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翔
出無錫城向安鎮(zhèn)方向大約二十公里,便可到達膠山,北麓的山腰有古寺;膠山寺腳下五六十米處便是五百多年前的無錫首富,以刻書、印書、藏書畫出名的安國先生的墓冢;如今還有石獸的殘存,大致標志出墓位的方向。安國的兒子安如山也葬于此。桂坡館是安國曾經的室號。
“安國、鄒望、華麟祥,金銀日夜用斗量”。
這是流行于明代中葉無錫的民歌竹枝詞,所唱首富便是安國。
我對安國的了解是從《勘書圖》開始的。
《勘書圖》又稱《挑耳圖》,史傳為五代畫家王齊翰的畫作;現(xiàn)藏于南京大學考古與藝術博物館,是美國傳教士福開森于民國年間所捐贈文物中的一件。這件作品中留有歷代遞藏、鑒賞者留下的痕跡,其中有宋徽宗趙佶的題寫;及崇禎大學士文震盂(1574-1636)的題寫:“王齊翰畫,宋思陵題;二蘇及王晉卿墨妙。余非鑒賞家,不敢強作解事語也。惟是此卷為錫山安氏家藏,自桂坡翁以及無咎,數十年來得而失,失而復得,類若有神明護持之,洵為珍物矣?!眻D上并鈐有“大明錫山桂坡安國民泰氏書畫印”的章記。
文震孟所言之“錫山安氏”即指無錫安鎮(zhèn)的,從安國輩起家發(fā)跡的安氏家族。安國(1481-1534)本為錫山布衣,因善為經濟謀,而抓住了于明中后期在江南的蘇州、無錫地區(qū)剛剛興起的商業(yè)經濟機遇,成為一方富甲;后因其實際的業(yè)績,嘉靖帝賜予了這個并未經舉業(yè)的巨商以“戶部員外郎”的頭銜,一個六品副官,榮譽性的官職,讓他一躍而成了一位行為更加方便、有利的“紅頂商人”。這位官商生來具有足夠的社會生活智慧,他一邊善為稻梁謀,操控著囤積與投機的買賣,每在天寒地凍的季節(jié)招募農人開墾造田,所得“溉田與所入魚芡茭之利不可勝計”,更是“甲于江左,號安百萬”;一邊又嗅到了很快到來的圖書、文化藝術市場的興盛。他的目光關注到了業(yè)已成熟的活字及雕版印刷術上,并在此一行業(yè)中找到了發(fā)展的突破口。
他將圖書刻印的目標首先鎖定在了一些珍貴的古籍菩本上。幾年前,我在北京的某拍賣會上看到了桂坡館出品、由宋刊本摹刻的唐人徐堅所撰《初學記》三十卷共十二冊;全書勘校、印裝極精良,前有“大明嘉靖辛卯錫山安國重校刊”、“安桂坡館”字樣,下有刻工名記,觸撫如新。而由桂坡館出品的重要典籍尚有《顏魯公文集》、《吳中水利通志》等刻印本和銅活字印本。
據《膠山安氏宗譜》載,安國先生字民泰;筑居于膠山之麓,一塊水秀山明的風水寶地;而在家居外延綿“二里余”的山坡岡地上種滿了桂樹,日“西林”;故而自號“桂坡”;居名曰“桂坡館”。明時的大手筆王世貞曾撰《西林記》以記其勝:“山上有五景,水上有十四景,山水兼而有之者三景”。
安國的藝術品收藏也堪稱藝術史中的一大盛事?,F(xiàn)今傳世的北宋拓本《石鼓文》即是其當年以五十畝良田易得的;而在“先鋒本”、“中權本”、“后勁本”即世稱“安國三拓”的石鼓拓本中,我們都能找到他的收藏印記:“錫山安氏家藏”、“十鼓齋藏”、“安國珍藏”、“桂坡鑒賞”等印。
近十多年來,我在一些傳世館藏宋、元、明書畫名作以及拍賣會的一些古代作品中,亦能與安氏的舊藏偶遇。而除了上述安國的收藏用印,尚有“安”、“桂坡”、“桂翁”、“大觀”、“桂坡館”、“桂坡公”、“桂花坡”、“桂坡居士”、“子孫寶藏”、“安國寶玩”、“膠峰樵客”、“桂坡安國鑒賞”、“大明錫山安國珍藏”等用??;而在北京呆拍賣會的一件疑似宋人墨書手札上則見到了“大明安國鑒定真跡”一印。從其收藏用印的豐富多樣也可看出,安國當年于書畫收藏的獵涉是非同尋常的。
天渡樓曾入藏了一件古代佚名山水畫作《松谷詩話圖》。從其整體狀態(tài)與風格傾向來看,當屬元-明初的高人之作,畫作以小斧劈皸為骨,參以勁道的勾勒與淡泊的渲染,流露出濃郁的,流行于元、明時期浙派的高深清遠的藝境;畫幅保存狀態(tài)優(yōu)良,往年曾經重新揭裱;畫作的左下角留有鑒藏印多枚,其中有安國的鑒藏?。骸板a山安氏家藏”(白文)和“桂坡鑒賞”(朱文);當為安國的舊藏品;畫作亦完全吻合安國挑剔的眼光。
天渡樓另藏“錫山安氏家藏”的《寒江孤釣圖》一件,該作絹本橫披,表現(xiàn)江湖暮靄,漁心孤獨;立意曠遠凄楚,頗具倪瓚式神韻,當為宋、元人之弄筆,誠為可貴。安國的墓表是由時任南京禮部尚書的嚴嵩所撰寫。在嚴嵩的筆下,安國是一位富于傳奇色彩的大人物,他“富侔封君”,“既自崛起,大振原田”,亦“嗜左書名畫,商彝周鼎,一見輒辨真贗”;故而“譽聞遐邇,所至達官重卿,虛館授粲,文人騷士云附景從”(《安處士墓表》)。
如此的判斷當為寫實、客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