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9月，吉林市某夜總會，“死亡約會”在繼續(xù)上演。

一支舞曲終了，美貌如花的年輕歌手燕燕登臺了，全場響起一片熱烈掌聲和尖利的口哨聲。燕燕是當?shù)赜忻摹靶「韬蟆?，每唱完一首歌，都會有很多老板、大款捧著鮮花涌上去擁抱一下，在臉蛋上吻一下，然后把一卷小費插進她的胸前。半個月前，楊樹彬一伙潛入吉林市，戢紅杰一直在這里坐臺“釣魚”，已經(jīng)和燕燕混成姐妹了。一天夜里，燕燕唱完了，戢紅杰招手讓她過來，悄悄貼耳說：“燕妹，我給你介紹一位錢主兒，人稱發(fā)哥。別看年輕，人家可是開發(fā)電廠、做煤電生意的大老板，你可要好好侍候著，以后可別忘了姐姐?。　?/p>

發(fā)哥攬住燕燕的纖腰，款款走向舞池……

同一枚鉆戒，又戴到燕燕的無名指上。

第二天上午，即2002年9月11日，燕燕如約來到吉林市船營區(qū)一處住宅樓七層的一間房屋。厚厚的防盜門關(guān)嚴后，接下來都是慣例了：經(jīng)百般折磨毆打，燕燕被迫交代了銀行卡密碼，又電話約來另一名女孩小鳳。兩個姑娘的錢財被擠干取光后，三個殺手仍嫌不夠，逼著燕燕以各種理由給家人和親戚打電話要錢。燕燕的父親曾在公安機關(guān)工作過，警惕性很高。他想，女兒自己的存款不少了，為什么這幾天一再跟家里要錢？他預(yù)感事情不妙，于是匆匆開車趕往吉林市。接到女兒第四個要錢的電話時，他說：“你不要急，我已經(jīng)向公安部門報案了，下午就會趕到吉林。孩子別怕，爸爸很快會找到你！”

聽說燕燕的父親報了警，三個殺手大驚失色，于是迅速勒死燕燕和小鳳，碎尸后拌進大量花椒大料沖進下水道。忙到中午，三人都累了也餓了，下樓聚到一家小飯店胡亂填飽了肚子，然后回到社區(qū)，準備收拾工具逃跑。沒想到，這時他們租住房屋的那棟樓前已經(jīng)擠滿居民，正嘰嘰喳喳嚷著什么。三人有些心驚，擠進人群一聽，原來是一層住戶的下水道堵了，馬桶里浮上一層層碎肉餡，散發(fā)著刺鼻的花椒大料味，物業(yè)叫來管道工人正在疏通。圍觀的居民很氣憤，紛紛說：“這年頭有些人富得不知東南西北了，剛買的肉餡都倒掉扔了！”“堵成這樣子，足有幾十斤了，誰家能買這么多肉餡？”“誰會把肉餡扔掉??？怕不是有問題吧？應(yīng)當叫警察來看看……”

三個殺手臉色大變，擠出人群，走到僻靜處。楊樹彬壓低聲音說：“看來這事兒要露了，可屋里還有咱們的手包什么的，必須設(shè)法拿出來?！彼麑堄窳颊f，“你小子長得文質(zhì)彬彬的，不會引起注意，趕緊上去把東西拿出來。注意別緊張，裝成樓里的居民，蹓跶著走。”

身材細長、膚色白凈的張玉良嚇得臉無血色，嘴唇直哆嗦：“怎、怎么往下拿呀？要是引起注意就完了。”楊樹彬抬頭瞅瞅樓房，立馬有了主意：“你從后窗扔下來，讓紅杰假裝你老婆，在下面接著！”稍頃，張玉良努力鎮(zhèn)靜著自己，雙手插兜，一路吹著口哨上了樓，遇見鄰居還禮貌地打個招呼。進了七層的那扇房門，他迅速收拾起各種物件，然后探身沖樓下的戢紅杰喊了一聲：“老婆，接著！”

兩個包從七層窗口扔下來了，三個殺手很快逃離吉林市。

大約半個小時后，110警員趕到。他們一層層敲門查問是誰家扔的肉餡？家家都說不是他們的。一路上到七樓，再三敲門，房內(nèi)沒有反應(yīng)?？磥砣怵W就是這家扔的，怎么會沒人？警員不得不用工具撬開房門。后來一位警隊隊長回憶說：“門一開，滿屋熱氣蒸騰，一股惡臭撲鼻而來，地上擺著七八個大塑料桶，里面裝的全是碎尸塊，我干了一輩子警察，從未見過這么血腥殘忍的場面，他們簡直就是一群變態(tài)殺人狂！”

經(jīng)警察現(xiàn)場勘查，三個兇手都留有指紋。在衣柜上方頂蓋上，赫然發(fā)現(xiàn)一本駕駛證，證主：張玉良！

張玉良潛回房內(nèi)收拾東西時，緊張之中顯然忘記自己的駕駛證藏在柜頂上了。吉林警方順藤摸瓜，查到哈爾濱市平房區(qū)，查到吉林市下屬的舒蘭市，查明三名犯罪嫌疑人的真實姓名為：楊樹彬、戢紅杰和張玉良，他們還有另一個同伙叫吳宏業(yè)，不知何故未參與此次作案。三名男性兇手皆出生于哈爾濱市平房區(qū)，戢紅杰出生在吉林省舒蘭市溪河鎮(zhèn)四家子村。

“9·11”血案震動全吉林，震動公安部。吉林警方組成專案組，對兇犯全力追查。但這個小“四人幫”匿名隱身，時而分散時而聚合，逃得無影無蹤。2003年初，四人潛逃到浙江臺州市，繼續(xù)用“死亡約會”的方式殺害兩名青年女性，敲詐勒索近20萬元。不久，楊樹彬和吳宏業(yè)再潛入浙江省嘉興市，殺害一名女性，掠得近8萬元。此后，四個殺人惡魔突然消聲匿跡，再無動靜，仿佛世界上從來不曾存在過他們。吉林市公安局及各地警方先后組成九個專案組，負責(zé)追查他們的下落，都無功而返。

2006年，公安部在內(nèi)部網(wǎng)上對這四名犯罪嫌疑人發(fā)出A級通緝令。

2011年5月，“清網(wǎng)行動”全面展開，全國一盤棋，公安大合圍，網(wǎng)上“在逃人員登記信息表”上的名字雪崩般紛紛塌落，不斷被勾銷。那些日子，哈爾濱市巡（特）警支隊第七大隊大隊長許建國不斷翻查網(wǎng)上動態(tài)，他發(fā)現(xiàn)，1993年在哈爾濱市一家臺球室殺害郝洪濱的楊樹彬，2002年9月11日突然出現(xiàn)在吉林市，他和兩個同伙在那里殺害肢解了兩名青年女性，遭公安部通緝。許建國還注意到，這個犯罪團伙中的吳宏業(yè)，是他小學(xué)時同級不同班的同學(xué)，另一個同伙張玉良曾在東安廠當過工人，他也認識。不過奇怪的是，2002年吉林“9·11”血案后，楊樹彬一伙似乎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迄今整整10年再無任何動靜。

許建國據(jù)此推斷，楊樹彬一伙一定有了一個較為安穩(wěn)、固定的藏身地方?！八麐尩?，兔子有窩就好找了！”他對同事們說。

為擒獲楊樹彬這伙殺人狂魔，許建國主動找到哈爾濱市副市長兼公安局局長任銳忱請戰(zhàn)，要求組成專案組盡快投入戰(zhàn)斗。他信心滿滿地說：“我瞄上他不止一年兩年了，這小子一直流竄作案，這些年沒動靜，估計一定在一個什么固定地方安家落戶了，應(yīng)當好抓了?！比武J忱微微一笑，大筆一揮，批下一行字：“時不我待，更待何時？同意！”

專案組隨即組成——這是多年來中國警方為抓捕A級通緝犯楊樹彬殺人搶劫團伙成立的第十個專案組，代號“9·11”專案組——這個日期太好記了！

8月1日，會議室兼大隊長辦公室里，8位戰(zhàn)警集中了。說實話大家都有點兒撓頭，從1993年算起，楊樹彬已潛逃整整18年，全國各地公安先后組成九個專案組追查他的行蹤，都無果而終?，F(xiàn)在咱們手上毫無線索，大江南北茫茫人海，上哪兒摸他去？許建國一口接一口吸煙，不動聲色，先聽大家的。末了該他說話了，他橫著老虎眼狠狠掃視一圈：“楊樹彬是哈爾濱人，他的第一起殺人案也是在哈爾濱犯的，抓不著他是咱哈爾濱警察的恥辱！楊樹彬逃了18年，死者郝洪濱的妻子沈玉梅告狀告了18年，告到她老了，孩子長大成人了，告得市局接待室人員見她臉就紅，沒法答復(fù)人家，到現(xiàn)在孤兒寡母的眼淚還沒干！你們知道不？這是咱的責(zé)任，也是咱的恥辱！”

許建國眼睛血紅，還有點濕，后兩句幾乎吼起來了。滿屋煙霧騰騰，一片靜寂。

許建國停頓一會兒，接著說：“其他省市先后組織了九個專案組沒干明白，這不怪他們。他們不熟悉哈爾濱人情地理，不了解平房區(qū)情況，一個知情人都摸不著，咋破案子？咱是第十個專案組了，壓力是夠大的，再干不明白，那真是光屁股拜年——轉(zhuǎn)圈兒丟人。不過，咱有咱的優(yōu)勢：其一，楊樹彬團伙除了那個女的家在吉林，其余三人都是平房區(qū)的，肯定留有大量社會關(guān)系和行動的蛛絲馬跡，我本人就見過他們。外地警察摸不著的線索，我們肯定可以摸到。其二，這次清網(wǎng)行動規(guī)模大，聲勢強，同時有了網(wǎng)上作戰(zhàn)平臺，為我們提供了全新的更有效的偵查手段。咱們必須下定決心，拿出真本事，下點苦功夫，在清網(wǎng)時限內(nèi)把這幾個殺人惡魔抓捕歸案！這件事是我主動請戰(zhàn)的，干不成，我許建國丟不起這個人，一定向局領(lǐng)導(dǎo)請罪辭職！”

無異于壯士斷腕，背水一戰(zhàn)，鏗鏘有聲，句句震撼！

專案組兵分兩路，迅即展開全面排查。一路在網(wǎng)上尋找可疑蹤跡，電話清單、醫(yī)保檔案、戶籍資料、網(wǎng)絡(luò)使用信息、銀行賬戶等等，都盡可能全面盤查。另一路由中隊長鄭玉金率領(lǐng)賈玉琢、王維、孫巖，在平房區(qū)圍繞楊家居住處，走訪附近幾條街的老居民。一條重要信息很快反饋回來：楊樹彬逃亡后，家里只有其弟楊樹凱和母親劉鳳云。不過數(shù)年前楊樹凱悄悄把房子賣掉，和母親遷往外地，不知去向。

再查戢紅杰的老家吉林省舒蘭市四家子村，發(fā)現(xiàn)其母早年去世，其弟戢守營、其父戢景志也遷往外地，不知去向。

幾天下來，專案組走訪了50多個單位、300多位老居民，終于大海撈針似地發(fā)現(xiàn)一條重要線索：前幾年，一位中年街坊去醫(yī)院看望住院的父親，路經(jīng)神經(jīng)內(nèi)科病房時，見里面躺著的一個人很像楊樹彬的弟弟楊樹凱，不過床頭掛著的名牌好像叫“王什么凱”。他覺得自己可能認錯人了，沒再理會走人了。專案組如獲至寶，迅速趕到該醫(yī)院，經(jīng)翻閱病歷檔案，“王學(xué)凱”的名字赫然顯現(xiàn)！

專案組會上，許建國興奮地說：“這是本案的重大突破！兩條資訊反映了一種可能：楊樹彬逃亡十多年沒動靜，其母和弟弟楊樹凱卻悄悄遷走了，戢紅杰的父親和弟弟也遷走了，這件事很可能是楊樹彬一手策劃的，其目的只有一個：割斷我們的追查線索。此外，楊樹凱返回老家看病，改名為‘王學(xué)凱，證明他很可能與楊樹彬有聯(lián)系。據(jù)此推斷，楊樹彬一伙很可能漂白了身份，找到較為隱蔽的住處，于是讓兩家人全部改名換姓，遷往同一住地。我們只要找到這個‘王學(xué)凱，就一定能夠抓住楊樹彬的狐貍尾巴！”

許建國還分析說，楊家和戢家都是北方人，不可能躲到南方去，因為語言不通，習(xí)俗不同，很容易引起注意。他因此給部下設(shè)定：以東三省、內(nèi)蒙古、山西等地為重點，以黃河以北的北方、西北地區(qū)為搜索范圍，按楊樹凱出生的1972年上下各延伸四年，全面上網(wǎng)搜尋所有“王學(xué)凱”的身份和來歷。

天哪，那是上百萬的海量搜索?。≡S建國和警員們守在電腦前，通過公安內(nèi)部的戶籍網(wǎng)一個個查閱，一張張照片比對。沒黑沒白，昏天黑地，眼睛痛了就滴眼藥水，餓了就吃方便面，實在困了就趴桌上打一會兒盹兒。十幾天晝夜兼程大浪淘沙，全部查完，沒一個像的，也沒一個背景可疑的。

“上下再延伸一年！”許建國來了狠勁兒。

查閱量又增加數(shù)十萬，還是沒有！

“這個王八蛋明明活著，明明在，我就不信查不到，再延伸一年！”主查的年輕警員孫文明是警校畢業(yè)的高材生，精通電腦網(wǎng)絡(luò)，入隊以來以吃苦耐勞、能征善戰(zhàn)著稱，連他也叫苦不迭，說上下各延伸六年，就是整整十二年內(nèi)出生在北中國的“王學(xué)凱”，要查到何年何月??？“查！”許建國瞪著老虎眼吼道，“查不到就讓你趙錢孫李挨個兒查！”在場警員哄堂大笑。

那天凌晨3時，一雙雙困頓血紅的眼睛對著電腦，一個個“王學(xué)凱”翻了過去，突然，許建國瞪大眼睛叫：“停！翻過來再看看這個！”

這個“王學(xué)凱”被重新翻了回來。其出生日期標明為1978年2月12日，比底檔中的楊樹凱大了6歲，但仔細一看，“王學(xué)凱”雖然胖了一些，兩人模樣相差無幾！

“就是他了！”許建國高興得像中了彩票大獎，蹦起老高，幾位戰(zhàn)警也爆出熱烈歡呼，紛紛給許建國叫好，連罵人詞兒也用上了：“許隊，你真他娘的是神算子！”

這個“王學(xué)凱”的現(xiàn)住址為：內(nèi)蒙古包頭市昆都侖區(qū)鋼鐵大街某社區(qū)8棟24號！

不過令人費解是，這個“王學(xué)凱”出生地標明為：河南省柘城縣。

難道天下碰巧有長得這么相像的兩個“王學(xué)凱”嗎？

事關(guān)重大，情況速報到局領(lǐng)導(dǎo)那里。局長任銳忱、副局長韓峙當即趕到上游街76號，與專案組組長許建國、副組長楊為國等共商對策。任銳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真是假，只有到了包頭才能查清楚。而且行動要快，以防生變。如果楊樹彬也在包頭，這家伙反偵查能力很強，狗鼻子聞到味兒一旦脫逃，你許建國這輩子就甭想抓到他了?！表n峙補充說：“到了包頭也要高度保密，不得驚動任何部門包括公安，一是防止走漏消息打草驚蛇，二是給自己留個余地。這不是不信任兄弟單位，萬一到人家地方搞錯了，悄悄去悄悄回，等于給自己留點兒面子?！睉?zhàn)警們都笑了。

就在這時，一直在網(wǎng)上不停搜索的警員孫文明砰地一聲闖進門，興奮地叫：“查到‘王學(xué)凱的母親了，叫劉鳳云，也住在包頭，她就是楊樹凱的生母，真名實姓，只是出生年份從1945年改為1948年！”

目標就此鎖定。2011年10月中旬的一天，哈爾濱市公安局派出巡警支隊副支隊長張曉波、張航帶領(lǐng)先遣小分隊前往包頭，進行秘密偵查，驗明正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