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重慶·李曉
我的一天民工生活
文/重慶·李曉
在我們這個爬坡上坎的江城,有一群人在城市賣力氣,靠一根扁擔求生活,他們在城市被稱為“棒棒”。我的一個表叔就是“棒棒”,五十多歲了,頭發(fā)半白,后頸上有一個肉瘤凸起,那是因為長期肩挑背扛引起的,我在一篇文字里稱之為“駝峰”。
表叔就靠一根扁擔,把他那自己三十歲才有的兒子送進了大學,還研究生畢了業(yè)。這些年,表叔明顯地衰老了,佝僂下去,慢慢和大地貼近。有天,表叔來辦公室找我辦一件事,見我清閑的樣子,喝茶看報上網(wǎng)寫文件,說了一句帶嘲諷的話:“要是你來做棒棒,看你日子還過得下去不?”
我明顯感覺表叔是欺負我這樣的文弱書生。我氣呼呼地對表叔說道,我媽也是農(nóng)民,靠一把鋤頭把我們養(yǎng)活,我就不信,我扛一根扁擔養(yǎng)不活自己。那天,我當場在辦公室和表叔打賭,我就要去試一試。那段時間我正有點郁悶,一個詩人跟我傾吐心事,抱怨嘔心瀝血寫出一首詩來發(fā)表,稿費還買不到一個豬蹄。
表叔送來一根磨得油亮的扁擔,木頭里仿佛浸滿了歲月的包漿。我給單位請了一天假,謊稱丈母娘住院了。
那是個晴朗的天。一大早,我就戴了一頂草帽,穿著從老衣柜里掏出來的一件破舊衣服,扮作一個民工模樣。趁妻子還在早睡就出了門,在樓梯間找到頭天就準備好的那根扁擔,在小區(qū)大門口,就被一個人喊?。骸鞍舭?,過來搬東西!”我感覺這聲音太刺激了,像追債的人在大聲叫。我勾著腰,逃似的一溜煙沖出了小區(qū)。我不想被小區(qū)里的熟人認出。我聽到后面一個聲音傳來,哎,這個“棒棒”真是有病啊。
我靠在馬路邊一棵樹上等業(yè)務,嘴里還吃著一個又白又大的饅頭,饅頭還沒啃完,對面商場就有一輛貨車停下,一個胖子出來朝我揮手:“棒棒,棒棒過來!”我抬腿就沖了過去,等我站定,一見眼前竟站了四個“棒棒”,胖子說,只要兩個。他捋一捋頭發(fā)望了望我,感覺我還年輕體壯的模樣,說,就是你了。他又順手指了指一個年老的“棒棒”示意留下,看來這個胖子還有點同情心。
往店鋪里搬運一些電器,我顯然有些笨拙。跟我一同干活的老“棒棒”似乎看出來了,笑著說了一句,才干這個吧。他幫我捆綁好了,一件一件往二樓商場里搬運。碼放完以后,一個多小時的業(yè)務,我收下胖子遞來的二十五塊錢。我感覺,腰有一些疼。
一路溜溜達達,上午十點多,我又接到一筆業(yè)務。一個富態(tài)的女人從十九樓搬舊家具下來,整整忙乎了兩個多小時。我好奇心又生了,問這個女人:“大姐,這么好的房子,你要搬到哪兒???”一句話,讓她哭了。在電梯里,這個陌生女人竟向我傾訴了她的家事,原來,她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婚姻就這樣宣布結(jié)束了。她給了我五十塊錢,突然望住我的臉說,你皮膚這么白嫩,怎么來做“棒棒”啊。
吃午飯時,我在一家小館子里炒了一個回鍋肉,還喝了一瓶啤酒,我覺得,我要好好犒勞自己,慶幸自己體力還行。
下午幫一戶人家搬運瓷磚時,慌張中竟打碎了主人家一個花瓶,還好,不是古董,只是一個酒瓶子改裝而成。主人沒讓我賠,見我手指流血,還找出創(chuàng)口貼幫我貼上。
當天,我總共掙了一百四十三元。我一身“棒棒”打扮回家,一開門,妻子就驚恐地尖叫起來:“救命啊……”她以為是遇到歹徒了。我脫下草帽,鞠躬致歉:“娘子,是我?!?/p>
等我洗了澡,摟妻入懷,鄭重告訴她,要是哪天走投無路了,我就當“棒棒”,養(yǎng)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