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姝
命婦,早在春秋史料中便有記載,①孔穎達(dá)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卷42《昭公》,“大夫命婦,喪浴用冰。祭寒而藏之,獻(xiàn)羔而啟之,公始用之?;鸪龆呝x。自命夫命婦,至于老疾,無不受冰”,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版,第1378頁。但語焉不詳。命婦分為內(nèi)命婦和外命婦兩類,品官命婦是外命婦的重要組成部分。品官命婦主要指一定品級官員的母輩尊長和妻輩②本文所用“母輩尊長”來指稱品官的曾祖母、祖母、母;“妻輩”指稱品官的正室、次室、繼室。因官員級別不同而獲得朝廷封贈特定封號的婦女群體。禮制形成之初,一般以命婦或外命婦③外命婦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禮記》??追f達(dá)疏:《禮記正義》卷44《喪大記》,“外命婦率外宗哭于堂上北面”,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版,第1444頁。孔穎達(dá)疏:《禮記正義》卷45《喪服大記》,“于外命婦,既加蓋而君至…于大夫、外命婦,既殯而往”,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版,第1486頁。鄭玄注:“卿、大夫之妻為外命婦?!焙蟠m有沿用,但均沒有明確范圍定義?;\統(tǒng)稱呼品官母妻。隨著禮制的逐步完備,品官命婦封贈群體、等級名稱及禮儀制度亦逐步完善,至唐始定品格。金代品官命婦封贈制度在金代職官制度以及金代社會生活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但學(xué)界對此問題并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探討此方面的專文仍鮮少。①相關(guān)研究目前僅見趙永春、王姝:《金代品官命婦獲封贈途徑研究》,《西南大學(xué)學(xué)報(bào)》(社會科學(xué)版),2014年2期,第163-169頁。究其原由是金代封贈制度與家庭結(jié)構(gòu)的繁冗復(fù)雜,加之史籍對女性相關(guān)的記載筆墨甚少,難窺全豹。但是在典籍以外,金代文物考古工作為該議題的研究提供了大量有效的信息。現(xiàn)今流傳下來的金代考古碑刻墓銘,其中對于墓主家族背景、生平從官及墓主血親(主要指父、母輩尊長和妻輩)受朝廷封贈客觀、平實(shí)的記載,充分補(bǔ)充了制度史記載中的缺如部分,完整呈現(xiàn)金代封贈制度的執(zhí)行情況,更成為考察、復(fù)原金代品官命婦封贈途徑的重要依據(jù)。因此,筆者不揣淺陋,據(jù)《金史》、金人文集、金代考古碑銘等資料,擬對該議題進(jìn)行全面整理與系統(tǒng)探討,以期詳細(xì)探索金代品官命婦封贈制度體系。
中國古代傳統(tǒng)制度規(guī)定,“生曰封,死曰贈”②趙升編、王瑞來點(diǎn)校:《朝野類要》卷3《封贈》,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67頁。。品官及品官命婦生前獲得封號曰“封”;死后獲得封號曰“贈”,也稱“贈封”或“追封”。金朝亦按相關(guān)傳統(tǒng)制度對品官及品官命婦進(jìn)行封贈,本文所用“封贈”的概念即遵循以上相關(guān)制度規(guī)定。
金代封贈婦女命婦封號始于熙宗朝,《金史》明確記載:“皇統(tǒng)元年正月……己未,初定命婦封號。”③脫脫等撰:《金史》卷4《熙宗本紀(jì)》,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76頁。封贈品官家族母妻命婦封號的制度是金代以法令形式公布的職官制度的一部分,列于《金史·百官一》尚書吏部條目下,封王、封公主號之后。具體封號與等級制度為:“親王母妻,封一字王者舊封王妃,為正從一品,次室封王夫人。郡王母妻封郡王夫人,國公母妻封國公夫人,郡公母妻封郡公夫人,郡侯母妻封郡君。四品文散少中大夫、武散懷遠(yuǎn)大將軍以上母妻封縣君。五品文散朝列大夫、武散宣武將軍以上母妻封鄉(xiāng)君?!敝琳伦诔饭倜鼖D封號與等級制度有所調(diào)整,即承安二年(1197年),親王母妻敕王妃止封王夫人,次室封孺人??ず钅钙薷鼮榭ず罘蛉?,四品文散少中大夫、武散懷遠(yuǎn)大將軍以上母妻更為郡君,五品文散朝列大夫、武散宣武將軍以上母妻更為縣君。有金一代,除海陵朝中后期止封百官妻外,④脫脫等撰:《金史》卷84《耨盌溫敦思忠傳》,載“海陵欲定封爵制度,風(fēng)思忠建白之。封王者皆降封,異姓或封公或一品、二品階。……思忠言百官不當(dāng)封妻,海陵從之?!北本褐腥A書局,1975年版,第1882頁?;狙赜么朔赓浿贫?。以上品官命婦封號與等級制度中涉及到品官爵位等級,金代封爵制度規(guī)定:“正從一品曰郡王,曰國公。正從二品曰郡公。正從三品曰郡侯。正從四品曰郡伯。舊曰縣伯,承安二年更。正五品曰縣子,從五品曰縣男。”⑤脫脫等撰:《金史》卷55《百官志一》,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230、1222頁。
根據(jù)以上相關(guān)制度規(guī)定,金代品官命婦封贈封號與賜贈標(biāo)準(zhǔn)可列如下表格,以便清晰考察:
封號(承安二年,即 1197年,更)舊號賜贈標(biāo)準(zhǔn)王夫人,次室封孺人 王妃,次室王夫人 親王母妻,封一字王者郡王夫人 郡王夫人 郡王母妻(郡王:爵級正從一品)國公夫人 國公夫人 國公母妻(國公:爵級正從一品)郡公夫人 郡公夫人 郡公母妻(郡公:爵級正從二品)郡侯夫人 郡君 郡侯母妻(郡侯:爵級正從三品)郡君 縣君 四品文散少中大夫、武散懷遠(yuǎn)大將軍以上母妻縣君 鄉(xiāng)君 五品文散朝列大夫、武散宣武將軍以上母妻
品官命婦封號,由婦女家庭中品官的官爵達(dá)到一定級別后而推恩獲得封贈。金設(shè)官階九品,爵級五品,勛級七品,但并不是所有的朝廷命官都享有封贈其母輩尊長與妻輩的資格,封贈制度對官員的品階有一定的要求。金代品官命婦的封號、等級及對品官資格要求可歸納劃分為以下三大類。第一類為獲封親王者。封一字王,其母妻獲封王妃,承安二年(1197年)以后更為王夫人,為正從一品;次室封王夫人,承安二年(1197年)改為孺人。第二類為親王以下獲封爵者。正從一品郡王、國公母妻,分別獲封郡王夫人、國公夫人;正從二品郡公母妻,獲封郡公夫人;正從三品郡侯母妻,獲封郡君,承安二年(1197年)改為為郡侯夫人。第三類為文散官與武散官。正從四品文散少中大夫、武散懷遠(yuǎn)大將軍以上母妻,獲封縣君,承安二年(1197年)改為為郡君;正從五品文散朝列大夫、武散宣武將軍以上母妻,獲封鄉(xiāng)君,承安二年(1197年)改為為縣君。
則凡獲封為一字王者,爵級至正從三品以上者,官階至正從五品以上文散官與武散官者,均有資格封贈母妻。那么母妻若獲推恩封贈,品官至少為五品朝列大夫、宣武將軍以上文散官或武散官。在金代職官制度中,五品為一個(gè)分界線,五品以上官員開始享有門蔭、免罪等種種特權(quán),其中獲封贈母妻亦是五品以上官員特權(quán)之一。三品則為另一重要分界線,三品以上官員享有賜謚、舉人等權(quán)。金代官員的官品、勛級與爵位一般情況下均相互對應(yīng),朝廷依據(jù)官員的等級封贈其母輩尊長及妻輩。但封贈制度中并沒有載明,當(dāng)官員官品、勛級、爵位品級互不相同時(shí),尤其是爵級與官品不相統(tǒng)一時(shí),封贈母妻命婦封號依據(jù)官員那種品級?同時(shí),封贈制度亦沒有載明,官員爵級為三品以下,即為正從四品郡伯(舊曰縣伯)、正五品縣子、從五品縣男,是否享有封贈母妻命婦封號的資格及封贈情況如何。
鉤沉相關(guān)碑刻墓銘材料,碑刻《朝散大夫同知東平府事胡公神道碑》中記載,胡景崧積官至從五品朝散大夫、勛至正三品上護(hù)軍、爵至正從四品安定郡開國伯,其官品、勛級、爵位品級均各不相同。金代品官命婦封號與等級封贈制度中并沒有對品官勛級的要求,一般封贈以官員的官階和爵級為主。在官階與爵級中,如果按胡景崧官階從五品朝散大夫封妻,其妻理應(yīng)獲封“縣君”級別封號。但根據(jù)碑銘記載,胡景崧妻子馬氏實(shí)際獲封“安定郡君”封號①元好問:《朝散大夫同知東平府事胡公神道碑》,元好問:《元好問全集》卷17,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485頁。。顯然,馬氏獲得封號是依胡景崧爵級四品而受封的,而并非依據(jù)胡景崧的官品品級而封。再考察碑刻《楊灜神道碑》記載,楊灜居官至正六品奉議大夫、爵級為正五品弘農(nóng)縣開國子。如果依據(jù)楊灜的官階六品,其根本沒有封妻資格,但碑刻中明確記載,楊灜前夫人馬氏,受“追封弘農(nóng)縣君”封號②賈益:《楊灜神道碑》,梅寧華:《北京遼金史跡圖志》下冊,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4年版,第157頁。,后夫人蘇氏亦“封弘農(nóng)縣君”封號。由此觀之,楊灜的兩位夫人之所以受封命婦封號,并非依據(jù)楊灜的官品,而是依據(jù)其爵級而封。金代品官命婦封號與等級制度中,并沒有記載官員爵級四品或者五品封贈母妻情況,但上述兩則史例均清晰表明,封贈是按照胡景崧爵級四品郡伯與楊灜爵級五品縣子而封。這說明,爵位品級為四品、五品的官員同樣享有封妻資格。
另外,根據(jù)碑銘《資善大夫吏部尚書張公神道碑銘并引》記載,正三品資善大夫吏部尚書張公,“大父某,贈正奉大夫、清河郡伯。妣尚氏,追封清河郡太君”。③元好問:《資善大夫吏部尚書張公神道碑銘并引》,張金吾編撰:《金文最》卷96,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402頁。因張公之推恩,其祖父、祖母受追贈封號。其祖父獲贈官從三品,爵正從四品,官品品級高于爵位品級。但是朝廷并沒有根據(jù)張公祖父官品與爵級中品階較高者推恩封贈其祖妣尚氏,而是根據(jù)其祖父爵級正從四品,追封其祖妣“清河郡君”封號。再有,大中大夫、輕車都尉、彭城郡開國伯劉汝翼,官為從四品上、勛級從四品、爵為正從四品;中順大夫、上騎都尉、清河郡開國伯張君,官為正五品下、勛級正五品、爵為正從四品。依據(jù)品官命婦封號與等級制度,劉汝翼妻袁氏受封“彭城郡君”①元好問:《大中大夫劉公墓碑》,張金吾編撰:《金文最》卷98,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427頁。沒有任何問題,但官品與勛級皆比劉汝翼低一品級的張君,其妻王氏亦受封與袁氏同級別的“清河郡君”封號。②元好問:《中順大夫鎮(zhèn)南軍節(jié)度副使張君墓碑》,張金吾編撰:《金文最》卷98,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429頁。劉公與張君官品與勛級雖不同,但爵位相同,封妻封號級別亦相同。同類的封贈母妻史例在碑刻《故中議大夫中京副留守陳公墓表》③段成已:《故中議大夫中京副留守陳公墓表》,胡聘之:《山右石刻叢編》卷25,清光緒二十七年刻本。、《朝散大夫同知東平府事胡公神道碑》④元好問:《朝散大夫同知東平府事胡公神道碑》,張金吾編撰:《金文最》卷93,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365頁。、《中順大夫鎮(zhèn)南軍節(jié)度副使張君墓碑》⑤元好問:《中順大夫鎮(zhèn)南軍節(jié)度副使張君墓碑》,張金吾編撰:《金文最》卷98,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428頁。等中均有記載??急嬷T史料可知,當(dāng)品官的官品、勛級、爵位不同品級時(shí),一般依據(jù)爵位品級為主封贈母妻。
雖然金代品官命婦封號與等級制度規(guī)定,官員或者被封為王、或者爵三品以上、或者官五品以上方可封贈母妻。但在實(shí)際封贈操作當(dāng)中,品官爵級為四品郡伯(舊曰縣伯)、正五品縣子、從五品縣男時(shí),亦可封贈母妻。同時(shí),當(dāng)品官的官品、勛級、爵位品級不同時(shí),并非取其中級別較高者封贈母妻,而是依據(jù)官員爵位品級封贈品官命婦。即封贈母妻時(shí),參考官員品階順序?yàn)榫粑黄芳墐?yōu)先于官品品級。
所謂“縱向”既與“橫向”相對而言,這里主要是考察品官家庭中代際的封贈范圍。金代賜予達(dá)到封贈資格官員的家族女性品官命婦封號范圍比較廣,從縱向角度考察,品官的曾祖母、祖母、母、妻四代皆在受封贈行列,但因官員品級不同,封贈母輩尊長代數(shù)亦不相同。金代官員品級與封贈母妻代數(shù)范圍情況,史無明載,遍檢《金史》及所有相關(guān)石刻資料,獲知如下情況:
(一)一字王、爵級正從三品以上官,享有封贈其曾祖母、祖母、母、妻輩資格。章宗朝重臣張萬公,居官最高至從一品平章政事、獲封崇進(jìn)壽國公,謚曰文貞。根據(jù)其墓志銘《平章政事壽國張文貞公神道碑》記載,因張萬公獲封崇進(jìn)壽國公,朝廷推恩封贈其曾祖晞“銀青榮祿大夫、清河郡侯”,曾祖妣劉氏,獲贈“清河郡太夫人”;張萬公祖詢“贈金紫光祿大夫、清河郡公。妣崔氏,清河郡太夫人”;張萬公考彌學(xué)“累贈崇進(jìn)壽國公。妣王氏,壽國太夫人”;張萬公妻劉氏獲封“壽國夫人”⑥元好問:《平章政事壽國張文貞公神道碑》,元好問:《元好問全集》卷16,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464頁。。張萬公曾祖妣、祖妣、妣三代尊長及妻均因張萬公而獲封贈品官命婦封號。再考察《特贈金紫光祿大夫上護(hù)軍戶部尚書太子太保太原郡侯賜謚文端無疑武公墓表碑銘》,金紫光祿大夫武明甫,爵至正從三品郡侯,其“曾祖秀、祖繩、其父居仁,以公貴,皆贈如公官”,其“曾祖妣董、祖妣鄭、妣崔,皆贈夫人”⑦李仲常:《特贈金紫光祿大夫上護(hù)軍戶部尚書太子太保太原郡侯賜謚文端無疑武公墓表碑銘》,張金吾編撰:《金文最》卷87,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275頁。。因武明甫爵級達(dá)正從三品,朝廷推恩封贈其祖輩三代。另如,從三品鎮(zhèn)國上將軍劉通,爵封侯,哀宗朝以其功推恩“贈曾祖元昭毅大將軍”,贈曾祖妣趙氏“天水郡太夫人”;贈祖孝正四品上昭武大將軍,祖妣趙氏“封號如其姑”;贈考全從三品鎮(zhèn)國上將軍,“妣朱氏沛郡太夫人”⑧元好問:《齊河劉氏先塋碑記》,閻鳳梧主編:《全遼金文》下冊,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317頁。。劉通為從三品武官、爵為正從三品侯,因資封贈其三代尊長。由以上史例可知,金代封王者、爵級正從三品以上者,皆獲推恩封贈其三代尊長及妻輩。
(二)正從四品少中大夫與懷遠(yuǎn)大將軍、五品朝列大夫與宣武將軍以上文散官、武散官,一般僅享有封贈其母輩、妻輩資格。相較于封王或爵級三品以上官,四品文散少中大夫、武散懷遠(yuǎn)大將軍以上品官以及五品文散朝列大夫、武散宣武將軍以上品官,封贈母輩尊長及妻輩范圍則大為縮小。根據(jù)《大中大夫劉公墓碑》記載,劉汝翼官為從四品上、勛級正四品上、爵為正從四品,其父“用公貴,累贈大中大夫”,母“彭城郡太君邵氏”,劉公妻袁氏受“封彭城郡君”封號①元好問:《大中大夫劉公墓碑》,張金吾編撰:《金文最》卷98,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427頁。,因劉汝翼推恩,其母、妻皆受封贈品官命婦封號。大金故定遠(yuǎn)大將軍《吳前鑒墓志銘》記載“母李氏,濮陽郡太君,以公貴也”②劉仲淵:《吳前鑒墓志銘》,梅寧華:《北京遼金史跡圖志》下冊,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4年版,第189-191頁。,其兩位妻子王氏、薛氏并封“濮陽郡君”封號。吳前鑒因官爵至四品得封母、妻品官命婦封號。再如《顯武將軍吳君阡表》記載,吳璋官至從五品顯武將軍,勛級騎都尉,爵級濮陽縣男。贈考明威將軍,“妣傅氏,濮陽縣太君”,夫人張氏“封濮陽縣君”③元好問:《顯武將軍吳君阡表》,元好問:《元好問全集》卷29,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674頁。。吳璋母、妻皆獲推恩封贈縣君封號。另有大金從五品朝散大夫郭濟(jì)忠,追封母李氏“汾陽鄉(xiāng)太君”,“娶魏氏,封汾陽鄉(xiāng)君”④張廷玉:《大金朝散大夫前德州安德縣令兼管勾常平倉事騎都尉汾陽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賜紫金魚袋致仕郭公碑銘并序》,閻鳳梧主編:《全遼金文》上冊,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018頁。,母、妻皆因郭濟(jì)忠受封品官命婦封號。
以上是從縱向角度考察金代品官封贈母輩尊長與妻輩范圍概況,一字王、爵級正從三品以上品官享有封贈三代尊長及妻輩資格,正從四品、五品以上文散官與武散官一般僅封贈一代尊長及妻輩。官員的爵級或官品只有達(dá)到規(guī)定級別后,才享有封贈母妻相應(yīng)代數(shù)的資格,但是并非達(dá)到規(guī)定品級后就一定獲得封贈,或者因種種原因受封贈后墓志銘中并未記載下來。
金代實(shí)行“臣下亦娶數(shù)妻”⑤范成大:《攬轡錄》,《范成大筆記六種》,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6頁。的一夫多妻制度,家庭結(jié)構(gòu)非常復(fù)雜,品官母輩有嫡母、庶母、繼母之分,妻輩亦有正室、次室與繼室之等,這使得品官家庭中同一輩婦女的封贈范圍問題變得更加復(fù)雜。從橫向的角度考察,因品官之推恩,其曾祖母與祖母輩一般不細(xì)分嫡母、繼母僅封贈一位,品官的母輩和妻輩則享有較品官曾祖母、祖母輩更為寬泛的封贈范圍。相關(guān)方面封贈制度史籍中也并沒有細(xì)節(jié)的記載,仔細(xì)爬梳金代考古碑刻及金人文集等材料獲知以下封贈范圍:
(一)品官母輩的封贈范圍:無論是生封還是追贈,爵級正從三品以上官員嫡母與多位繼母均可獲封,庶母可有條件性獲封;正從四品、五品以上文散官與武散官,僅封授一位母親命婦封號。金代品官命婦封贈制度中即有“親王母妻,封一字王者舊封王妃,為正從一品,次室封王夫人。承安二年,敕王妃止封王夫人,次室封孺人”⑥脫脫等撰:《金史》卷55《百官志一》,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230頁。。親王母妻無論是正室還是次室皆有受封贈權(quán)利,但所受冊封號不同。親王及以下級別品官嫡母、繼母受封范圍亦同樣寬泛,如:從一品上大金故勤力奉國功臣、開府儀同三司、食邑一萬戶、食實(shí)封一千戶時(shí)立愛,其父承諫“以公貴,贈鎮(zhèn)東軍節(jié)度使兼侍中,娶趙氏、張氏、王氏皆追封豐國太夫人”⑦宇文虛中:《時(shí)立愛墓志銘》,河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隊(duì):《河北省新城縣北場村金時(shí)立愛和時(shí)豐墓發(fā)掘記》,《考古》,1962年12期,第646-650頁。。此為因時(shí)立愛官爵高位,其父承諫及其父三娶皆受封贈。又根據(jù)《金史》記載,正二品上金紫光祿大夫、東莒公燕寧,因功勛封贈“父希遷金紫光祿大夫,母彭氏、繼母許氏、妻霍氏皆為范陽郡夫人”⑧脫脫等撰:《金史》卷118《燕寧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591頁。。燕寧公貴,其母、繼母均獲封贈為郡夫人稱號。另據(jù)《嘉議大夫陜西東路轉(zhuǎn)運(yùn)使剛敏王公神道碑銘》記載,因正三品戶部尚書王擴(kuò)推恩,其父兩娶“妣劉氏、楊氏俱用公貴”,而獲“贈太原郡太夫人”⑨元好問:《嘉議大夫陜西東路轉(zhuǎn)運(yùn)使剛敏王公神道碑銘》,張金吾編撰:《金文最》卷94,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373頁。封號。但是,爵級在三品以下,即四品文散少中大夫、武散懷遠(yuǎn)大將軍,五品文散朝列大夫、武散宣武將軍以上品官,封母情況史籍中則記載的更為粗略。筆者所詳查的文獻(xiàn)記載及統(tǒng)計(jì)的兩千余篇有參考價(jià)值的金人文章、碑刻墓銘等材料中,未見一例四品、五品官員封贈其多位母親的史例。一般僅記載一位母親獲得封贈命婦封號,且籠統(tǒng)稱為封“母”或封“妣”,亦并未載明所受封贈為品官嫡母還是繼母。
(二)品官妻輩的封贈范圍與品官母輩的封贈范圍基本相符,即凡獲封贈資格的品官,其正室、多位繼室均可以獲得生封或追贈,親王及爵級正從一品的品官,可封贈其次室。在古代宗法制度下,正室為品官依禮聘娶之婦,盡“正位乎內(nèi)”之職,其在家庭妻輩中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繼室也是品官正式的妻子,只是在品官正室之妻亡故或者品官與正室離婚之后,繼而成為品官之妻。金代無論品官正室還是品官繼室,均可從夫貴而獲封贈為品官命婦封號。根據(jù)《張汝猷墓志銘》記載,張汝猷的父親為從一品中次特進(jìn)參知政事、南陽郡王張浩。張浩始娶妻高姓,早卒,追封“南陽郡王夫人”,“繼室南陽郡王夫人,移剌姓”①劉濤:《張汝猷墓志銘》,《北京文物與考古》第二輯,北京:燕山出版社,1991年版,第152-157頁。,張浩前夫人與繼室夫人皆受封贈相同封號。又有,官至從一品崇進(jìn)榮國公時(shí)立愛“前后娶,夫人者三”,元配李氏、繼室王氏皆追封“岐國夫人”,季室王氏,故相王經(jīng)侄孫,亦“封歧國夫人”②李晏:《故崇進(jìn)榮國公致仕謚忠厚時(shí)公神道碑銘并序》,閻鳳梧主編:《全遼金文》上冊,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379頁。。時(shí)立愛三娶皆受封國夫人封號。再根據(jù)《資善大夫武寧軍節(jié)度使夾谷公神道碑銘》記載,夾谷土剌官至正三品資善大夫、爵級金源郡開國侯。其“前夫人奧敦氏,贈金源郡夫人;繼室蒲速烈氏,亦封金源郡夫人”。③元好問:《資善大夫武寧軍節(jié)度使夾谷公神道碑銘》,張金吾編撰:《金文最》卷97,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412頁。正室與續(xù)弦皆受相同級別封贈。另有從三品中奉大夫、勛從三品護(hù)軍、爵正從三品武威郡開國侯段鐸“初娶張氏,再娶張氏,三娶故通奉大夫馬公女,并封武威夫人”。④張萬公:《大金故中奉大夫護(hù)軍武威郡侯段鐸墓表》,《歷代石刻史料匯編》第四編,第一冊,胡聘之:《山右石刻叢編》卷22,清光緒二十七年刻本,三十六。段公三娶皆受封贈“武威夫人”封號。再有大金從四品少中大夫王元德,公“先娶夫人路氏,繼以咸平蕭總管之女,俱蚤逝,偕贈封太原郡君”,今夫人馬氏“進(jìn)封太原郡君”封號⑤呂貞干:《王元德墓志銘》,陳學(xué)霖:《金循吏王元德墓志銘考釋》,《中國民族史研究》第四輯,北京:改革出版社,1992年版,第92-107頁。。王公早逝兩夫人受贈封,繼室受進(jìn)封,三娶封號皆相同。再據(jù)《顯武將軍張公墓表銘》記載,官至從五品顯武將軍、勛正五品騎都尉、爵正五品清河縣開國子張琪,先娶□氏,早卒;繼娶文氏,亦早卒;再娶□氏,“三娶皆以公階五品而封清河縣君云”⑥聶柔中:《顯武將軍張公墓表銘》,張金吾編撰:《金文最》卷87,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268頁。。正室與兩位續(xù)弦皆因夫貴而受封贈為縣君封號。通過以上考述可知,當(dāng)品官達(dá)到封贈資格時(shí),即品官爵級或者官品為五品以上,品官的正室與多位繼室皆可受到封贈命婦封號,且受封封號級別相同。
金達(dá)品官所娶正妻以外之婦稱“次室”,即庶民所娶妻之外的“妾”。品官次室,在金代也可以有條件性從夫貴獲得封贈。關(guān)于品官次室受封贈情況,史籍記載:親王母妻,一字王“次室封王夫人”,承安二年(1197年)更封號為“孺人”。明確規(guī)定親王級別,尤其是一字王家庭,品官次室可如同正室一樣接受朝廷封贈命婦封號,但所受封號級別次室低于正室。關(guān)于品官次室受封贈,《金史》中另外有兩條十分明確的記載。一條記載為《金史》卷八十四《耨盌溫敦思忠傳》,海陵朝耨盌溫敦思忠受尊寵,官及正一品尚書省尚書令,位丞相上,爵級獲封為“廣平郡王”,同時(shí)“封思忠次室為郡夫人”。該條確切記載了耨盌溫敦思忠爵級受封為郡王,其次室從夫貴獲封郡夫人封號。另一條記載為《金史》卷八十《突合速傳》,突合速于天德年間(1149-1153年)受封定國公,正隆二年(1157年)獲贈應(yīng)國公。依突合速品階其完全享有封妻資格,即便史籍中并未記載其何時(shí)封妻、妻封號為何,但明確記載了“突合速以次室受封,次室子因得襲其猛安”⑦脫脫等:《金史》卷84《耨盌溫敦思忠傳》、卷80《突合速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882、1803頁。。由此可知,突合速品階級別的官員,其次室有資格接受朝廷封贈品官命婦封號。而除以上諸史條外,筆者所詳考的史籍、碑刻中再沒有條目明確記載品官次室受封贈。則從現(xiàn)有史料來看,品官次室若受封贈,品官至少為親王或者正從一品以上爵。
由上述考證來看,當(dāng)金朝品官級別達(dá)到封贈資格時(shí),品官的正室與多位繼室均可獲得封贈命婦封號。親王或正從一品以上爵,除可封贈其正室與多位繼室外,還可以封贈其次室。爵級正從三品以上官員,其嫡母與多位繼母均可獲推恩封贈,庶母可有條件性獲封贈。金朝封贈母妻范圍情況,較之于唐朝“凡庶子有五品以上封,皆封嫡母;無嫡母,即封生母”①李林甫等撰:《唐六典》卷2,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39頁。、宋朝“父及嫡母存,不得請所生母封贈;雖亡而未有官封者,不得獨(dú)乞封贈所生母”②脫脫等:《宋史》卷163《職官志三》,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3837頁。、元朝“嫡母在,所生之母不得封;嫡母亡,得并封……應(yīng)封妻者,止封正妻一人,如正妻已歿,繼室亦止封一人,余不在封贈之例”③宋濂等撰:《元史》卷84《選舉志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115頁。。等品官僅可封贈嫡母與正室,或者有條件性的封贈生母、繼母與繼室的制度,金朝在品官命婦封贈方面則要開放、包容得多。
因同一品官受封贈為品官命婦的母輩尊長,其封號名稱并不完全與品官命婦封贈制度名稱相同?!杜f唐書·職官志》中記載:“其母邑號,皆加太字,各視其夫、子之品?!雹軇d等:《舊唐書》卷43《職官志二》,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821頁。這一規(guī)制,在金代品官命婦的封贈上有所沿用,即加“太”字于母輩尊長封號間。
根據(jù)碑刻記載,壽國張萬公貴,贈其曾祖妣劉氏“清河郡太夫人”,祖妣崔氏“清河郡太夫人”,妣王氏“壽國太夫人”,妻劉氏“壽國夫人”⑤元好問:《平章政事壽國張文貞公神道碑》,張金吾編撰:《金文最》卷92,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341頁。。除與張公同輩分妻子外,其妣輩尊長封號間皆加“太”字。《國子祭酒權(quán)刑部尚書內(nèi)翰馮君神道碑銘》記載,正三品刑部尚書馮延登,其父時(shí)“用君貴,贈資善大夫、始平郡侯。妣柳氏,始平郡太夫人”⑥元好問:《國子祭酒權(quán)刑部尚書內(nèi)翰馮君神道碑銘》,元好問:《元好問全集》卷19,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525頁。。馮公娶同郡樊氏,“封始平郡侯夫人”。其母及妻皆因馮公貴而受封,品級相同,但封號名稱并不完全相同,較之其妻,馮母封號間加“太”字以示尊敬。再有,故從三品鎮(zhèn)國上將軍、前中順軍節(jié)度判官護(hù)軍、食邑一千戶、食實(shí)封一百戶、開國侯致仕劉中德,父世安“后因公貴,累贈宣武將軍”,母史氏“追封彭城郡太夫人”⑦劉瑾:《劉中德墓志銘》,劉海文:《宣化出土古代墓志錄》,呼和浩特:遠(yuǎn)方出版社,2002年版,第60-67頁。。娶王氏,故靜度軍節(jié)度使梅之女“進(jìn)封彭城郡夫人”⑧劉瑾:《劉中德夫人王氏墓志銘》,劉海文:《宣化出土古代墓志錄》,呼和浩特:遠(yuǎn)方出版社,2002年版,第68-72頁。,母、妻封號級別相同,母封號間加“太”字。另據(jù)《資善大夫吏部尚書張公神道碑銘》記載,正三品資善大夫吏部尚書張公,爵級清河郡開國侯,因公貴妣李氏獲封“清河郡太夫人”,“娶同郡齊氏,封清河郡夫人”⑨元好問:《資善大夫吏部尚書張公神道碑銘》,張金吾編撰:《金文最》卷96,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402頁。。又有曹溥為從三品通奉大夫,譙國郡開國侯食邑一千戶、食實(shí)封一百戶,因公貴“母辛氏,贈譙國郡太夫人”,公娶同郡王氏,“封譙國郡夫人”⑩王珦:《大金故通奉大夫前同知東平府路兵馬都統(tǒng)管事護(hù)軍譙國郡開國侯食邑一千戶食實(shí)封一百戶賜紫金魚袋曹公神道碑銘》,國家圖書館善本金石組:《遼金元石刻文獻(xiàn)全編》第2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版,第902頁。。因曹公貴母、妻均獲郡夫人封號。另有金焦旭居官最高至三品,因焦公貴“妣李氏,追贈廣平郡太夫人?!⑹希酥卸级歼\(yùn)使徽柔之孫女也,封廣平郡夫人”?李嗣周:《中議大夫西京路轉(zhuǎn)運(yùn)使焦公墓碑》,張金吾編撰:《金文最》卷86,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259頁。。又據(jù)《朝散大夫鎮(zhèn)西軍節(jié)度副使張公神道碑》知,從五品朝散大夫、勛騎都尉、爵縣男張公“母霍氏,清河縣太君。娶劉氏,清河縣君”?黃久約:《朝散大夫鎮(zhèn)西軍節(jié)度副使張公神道碑》,閻鳳梧主編:《全遼金文》上冊,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365頁。。因張公貴,母獲封縣太君封號,妻獲封縣君封號。
金代品官母輩尊長及妻輩受封贈命婦稱號,因子、孫、曾孫輩貴而獲封的,一般皆加“太”字于母輩尊長封號間;因夫獲封的則直接封贈相應(yīng)級別命婦封號,封號級別各視其夫、子之品階。
考金代品官命婦品級、封號及賜贈標(biāo)準(zhǔn)知,品官獲封贈其母輩尊長及妻輩的資格身份或?yàn)橐蛔滞?,或?yàn)橛H王以下正從三品以上爵,或?yàn)檎龔奈迤芬陨衔纳⒐倥c武散官。但在實(shí)際封贈當(dāng)中,品官爵級為四品郡伯(舊曰縣伯)、正五品縣子、從五品縣男時(shí),同樣享有封贈母妻命婦封號資格。遵行品官命婦封號與等級制度,依據(jù)品官身份級別封贈其母輩尊長與妻輩,當(dāng)品官的官品、勛級、爵位品級不相同時(shí),一般以參考官員爵位品級為主封贈其母妻。
品官命婦封贈制度是對金代貴族階層?jì)D女身份的認(rèn)定,品官命婦群體正從三品為一個(gè)重要分界線,三品以上命婦尊為夫人,王夫人、郡王夫人、國公夫人、郡公夫人、郡侯夫人。三品以下則稱為君,郡君、縣君。金代品官命婦封號,視其夫、子之品級,因晚輩品階而推恩獲封贈,一般皆加“太”字于封號間;因夫品階推恩獲封,則直接封贈相應(yīng)級別命婦封號。
金代品官命婦受封贈范圍,從縱向角度看,品官曾祖母、祖母、母及妻輩皆在受封贈范圍之內(nèi)。一字王、爵級正從三品以上品官享有封贈三代尊長及妻輩命婦封號資格,正從四品、五品以上文散官與武散官一般僅封贈一代尊長及妻輩命婦封號。從橫向角度看,品官母輩的嫡母、庶母、繼母,妻輩的正室、次室、繼室,因官員品階不同亦有資格受到封贈。相較于唐、宋、元不封或有條件性封贈繼母與庶母、繼室與次室,金代品官命婦封授范圍確實(shí)飽含鮮明的包容性,并具鮮明的民族特色。婦女能否獲得品官命婦頭銜,最終還是主要依傍自己家庭成員中的男性,這種從屬地位又決定其具有強(qiáng)烈的依附性質(zhì)。
對品官家庭中婦女推恩封贈品官命婦封號,因品官級別越高,相應(yīng)的母輩尊長及妻輩所受封贈代數(shù)越多,受封贈品級越高,受封贈范圍越大,這成為品官政治地位獲得認(rèn)可及光耀門楣動(dòng)力之一。金代品官命婦封贈制度,通過對官僚系統(tǒng)里上層官員的推恩,達(dá)到激勵(lì)品官忠實(shí)效命朝廷,最終鞏固統(tǒng)治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