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亞鷹
一
石頭一旦長得奇特,就會被賦予各種各樣的想象,而一旦被賦予想象之后,就自然而然地附會出各種各樣的故事。這跟人一樣,人一旦長得帥或者酷或者漂亮或者嬌艷或者風騷或者奇形怪狀或者七歪八扁或者缺胳膊少腿,那讓人想象的空間自然就大了去了。
在贛浙閩三省交界處,著名的仙霞山脈中的一支余脈像匹脫韁的野馬自東向西急速馳騁,也不知什么原因,奔行到贛地廣豐時忽然駐足,或許是慣性使然,行進中的山上滾下了一堆浮石,其中六個巨大無比,而且形狀特別,結果呢?在十都東山畈小平原的東緣,六個巨石突兀而起,昂首而成六座巨大的山巖,遠望,群山如海浪洶涌,而六個巨石就如六只巨鱉,伸長頸脖,踏浪而來。
因為這六個石頭十分巨大,一個石頭就是一座巍巍的山,也因為這六個石頭形狀奇特,或探頭縮腦像猢猻,或壁立千仞如剖刀,或下圓上尖似錸鉆,或巍然屹立像關公,或蓄勢欲奔似麒麟,還有一座敦厚渾圓峭崖豎壁卻偏偏頂上茂盛著一片青青翠竹,所以,自古而今,這六個石頭引發(fā)了世人無限的想象,當然,也被好事者附會上了眾多的故事。確實,這里所有的故事,都跟這六個石頭有關。
六個巨石攔住了莽莽仙霞群山滾滾西行的步伐,卻阻擋不了從仙霞山脈里流淌出來的山水。仙霞群峰山水匯集成澗,從六個石頭間的坑口傾瀉而出,形成溪流,向西,悠然自得地流過拓陽平原,向西,漫不經(jīng)心地穿過邊山長垅,向西,在五都溪灘聚入豐溪河,再向西,蜿蜒百余里后與發(fā)脈于三清山懷玉山的冰溪河交匯于信州三江園而成信江,然后浩浩蕩蕩繼續(xù)西流,過鉛山弋陽,過鷹潭余江,最終從余干瑞洪注入煙波浩渺的鄱陽湖。
都說人類文明跟水有關,跟河流有關,水要是沒了,河流要是消失了,那么文明也必將消失,最終成為遺存。從這六個石頭間隙中流淌出來的溪流,雖然并不宏闊壯偉,但它所孕育出來的人類文明同樣豐富多彩,氣象萬千。我無法確切考證這里的文明始于何時,但它下游僅三十公里處,有一處著名的文明遺址,是五都社山頭的黃土山遺址,約五千年前的氏族社會生活遺存,這是贛浙閩三省交界處最早的人類文明遺存之一,這么看來,六個石頭所在的地方,其人類活動的蹤跡定然也是十分久遠的了。
因為這六個石頭形狀各異,個個都好看,個個都有味道,讓人無法獨獨偏愛某一個,因此,人們干脆把它們捆綁在一起,取名為“六石巖”,估計是最早定居于此的人的創(chuàng)意。此名雖然簡單,但明了好記,就像我老家伢仔叔給孩子們?nèi)∶跻怀錾慕谐跻?,十五出生的叫十五,一家十余口,天天報?shù)字,全家人加一起認不到十個字,可是家里卻整得像個學堂一樣,當然,其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好記嘛,我離家多年,村人名字我大多忘記了,可這一家人的數(shù)字名字我倒是記得牢得很。
二
從六石巖腳下開始向西延伸的那一片不大不小的平原,這里的人們把它叫作田畈,最近一個叫“東山畈”,東山畈上坐落著方圓兩個多平方公里的十都古村,東山畈向西延伸到十一都后忽然開闊起來,那一大片田疇叫“柘陽畈”。柘陽畈的最西緣有微微隆起的山崗,叫“雙山嶺”,站在雙山嶺上,視野越過寬廣的柘陽平原,遠處的六個石頭越發(fā)顯得巍峨俊秀,無論是誰,不管是頭一回還是第N次,除非他那天心情不好,要不然來到雙山嶺上,一定會駐足觀望,一定會對著遠處的六個石頭尖叫一番,一定會拿出手機瘋狂地拍攝一通。當然,古人沒有手機,他們表達這種歡喜的情感用的是另外一種方式———賦詩。自古而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為這六個石頭留下多少詩詞歌賦了,估計最初的沖動多半來自這雙山嶺上的震驚,我也是如此,記得多年前第一次來到這里,騎的是自行車,雖然早有準備,但在雙山嶺上看到這六個石頭時,還是遏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把自行車一丟,對著遠方大呼小叫,像個孩子,而且產(chǎn)生了強烈的寫作沖動,覺得必須要為這六個石頭寫點什么,回去后果然寫了一篇作文,還獲了獎。就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數(shù)次目睹六石巖真容的我,每每經(jīng)過這雙山嶺時,仍然會產(chǎn)生“停車坐愛觀六石”的沖動。
數(shù)百年來,因為這六個石頭而產(chǎn)生過沖動的文人墨客當中,最有意思的要數(shù)那個名叫金銑的老先生了,這位先生是明朝天順年間(1457-1464)的廣信知府,相當于現(xiàn)在我們上饒市的市委書記或者市長,當年,這位父母官到治下永豐縣(廣豐縣前稱)視察民情時,聽說六石巖甚是奇特,便欣然前往,當他踏上“雙山嶺”這個山崗后,照例要在那里歇腳,照例要被遠處的六個石頭震驚,照例要對著遠處的六個石頭歡呼雀躍手舞足蹈,這個才華橫溢的金知府是個極有情趣之人,他喜歡對對子,面對如此絕美風景,豈能輕易錯過?只見他沉吟片刻,便得一聯(lián):出雙山,望六石,六石磊磊。真是沒想到,他出了個死對,不但隨從無人對得上,他自己也對不上,不但他們對不上,那個時代也沒人對上,不但那個時代的人沒對上,那以后的人也對不上,550多年后的今天,也沒有人能夠對上。我努力思慮了二十多年,也沒想出個好的下聯(lián)來。我分析這可能是個死對,就是沒有下聯(lián)的對子。你看,出是兩個山,即雙山,這是拆字,磊是三個石,六個石頭是磊磊,這是疊字,而且,雙山和六石是地名,出與望都是動詞還有因果關系,兩個六石的意義還不一樣,一指地名,一指數(shù)量,此外,這里面還有漢字的結構問題,一般來說,一對二,二對四,三對六,六對十二,漢字中三字疊加的本就不多,四字疊加的就更少了,五字疊加的幾乎沒有,六字疊加的我從未見過。因此,我覺得這對子是個天然的死對,根本不可能有下聯(lián)。可憐的金知府,為了這個對子,從此茶飯不思,整天郁郁寡歡,最后竟氣郁于心吐血而逝。我真的很是同情這個固執(zhí)的金知府,他也太當真了,不就是一個玩玩鬧鬧的對子嗎?至于這么玩命嗎?不過,金知府也因為這個對子而名垂六石仙巖,倒也不枉他一生喜聯(lián)好對的嗜好了。
三
六石巖下的平畈上始有人跡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其下游僅三十公里的五都社山頭父系氏族時期,但聚居的歷史卻只能追溯到唐末,黃巢起義打通了贛浙閩三省交界的仙霞嶺,把贛浙閩三省連為一體,在浙江最西部形成重鎮(zhèn)廿八都,在江西最東邊形成了出省通途之一的十都,當然,當時并不叫“都”,“都”這個行政概念是元朝時提出的。仙霞山脈被黃巢起義軍打通后,從中原通往閩越的路途便有了兩條,分別冠以特殊的名字,一條叫“浦城擔”,另一條叫“崇安擔”。
浦城和崇安是福建省最西邊的兩個縣,崇安指的是現(xiàn)在的武夷山市,在農(nóng)耕時代,交通不便,水路為主,陸路主要依靠挑夫和扁擔。歷代王朝要實現(xiàn)對閩越地區(qū)的政治控制,最好的方式就是商業(yè)交流和文化滲透,因此,在軍事上,朝廷在武夷山北的鉛山和仙霞山脈的仙霞關及廿八都派駐重兵,經(jīng)濟上則大力鼓勵天下商賈入閩經(jīng)商,于是形成了歷史上非常著名的這兩條入閩商道。中原腹地的商品貨物從各地匯聚于漢口,經(jīng)長江入鄱陽湖,再沿信江溯流而上,到達鉛山河口(明以前至鉛山?jīng)I口),之后或沿鉛山河至石塘古鎮(zhèn),或沿陳坊河至陳坊古鎮(zhèn),再由挑夫肩挑背馱翻過武夷山脈的分水關和火燒關等隘口到達崇安,然后深入福建內(nèi)地。浦城擔則有兩個源頭,一是貨船到鉛山河口后繼續(xù)東進,直達信江源之一的廣豐豐溪河,豐水季到重鎮(zhèn)洋口,枯水季到古埠杉溪,再由挑夫肩挑背馱經(jīng)二渡關直接到浦城,或者取道十都翻越十五里山路,與從錢塘江西至江山再從仙霞嶺翻越過來的挑夫們集散于廿八都,最終到達浦城深入福建內(nèi)地,完成商業(yè)貿(mào)易的整個過程。
六石巖下的十都古村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慢慢形成的。跟十都古村同樣原因和方式形成的古村古鎮(zhèn),現(xiàn)在保存較好的不在少數(shù),浙江有著名的廿八都,江西上饒最多,有與漢口齊名的鉛山縣的河口碼頭、有千年不衰的石塘古鎮(zhèn),還有古城永平和陳坊古鎮(zhèn)等,上饒縣有五府山脈深處的鐵山古村,廣豐縣則有銅鈸山深處的小豐古村,桐畈二渡關口的靖安古村,再就是這六個石頭下面的十都古村了。
前來十都定居的人大都因為生意。從唐始有人居,到南宋聚戶成集,至元朝定名十都,明清成為商業(yè)名埠,十都的生意大致有兩大類,一是集散,二是源頭。所謂集散,就是來自中原的商旅貨品,一部分來到十都集結,挑夫們作短暫的打尖補給或放松身心后,穿過六個石頭形成的坑口,爬七里上山的嶺,再下八里下山的坡,便到了大碼頭廿八都,在廿八都或完成交易,或繼續(xù)往福建浦城進發(fā)。所謂源頭,指的是六個石頭周邊地區(qū),山深林密,物產(chǎn)豐富,尤以毛竹為最,六石巖地區(qū)不知不覺中成長起一個巨大的產(chǎn)業(yè)———十都土紙,因為土紙主要為迷信用紙,因此市場需求量極大,不但遠銷全國,還在東南亞各國廣有市場,就這樣,十都土紙和其他山貨被裝上竹筏,沿著村前這條從六個石頭的坑口間淌出的名叫“十都港”的小溪,一直運往五都杉溪碼頭,再換上小船運到信江,再換上大船運往鄱陽湖,最后抵達漢口,四散于全國各地。
就是這東來西往的兩類生意直接促使了十都的繁榮。
四
那么,古時的十都,到底繁華熱鬧到什么程度呢?
先來看下十都村的人口結構。顯然,十都是個移民村鎮(zhèn),十都的人口結構十分復雜,以清朝康乾時代為最,當時往來人口過萬,姓氏一度過百,后來衰退,如今全村人口僅剩五千余,但姓氏尚存72個,最多一姓人口也不過千。這些姓氏來自全國各地,有來做生意賺了大錢舉家遷移建院定居于此的,也有做買賣蝕了老本無法也無臉回鄉(xiāng)而客居于此的,有隨軍屯兵娶妻當?shù)囟L居于此的,也有往返于浦城擔驛路上賣苦力當挑夫干脆一輩子留在六石巖下的,還有打長工做婢女甚至在青樓里接客的妓女因為年長色衰無家可歸而留居于此的……伴隨人口的混雜,呈現(xiàn)出來的是語言的多樣性,由于十都居民的先祖來自全國各地,因此,很多地方的方言在十都有著存續(xù)與反映,浦城話、江山腔、管村話、廣豐腔、徽方言、楚方言,山西語調(diào)、嶺南語音等等等等,十都人或者會講,或者可以從他們的話語中捕捉到些許印記。
再來看下十都村的商號店鋪。全村商鋪數(shù)以百千計,大的商號十數(shù)家,錢莊、布莊、鹽莊紙莊一應俱全,小的店鋪不計其數(shù),什么打鐵店、打銀店、鋸板店、繡花店、織麻店、豆腐店、裁縫店、皮貨店、繃鼓店、瓷器店、箍桶店、爆竹店、文房店、篾器店、雨傘店、修鞋店,什么煙葉鋪、雜貨鋪、典當鋪、沽酒鋪、殺豬鋪、剃頭鋪、駐馬鋪、棺材鋪,什么醬油坊、染布坊、榨油坊、造紙坊、蠟燭坊,什么兵站、驛站、貨站、獨輪車站,等等等等,滿街都是,一應俱全,好一個喧街鬧市,怎一個繁華了得。有商鋪就有商人聚集,大量的客商與挑夫除了推動商業(yè)貿(mào)易的直接繁榮外,還帶動了第三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尤其是服務業(yè)的發(fā)展。古時的十都,與商業(yè)配套的服務業(yè)是相當發(fā)達的,除了修車、修筏、修扁擔、釘馬掌、賣鞋、賣傘、賣煙絲、賣白酒外,最重要的要數(shù)戲院與青樓等娛樂場所了。古時十都的戲臺很多,有各大家族自建用于宴請賓朋的,也有商人建造面向社會開放尤其專為往來商旅服務的,客商們在十都貿(mào)易或者打尖,少不得要到戲臺里聽聽戲叫聲好,一來消遣,娛己所需,二來宴賓,生意必要,在戲院里商客們能夠更為輕松地商談最終成就很多生意。而挑夫們講的是實用主義,于他們來說,聽戲是件奢侈的事,來到十都后,只要有機會歇上一晚,他們首選的是逛窯子。旅途漫長而艱辛,他們必須在青樓里尋求到最原始的生理安慰,當然,他們也是有感情的,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會找到相對固定的相好,就像沈從文筆下的湘西鳳凰古城,沱江上的船夫們一到鳳凰便從船上直接鉆進相好的吊腳樓里。十都的挑夫們也干這樣的事,一到雙山,一看見六個石頭,他們本來疲憊的身軀陡然間充滿了力量,拿現(xiàn)在的話說,如同打了雞血,六個石頭就是他們的目標,六個石頭越來越近了,他們的步子越來越快了,他們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了。終于,他們踏上了十都村那些再也熟悉不過的街巷,他是迫不及待地丟下扁擔,三彎兩彎加上一陣小跑,不幾分鐘就鉆進了相好的被窩,之后才去酒館酒足飯飽,最好找到一個靠窗的位置,搖對著六個石頭,思慮著如何穿過六個石頭的坑口,一鼓作氣地翻過七里的嶺和八里的坡。
當然,最能顯現(xiàn)十都古村昔日繁華的要數(shù)至今還在但已經(jīng)陳舊破敗的數(shù)百幢明清古建筑了。別看它們寂寥地、歪斜地、幽幽地、哀怨地立在那里,它們夾雜在新建的、高高的、紅磚砌的、水泥刷的樓房中間,但它們的龐大的體量、繁華的門樓、粗碩的門檔,厚實的戶對,曲折的回廊、威嚴的廳堂、巨大的豎柱、沉重的柱礎、精雕的澡井、細刻的牛腿,院中的老井、檐下的溝渠、考究的香幾、傳世的花床……人們?nèi)匀荒軌蝮w味到它們昔日的繁華和曾經(jīng)的榮耀。每一塊青磚都在訴說著不同的故事,什么家長里短,什么愛恨情仇,什么柴米油鹽,什么喜怒哀樂,如今都成了回廊里的一陣風,或冷或輕。
說到十都的古建筑群,就一定要提到“十都大屋”。這是十都村最大的一座房子,是十都首富王集賢發(fā)家后所建造。十都王家祖籍山西,祖上因生意遷居十都而慢慢地繁衍成一個大族,紙坊里學徒出身的王集賢憑著勤勞、善良、敏銳和誠信,生意越做越大,一直做到江浙滬閩和中原各地,最后做到東南亞各國,家業(yè)巨大無比,富貴不還鄉(xiāng)如錦衣夜行的價值觀促使他回到家鄉(xiāng)十都,斥巨資建造了一幢占地46.6畝、內(nèi)有108個單間36個天井4個水井3口池塘的大屋,這幢房子從雍正十年開始一直到乾隆三十四年耗時37年方才建好。沒想到,王集賢當初心血來潮的炫富之舉卻造就了一個奇跡,據(jù)了解,單幢建筑物體量如此之大為國內(nèi)所僅見,如今,當?shù)卣疄榱苏袛堄慰臀矍?,大膽地打出“十都大屋———中華第一民宅”的廣告,到底是不是最大,也無權威考證,反正無中生有、小題大做、扯虎皮做大旗是做旅游的慣用伎倆,只求效應不究真假。當然,這十都大屋是有真東西的,故事很多,也很耐人尋味。就比如說當初招用工匠吧,采用的是全國視野,講究的是唯賢是舉,王集賢為了招到全國最好的工匠,在全國各地貼出告示,以高出當時工匠正常工資十倍的標準招聘能工巧匠,其方式也頗為獨特,告示貼出之后,來自全國各地應聘的工匠不計其數(shù),在指定報名之日,他也不登記名冊,只是傳話讓工匠們現(xiàn)場做個木匣,要求完全密縫,制作者把名字寫在十都土紙上,置入匣中,綁上石塊,沉入水井,隔日撈出,開匣取紙,以匣未透水、紙干名存者勝出,當然,木匣要是透水,土紙濕爛,工匠名字也看不出來了。就這樣,王集賢選出了當時全國最好的一大批工匠。據(jù)傳,許多工匠參加過京城宮殿的修造。由于工匠們超一流的水平,全屋完全采用榫卯結構,整個大屋數(shù)萬平方米,上千楹木柱板墻,不用一個鐵釘,就像小孩搭積木一樣,全由榫頭卯合,最后由一個不大不小且不為人知的木楔子塞緊固定。這樣的創(chuàng)意據(jù)說全國僅有,害得同濟大學土木工程學院的博士生導師帶著一大幫博士前來研究探秘,當然,他們最終并沒能找到那個關鍵的木楔子,但他們對大屋的嚴絲密縫和宏大規(guī)模仍然嘆為觀止。
值得一提的是,在十都,像王集賢這樣的大屋可不止一幢,而是數(shù)百幢,只是規(guī)模稍小而已,但比它古老的明代老屋有,比它精湛的同期建筑也有,現(xiàn)在,這些老房子就像一個個日暮的老人,病懨懨地矗立著,東倒西歪,殘垣斷壁,橫梁斜臥,巨柱側翻,窗欞凹塌,牛腿折殘,門檔斷裂,戶對缺損,柱礎亂滾,石缸倒立,碎磚滿地,青瓦一路,蒼苔處處,蛛網(wǎng)連連……因為無人居住、因為無人管理、因為無錢修繕……人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老去、倒下、消逝。前后幾任鄉(xiāng)村干部都與我交好,每每談到這些老房子時,都是一片唏噓之聲,看得出,他們的焦慮比我還要強烈。我以前總責怪鄉(xiāng)村干部不作為,現(xiàn)在就在文化部門供職,才知道原來錯怪他們了,在這些老房子面前,他們與我一樣,同樣是力不從心的。
這些年,我經(jīng)常陪同外地朋友前往十都古村,前往六石巖,朋友們沒有不被六個石頭的美景和故事所吸引的,沒有不被十都大屋的宏大與精巧所震撼的。
都說精美的石頭會唱歌,依我看,這六個石頭,不僅有歌,更有故事,還有悠遠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