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草
從一個城市漂到另一個城市,都是因為他的一句話。當(dāng)年,他曾經(jīng)在校園旁邊,那棵開滿黃金急雨的樹下,在那些細碎的花瓣中,親口給她許諾,畢業(yè)后他要娶她。為了這個約定,為了這個誓言,畢業(yè)后,她義無反顧地去了六朝古都。
她幾乎是懷著淡淡的喜悅和向往,以飛蛾撲火的姿勢去投奔他的。
那天,下了火車之后,她四顧張望,滿眼都是擁擠的人流,陌生的臉,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景物,她怯怯而且慌張地等待著那個許諾要給她一生的男人,可是左等右等,連個人影都沒有看到,打他的手機,又不在服務(wù)區(qū),沮喪一下了攫住她的心。
她想起了飛蛾撲火的故事,那一絲小小的光亮,成了溫暖她全部的借口和理由。他就是那一絲光亮,而她就是那一只小小的飛蛾。
她心煩意亂地猜測著種種可能。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快絕望的時候,終于在離出站口不遠的地方,看見一個大男孩,大約比她還要小幾歲的樣子,手里舉著一個大大的紙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大字:接北京來的田熙!
她飛奔而去,像看到了親人一般喜極而泣,語無倫次地說,我是熙熙,我是熙熙,他呢?他去了哪里?他怎么沒來接我?那個有些清瘦的男孩看到她,臉忽然紅了,說大偉出差了,一周之后才能回來,他讓我來接你,我是他的同事和好友,并且是他的合租者。
她不客氣地把行李遞給他,回頭問他,你叫什么?他說我叫李煜。她忽然就笑了,后主李煜?他指著自己的鼻子,傻傻地笑著搖頭。
她覺得這個大男孩很可愛,看上去很單純,她跟在他的身后,散漫地看著路邊的風(fēng)景,心忽然就踏實下來。
跟著李煜去了他們租來的小屋,那是一間很小的兩居室,她住在大偉的房間里,李煜住在另外一間房里。關(guān)上門,屋子里到處都是大偉的氣息,床頭柜上有大偉的照片,煙灰缸里有大偉沒有吸完的煙,地板上攤著大偉的書……
大約是第三天,終于盼來大偉的電話,大偉說,熙熙,你安心住在這里,有不懂的或者需要幫忙就找李煜,我出差可能延期了,要半年才能回來。
放下電話,她呆怔在那里,看著手里的那本《菊花香》發(fā)呆,那些字在她的眼前跳舞,模糊成一片,心中茫然無依,灰灰的失落。如果要給愛情一個期限,那就半年吧,半年之后他不回來,就打道回府。
田熙和李煜,兩個原本并沒有關(guān)聯(lián),并不搭界的人,在一個屋檐下過起了合租的小日子,閑時李煜帶她去逛夫子廟,給她做炸醬面。他是揚州人,最拿手的還是做揚州炒飯。李煜不大愛說話,更多的時候,兩個人各自待在自己的屋子,都不出聲,半夜或者凌晨,李煜會過來敲兩下門。
田熙當(dāng)然明白,李煜是想知道,她是不是還在正常呼吸,他擔(dān)心她出事。那種時刻,田熙躺在被窩里,眼淚順著眼角默默無聲地流進枕頭里,有時候?qū)嵲谒恢龝榔饋砦鼰?,看某處發(fā)呆。
轉(zhuǎn)眼半年過去了,大偉仍然沒有回來。有一日,在秦淮河邊的燈影槳聲里,她忽然見到了大偉,他手里牽著一個面容嬌好的年輕女子。她以為自己會恨他,可是他們卻像陌路一樣擦肩而過,給幾年的感情畫上了一個句號。她奇怪自己的冷靜,沉默,她以為自己再看到大偉,會生氣,會發(fā)怒,甚至?xí)阉核?。結(jié)果,什么都沒發(fā)生,她什么都沒做,淡淡的樣子,讓她自己都奇怪。
回到出租屋里,她想,自己的臉色一定是很難看,因為李煜明顯被嚇著了。她指著他笑,笑得很大聲:你是他的同謀,哈哈。
她笑得像喝醉了酒,夜里,開始發(fā)燒說胡話,并且不停地咳嗽。醫(yī)生說她患了肺炎,需要靜養(yǎng)。
李煜每天下班后去醫(yī)院看她,給她削梨,給她講故事。田熙默默地聽著,聽著聽著,她就哭了,病在異鄉(xiāng),居然是一個不熟悉的陌生人在給自己溫情和照顧。
十里秦淮,繁華地,溫柔鄉(xiāng),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她蜷縮在南京雨花區(qū)的一個狹小的房間里,苦苦地挨著時光。因為李煜,因為這個陌生的男孩,給了她溫暖和關(guān)愛,讓她漸漸挨過了那段心疼成傷的日子。她像一條凍僵的蛇,因為那一點點陌生的暖,終于活泛過來。
離開的時候,仍然是李煜去送她的,他仍舊不大愛說話,只是微笑著看她。她也不說話,看著他微笑。他問,你笑什么?她說,我要把你的笑容裝進心里帶走。
田熙站在陌生的人流中,忽然覺得,有些人,相識很久卻并不熟悉。有些人,偶然相識卻情感相通。
選自《荷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