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強
耗子屯有個叫包大膽的年輕人,在生產(chǎn)隊看管糧倉。在那個缺吃少穿的年月,這可是個肥差。
生產(chǎn)隊每次分糧,各家各戶都盯著包大膽手里的秤,可包大膽的秤桿永遠一樣平,外人不少,親戚不多。外人罵他食古不化,親戚罵他無情無義,可包大膽每次都是一梗脖子:“糧食是國家的,就算我親爹,也別想多分一粒糧!”
這年,當(dāng)?shù)赜龅搅损嚮?。人們把能吃的都吃光了,最后餓得沒辦法,蜂擁著去生產(chǎn)隊借糧。生產(chǎn)隊長告訴大家,隊里的糧倉也沒糧食了。人們?nèi)氯拢骸罢l說沒有,那不是還有幾十袋種糧嗎?”隊長火了:“那是種子,你們吃了,秋后拿啥播種?”
轟走借糧的人,隊長告訴包大膽:“看好那些種糧,被人偷走一粒,我擰下你的腦袋?!卑竽懪闹乜谡f:“隊長放心,就算我親爹來了,我也不會給他一粒?!?/p>
為了保衛(wèi)種糧,包大膽抱了一些稻草,在糧倉里鋪了一張“床”,干脆住在了那里。當(dāng)天半夜,果然有人來偷糧,是包大膽的六叔。六叔見到堵在門口的包大膽,苦苦哀求:“大膽啊,給我3斤糧食就行,你六嬸快不行了,臨死前,讓她喝碗粥吧?!?/p>
包大膽嚴詞拒絕了。六叔惱了,高聲叫罵:“小兔崽子,你小時候在我家吃,在我家喝,你六嬸多疼你,你的良心讓狗吃了!”六叔哭著,傷心地走了。
六叔走后,又來了個叫三癩子的二流子。三癩子扛著一把镢頭,氣勢洶洶地對包大膽說:“識相的,給老子閃開,讓我扛走糧食,不然,我一镢頭砸碎你的腦殼?!?/p>
包大膽冷哼一聲,伸出自己的腦袋:“瞧好了,我的腦殼就在這里,要砸就砸狠點?!?/p>
三癩子一愣,舉著镢頭半天,最后一咬牙,閉著眼砸了下去。镢頭砸歪了,呼嘯著從包大膽的耳邊滑了過去,砸碎了地上的一塊磚頭。包大膽大吼:“這是你逼我動手的!”他跑上前,揪著三癩子的領(lǐng)子,轉(zhuǎn)了三圈,然后一腳踹在他屁股上,把三癩子踹了個狗啃屎。
三癩子磕掉了兩顆門牙,疼得眼淚鼻涕直流,他一邊捂著嘴,一邊大罵:“姓包的,你生孩子沒屁眼,喝水舌頭長瘡,撒尿掉到茅坑里……”三癩子罵了半天,見包大膽仍不為所動,只得無奈地走了。
三癩子走后,又來了個叫蘭子的女人。她一見到包大膽,就撲進他懷里,連啃帶咬,并且開始脫衣服:“大膽,你只要給我一袋糧食,今晚我就是你的人?!卑竽懩槤q得通紅,盯著衣衫不整的蘭子,許久,他額頭青筋暴跳,大吼一聲:“穿上衣服,滾!”
蘭子愣了:“大膽……”
“滾!”包大膽暴跳如雷。蘭子收拾起衣服,捂著臉跑了。
這晚,包大膽雄赳赳地巡視完糧倉,正要躺下休息,突然發(fā)現(xiàn)地上有幾粒亮閃閃的東西。他打了個激靈,撿起來一瞧,心猛地一沉:那是幾粒飽滿的糧食。包大膽趕緊檢查糧倉里的每一袋種糧,終于,在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里,發(fā)現(xiàn)一袋種糧有被動過的痕跡。他一稱那袋種糧,足足少了10來斤!
包大膽冷汗直流:自己吃喝拉撒都在糧倉,24小時不離開,連睡覺都半睜著眼,糧倉的鑰匙只有一把,就拴在自己的褲腰帶上,是誰在自己眼皮底下偷走了糧食呢?
思來想去,包大膽感到事情嚴重,他鎖上糧倉大門,撒腿就往生產(chǎn)隊長家里跑。誰知路過自家門口時,突然一股香味鉆進他的鼻孔。包大膽一愣,停下腳步,順著香味走到鍋灶旁,揭開鍋蓋一瞅,發(fā)現(xiàn)鍋里熬著半鍋白粥,灶臺上有半袋糧食,一掂量,剛好差不多10來斤。
這時,他爹走了進來。包大膽的臉比鍋底還黑,他指著糧食問:“你從哪里弄來的?”
爹說:“從你二姨家借的?!?/p>
包大膽瞪起了牛眼:“胡說!二姨比咱家還窮,能有糧食借給你?這肯定是你從糧庫里偷的!”
爺倆的爭吵聲引來了全村人,村里人對包大膽早就恨之入骨,全都幸災(zāi)樂禍地瞅著爺倆吵,有的還冷嘲熱諷,這個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那個說:“抓賊抓到了親爹,大膽,你咋處理?。俊?/p>
包大膽臉色鐵青,抓起灶臺上的糧食:“公事公辦,糧食沒收。”爹不干了,拽住糧袋哭喊:“冤枉啊!這真是你二姨借給我的啊!”包大膽問:“你啥時候借的?”爹說:“今天早上?!卑竽懻f:“那好,我去問二姨?!卑竽懙亩叹妥≡谂R屯,他到了二姨家一問,二姨卻矢口否認,說自己從沒借給過大膽爹糧食。
包大膽面冷如冰,問爹:“你還有啥說的?”爹面如死灰,渾身直抖:“不,不對啊……”
包大膽咬牙說:“丟人現(xiàn)眼!”說完,抓起那半袋子糧食,拔腿就走。爹突然急了,一把拖住糧袋:“大膽,我真沒偷糧食啊!”包大膽力氣大,一把甩開爹干瘦的手,大踏步走了。當(dāng)晚,爹又委屈又傷心,一時想不開,竟然喝了耗子藥,自殺了。
對于爹的死,包大膽心里氣憤大于悲痛,他想爹啊爹,你咋能當(dāng)賊呢?今后我包大膽還有啥臉面對那些偷糧食的人?我的名聲都被你毀了!爹出殯那天,他沒哭一聲。
有些人實在看不下去,對他說:“死的是你爹啊。”
包大膽一瞪眼:“爹咋啦?他是賊,是一個賊爹!”
后來,生產(chǎn)隊解散了,包大膽去了鄉(xiāng)糧站上班,繼續(xù)干保管。在糧站一直干了20年,許多糧食販子,削尖了腦袋,送禮、請吃、塞紅包……想從包大膽這里走后門,撈好處,可最后都鎩羽而歸。再后來,包大膽身體出了點毛病,提前退休了。臨退休時,鄉(xiāng)糧站為了表彰包大膽20年的廉潔無私,特意為他頒發(fā)了一張大紅獎狀。
退休后的一天,包大膽突然接到二姨夫的電話,二姨夫說,二姨病重,快不行了,希望見包大膽最后一面。包大膽趕到了醫(yī)院,躺在床上的二姨突然回光返照似的,猛地抓住包大膽的手,淚光漣漣:“大膽啊,我對不起你爹啊!當(dāng)年,是我說了謊?!倍谈嬖V他,當(dāng)年大膽爹從生產(chǎn)隊“偷”的十幾斤糧食,確實是她借給大膽爹的。
包大膽震驚得張大了嘴:“你……你當(dāng)初為啥不承認?”
二姨痛哭失聲:“因為那些糧食,是我用身子跟鄉(xiāng)糧站的二瘸子換的,我要是承認了,以后還有啥臉活??!”
包大膽傻了眼,許久,他突然號哭一聲:“我冤死的爹??!”
二姨去世后,包大膽生了場重病。兩年后,當(dāng)?shù)亻_發(fā)房地產(chǎn),做過生產(chǎn)隊糧倉的那棟老房子被推倒了,在清理地基時,工人挖出一只貍貓大小的巨型老鼠,鼠洞里堆滿了發(fā)霉的糧食,專家看過后,證實這只巨鼠已經(jīng)活了20多年了……
(責(zé)編:任飛 wfjgcq@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