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章
第一次認(rèn)識高振山是1956年暑假,在扎蘭屯。那時就是他領(lǐng)著我們六七個剛從師范院校畢業(yè)的年輕人,坐著一輛破舊的汽車,一路顛簸到那吉屯的。他的外貌只有八個字:“臉紅紅的,總是笑著?!币驗樵谖铱磥?,這八字正是高振山一生的寫照!噢,還得補充一句,那就是他笑時總是露出一對潔白的虎牙。
他大概是比我們先一兩年到那吉屯的。他是突泉人。出身好,共產(chǎn)黨員,而且是學(xué)校的黨支部書記。他既能教語文,又能教政治。從到那吉屯中學(xué)第一天起,高振山就是我們年輕人的精神支柱。他最大的特點是,對誰都好,從來不生氣,大家都愿意同他接近。也許是他摸過我單薄得過不了冬天的被子,也許是他見了我笑容格外溫暖,總之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只接觸了幾天后,在我心里,他就是“哥哥”了。但,不知為什么,從認(rèn)識到永別,“哥哥”或“振山哥”這種稱呼,從未從我的嘴里說出過。每次見到他,往往什么也不叫;如果非叫不可,那就總是“高振山”三個字。這恐怕也是我的性格使然?,F(xiàn)在,我要大聲地叫一聲:“振山哥,你聽到嗎?
模模糊糊記得是1957年,他同那吉屯小學(xué)的一位老師結(jié)婚了。她叫郭秀芬,蛋圓臉,長得清秀俊麗,喜撲撲的,只是臉上有明顯的雀斑;她的聲音清晰而渾厚,如果只聽不看,你一定會斷定她是個男孩子。她家雖然出身不好,但并未影響出身貧農(nóng)的高振山同她結(jié)為連理??梢?,那時階級成分并不像“文化大革命”時那么重要?;楹蟮诙辏揖陀辛诵氊?,小名叫仲兒,大名是高仲。我離開那吉屯時,仲兒才兩歲多,長得圓頭圓腦,酷似其父。大家看著仲兒逗高振山:“沒錯,是你的!”高振山笑出了他的虎牙,臉也更紅了。不過,那是因為得意而不是由于害羞!
高振山對丁超云老師極好。這不僅因為丁老師對他也如對我那樣真心地愛護(hù)與無私地培養(yǎng),而且也由于他對丁老師為內(nèi)蒙古教育獻(xiàn)身精神的認(rèn)可與敬重。“反右”時,他作為黨支部書記既做到了為黨負(fù)責(zé),也做到了對個人負(fù)責(zé)。記得在一次大會上,某個團(tuán)員老師用不實之詞給丁老師亂扣帽子,高振山從主席臺上站起來,一反常態(tài),大聲呵斥道:“坐下!不要胡說八道了!”當(dāng)時他的臉漲得通紅,仿佛要與人打架似的。我在那吉屯呆了四五年,見到他生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高振山喜歡打籃球,而且是我校教工隊的隊長。這不僅因為他的球藝高超,更是由于他善于把全體隊員的身心凝聚在一起。毫不夸張地說,他是球隊的靈魂。高輝的球藝并不亞于他,但這小子脾氣大,尤其對我,毫不客氣。每當(dāng)我有所失誤,尤其是給他傳球丟了,他總是狠狠瞪我一眼。如果一連兩次失誤,他就喝令我:“快給我下去!”每當(dāng)這種時刻,我就看看高振山。只要他不下命令,我就仍然賴在場上。這時高輝也不敢造次,不過他拿到球,決不傳給我??墒?,越是在這種時候,我越是格外努力;加之由于我的球打得臭,對方?jīng)]人防我,我便將計就計,施展我的鉤手投籃的絕技,往往連中兩三球。這時,我便看到了高振山的虎牙了!你猜,高輝會怎么樣呢?他還瞪眼嗎?告訴你吧,比瞪眼厲害多了:他是飛快地跑到我的身邊,冷不防在后背上給了我一拳!
一次,晚上在教工食堂吃飯,除我之外,其他人都在喝酒盡興。當(dāng)時一位客人提到一個人。高振山說:“那是我哥哥?!蹦侨艘惑@,看了看高振山說道:”噢,你哥哥比你大呀!”話音剛落,全桌人笑成一片,教物理的崔鑄成竟然把吃在嘴里的大米飯噴了一桌子。那人自知失言,顯出尷尬的樣子。見此情景,高振山站起來,微笑著慢條斯理地說道:“他說得對,我哥是比我大,不然怎么叫哥呢?現(xiàn)在我建議:為比我大的哥,也為今天能認(rèn)識我哥的朋友,干杯!”說罷,一飲而盡,他的臉紅上加紅!說也怪,他這么一來,大家反而不笑了。只見那人紅著臉笑著說:“對不起,我喝得多了!”你猜,崔鑄成會怎么樣呢?他不僅不再笑了,而且是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對全桌人說:“對不起,是我錯了!”不過,告訴讀者一個秘密:當(dāng)時的我實在“痛苦”異常,因為我想笑又不敢笑,只好逼著自己緊緊閉住嘴巴,用力把笑聲都憋到小肚里去,弄得它上下抖個不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