在逼她跟喬東結(jié)婚,看到張默北難受,她又心疼地摟住他對他說:“我不會嫁,你不能娶我我們就一直做情人?!?/p>

張默北的回答是歉疚的一吻,練虹死心了,原來他從未打算娶她。

練虹開始莫名地賭氣,不接張默北的電話,不去他的七樓,搬回到她的宿舍住。耐不住想去找他就學(xué)著抽煙,煙像男人一樣使她靜下來,她發(fā)現(xiàn)了孤獨中那份難能可貴的自由,她用工作來排遣,常主動申請采訪任務(wù),業(yè)務(wù)越來越突出,當(dāng)主編對她青睞有加時,她領(lǐng)情感恩,出差回來常帶些土特產(chǎn)送去;她在飛速地成為一個經(jīng)歷復(fù)雜、處事老道的女人。

練虹思念著張默北,每次她出差回來他漂走了,他漂完回來她又故意讓他見不到她,他只好到宿舍門口守,為見她一面死死地守,兩個人的陣地從七樓轉(zhuǎn)到她的宿舍來,每見一面都有末世的感覺,瘋狂做愛。

母親中風(fēng)了。

母親的中風(fēng)是被練虹的愛情弄出來的,她知道了練虹戀上的是一個有婦之夫,生氣地罵她是蕩婦,揚言要到單位舉報張默北,為了穩(wěn)住母親,練虹忍耐下來,她不想毀了張默北??伤械胶芾?,在母親吵鬧不休時她聽到腦子里有種聲音在響,幸好單位的房子很快就會分到手,有了房子她就自由了。

房子卻落入了母親的掌控。

練虹分到了一套兩居室,在寸土寸金的城市里。關(guān)于養(yǎng)老問題母親立即開了一個家庭會議,參加的人有母親、喬東、練鳳和她的男朋友,練虹被通知必須到場。母親老謀深算地說:“練虹能力最強,是媽的驕傲,家里的頂梁柱,現(xiàn)在又有了房子,以后媽的養(yǎng)老問題也不用發(fā)愁了?!?/p>

練虹反駁說:“你自己也有房子啊媽!”

母親嚴厲地說:“我的房子我另有安排,養(yǎng)老是你們做兒女的責(zé)任?!?/p>

練鳳激動不安,她想結(jié)婚,房子卻沒著落,她猜測母親對房子有了新的安排,用腳使勁踹了一下男朋友,兩人齊聲說:“媽說的有道理?!?/p>

喬東悶著頭,一言不發(fā)。會議圓滿成功,練虹的房子一拿到手,母親就堂而皇之地搬了過來。喬東和練鳳經(jīng)常過來做飯,房子成了大家的。練虹從鼻孔里冷笑,她繼續(xù)游蕩,偶爾回家吃個飯,暗地里開始了另一個計劃,她采納了張默北的建議,向報社申請到阿里去,“那可是一片遼闊之地!”他目光炯炯地說,“在那兒我們是自由人,可以體會像鷹一樣飛翔的感覺?!?/p>

阿里全面喚起了練虹的希望,她認為那將是她自由光明地活著,擺脫一切的重生之地。母親被她表演的障眼法蒙騙,安然地生活著,她一定認為該抓的已經(jīng)抓到手,以后的一切都會順理成章,直到這天的上午練虹跟她攤牌,自己即將被派到西藏,以后恐怕不能?;貋砹耍难獕汉鋈桓哌_兩百,沖破了血管,流入她的顱內(nèi)。

母親的中風(fēng)改變了一切。

練虹不能去阿里了,照顧一個病人的艱難和瑣碎擊垮了她,大到治療方案,小到每兩小時的端屎擦尿,她甚至開始考慮跟喬東結(jié)婚,一同照顧偏癱在病床的母親,因為她發(fā)現(xiàn)喬東竟能熟練、不厭其煩地做這些事。她沒有告訴張默北,她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躺在病床上的母親并不是她和練鳳的生母,她的人生永遠沒有選擇權(quán)。

謎底的揭曉在一天上午。練虹來到病房,練鳳從里面摔門出來,氣沖沖對她喊著:“你還說媽糊涂了,她根本不糊涂,她是鐵了心把房子留給一個到家沒多久的外人了!我們倆完全可以不盡這個義務(wù),和喬東一樣,我們誰都不是她生的!”

練虹感到窒息,練鳳卻毫不給她喘息的時間:“今天姐把一切都告訴你,她從未生育過,領(lǐng)養(yǎng)我們只是為了養(yǎng)老。過分的是她連房子都沒打算過給我們,她沒病的時候就偷偷立遺囑,房子是喬東的,我今天就是專門來試試她的,勸她重立一份遺囑,你有單位有學(xué)歷追求的男人多,我要啥啥沒有,她如果愿意房子給了我我以后養(yǎng)她,結(jié)果她竟然按鈴叫護士把我趕出來,簡直是腦子不正常。我反正將來不管她了,你不嫁給喬東也是你給她養(yǎng)老送終……”

練鳳的聲音特別聒噪,簡直像金屬刮過腦仁,聽完練鳳的話,練虹發(fā)現(xiàn)自己腦子里發(fā)出“咔咔”的聲音,她有點茫然無措,像要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似的,她急切地對練鳳說:“我會給媽養(yǎng)老送終,你別走啊姐,房子我們再想辦法。”

練鳳甩開她,氣沖沖地走了。喬東來到醫(yī)院,在床前服侍母親,已經(jīng)癡呆的母親對喬東依然敏感,她吃著喬東喂的飯,對他咧開嘴傻笑,練虹看著床上躺著的老女人,開始仇恨她,原來她并不是自己的親媽,她收養(yǎng)孩子,無非就是預(yù)防這一天的來臨。

練虹知道,越是這種關(guān)系越不能擺脫責(zé)任,想明白一切練虹平靜地問喬東:“你是不是也知道真相?”

喬東點頭。

練虹冷笑了幾聲:“你們還都挺能裝的!”

喬東的臉難過地抽動了兩下。

練虹軟下來:“你愿意幫我嗎?喬東。”

喬東點點頭。

中午時分練虹從醫(yī)院食堂買盒飯回來,看到喬東攙扶著母親在醫(yī)院的花園里散步,母親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稀疏地在風(fēng)中飄著,她忽然明白了張默北的話,世界上哪有好人壞人,全都是可憐人。

喬東把自己的班調(diào)成夜班,白天一直呆在醫(yī)院,照顧母親也照顧練虹。練虹知道他的意思,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可能了,她唯一渴望的是擺脫一切,去見張默北,可她毫無辦法,腦子里的聲音也越來越響。

練虹到醫(yī)院看病了,拿了鎮(zhèn)靜劑,總算把腦子里的聲音暫時趕走。張默北打不通她的電話就從西藏回來了,那天她到醫(yī)院母親不在病房,來到花園發(fā)現(xiàn)攙著母親學(xué)步的不是喬東,竟是張默北。

她向他看過去,他消瘦了許多。她像小鹿一樣歡快地跑過去,牽住了他的手。母親如今變成了慈祥而呆滯的老太太,對張默北討好地張開嘴巴笑,她曾把他當(dāng)成最大的敵人和威脅,現(xiàn)在終于見面卻再無意識。那天陽光明媚,三人一起散步、吃午飯,在練虹簡直以為生活從此美好時,喬東來了。

喬東看到張默北的瞬間無比憤怒:“我知道你是誰!憑著你能寫兩本書,就想左右她的一生是嗎?如果你繼續(xù)這樣不負責(zé)任地跟她來往,信不信我殺了你?”

練虹從未見過這樣的喬東,他渾身顫抖地對張默北揮起一拳,張默北沒有退縮,他攥住喬東揮拳的手腕,對練虹說:“今天跟你還有媽媽在一起我感到很幸福,其實我已經(jīng)想到這個問題了,也許早該考慮的,等我的消息!”

張默北走了,練虹跌坐在母親的床頭,喬東剝奪了她哪怕虛幻的幸福,她殘忍地不看他,但她卻又能清楚地看見喬東還在給母親擦臉洗腳。喬東做完一切也走了,練虹腦子里的咔咔聲又響起來。

母親出院時練虹把她帶回自己的房子。一家人開始了平靜而熱鬧的生活。喬東偶爾也來,熱鬧的核心是練鳳,練虹既然承擔(dān)起了老太太,她也愿意過來做飯,反正總是要吃飯的,她已經(jīng)結(jié)婚并懷孕了,天天過來做飯吃,周末更是蒸煮燴炒,絞盡腦汁地生活。

練虹躲到自己臥室工作,以此來躲避油煙和廚房的熱鬧。一天吃完飯她搶著洗碗,發(fā)現(xiàn)練鳳僅用來蒸食物的炊具就如此之多,一柄放在鋼制壓力鍋里的鐵篦子,兩個型號不同的置于炒鍋的鐵篦子,除了電火鍋上的蒸鍋,還有一套三層不銹鋼蒸鍋,是專門蒸饅頭的;更奇妙的是練鳳會在一餐飯同時使用這么多家什。清洗這些東西令練虹焦躁,她有一個強烈的沖動,想把這些東西扔出去,她的病因為蒸鍋而加重了,腦子里奇怪的聲音越來越多。

她又去了一次醫(yī)院,帶了些藥回來,藥物使她暫時平靜下來,她平心靜氣地等待張默北。同吃同住的以前是母親,現(xiàn)在像個陌生老人,早上她不睡懶覺很早起來在洗手間搓她的襪子,練虹在她的背影里坐馬桶。當(dāng)練虹凝神地閱讀和工作,她在一邊晃來晃去,給植物澆水什么的。到了晚上她喜歡不開燈坐在黑暗中,練虹問她怎么不睡,她說:“你這個房子好多玻璃,從玻璃上可以看見車子一輛一輛地開走?!?/p>

練虹安慰地摟摟她,她立即像孩子一樣緊貼過來,使練虹感到前所未有的恬靜美好,卻又充滿末日氣息。

唯一讓練虹難以忍受的是練鳳的吃。練鳳已經(jīng)生下一個孩子,坐月子居然住過來了,她自己笑著說是回娘家。練鳳坐月子時能吃下整盆的東西,于是從廚房蔓延到餐廳,再后來客廳全都堆滿食物。早上還沒睜開眼,廚房已經(jīng)有動靜,練鳳在炸油條,她不嬌氣,并沒因為坐月子就不動,“人如果不動手做飯吃,一天都活不下去!”練鳳知道妹妹在想什么,響亮地說出了她的人生格言。

練虹很明白如果沒有練鳳她將無法贍養(yǎng)母親,母親的胃口還很好,而自己永遠不可能每天把時間花在做飯上面。

練鳳越吃越胖,練虹卻越吃越瘦了。最后她滿嘴口腔潰瘍,什么也無法吃下去了。等待張默北是如此痛苦,她發(fā)現(xiàn)腦袋里冒出的聲音越來越多,她開始極度厭惡練鳳。練鳳早上吃完計劃中午,中午剛吃完開始準(zhǔn)備晚餐,這讓她焦慮無比,然后她發(fā)現(xiàn)當(dāng)她躲在臥室時,眼睛可以穿過墻壁看到鄰居家,而且可以一直穿,穿越整幢樓房。

喬東這天突然過來,練虹站在窗前,喬東對著她的背影說:“我要結(jié)婚了。”練虹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忽然轉(zhuǎn)過身問了他一句完全無關(guān)的話:“你怕死嗎?”

喬東不懂她的意思,但看著她說:“如果你愿意跟我結(jié)婚,我可以立即退掉那邊?!?/p>

練虹搖搖頭,她親熱地叫著他:“喬東,把過去的事都忘了吧,媽那套房子你也別要,那就是個墳?zāi)?,你租個房子好好過日子,將來生個自己的孩子,你會幸福的。”

喬東失望地走了,練虹決定開始不吃不睡等張默北,她一直等到半夜,頭腦里各種聲音很多,念頭也很多,“他果然是個騙子!”練虹站起來圍著床開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喃喃自語,“說是回去思考,給我答案,其實借故溜走。”

她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怒氣沖天,一直轉(zhuǎn)到困倦,倒在地板上睡過去。早上醒來頭腦恢復(fù)一片澄明,她想,昨天為什么不給他打個電話呢,連喬東都要結(jié)婚了。

打完電話練虹等了一天零五個小時,張默北終于來了。他胡子拉碴,面容憔悴。練虹見到他就像見到丈夫一樣,嘮叨個不停,把所有的委屈都化為埋怨,最后她問:你不是要給我一個消息嗎?”

“我回去后跟她談離婚,可她轉(zhuǎn)身就在浴室里割腕了……”

練虹的眼淚刷地流了出來。張默北捧起她的臉,看著和他同樣憔悴的女人,心如刀割地把她抱進懷里。練虹后悔的是,兩個人明明不可能,犯不上讓那個女人也去死。

“萬事都這么復(fù)雜!”練虹自言自語道。接著又指責(zé)起張默北:“不能結(jié)婚還談什么感情,我拿什么給我媽養(yǎng)老送終,你是個大騙子!”

張默北把練虹抱在懷里,撫她的背給她順氣,可她還是無法停止絮叨:“說什么心在哪兒哪兒就是家,這個家你管過嗎?你知道油鹽柴米吃飯過日子的重要嗎?”

張默北臉上掛著淚緊緊地摟著她說:“你愿意的話我可以開始管,除了婚姻我什么都能給你,我們開始過日子!”

“晚啦晚啦!”練虹的腦海一片混亂,思緒像萬馬奔騰,“我只能去領(lǐng)養(yǎng)兩個孩子了。”

張默北緊緊摟著她,大滴的淚珠開始落下。練虹掙扎著推他,驚呼起來:“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嫁給喬東了!我要和他一起給我媽養(yǎng)老送終。我要結(jié)婚了!我要結(jié)婚了……”

張默北抱起蒼白驚恐的練虹,送她去了醫(yī)院。他憂心如焚,發(fā)誓只要她好起來,從此永遠守著她。

練虹知道張默北的死訊是在她出院后,她到交警隊尋找他的事故鑒定,資料里附有一張他被交警從車里抬出來的照片,他躺在那里,已血肉翻飛。回到家,練虹關(guān)上房門,把胳膊和臉掐出了大片的烏青。

練虹的病情起初很穩(wěn)定,她堅持上班,疲憊地回家,搶著洗碗,一直到這天上午,她先是覺得憤怒極了,一定要走,后來被母親耽擱,她回到房間,用冥想跟張默北見過面后平靜下來,又有了一點活的希望,就開始洗碗,洗著洗著過去的歲月在腦海里播放,卷土重來的“咔咔”聲使她不堪忍受地打碎了一個碗,接著她用碎碗的瓷片割開手腕的動脈,不一會,廚房里就血流成河了。隨著血液離開身體,她感到了釋放的輕松和愉快,她飄了起來,她想起了阿里,還有張默北贊嘆的磁性的聲音——那真是一片遼闊之地!因為阿里她飄蕩的速度快起來,當(dāng)她的身體飄過母親時,她的心痛了一下,又很快恢復(fù)輕松快樂;她急切地想走,等終于成功地飄走,她遠遠地看見了張默北,他黧黑英俊,正在草原上拍攝藏羚羊,當(dāng)抬頭看到她時,他露出笑容,極度的快樂使他們擁抱在一起,奔向了他們的遼闊之地……

選自《武當(dāng)風(fēng)》2015年第6期

責(zé)任編輯 丁東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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