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滿園
夜深人靜,一陣急促的電話鈴音響起。
喂,喂喂,你誰?什么,長命,哪個長命?
睡在長跑身邊的媳婦,也一骨碌爬起身來,什么長命?別嚇唬我,你沒發(fā)燒吧。
是嫂子在說話嗎,我是長命啊!電話里傳來的聲音十分微弱,但聽著響亮。
長跑兩口子傻眼了,互相張望著,卻說不出話來。半天,媳婦的眼珠子都沒有轉動一下。
哥,我沒有......
咔嚓,長跑連忙掛掉了手機。長命的骨灰都下葬一月多了,咋會打來電話?
再想想,不對呀,這明明就是長命的聲音,聽了幾十年了,還能弄錯?回撥,嘟嘟嘟,只有忙音。
長跑兩口子更加惶恐起來,難道......長跑不敢再往下想了。
在大同一家醫(yī)院里,長命躺了滿滿一月,逐漸恢復了知覺。
一天,終于聽見有人說話了,長命格外高興。仔細一聽,說這回塌方死了2人,其中一個叫啥長命的,全身砸得稀爛,幾乎沒了人形。得虧這人有個哥,堅持挖出死者,要不然,黑窯老板會一鏟車煤土,填掉洞口的。長命聽著,只想大哭一場。
這一驚嚇也非同小可,他又昏迷了好幾天。
朦朧中,長命好像聽見一聲悶響,看到身后的煤塊開始流動起來,慢慢堆成了一座小山......
一個不算年輕的女人,多次附在長命耳邊,“魏層”“魏層”地呼喚著。聽著這個有些耳熟的名字,長命還想動彈一下,可無論他怎么掙扎,都無法如愿??吹剿@個努力,在場的人驚喜不已。
長命似乎想說什么,又什么都沒說出口。長命知道,礦上和家屬都把自己當成了魏成。只要他開口說一句話,家里可能已得的60萬,就沒了。
這個數兒,單靠挖煤,不知要掙多少年。
元旦放假,長命去給兒子匯錢,碰上了也在匯錢的魏成。沒想到,他女兒跟自己的兒子上同一所大學,還都學著畫畫。
兒子一直想讀專業(yè)美院,說只要交足一筆錢,考不上也能變通。魏成說,我那閨女,也常常這樣念叨。魏成說,要是遇上一場事故多好,礦上少說也會賠償陸拾萬。
聽著這句話,長命肉都麻了,看來有這心思的人真不少。這事,長命夢中都夢見過好多回,兒子高高興興跨進了美院的大門,自己卻滿身是血。
就在長命處在半昏迷狀態(tài)的那些天,一個南方口音的姑娘哭喊著,要拉長命的手,他艱難地躲掉了。當姑娘大聲呼喊爸爸時,長命盡力擺動著那只已然有點知覺的手臂,一副斷然拒絕的樣子。
兒子說,今年過年,他要帶一個女同學回家,來看大西北的雪山。為此,長命早就歸心似箭了,他都買好了回家的火車票。想起哐當哐當坐兩天火車回家,長命就心花怒放。
也怪自己太貪心,不該跑到黑窯里去。還有,塌方前一刻,要是站在魏成的位置,死去的會真是自己,這樣就省事了,不用操這心了。
傷情恢復越快,長命的情緒越不穩(wěn)定,醫(yī)生也覺著蹊蹺。
爸爸面部損傷這么嚴重,痊愈后怎么見人?大夫說,這個不怕,可以做修復手術。
這些天,長命一直在心里做著激烈的思想斗爭。反正已經死去,賠償也拿了,不如干脆變?yōu)槲撼伤懔耍灰獌鹤尤缭敢詢?,還掛念啥。
一旦做完手術,徹底變成魏成,就永遠走不回自己的家了。這樣想著,長命又有些動搖。兒子回家了嗎,那個看雪的姑娘,去了沒有?
那天晚上,魏成的家人累壞了,睡死過去,長命偷偷撥通了哥哥長跑的電話。
聽見哥哥的聲音,長命立馬想起,自己也曾對他說過那些傻話。出事那天,哥哥跟自己在一起,他咋好好兒的,他又咋會認不出自己?難道......長命不敢往下想了。
再次被推進手術室,麻醉師剛兌好藥,正要注射,長命突然瘋狂地喊叫起來:我叫楚長命,我要回家!
現場的人都驚呆了,過了好一陣,魏成的女人才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