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勐蒙?/h1>
2016-05-31 15:32魏思孝
文學(xué)港 2016年2期
魏思孝
1
王東是在?；勐蒙缫姷降泥嵐τ睢Ｔ谧哌M(jìn)302房間之前，王東先在旅館前臺接受了老板娘牛慧的盤問。對話簡單直接，用?；鄣脑拋碇v，這只是例行公事，諸如什么人來干什么此類的問話她每天要說上百遍都不止，當(dāng)然這是以前。由于靠近遠(yuǎn)近聞名的勞務(wù)市場，牛慧這個低端旅社生意火爆了七八年，全是大通鋪，一個床鋪一晚十塊錢，每晚都被勞力們擠滿。即便不是市里新建醫(yī)療中心旅社在遷拆范圍內(nèi)，?；垡苍缬嘘P(guān)門歇業(yè)的打算。自從四月中旬勞務(wù)市場搬走，旅社的生意凋敝已有半年。若不是聞訊即將拆遷，?；垡汛蛩銓⒙蒙缳u掉。
旅社所在的三層小樓早些年是當(dāng)?shù)刈詠硭畯S的辦公樓，閑置多年后水廠的員工李瑞強買下改造成旅社，名為瑞強旅社。瑞強旅社開門營業(yè)的第三年，經(jīng)人介紹?；酆屠钊饛娊Y(jié)為夫妻。由于李瑞強是二婚，婚禮一切從簡，沒有大擺宴席。?；垭m是頭婚，但在三十五的年紀(jì)嫁為人婦也沒計較太多。李瑞強的第一任妻子黃小英在旅社營業(yè)的第一年死于胃癌，這出乎大家的意料。黃小英原本身材豐腴胃口極佳，玉米面的粥能喝三大瓷碗，也從未有過胃疼的毛病。如果非要在黃小英的身上找出點毛病，那就是她的脖子上有道明顯凸起的疤痕，尤其是在夏天，隨著外界溫度的提升，疤痕愈加鮮紅，如同熟透的西紅柿皮。黃小英是疤痕體質(zhì)，但這和胃癌有什么關(guān)系呢，眾人不解。在生命的尾聲，黃小英體重銳減至三十公斤，躺在竹席上，腦袋顯得格外的大，目光被深陷的眼窩囚禁。一開始李瑞強還按時給黃小英擦拭身體，而由于她特殊的體質(zhì)，稍用力便皮開肉綻，傷口愈合后傷疤持續(xù)生長凸起。觀感上，全身布滿疤痕的黃小英，膨脹了些許。疤痕生長帶來的刺癢，使得李瑞強不得不用竹刷給黃小英止癢。這樣的后果是，黃小英的身上總是流血不斷。令人費解的是，骨瘦如柴的黃小英為何血液如此的充沛。
為了照顧妻子，李瑞強請假在家，旅社也暫時歇業(yè)。李瑞強總覺得這樣的日子沒多久了，黃小英虛落的身體有目共睹，醫(yī)生最樂觀的估計也不認(rèn)為她能活過這個夏天。所以黃小英剛病倒的那陣子，李瑞強呵護(hù)備至任勞任怨，夜深人靜的時候還偷偷抹過眼淚。但久而久之，黃小英遲遲不死，李瑞強感到疲憊，難熬的日子似乎沒有盡頭。疾病中的黃小英喜怒無常，時而破口大罵，時而又痛哭流涕對李瑞強表示歉意。有天傍晚，李瑞強給黃小英喂食西瓜汁，剛喝了一小口，黃小英便嘔吐不止。黃小英懷疑李瑞強要存心害死自己，邊咒罵邊穿衣服要離家出走。李瑞強站在一旁，目睹著黃小英操作著骨骼畢現(xiàn)的身體，勉強坐在床邊，毛毯堆積在私處，她手臂支撐著試圖站起來，但沒有成功。幾番努力之后，她埋頭嚶嚶哭了起來。這場面，讓李瑞強想起曾在電視上看到過的二戰(zhàn)時期在納粹集中營里的猶太人，和眼前的黃小英別無二致，認(rèn)清現(xiàn)狀，對命運低下頭。李瑞強在想什么呢，他多么希望黃小英有足夠的力氣走出這個家門，消失在夜色中。
婚后多年，黃小英沒給李瑞強留下個一兒半女。黃小英患病之前，李瑞強對此頗有微詞，等她死后，他有些慶幸，讓孩子過早品嘗失去母親的痛苦多少有些殘忍。黃小英是在深秋死的，用李瑞強的話講，可算是熬過來了。但時間一長，患病期間的煎熬日子逐漸淡忘，腦子里想到的都是老婆身體康健時的點滴。比如，黃小英廚藝不錯。李瑞強每天下班后，只需動筷子。而現(xiàn)在呢，李瑞強極少在家做飯，在外面隨便吃點。從前李瑞強滴酒不沾，自從老婆死后，他有了酗酒的毛病。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喝酒睡不著。一開始李瑞強以為是床的問題，黃小英就是死在這張床上，他躺在上面，身體發(fā)軟，卻難以入睡。后來他把床劈爛一把火給燒了，但情況照此，感謝酒精，李瑞強得以入睡。李瑞強時常自責(zé)，沒有好好照顧黃小英，現(xiàn)在回想起來，大半年的時間而已，怎么就那么缺乏耐心呢，甚至還冒出過要殺死她的念頭。
和認(rèn)識黃小英的途徑一樣，牛慧也是熟人介紹給李瑞強的。愛情暫且不提，兩個人在一起無非是居家過日子。接觸幾次后，李瑞強覺得?；廴瞬诲e，心善少話。只是身為會計的?；郏孕信e止過于緩慢，這和黃小英恰好相反，大概是職業(yè)所致，會計講究的就是心細(xì)謹(jǐn)慎。除了酗酒這一點，?；蹖钊饛娨菜銤M意。剛交往的時候，李瑞強信誓旦旦地說要戒酒，但至死他的酒也沒戒掉，說他死在酒上面也合適?；楹蟮纳?，平淡無奇，?；墼挷欢啵钊饛娨驗樾锞苹氐郊业勾簿退?。?；蹚膯挝晦o職經(jīng)營旅社，基本上，兩個人一直處于半分居的狀態(tài)。至于性生活，李瑞強沒想到?；墼谌鍤q的高齡仍是處女。一方面是?；鬯枷雮鹘y(tǒng)，二是，牛慧是性冷淡。?；垭m然皮膚黝黑，但身材高挑。長久的性壓抑，讓李瑞強對?；垲H有興致，但幾次下來，發(fā)現(xiàn)?；蹖Ψ渴潞敛粺嶂?，甚至說排斥也不為過。每次?；鄱际窃谌淌?，既然如此，后來李瑞強也不再勉強。只是每個月初和月中，?；鄱贾鲃诱依钊饛?，算是盡下妻子的責(zé)任。而李瑞強這邊，因酗酒，性這塊也衰退了。
談到李瑞強的死。牛慧記得那天是五月初，按照慣例當(dāng)天晚上兩人行房。早上李瑞強上班途經(jīng)旅社，在旅社大廳的沙發(fā)上坐了一會。旅社洗澡間的噴頭壞了兩個，李瑞強說下班回來換上。市南邊的工業(yè)園鋪設(shè)自來水管道，李瑞強去指揮施工，他站在四米深的溝邊指揮著下面的工人，突然腦袋栽下去撞在管道上，顱骨凹陷性骨折。李瑞強因公殉職，單位賠償二十萬，這筆錢放在世紀(jì)初可不是小數(shù)目。再說?；郏悄戤?dāng)真是諸事不順，先是丈夫死掉。雖說有二十萬的賠償金，對于一個生性節(jié)儉的女人來講，生活足夠無憂。半個月后，一對外地父母攜七歲女兒來旅游，入住瑞強旅社。需要說明的是，旅社改造成大通鋪是后來的事，當(dāng)時還是以標(biāo)準(zhǔn)間為主。第二天早上外地夫婦找到?；?，說女兒失蹤了。那年頭，監(jiān)控探頭尚未普及。三人分頭在旅社尋找，最終在鍋爐房后面煤堆旁的一處塌陷的大坑里發(fā)現(xiàn)了女孩。不幸的是，女孩已溺斃多時。這個坑以前是自來水廠的蓄水池，廢棄后在坑上面鋪設(shè)了木板又涂抹上水泥。時間一長木板被腐蝕，在煤堆的重壓之下，坍塌了。牛慧給了小女孩父母二十萬，對方不同意，將旅社堵了十幾天。無奈之下，牛慧又拿出五萬塊。
原本?；鄞蛩惆崖蒙甾D(zhuǎn)出去，但出了這事，沒人愿意接手，沒有辦法她只好硬著頭皮干下去。瑞強旅社更名為?；勐蒙纾柚鴦趧?wù)市場，牛慧審時度勢將旅社改造成大通鋪，生意火爆不在話下，只是相比過去辛苦很多。這幾年，?；垭m說雇了兩個人幫忙，但自己仍免不了起早貪黑，皺紋增多皮膚松弛也是對歲月尊重的體現(xiàn)。略有閑暇時，?；鄄幻鈷行淖詥枺@樣活著究竟為了什么。當(dāng)然這種有關(guān)人類的終極問題，是沒有明確答案的，或者說答案俯拾皆是?，F(xiàn)在的?；?，四十多歲，依舊單身，或者說是寡婦更為貼切。
若說男性，在牛慧的周圍并不缺乏，親朋好友熱情介紹暫且不提，單說在旅社居住的那六七十號渾身散發(fā)著雄性特征的壯勞力，其中不乏對老板娘垂涎已久的。尤其是在夏天，這些只穿著一件松垮內(nèi)褲的古銅色漢子，將?；郯渲?，時不時送上幾句色情玩笑。只是他們有所不知，牛慧是性冷淡。普通的勞力多少有自知之明，對?；垡仓皇沁^嘴癮，不會有實際行動。再者說從經(jīng)濟(jì)角度考量，對?；郢I(xiàn)殷勤遠(yuǎn)不如去兩條街之外找個暗娼來得痛快。前些年有個河北工頭倒是看上了?；?，個頭不高但身體敦實，平日沒事幫忙打掃衛(wèi)生。一天夜里借著酒勁還摸過?；鄣钠ü?，但突然有天這人就走了，據(jù)跟著他一起來的老鄉(xiāng)說是家里有急事回去了。但此后，這人再也沒出現(xiàn)。
在旅社離別是最常見的，每天都會有陌生的面孔出現(xiàn)，也有老面孔突然消失。在這個魚龍混雜的地方，小偷小摸的事時而發(fā)生，安裝監(jiān)控后有所收斂。自從牛慧響應(yīng)政策入住必須身份證登記后，每年轄區(qū)民警都來抓幾個嫌疑人回去，罪名強奸搶劫不一而足。住客之間打架斗毆更是家常便飯，理由諸如打牌耍賴借錢不還等。自從改名為?；勐蒙绾?，每年都不怎么消停，但起碼沒有像之前那樣死過人。但在去年，發(fā)生了一起命案，一同出來打工的兩個同鄉(xiāng)，其中一個用水果刀把另外一個人捅死了。那幾天恰好?；垡驗槟懩已鬃≡?，聽服務(wù)員小玲講，血噴得到處都是。殺人的那家伙當(dāng)時嚇懵了，癱坐在地上，警察把他帶走時，他也一句話也沒說。出事的那個房間，后來成了儲物間。
現(xiàn)如今，經(jīng)營旅社的日子快走到盡頭。?；坌睦锒嗌儆行└吲d，單說拆遷款，按照政府下發(fā)文件所寫，是個不小的數(shù)目，無兒無女的?；燮鸫a不用擔(dān)心養(yǎng)老的問題了。但她怎么也沒料到，自己被人給綁架了。下手的居然是住客鄭功宇。想到這里，?；蹏@了口氣，平復(fù)下心情，端坐在椅子上，她的后背有些癢，可是兩只手被捆綁著，她只好挪動身體，摩擦椅背。王東見此情景，問她怎么了。?；壅f，后背有些癢。王東走過去，將手伸進(jìn)?；鄣囊路飺习W。?；塾行┖π?，急忙說可以了。王東并未就此罷手，而是繼續(xù)了一會。怎么說呢，王東對?；塾行┖酶小Ｍ鯑|也感到詫異，若不是親眼看到?；郏蚕氩坏阶约壕谷粫矚g上這個比自己大十幾歲稱得上人老色衰的女人。他所看重的不是?；鄣耐饷?，而是整體散發(fā)出的氣息，真是難能可貴。不過也不排除王東是長久不接觸異性，是饑不擇食。
陳述完這些年的經(jīng)歷，?；塾行┛诳?，她向王東提出喝水的要求，并馬上得到滿足。鄭功宇聽得有點累了，他說，你說這么多有什么用啊，錢在哪呢。牛慧說，我沒錢啊，拆遷款又沒下來，你聽誰說我有錢了。王東盯著鄭功宇，看他作何回答。
2
鄭功宇給王東打手機(jī)的時候，王東沒聽出他的聲音，他沒存鄭功宇的手機(jī)號，也早有此生不復(fù)相見的念頭。當(dāng)時王東正站在立交橋上抽煙，四周嘈雜，得知對方是鄭功宇后，他立刻掛掉手機(jī)。隨后，鄭功宇給王東發(fā)了條信息，內(nèi)容為，我在清田路與創(chuàng)業(yè)大道交叉口的?；勐蒙?，302房間，有急事。王東決定前往，是因為當(dāng)時他打算在抽完煙后從立交橋上跳下去。兩年沒聯(lián)系的鄭功宇在此時出現(xiàn)，除了巧合之外難道不更是天意嗎，給王東一次活下去的機(jī)會。而鄭功宇口中的急事，也吸引著王東去一探究竟。懷著這種復(fù)雜的心情，王東出現(xiàn)在牛慧旅社的302房間。
兩年不見，雙方不管外貌和境遇都無多大的變化。鄭功宇見到王東表現(xiàn)得十分熱情，急忙從床上跳下來，拉拽著他坐下。這一系列動作，是顯而易見的殷勤。王東屁股剛貼到床邊立刻甩開鄭功宇，站起來，問他有什么急事。鄭功宇遞出煙，王東沒接。鄭功宇說，都兩年了，你還生氣嗎，你過得怎么樣。王東頓時暴怒，這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呢。鄭功宇說，關(guān)心一下你啊，不然你讓我說什么，都兩年沒見面了。王東不耐煩，你趕緊說你有什么事，六點半是最后一輛末班車。
昨天身為快遞員的王東剛被辭退，起因是丟了個包裹，并沒有證據(jù)表明是他監(jiān)守自盜。但鑒于王東有入室盜竊的案底，被辭退也是情理之中。半年前當(dāng)王東前來應(yīng)聘快遞員時，因其特殊背景未被錄用。這本是王東幾個月來數(shù)十次應(yīng)聘失敗中再普通不過的一次，但內(nèi)心積蓄已久的委屈此刻迎來了爆發(fā)，一向不善言辭的他面對經(jīng)理徐大姐聲淚俱下。比較體面的說法是，正處孕期的徐大姐母愛泛濫了。王東得到了這份工作，并兢兢業(yè)業(yè)干了半年。王東甚至猜想，若不是徐大姐正在休產(chǎn)假，她會相信自己的清白。而事實，王東的確沒拿包裹。但這已不重要。
兩年前，壽光某塑編廠的職工王東正在談一場地位懸殊的戀愛，對方的身份是曹村村支書的女兒。王東在車間工作，工作繁重不說，薪水少得可憐。反觀質(zhì)檢員曹蓉，坐辦公室，冬天有暖氣夏天有空調(diào)，每天只需上午和下午去車間視察兩次。能有這份清閑的工作，多虧了曹蓉有個村支書的父親。塑編廠建在曹村的地界，村支書在貪腐之余給自己的女兒找份工作是舉手之勞。需要聲明一點，是曹蓉主動追求的王東。而王東一開始對這個衣食無憂的胖姑娘沒非分之想，但架不住對方長時間的追求。何況每天都吃曹蓉親手做的營養(yǎng)早飯，也怪不好意思的。由于是外出務(wù)工，王東住工廠宿舍，身邊有個姑娘的陪伴，也不壞。曹蓉雖然外表并不出眾，但不缺乏追求者，而她只喜歡王東一個人，全都因為王東有張英俊的臉。曹蓉的父親反對女兒戀愛，更準(zhǔn)確一點，是反對和外來務(wù)工人員王東交往。對于女兒的婚事，父親早有打算，鎮(zhèn)派出所長的小侄子是政治聯(lián)姻的首選。而王東這邊呢，之前他對曹蓉的家庭有所耳聞，但再怎么厲害也不過是個村支書而已，他不禁聯(lián)想到自己那偏遠(yuǎn)山村的村支書，和普通村民沒什么區(qū)別。錯誤的估計使得當(dāng)王東出現(xiàn)在堪稱曹村標(biāo)志性建筑物的三層樓的大莊園內(nèi)，竟下意識想要跪倒在地親吻下泥土。沒見過世面的王東端坐在富麗堂皇的客廳，連口水都不敢吞咽。曹蓉的父親正眼都沒瞧他，便坐上奔馳車出門赴宴。王東看著拴在鐵籠子里對其犬吠不止的藏獒，終于膽怯地認(rèn)清一個事實，這條狗吃的比自己要好。
之后，曹蓉還邀請過王東，都被他回絕了。一是雙方的家庭背景懸殊過大，再者說王東不想再看到曹蓉父親那張吃屎一般的臉。而曹蓉的父親私底下派人找王東談過話，要他離自己的女兒遠(yuǎn)一點。令人遺憾的是，并沒有出現(xiàn)用錢收買這一幕，這倒讓王東有些許的失落。幾天之后帶著受傷的自尊和對曹蓉絲毫的不愧疚，王東來到臨淄尋求發(fā)財?shù)臋C(jī)會，并在一次同鄉(xiāng)的聚會中認(rèn)識了鄭功宇。此時的鄭功宇因化工廠的一次安全事故肝部受損，但公司拒絕繼續(xù)承擔(dān)治療費用，而后又在賠償上存有分歧。鄭功宇連殺人的心都有了。兩人初識時，鄭功宇總是叫囂著要報復(fù)社會。王東本想去化工廠上班，但被鄭功宇勸阻。處在人生的低谷的他們，決心一起干點發(fā)財?shù)氖?。思來想去，只有偷盜這條路。起初王東不同意，但招架不住鄭功宇伶牙俐齒。鄭功宇雖然不是慣偷，但也順手牽羊過幾次，有經(jīng)驗。
作案地點定為老城區(qū)的教師家屬樓是基于以下幾點，1.監(jiān)控探頭少。2.退休教師有退休金和兒女不同住且因為年齡大身體耳朵不好使。3.四層的樓房便于攀爬，就算失足落下也不致命。盡管如此，在偷完東西撤退的時候，王東失足從三樓掉下，小腿骨折。鄭功宇見狀奪過他手里偷來的財物自己跑了。凌晨三點，王東拖著受傷的腿步行了十多米，在路燈下面，他看到一塊白森的腿骨穿破皮膚暴露在外。他不敢再挪動半步，而120總是占線，他又打給鄭功宇，對方已關(guān)機(jī)。怎么說呢，王東感到自己像個被丟棄的垃圾。
用動物來形容鄭功宇這個人，老鼠最為貼切。鄭功宇腦袋向前探出，眼神飄忽不定對四處充滿警惕。他健談且語速極快，令旁人捉摸不透哪句是真的。如同現(xiàn)在，在鄭功宇的質(zhì)問下，王東感到胸口發(fā)悶。
王東啊，這兩年來有個問題我一直沒搞清楚，你當(dāng)時怎么想到要打110求助呢，你不知道自己是在犯法嗎。你把我供出來我不怪你，警察的手段我們都清楚，換做是我被逮住，我也會把你供出來的。可明明是你出賣了我，怎么你還對我這么大的恨呢，出來之后都不聯(lián)系我，我可是一直把你當(dāng)成兄弟的。你自己說說，我以前對你怎么樣，再說了我們都是接受改造的人了，不說整個人脫胎換骨靈魂受到洗禮了吧，起碼對人生有更透徹的理解，你看我，雖然你對不起我，我還是把你當(dāng)朋友，主動找你來敘舊，我為什么要這樣呢，因為我真的把你當(dāng)朋友。
面對鄭功宇表現(xiàn)出來的真誠，王東壓抑住內(nèi)心的怒火，他用因過于激動而顫抖的雙手點上一根煙，說道，我打給110是因為120打不通，而你他媽的拿著東西自己跑了。我腿都斷了，我寧肯坐牢也不想變成殘疾人。你拿我當(dāng)朋友，虧你還有臉說，撇下我自己跑了，我告訴你，我現(xiàn)在還站在你面前和你說話，沒拿刀砍死你，是因為我為你這種人渣再去坐牢不值得。鄭功宇一臉詫異看著王東，你腿摔斷了？我不知道啊，我還以為你跑得太急摔倒了，我當(dāng)時幫你拿東西，是為了讓你快點趕上來。你給我打手機(jī)我沒接是因為我的手機(jī)沒電了。原來你一直以為我撇下你自己跑了，誤會啊，我是什么人你還不清楚嗎，我怎么可能做這種對不起朋友的事，我可是那種如果自己摔斷腿也不會拖累朋友的人。再者說了，你被抓了，對我有什么好處嗎，一點好處也沒有啊，而且我不是沒過幾天也被逮進(jìn)去了。王東你知道嗎，那天晚上我找不到你，還以為你是偷到值錢的東西自己私吞了。王東說，以前的事不談了，你這次找我什么事。鄭功宇笑起來，拍著王東的肩，兄弟，我們就要發(fā)財了。王東說，我不會偷東西了。鄭功宇說，不是偷東西，是綁架。王東轉(zhuǎn)身走向門口，鄭功宇拽住他，等我把話說完好不好。王東問，我就不明白了，你找我干什么呢，我長得不像好人嗎。鄭功宇忙說，你還不明白嗎，我這是幫你，本來這事我單干綽綽有余，喊你一起完全是因為我把你當(dāng)兄弟。王東說，你要真把我當(dāng)兄弟，事成之后你給我一筆錢，這不更好。鄭功宇指著王東，你變了，變得總想著不勞而獲，這樣不好。王東甩開鄭功宇的手，你就不怕我揭發(fā)你。鄭功宇說，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關(guān)于計劃鄭功宇已經(jīng)進(jìn)行了周密的安排，聽完后，王東發(fā)現(xiàn)自己的角色完全是多余的，他感到疑惑，或許正如鄭功宇所言，他只是在幫自己一把。既然王東同意加入，鄭功宇決定分派給他一些事。比如讓王東將牛慧制服。目前旅社只有鄭功宇這一個住客，而因生意不景氣?；垡褜⒅暗姆?wù)員辭掉。一切跡象表明，這是非常簡單的任務(wù)。想到會和?；塾杏H密接觸，王東心情有些激動，他忙問，什么時候行動。鄭功宇說，晚一會，萬一有人來住店呢。王東說，把旅社門關(guān)上，這樣就沒人來了。鄭功宇說，你怎么突然這么著急呢。王東反問，我著急嗎？沒有啊。這時，鐘告從北邊的一張床鋪底下鉆出來，他一只手脫下褲子，一只手端著臉盆，朝臉盆里撒尿。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把王東嚇壞了，他趕忙抓起板凳扔過去。鐘告被飛來的板凳嚇得跳起來，尿撒了一地。鄭功宇攔住王東，誤會了，自己人。鐘告手持臉盆，表情羞怯地說，我實在憋不住了。
3
今年夏天鐘告從報社辭職，作為一個對文學(xué)懷有敬意的青年，他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繼續(xù)干下去。趨炎附勢的主編暫且不提，鐘告所負(fù)責(zé)的晚報副刊上的文章早已被與各級領(lǐng)導(dǎo)交好的女性所瓜分，文筆幼稚內(nèi)容矯情，報紙每天準(zhǔn)時送到鐘告的辦公桌前，他將其視為糞便唯恐避之不及。在煎熬了三個月后，鐘告向主編遞交了辭職申請，附有一封輕度抑郁癥的病例。主編對鐘告進(jìn)行了挽留，并建議他換家醫(yī)院看看，因為在他看來鐘告的精神很正常，怎么會輕度抑郁呢，現(xiàn)在的年輕人未免太小題大做了。主編擺出促膝長談的架勢，并許諾申請給鐘告提高工資待遇，說編輯室這么多人最器重他，如果他能耐住性子在報社再干上七八年熬到自己退休的話，升職為副主編簡直是水到渠成。有一點鐘告可以肯定，主編的這番話他對編輯室的每個人都講過，這是職場中常見的馭人之術(shù)，就拿上個星期剛?cè)肼毜呐髮W(xué)生小蔣，便在私底下對鐘告復(fù)述了主編對她說的這席話。出于友善，鐘告沒有揭穿，時間久了，小蔣自然會明白。但主編對小蔣的態(tài)度還是讓鐘告頗感意外，之前的同事要不就是男的或者是年老色衰的異性，主編好色的這個特點沒有機(jī)會進(jìn)行展示。小蔣的出現(xiàn)打破了這種局面，鐘告對其印象不好，或許是剛大學(xué)畢業(yè)不經(jīng)世事的緣故，她做事有些天真，但同時在權(quán)勢面前又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屈服。剛開始有幾個男同事還對這個姿色不錯的小蔣有過非分之想，沒幾天他們紛紛意識到自己必將在和主編的競爭下一敗涂地。從主編辦公室出來，鐘告恰好碰到小蔣，她穿著粉色的短裙，雙手捧著的書本因重量過大擠得乳溝過于明顯。點頭示意后，鐘告突然覺得小蔣和主編很合適。
憑借工作這幾年的積蓄，鐘告并不著急再找份工作。一向性格溫和生活按部就班的鐘告，意識到自己這三十年過得太乏味，考慮其他的因素太多，并沒真正為自己而活。缺少女人當(dāng)然是其中一個方面，這兩年他很明顯感覺到性的渴望在逐年走低，以前不經(jīng)意間和女性發(fā)生肢體上的接觸，都能立刻想入非非，現(xiàn)如今他總是刻意回避。鐘告感到自己在被生活緩慢閹割，隨之而來的是心理上的焦慮，他時常在想自己的人生定位，畢竟到了三十歲的年紀(jì)，名利這種東西已不做太多考慮，他本身也不是主動爭取機(jī)會的人。在家庭方面，父母都在老家，鐘告是在這上的大學(xué)，畢業(yè)后找到工作留在這里。前些年父母還催促他結(jié)婚生子，去年他的弟弟有了孩子，父母忙著照看孫子，對他已經(jīng)不抱希望。鐘告決定放平心態(tài)專注于一件事，是否有成果暫且不提，主要是消耗余生。作為曾經(jīng)的文學(xué)青年，鐘告決定提筆寫東西。在報社的這些年，他筆耕不輟，但基本都是工作所需的假大空之文，價值無幾?；蛟S是多年的工作習(xí)慣所致，辭職后的鐘告完全找不到書寫的感覺，硬寫出來的都令人汗顏。創(chuàng)作所帶來的挫敗感使得鐘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精神恍惚，對自我的否定讓他一度厭世。不過還好，他終于找到了一條適合自己的道路。多年的報社工作經(jīng)歷將鐘告鍛煉成了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和記錄者，他把創(chuàng)作瞄準(zhǔn)有關(guān)底層民眾的紀(jì)實文學(xué)。
鐘告和他的第一個記錄對象鄭功宇是在勞務(wù)市場認(rèn)識的。之所以選擇鄭功宇，一是兩人年紀(jì)相仿，二是鄭功宇這個人性格外向樂于表達(dá)。說實話，第一次見面，鄭功宇夸夸其談的樣子讓鐘告印象深刻，換做平時他討厭這號人，但現(xiàn)在情況不一樣。當(dāng)鐘告亮出報社的記者證，并支付一千塊錢的勞務(wù)費后，鄭功宇欣然同意。當(dāng)然，他不知道鐘告的記者證已經(jīng)作廢。鐘告要做的是真實記錄鄭功宇的生活，酒足飯飽后，鄭功宇將打算綁架?；鄣氖潞捅P托出。
按照事先約定，鐘告應(yīng)當(dāng)一直躲在床底下。對鄭功宇來講，局面有些棘手。鐘告記者的身份并不能讓王東放下戒備，他決定退出這次綁架。鐘告說，你們就當(dāng)我不存在，我不會打擾你們，更不會報警。邊說他邊彎下腰，要重新鉆到床底下。幸好鄭功宇及時拽住他。王東轉(zhuǎn)身要走，鄭功宇用另一只手拽著王東。三個人動作停止，仿佛鐘告和王東是對正在鬧情緒的情侶。鄭功宇指著鐘告，他是作家，他在為我寫自傳，我得癌癥了，活不了多久了。鐘告吃驚地說，真的嗎，怎么沒聽你說過呢，什么癌。鄭功宇，這事以后再說。王東笑起來，你繼續(xù)編，你不當(dāng)作家太可惜。鄭功宇蹲下，兩只手捂住臉，整個人抽搐起來。鐘告拍著他的肩膀，你別哭了，快九點了，我們還是先綁架吧。鄭功宇站起來，擦了下眼淚，看著王東，兄弟，如果你不想干，我不會勉強你的，其實我也不想干，我只是想給父母留下點養(yǎng)老錢。沉默片刻，王東說，我去把?；蹘н^來。
鄭功宇走到?；鄣拿媲?，解開她手上的繩子，牛大姐，我住在你這邊也有一個多月了，上周你包的水餃，還給我送來了一盤，說實話我挺感謝你的，綁架你呢，我也不是針對你，主要是我真的缺錢，你看我冒了這么大的風(fēng)險，你怎么著也要拿出點來吧，這不光我一個人，還有我兄弟呢，我這兄弟可沒我這么好的脾氣，你別看他長得挺秀氣的，他身上還背著一條人命呢。王東說，別聽他的，綁架你是他的主意。鄭功宇回頭看著王東，你能不能閉嘴。王東說，你這是綁架，說這么多沒用的干什么呢。鄭功宇說，對癌癥患者能不能有點耐心，我這不是在要錢嗎。?；壅f，小鄭，你急用錢的話，大姐可以借給你，但你不能干這事啊。鄭功宇忙說，你能借給我多少。王東說，不是綁架嗎，怎么改成借錢了啊。鄭功宇說，你別說話了行不行。他隨即看著?；郏芙o我多少。牛慧說，多了沒有，幾千塊錢我還是拿得出來的。鄭功宇說，我們兩個人分，有點少。你借給我，我可不打算還。?；壅f，我也沒指望你還。鄭功宇說，那行。王東走過來，用繩子將牛慧重新綁上。他說，不行，幾千塊錢留給你父母有什么用呢。鄭功宇說，得癌癥是我騙你的，幾千塊還不用還，我覺得值，而且我相信牛大姐的人品，她是不會報警的。牛慧點頭，對，我不報警，都認(rèn)識這么長時間了，為了幾千塊犯不著。王東看著?；?，你這人也太軟弱了吧，你這樣的話，等你拿到拆遷款他還會回來的，就他這張滿嘴沒句實話的人，你能相信他嗎。鄭功宇一把推開王東，你給我滾開，你到底和誰一伙的。這時，鐘告在床底下哈哈大笑。牛慧一愣，誰啊。鐘告出來，蹲在地上捂住肚子，繼續(xù)笑。王東拿出手機(jī)對鄭功宇說，你等著，我這就給110打電話。說著他走出房間。鄭功宇沖出去，王東，你給我回來。牛慧端坐在椅子上，看著大笑不止的鐘告，她感到后背奇癢難耐便對鐘告說，喂，先別笑了，趕緊過來幫我撓撓背吧，我快癢死了。
猜你喜歡
我是老宋安徽文學(xué)(2022年7期)2022-07-14 迷彩色在通信基站天線美化中的應(yīng)用探析計算機(jī)應(yīng)用文摘·觸控(2022年8期)2022-05-25 [精靈旅社4：變身大冒險][Hotel Transylvania 4: Transformania]精靈在囧途中國銀幕(2022年4期)2022-04-07 農(nóng)家旅社半夜驚魂兒童時代(2020年5期)2020-06-03 瘋狂暗示愛你·健康讀本(2020年3期)2020-04-07 暗示故事會(2019年23期)2019-12-05 天降富爸，“貧窮貴公子”三兄弟相殘知音海外版（上半月）(2019年9期)2019-09-20 精靈旅社3瘋狂假期閱讀(低年級)(2019年4期)2019-05-20 精靈旅社3小天使·一年級語數(shù)英綜合(2019年3期)2019-04-19 全國雙擁模范王文玉：不變擁軍情懷當(dāng)代貴州(2017年3期)2017-03-10
魏思孝
1
王東是在?；勐蒙缫姷降泥嵐τ睢Ｔ谧哌M(jìn)302房間之前，王東先在旅館前臺接受了老板娘牛慧的盤問。對話簡單直接，用?；鄣脑拋碇v，這只是例行公事，諸如什么人來干什么此類的問話她每天要說上百遍都不止，當(dāng)然這是以前。由于靠近遠(yuǎn)近聞名的勞務(wù)市場，牛慧這個低端旅社生意火爆了七八年，全是大通鋪，一個床鋪一晚十塊錢，每晚都被勞力們擠滿。即便不是市里新建醫(yī)療中心旅社在遷拆范圍內(nèi)，?；垡苍缬嘘P(guān)門歇業(yè)的打算。自從四月中旬勞務(wù)市場搬走，旅社的生意凋敝已有半年。若不是聞訊即將拆遷，?；垡汛蛩銓⒙蒙缳u掉。
旅社所在的三層小樓早些年是當(dāng)?shù)刈詠硭畯S的辦公樓，閑置多年后水廠的員工李瑞強買下改造成旅社，名為瑞強旅社。瑞強旅社開門營業(yè)的第三年，經(jīng)人介紹?；酆屠钊饛娊Y(jié)為夫妻。由于李瑞強是二婚，婚禮一切從簡，沒有大擺宴席。?；垭m是頭婚，但在三十五的年紀(jì)嫁為人婦也沒計較太多。李瑞強的第一任妻子黃小英在旅社營業(yè)的第一年死于胃癌，這出乎大家的意料。黃小英原本身材豐腴胃口極佳，玉米面的粥能喝三大瓷碗，也從未有過胃疼的毛病。如果非要在黃小英的身上找出點毛病，那就是她的脖子上有道明顯凸起的疤痕，尤其是在夏天，隨著外界溫度的提升，疤痕愈加鮮紅，如同熟透的西紅柿皮。黃小英是疤痕體質(zhì)，但這和胃癌有什么關(guān)系呢，眾人不解。在生命的尾聲，黃小英體重銳減至三十公斤，躺在竹席上，腦袋顯得格外的大，目光被深陷的眼窩囚禁。一開始李瑞強還按時給黃小英擦拭身體，而由于她特殊的體質(zhì)，稍用力便皮開肉綻，傷口愈合后傷疤持續(xù)生長凸起。觀感上，全身布滿疤痕的黃小英，膨脹了些許。疤痕生長帶來的刺癢，使得李瑞強不得不用竹刷給黃小英止癢。這樣的后果是，黃小英的身上總是流血不斷。令人費解的是，骨瘦如柴的黃小英為何血液如此的充沛。
為了照顧妻子，李瑞強請假在家，旅社也暫時歇業(yè)。李瑞強總覺得這樣的日子沒多久了，黃小英虛落的身體有目共睹，醫(yī)生最樂觀的估計也不認(rèn)為她能活過這個夏天。所以黃小英剛病倒的那陣子，李瑞強呵護(hù)備至任勞任怨，夜深人靜的時候還偷偷抹過眼淚。但久而久之，黃小英遲遲不死，李瑞強感到疲憊，難熬的日子似乎沒有盡頭。疾病中的黃小英喜怒無常，時而破口大罵，時而又痛哭流涕對李瑞強表示歉意。有天傍晚，李瑞強給黃小英喂食西瓜汁，剛喝了一小口，黃小英便嘔吐不止。黃小英懷疑李瑞強要存心害死自己，邊咒罵邊穿衣服要離家出走。李瑞強站在一旁，目睹著黃小英操作著骨骼畢現(xiàn)的身體，勉強坐在床邊，毛毯堆積在私處，她手臂支撐著試圖站起來，但沒有成功。幾番努力之后，她埋頭嚶嚶哭了起來。這場面，讓李瑞強想起曾在電視上看到過的二戰(zhàn)時期在納粹集中營里的猶太人，和眼前的黃小英別無二致，認(rèn)清現(xiàn)狀，對命運低下頭。李瑞強在想什么呢，他多么希望黃小英有足夠的力氣走出這個家門，消失在夜色中。
婚后多年，黃小英沒給李瑞強留下個一兒半女。黃小英患病之前，李瑞強對此頗有微詞，等她死后，他有些慶幸，讓孩子過早品嘗失去母親的痛苦多少有些殘忍。黃小英是在深秋死的，用李瑞強的話講，可算是熬過來了。但時間一長，患病期間的煎熬日子逐漸淡忘，腦子里想到的都是老婆身體康健時的點滴。比如，黃小英廚藝不錯。李瑞強每天下班后，只需動筷子。而現(xiàn)在呢，李瑞強極少在家做飯，在外面隨便吃點。從前李瑞強滴酒不沾，自從老婆死后，他有了酗酒的毛病。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喝酒睡不著。一開始李瑞強以為是床的問題，黃小英就是死在這張床上，他躺在上面，身體發(fā)軟，卻難以入睡。后來他把床劈爛一把火給燒了，但情況照此，感謝酒精，李瑞強得以入睡。李瑞強時常自責(zé)，沒有好好照顧黃小英，現(xiàn)在回想起來，大半年的時間而已，怎么就那么缺乏耐心呢，甚至還冒出過要殺死她的念頭。
和認(rèn)識黃小英的途徑一樣，牛慧也是熟人介紹給李瑞強的。愛情暫且不提，兩個人在一起無非是居家過日子。接觸幾次后，李瑞強覺得?；廴瞬诲e，心善少話。只是身為會計的?；郏孕信e止過于緩慢，這和黃小英恰好相反，大概是職業(yè)所致，會計講究的就是心細(xì)謹(jǐn)慎。除了酗酒這一點，?；蹖钊饛娨菜銤M意。剛交往的時候，李瑞強信誓旦旦地說要戒酒，但至死他的酒也沒戒掉，說他死在酒上面也合適?；楹蟮纳?，平淡無奇，?；墼挷欢啵钊饛娨驗樾锞苹氐郊业勾簿退?。?；蹚膯挝晦o職經(jīng)營旅社，基本上，兩個人一直處于半分居的狀態(tài)。至于性生活，李瑞強沒想到?；墼谌鍤q的高齡仍是處女。一方面是?；鬯枷雮鹘y(tǒng)，二是，牛慧是性冷淡。?；垭m然皮膚黝黑，但身材高挑。長久的性壓抑，讓李瑞強對?；垲H有興致，但幾次下來，發(fā)現(xiàn)?；蹖Ψ渴潞敛粺嶂?，甚至說排斥也不為過。每次?；鄱际窃谌淌?，既然如此，后來李瑞強也不再勉強。只是每個月初和月中，?；鄱贾鲃诱依钊饛?，算是盡下妻子的責(zé)任。而李瑞強這邊，因酗酒，性這塊也衰退了。
談到李瑞強的死。牛慧記得那天是五月初，按照慣例當(dāng)天晚上兩人行房。早上李瑞強上班途經(jīng)旅社，在旅社大廳的沙發(fā)上坐了一會。旅社洗澡間的噴頭壞了兩個，李瑞強說下班回來換上。市南邊的工業(yè)園鋪設(shè)自來水管道，李瑞強去指揮施工，他站在四米深的溝邊指揮著下面的工人，突然腦袋栽下去撞在管道上，顱骨凹陷性骨折。李瑞強因公殉職，單位賠償二十萬，這筆錢放在世紀(jì)初可不是小數(shù)目。再說?；郏悄戤?dāng)真是諸事不順，先是丈夫死掉。雖說有二十萬的賠償金，對于一個生性節(jié)儉的女人來講，生活足夠無憂。半個月后，一對外地父母攜七歲女兒來旅游，入住瑞強旅社。需要說明的是，旅社改造成大通鋪是后來的事，當(dāng)時還是以標(biāo)準(zhǔn)間為主。第二天早上外地夫婦找到?；?，說女兒失蹤了。那年頭，監(jiān)控探頭尚未普及。三人分頭在旅社尋找，最終在鍋爐房后面煤堆旁的一處塌陷的大坑里發(fā)現(xiàn)了女孩。不幸的是，女孩已溺斃多時。這個坑以前是自來水廠的蓄水池，廢棄后在坑上面鋪設(shè)了木板又涂抹上水泥。時間一長木板被腐蝕，在煤堆的重壓之下，坍塌了。牛慧給了小女孩父母二十萬，對方不同意，將旅社堵了十幾天。無奈之下，牛慧又拿出五萬塊。
原本?；鄞蛩惆崖蒙甾D(zhuǎn)出去，但出了這事，沒人愿意接手，沒有辦法她只好硬著頭皮干下去。瑞強旅社更名為?；勐蒙纾柚鴦趧?wù)市場，牛慧審時度勢將旅社改造成大通鋪，生意火爆不在話下，只是相比過去辛苦很多。這幾年，?；垭m說雇了兩個人幫忙，但自己仍免不了起早貪黑，皺紋增多皮膚松弛也是對歲月尊重的體現(xiàn)。略有閑暇時，?；鄄幻鈷行淖詥枺@樣活著究竟為了什么。當(dāng)然這種有關(guān)人類的終極問題，是沒有明確答案的，或者說答案俯拾皆是?，F(xiàn)在的?；?，四十多歲，依舊單身，或者說是寡婦更為貼切。
若說男性，在牛慧的周圍并不缺乏，親朋好友熱情介紹暫且不提，單說在旅社居住的那六七十號渾身散發(fā)著雄性特征的壯勞力，其中不乏對老板娘垂涎已久的。尤其是在夏天，這些只穿著一件松垮內(nèi)褲的古銅色漢子，將?；郯渲?，時不時送上幾句色情玩笑。只是他們有所不知，牛慧是性冷淡。普通的勞力多少有自知之明，對?；垡仓皇沁^嘴癮，不會有實際行動。再者說從經(jīng)濟(jì)角度考量，對?；郢I(xiàn)殷勤遠(yuǎn)不如去兩條街之外找個暗娼來得痛快。前些年有個河北工頭倒是看上了?；?，個頭不高但身體敦實，平日沒事幫忙打掃衛(wèi)生。一天夜里借著酒勁還摸過?；鄣钠ü?，但突然有天這人就走了，據(jù)跟著他一起來的老鄉(xiāng)說是家里有急事回去了。但此后，這人再也沒出現(xiàn)。
在旅社離別是最常見的，每天都會有陌生的面孔出現(xiàn)，也有老面孔突然消失。在這個魚龍混雜的地方，小偷小摸的事時而發(fā)生，安裝監(jiān)控后有所收斂。自從牛慧響應(yīng)政策入住必須身份證登記后，每年轄區(qū)民警都來抓幾個嫌疑人回去，罪名強奸搶劫不一而足。住客之間打架斗毆更是家常便飯，理由諸如打牌耍賴借錢不還等。自從改名為?；勐蒙绾?，每年都不怎么消停，但起碼沒有像之前那樣死過人。但在去年，發(fā)生了一起命案，一同出來打工的兩個同鄉(xiāng)，其中一個用水果刀把另外一個人捅死了。那幾天恰好?；垡驗槟懩已鬃≡?，聽服務(wù)員小玲講，血噴得到處都是。殺人的那家伙當(dāng)時嚇懵了，癱坐在地上，警察把他帶走時，他也一句話也沒說。出事的那個房間，后來成了儲物間。
現(xiàn)如今，經(jīng)營旅社的日子快走到盡頭。?；坌睦锒嗌儆行└吲d，單說拆遷款，按照政府下發(fā)文件所寫，是個不小的數(shù)目，無兒無女的?；燮鸫a不用擔(dān)心養(yǎng)老的問題了。但她怎么也沒料到，自己被人給綁架了。下手的居然是住客鄭功宇。想到這里，?；蹏@了口氣，平復(fù)下心情，端坐在椅子上，她的后背有些癢，可是兩只手被捆綁著，她只好挪動身體，摩擦椅背。王東見此情景，問她怎么了。?；壅f，后背有些癢。王東走過去，將手伸進(jìn)?；鄣囊路飺习W。?；塾行┖π?，急忙說可以了。王東并未就此罷手，而是繼續(xù)了一會。怎么說呢，王東對?；塾行┖酶小Ｍ鯑|也感到詫異，若不是親眼看到?；郏蚕氩坏阶约壕谷粫矚g上這個比自己大十幾歲稱得上人老色衰的女人。他所看重的不是?；鄣耐饷?，而是整體散發(fā)出的氣息，真是難能可貴。不過也不排除王東是長久不接觸異性，是饑不擇食。
陳述完這些年的經(jīng)歷，?；塾行┛诳?，她向王東提出喝水的要求，并馬上得到滿足。鄭功宇聽得有點累了，他說，你說這么多有什么用啊，錢在哪呢。牛慧說，我沒錢啊，拆遷款又沒下來，你聽誰說我有錢了。王東盯著鄭功宇，看他作何回答。
2
鄭功宇給王東打手機(jī)的時候，王東沒聽出他的聲音，他沒存鄭功宇的手機(jī)號，也早有此生不復(fù)相見的念頭。當(dāng)時王東正站在立交橋上抽煙，四周嘈雜，得知對方是鄭功宇后，他立刻掛掉手機(jī)。隨后，鄭功宇給王東發(fā)了條信息，內(nèi)容為，我在清田路與創(chuàng)業(yè)大道交叉口的?；勐蒙?，302房間，有急事。王東決定前往，是因為當(dāng)時他打算在抽完煙后從立交橋上跳下去。兩年沒聯(lián)系的鄭功宇在此時出現(xiàn)，除了巧合之外難道不更是天意嗎，給王東一次活下去的機(jī)會。而鄭功宇口中的急事，也吸引著王東去一探究竟。懷著這種復(fù)雜的心情，王東出現(xiàn)在牛慧旅社的302房間。
兩年不見，雙方不管外貌和境遇都無多大的變化。鄭功宇見到王東表現(xiàn)得十分熱情，急忙從床上跳下來，拉拽著他坐下。這一系列動作，是顯而易見的殷勤。王東屁股剛貼到床邊立刻甩開鄭功宇，站起來，問他有什么急事。鄭功宇遞出煙，王東沒接。鄭功宇說，都兩年了，你還生氣嗎，你過得怎么樣。王東頓時暴怒，這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呢。鄭功宇說，關(guān)心一下你啊，不然你讓我說什么，都兩年沒見面了。王東不耐煩，你趕緊說你有什么事，六點半是最后一輛末班車。
昨天身為快遞員的王東剛被辭退，起因是丟了個包裹，并沒有證據(jù)表明是他監(jiān)守自盜。但鑒于王東有入室盜竊的案底，被辭退也是情理之中。半年前當(dāng)王東前來應(yīng)聘快遞員時，因其特殊背景未被錄用。這本是王東幾個月來數(shù)十次應(yīng)聘失敗中再普通不過的一次，但內(nèi)心積蓄已久的委屈此刻迎來了爆發(fā)，一向不善言辭的他面對經(jīng)理徐大姐聲淚俱下。比較體面的說法是，正處孕期的徐大姐母愛泛濫了。王東得到了這份工作，并兢兢業(yè)業(yè)干了半年。王東甚至猜想，若不是徐大姐正在休產(chǎn)假，她會相信自己的清白。而事實，王東的確沒拿包裹。但這已不重要。
兩年前，壽光某塑編廠的職工王東正在談一場地位懸殊的戀愛，對方的身份是曹村村支書的女兒。王東在車間工作，工作繁重不說，薪水少得可憐。反觀質(zhì)檢員曹蓉，坐辦公室，冬天有暖氣夏天有空調(diào)，每天只需上午和下午去車間視察兩次。能有這份清閑的工作，多虧了曹蓉有個村支書的父親。塑編廠建在曹村的地界，村支書在貪腐之余給自己的女兒找份工作是舉手之勞。需要聲明一點，是曹蓉主動追求的王東。而王東一開始對這個衣食無憂的胖姑娘沒非分之想，但架不住對方長時間的追求。何況每天都吃曹蓉親手做的營養(yǎng)早飯，也怪不好意思的。由于是外出務(wù)工，王東住工廠宿舍，身邊有個姑娘的陪伴，也不壞。曹蓉雖然外表并不出眾，但不缺乏追求者，而她只喜歡王東一個人，全都因為王東有張英俊的臉。曹蓉的父親反對女兒戀愛，更準(zhǔn)確一點，是反對和外來務(wù)工人員王東交往。對于女兒的婚事，父親早有打算，鎮(zhèn)派出所長的小侄子是政治聯(lián)姻的首選。而王東這邊呢，之前他對曹蓉的家庭有所耳聞，但再怎么厲害也不過是個村支書而已，他不禁聯(lián)想到自己那偏遠(yuǎn)山村的村支書，和普通村民沒什么區(qū)別。錯誤的估計使得當(dāng)王東出現(xiàn)在堪稱曹村標(biāo)志性建筑物的三層樓的大莊園內(nèi)，竟下意識想要跪倒在地親吻下泥土。沒見過世面的王東端坐在富麗堂皇的客廳，連口水都不敢吞咽。曹蓉的父親正眼都沒瞧他，便坐上奔馳車出門赴宴。王東看著拴在鐵籠子里對其犬吠不止的藏獒，終于膽怯地認(rèn)清一個事實，這條狗吃的比自己要好。
之后，曹蓉還邀請過王東，都被他回絕了。一是雙方的家庭背景懸殊過大，再者說王東不想再看到曹蓉父親那張吃屎一般的臉。而曹蓉的父親私底下派人找王東談過話，要他離自己的女兒遠(yuǎn)一點。令人遺憾的是，并沒有出現(xiàn)用錢收買這一幕，這倒讓王東有些許的失落。幾天之后帶著受傷的自尊和對曹蓉絲毫的不愧疚，王東來到臨淄尋求發(fā)財?shù)臋C(jī)會，并在一次同鄉(xiāng)的聚會中認(rèn)識了鄭功宇。此時的鄭功宇因化工廠的一次安全事故肝部受損，但公司拒絕繼續(xù)承擔(dān)治療費用，而后又在賠償上存有分歧。鄭功宇連殺人的心都有了。兩人初識時，鄭功宇總是叫囂著要報復(fù)社會。王東本想去化工廠上班，但被鄭功宇勸阻。處在人生的低谷的他們，決心一起干點發(fā)財?shù)氖?。思來想去，只有偷盜這條路。起初王東不同意，但招架不住鄭功宇伶牙俐齒。鄭功宇雖然不是慣偷，但也順手牽羊過幾次，有經(jīng)驗。
作案地點定為老城區(qū)的教師家屬樓是基于以下幾點，1.監(jiān)控探頭少。2.退休教師有退休金和兒女不同住且因為年齡大身體耳朵不好使。3.四層的樓房便于攀爬，就算失足落下也不致命。盡管如此，在偷完東西撤退的時候，王東失足從三樓掉下，小腿骨折。鄭功宇見狀奪過他手里偷來的財物自己跑了。凌晨三點，王東拖著受傷的腿步行了十多米，在路燈下面，他看到一塊白森的腿骨穿破皮膚暴露在外。他不敢再挪動半步，而120總是占線，他又打給鄭功宇，對方已關(guān)機(jī)。怎么說呢，王東感到自己像個被丟棄的垃圾。
用動物來形容鄭功宇這個人，老鼠最為貼切。鄭功宇腦袋向前探出，眼神飄忽不定對四處充滿警惕。他健談且語速極快，令旁人捉摸不透哪句是真的。如同現(xiàn)在，在鄭功宇的質(zhì)問下，王東感到胸口發(fā)悶。
王東啊，這兩年來有個問題我一直沒搞清楚，你當(dāng)時怎么想到要打110求助呢，你不知道自己是在犯法嗎。你把我供出來我不怪你，警察的手段我們都清楚，換做是我被逮住，我也會把你供出來的。可明明是你出賣了我，怎么你還對我這么大的恨呢，出來之后都不聯(lián)系我，我可是一直把你當(dāng)成兄弟的。你自己說說，我以前對你怎么樣，再說了我們都是接受改造的人了，不說整個人脫胎換骨靈魂受到洗禮了吧，起碼對人生有更透徹的理解，你看我，雖然你對不起我，我還是把你當(dāng)朋友，主動找你來敘舊，我為什么要這樣呢，因為我真的把你當(dāng)朋友。
面對鄭功宇表現(xiàn)出來的真誠，王東壓抑住內(nèi)心的怒火，他用因過于激動而顫抖的雙手點上一根煙，說道，我打給110是因為120打不通，而你他媽的拿著東西自己跑了。我腿都斷了，我寧肯坐牢也不想變成殘疾人。你拿我當(dāng)朋友，虧你還有臉說，撇下我自己跑了，我告訴你，我現(xiàn)在還站在你面前和你說話，沒拿刀砍死你，是因為我為你這種人渣再去坐牢不值得。鄭功宇一臉詫異看著王東，你腿摔斷了？我不知道啊，我還以為你跑得太急摔倒了，我當(dāng)時幫你拿東西，是為了讓你快點趕上來。你給我打手機(jī)我沒接是因為我的手機(jī)沒電了。原來你一直以為我撇下你自己跑了，誤會啊，我是什么人你還不清楚嗎，我怎么可能做這種對不起朋友的事，我可是那種如果自己摔斷腿也不會拖累朋友的人。再者說了，你被抓了，對我有什么好處嗎，一點好處也沒有啊，而且我不是沒過幾天也被逮進(jìn)去了。王東你知道嗎，那天晚上我找不到你，還以為你是偷到值錢的東西自己私吞了。王東說，以前的事不談了，你這次找我什么事。鄭功宇笑起來，拍著王東的肩，兄弟，我們就要發(fā)財了。王東說，我不會偷東西了。鄭功宇說，不是偷東西，是綁架。王東轉(zhuǎn)身走向門口，鄭功宇拽住他，等我把話說完好不好。王東問，我就不明白了，你找我干什么呢，我長得不像好人嗎。鄭功宇忙說，你還不明白嗎，我這是幫你，本來這事我單干綽綽有余，喊你一起完全是因為我把你當(dāng)兄弟。王東說，你要真把我當(dāng)兄弟，事成之后你給我一筆錢，這不更好。鄭功宇指著王東，你變了，變得總想著不勞而獲，這樣不好。王東甩開鄭功宇的手，你就不怕我揭發(fā)你。鄭功宇說，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關(guān)于計劃鄭功宇已經(jīng)進(jìn)行了周密的安排，聽完后，王東發(fā)現(xiàn)自己的角色完全是多余的，他感到疑惑，或許正如鄭功宇所言，他只是在幫自己一把。既然王東同意加入，鄭功宇決定分派給他一些事。比如讓王東將牛慧制服。目前旅社只有鄭功宇這一個住客，而因生意不景氣?；垡褜⒅暗姆?wù)員辭掉。一切跡象表明，這是非常簡單的任務(wù)。想到會和?；塾杏H密接觸，王東心情有些激動，他忙問，什么時候行動。鄭功宇說，晚一會，萬一有人來住店呢。王東說，把旅社門關(guān)上，這樣就沒人來了。鄭功宇說，你怎么突然這么著急呢。王東反問，我著急嗎？沒有啊。這時，鐘告從北邊的一張床鋪底下鉆出來，他一只手脫下褲子，一只手端著臉盆，朝臉盆里撒尿。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把王東嚇壞了，他趕忙抓起板凳扔過去。鐘告被飛來的板凳嚇得跳起來，尿撒了一地。鄭功宇攔住王東，誤會了，自己人。鐘告手持臉盆，表情羞怯地說，我實在憋不住了。
3
今年夏天鐘告從報社辭職，作為一個對文學(xué)懷有敬意的青年，他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繼續(xù)干下去。趨炎附勢的主編暫且不提，鐘告所負(fù)責(zé)的晚報副刊上的文章早已被與各級領(lǐng)導(dǎo)交好的女性所瓜分，文筆幼稚內(nèi)容矯情，報紙每天準(zhǔn)時送到鐘告的辦公桌前，他將其視為糞便唯恐避之不及。在煎熬了三個月后，鐘告向主編遞交了辭職申請，附有一封輕度抑郁癥的病例。主編對鐘告進(jìn)行了挽留，并建議他換家醫(yī)院看看，因為在他看來鐘告的精神很正常，怎么會輕度抑郁呢，現(xiàn)在的年輕人未免太小題大做了。主編擺出促膝長談的架勢，并許諾申請給鐘告提高工資待遇，說編輯室這么多人最器重他，如果他能耐住性子在報社再干上七八年熬到自己退休的話，升職為副主編簡直是水到渠成。有一點鐘告可以肯定，主編的這番話他對編輯室的每個人都講過，這是職場中常見的馭人之術(shù)，就拿上個星期剛?cè)肼毜呐髮W(xué)生小蔣，便在私底下對鐘告復(fù)述了主編對她說的這席話。出于友善，鐘告沒有揭穿，時間久了，小蔣自然會明白。但主編對小蔣的態(tài)度還是讓鐘告頗感意外，之前的同事要不就是男的或者是年老色衰的異性，主編好色的這個特點沒有機(jī)會進(jìn)行展示。小蔣的出現(xiàn)打破了這種局面，鐘告對其印象不好，或許是剛大學(xué)畢業(yè)不經(jīng)世事的緣故，她做事有些天真，但同時在權(quán)勢面前又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屈服。剛開始有幾個男同事還對這個姿色不錯的小蔣有過非分之想，沒幾天他們紛紛意識到自己必將在和主編的競爭下一敗涂地。從主編辦公室出來，鐘告恰好碰到小蔣，她穿著粉色的短裙，雙手捧著的書本因重量過大擠得乳溝過于明顯。點頭示意后，鐘告突然覺得小蔣和主編很合適。
憑借工作這幾年的積蓄，鐘告并不著急再找份工作。一向性格溫和生活按部就班的鐘告，意識到自己這三十年過得太乏味，考慮其他的因素太多，并沒真正為自己而活。缺少女人當(dāng)然是其中一個方面，這兩年他很明顯感覺到性的渴望在逐年走低，以前不經(jīng)意間和女性發(fā)生肢體上的接觸，都能立刻想入非非，現(xiàn)如今他總是刻意回避。鐘告感到自己在被生活緩慢閹割，隨之而來的是心理上的焦慮，他時常在想自己的人生定位，畢竟到了三十歲的年紀(jì)，名利這種東西已不做太多考慮，他本身也不是主動爭取機(jī)會的人。在家庭方面，父母都在老家，鐘告是在這上的大學(xué)，畢業(yè)后找到工作留在這里。前些年父母還催促他結(jié)婚生子，去年他的弟弟有了孩子，父母忙著照看孫子，對他已經(jīng)不抱希望。鐘告決定放平心態(tài)專注于一件事，是否有成果暫且不提，主要是消耗余生。作為曾經(jīng)的文學(xué)青年，鐘告決定提筆寫東西。在報社的這些年，他筆耕不輟，但基本都是工作所需的假大空之文，價值無幾?；蛟S是多年的工作習(xí)慣所致，辭職后的鐘告完全找不到書寫的感覺，硬寫出來的都令人汗顏。創(chuàng)作所帶來的挫敗感使得鐘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精神恍惚，對自我的否定讓他一度厭世。不過還好，他終于找到了一條適合自己的道路。多年的報社工作經(jīng)歷將鐘告鍛煉成了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和記錄者，他把創(chuàng)作瞄準(zhǔn)有關(guān)底層民眾的紀(jì)實文學(xué)。
鐘告和他的第一個記錄對象鄭功宇是在勞務(wù)市場認(rèn)識的。之所以選擇鄭功宇，一是兩人年紀(jì)相仿，二是鄭功宇這個人性格外向樂于表達(dá)。說實話，第一次見面，鄭功宇夸夸其談的樣子讓鐘告印象深刻，換做平時他討厭這號人，但現(xiàn)在情況不一樣。當(dāng)鐘告亮出報社的記者證，并支付一千塊錢的勞務(wù)費后，鄭功宇欣然同意。當(dāng)然，他不知道鐘告的記者證已經(jīng)作廢。鐘告要做的是真實記錄鄭功宇的生活，酒足飯飽后，鄭功宇將打算綁架?；鄣氖潞捅P托出。
按照事先約定，鐘告應(yīng)當(dāng)一直躲在床底下。對鄭功宇來講，局面有些棘手。鐘告記者的身份并不能讓王東放下戒備，他決定退出這次綁架。鐘告說，你們就當(dāng)我不存在，我不會打擾你們，更不會報警。邊說他邊彎下腰，要重新鉆到床底下。幸好鄭功宇及時拽住他。王東轉(zhuǎn)身要走，鄭功宇用另一只手拽著王東。三個人動作停止，仿佛鐘告和王東是對正在鬧情緒的情侶。鄭功宇指著鐘告，他是作家，他在為我寫自傳，我得癌癥了，活不了多久了。鐘告吃驚地說，真的嗎，怎么沒聽你說過呢，什么癌。鄭功宇，這事以后再說。王東笑起來，你繼續(xù)編，你不當(dāng)作家太可惜。鄭功宇蹲下，兩只手捂住臉，整個人抽搐起來。鐘告拍著他的肩膀，你別哭了，快九點了，我們還是先綁架吧。鄭功宇站起來，擦了下眼淚，看著王東，兄弟，如果你不想干，我不會勉強你的，其實我也不想干，我只是想給父母留下點養(yǎng)老錢。沉默片刻，王東說，我去把?；蹘н^來。
鄭功宇走到?；鄣拿媲?，解開她手上的繩子，牛大姐，我住在你這邊也有一個多月了，上周你包的水餃，還給我送來了一盤，說實話我挺感謝你的，綁架你呢，我也不是針對你，主要是我真的缺錢，你看我冒了這么大的風(fēng)險，你怎么著也要拿出點來吧，這不光我一個人，還有我兄弟呢，我這兄弟可沒我這么好的脾氣，你別看他長得挺秀氣的，他身上還背著一條人命呢。王東說，別聽他的，綁架你是他的主意。鄭功宇回頭看著王東，你能不能閉嘴。王東說，你這是綁架，說這么多沒用的干什么呢。鄭功宇說，對癌癥患者能不能有點耐心，我這不是在要錢嗎。?；壅f，小鄭，你急用錢的話，大姐可以借給你，但你不能干這事啊。鄭功宇忙說，你能借給我多少。王東說，不是綁架嗎，怎么改成借錢了啊。鄭功宇說，你別說話了行不行。他隨即看著?；郏芙o我多少。牛慧說，多了沒有，幾千塊錢我還是拿得出來的。鄭功宇說，我們兩個人分，有點少。你借給我，我可不打算還。?；壅f，我也沒指望你還。鄭功宇說，那行。王東走過來，用繩子將牛慧重新綁上。他說，不行，幾千塊錢留給你父母有什么用呢。鄭功宇說，得癌癥是我騙你的，幾千塊還不用還，我覺得值，而且我相信牛大姐的人品，她是不會報警的。牛慧點頭，對，我不報警，都認(rèn)識這么長時間了，為了幾千塊犯不著。王東看著?；?，你這人也太軟弱了吧，你這樣的話，等你拿到拆遷款他還會回來的，就他這張滿嘴沒句實話的人，你能相信他嗎。鄭功宇一把推開王東，你給我滾開，你到底和誰一伙的。這時，鐘告在床底下哈哈大笑。牛慧一愣，誰啊。鐘告出來，蹲在地上捂住肚子，繼續(xù)笑。王東拿出手機(jī)對鄭功宇說，你等著，我這就給110打電話。說著他走出房間。鄭功宇沖出去，王東，你給我回來。牛慧端坐在椅子上，看著大笑不止的鐘告，她感到后背奇癢難耐便對鐘告說，喂，先別笑了，趕緊過來幫我撓撓背吧，我快癢死了。
猜你喜歡
安徽文學(xué)(2022年7期)2022-07-14
計算機(jī)應(yīng)用文摘·觸控(2022年8期)2022-05-25
中國銀幕(2022年4期)2022-04-07
兒童時代(2020年5期)2020-06-03
愛你·健康讀本(2020年3期)2020-04-07
故事會(2019年23期)2019-12-05
知音海外版（上半月）(2019年9期)2019-09-20
閱讀(低年級)(2019年4期)2019-05-20
小天使·一年級語數(shù)英綜合(2019年3期)2019-04-19
當(dāng)代貴州(2017年3期)2017-03-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