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君燕
(1.忻州師范學(xué)院 山西 忻州 034000;2.山西師范大學(xué) 山西 臨汾 04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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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圈里的命運
——說不盡的《雷雨》
韓君燕1,2
(1.忻州師范學(xué)院 山西忻州034000;2.山西師范大學(xué) 山西臨汾041004)
【摘 要】曹禺的《雷雨》每個年代的人讀來,都有不一樣的感覺?!独子辍匪嬖V我們的不僅是周、魯兩家的悲劇故事所負載的——“暴露了大家庭的罪惡”、“通過大家庭的毀滅展示了腐朽社會制度的不合理”等內(nèi)容。更有“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的豐厚深蘊。
【關(guān)鍵詞】雷雨;真相;天地間的殘忍;圓圈
《雷雨》全劇通過一天時間兩個家庭八個人的三十年恩怨情仇展開故事。其人物設(shè)計甚為精巧,可謂“增一分太長,減一分太短”,恰到好處。全劇只涉及到八個人,八人之間都有一種微妙的關(guān)系,沒有一個角色是多余的可刪減的,人物關(guān)系也是多角度的,囊括了各種社會關(guān)系:夫妻關(guān)系、父子關(guān)系、兄弟關(guān)系、母女關(guān)系、戀人關(guān)系等。八個人就生活在這么一個緊密聯(lián)系的圓圈內(nèi),在這個圓圈內(nèi)他們以自己的方式生活著,追求著,快樂著,榮耀著,悲傷著,擔(dān)心著。終于有一天,這份安寧被打破,出現(xiàn)了《皇帝的新裝》中敢講真話的天真“小孩”——蘩漪,她大聲的喊了出來:“我什么都沒有,我只要你說:我——是你的(周萍的)”。“小孩”和蘩漪都是揭穿真相之人,但性質(zhì)各有不同,小孩是童言無忌,蘩漪卻孤注一擲,為了挽留戀人,毫無顧忌的說破了一切真相,給圈內(nèi)的八個人致命一擊:一天之間,死的死瘋的瘋。
在真相面前,曹禺選擇了揭穿,至于揭穿的深意,到底想要揭示什么?后來的研究者給出了各種分析與闡釋:受年代、社會環(huán)境等因素的制約,大多是通過悲劇暴露了、展現(xiàn)了和表現(xiàn)了大家庭、社會制度的罪惡,揭示了其必將崩潰的歷史命運等等。必須承認,作品成為一種社會存在后,解釋權(quán)就是每一位讀者,他們會以自己的期待視野給出各種不同的解讀。透過研究者們的種種闡釋,我們現(xiàn)在不帶任何政治色彩、倫理觀念、封建思想等因素的束縛,單以作品本身來解讀,我們看到得是“真相揭穿后的殘忍”:不論好人或壞人,都給以沉重的打擊。真相面前,好人自然無法承受現(xiàn)實的悲慘、心靈的玷污,就是壞人周樸園鐵石般的心腸(他聚資斂財、殘忍剝削、近無人性——故意淹死兩千多小工)都無法自清。何況?尚未入世、天真單純的四鳳和周沖。魯迅和錢玄同關(guān)于“鐵屋子”的經(jīng)典對話,可以解釋曹禺揭穿真相的用意:是對希望和絕望的經(jīng)典闡釋。假使真相是一種傷害,我們選擇謊言;假使謊言是一種傷害,我們選擇沉默;假使沉默是一種傷害,我們選擇離開。最后的結(jié)果只有一個:鐵屋子里的人全部悶死。所以,我們寧愿接受慘的真相。
曹禺曾在《<雷雨>序》中坦言:“《雷雨》顯示的,并不是因果,也不是報應(yīng),而是我所覺得的天地間的‘殘忍’……宇宙斗爭中的‘殘忍’和‘冷酷’,在這殘忍和冷酷背后有一個主宰來管轄。這主宰,希伯來的先知們贊它為‘上帝’,希臘的戲劇家們稱它為‘命運’,近代的人擯棄了這些迷離恍惚的觀念,直截了當?shù)亟兴鼮椤匀坏姆▌t’”?,F(xiàn)實世界里的“自然的法則”是因時而異的,所謂“時勢造英雄”和“生不逢時”就是這個道理,尤其是在文明性、道德性強的社會里,文明的意念譴責(zé)著人們的良心,這種“亂倫”、“近親私通”等打破“良俗”的禁忌絕對不能容忍。但人類的進化初期也亦是從亂倫開始的,幸運的是古人并不知“亂倫”的不合理性,沒有對自己的行為產(chǎn)生任何懷疑,和貓貓狗狗的智商是一樣的,因而能生存下來,才有了后來的文明人?!独子辍分械陌藗€傀儡是文明的現(xiàn)實蘊籍,是他們的精神意念崩塌,死的死亡的亡,成為了“文明”的祭品,生命和“文明”在“現(xiàn)實”世界里是要有取舍的。從某種意義上說,人類的發(fā)展,就是認識并利用這種“自然的法則”的過程。
《雷雨》中八個人都是在這“自然的法則”的運營下,成為“天地間殘忍”的犧牲品。不同的只是:有的是無辜的,如周沖、四鳳;他們稚嫩、善良、天真,卻為前人的過錯吞噬了自己的生命。有的是自作孽,如周樸園;魯大海罵自己父親周樸園“發(fā)的是絕子絕孫的昧心財”,果然惡有惡報,“自然的法則”讓他飽嘗了命運的折磨,妻瘋兒死,絕子絕孫一點不假。有的是冤屈的,如魯侍萍;天地間的“自然的法則”讓她親眼目睹了人世間的殘忍:兒女相戀,兄弟反目,父子相抗的局面。有的是亂倫,如蘩漪;她是怪圈中的怪胎,受盡了兩代人的侮辱,最后落得玉石俱焚,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瘋子。劇中人物在人生的舞臺上,雖擔(dān)任著不同的角色,背負著不同的負荷,卻都在承受著“天地間殘忍”的欺凌!在“天地間的殘忍”中消解了所有的矛盾和過錯?,F(xiàn)代文學(xué)批評家弗萊認定:“每一部作品、每一個作家的全部作品,都是一個系統(tǒng)和整體,它們之間必然有貫穿始終的某種共同的東西,這就是‘原型’”。只有找到作品的原型,其中的豐厚意蘊才能浮出水面。《雷雨》的原型或許就是掌控“天地間殘忍、冷酷”的“自然的法則”,這種“自然的法則”的力量強大無比,它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來平衡世間萬物,卻又看不見、抓不住、摸不著。像一個隱形人掌控著整個宇宙,任憑人類如何掙扎,都逃不出它的掌心,它也不會以人類的善惡好壞來進行懲罰(好人和弱者,如魯侍萍瘋了、魯四鳳和周沖死去,而罪人周樸園卻活著),人類對自己的命運是那么的無助。
《雷雨》在《文學(xué)季刊》發(fā)表時,批評家對《雷雨》的主題和結(jié)構(gòu)多有微詞,曹禺也好幾次檢討《雷雨》,他在《日出》的“跋”里說“寫完《雷雨》,漸漸生出一種對于《雷雨》的厭倦,我很討厭他的結(jié)構(gòu),我覺出有些太像戲了,技巧上用得過分……過后我每讀一遍《雷雨》便有點要作嘔的感覺①”。劇中的巧合、偶然性太多,其一,四鳳在周家當下人一年了,做母親的魯侍萍居然不知道;其二,四鳳和自己的親哥哥周萍戀愛且懷孕;其三,周萍和自己的繼母相戀;繼母與繼子相戀,是人類的禁忌,不是封建思想,更何況兩人是明目張膽的在一起。不同于古希臘悲劇里的戀母情節(jié),雙方都是一種意識不到的情感,由命運所致;其四,魯貴是妻子前夫周樸園的下人;其五,魯大海和自己的生父周樸園對抗;其六,周萍和周沖同時愛上魯四鳳;其七,魯四鳳和魯侍萍、周萍和周樸園相似的人生經(jīng)歷。戲不像戲不行,太像戲也不行,難在技巧的把握。
“巧合”是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需要,“巧合”的使用要符合人物性格和情節(jié)發(fā)展,合乎情理,變成人們可以理解、接受的東西。《雷雨》中的“巧合”運用的無懈可擊,“偶然”因素在這里產(chǎn)生了無可比擬的表現(xiàn)力,緊張、鮮明而富有色彩,使分散生活中的人物、事件和本質(zhì),圍繞“巧合”應(yīng)運而生。古人語:“無巧不成書”,可能正因為曹禺先生設(shè)置的種種巧合,才有了《雷雨》讀之無盡的意蘊?!扒珊稀睒?gòu)成了劇中每個人循環(huán)交叉的人生軌跡圈,每個圈的產(chǎn)生與破裂都源于魯侍萍和周樸園這個原始圈,以原始圈為中心滋生出八個小圈,兩兩為一組,形成了一個大圈。三十年來,大圈內(nèi)的人們簡單(每兩人的關(guān)系都能維持)而又復(fù)雜(各種矛盾潛在的醞釀)的生活著,三十年后的一個夏天,魯貴把潛在的醞釀做了穿針引線的銜接,把一些罪惡的種子(蘩漪和周萍的亂倫、周萍和四鳳的相戀)明朗化,明朗的后果蘩漪是最難接受的一個,于是她不惜一切點燃導(dǎo)火索,將各個小圈環(huán)環(huán)引爆,導(dǎo)致了大圈的完全癱瘓。大圈的崩裂導(dǎo)致弱者全死了或瘋了,活著的是比較有抗壓能力的人,如:周樸園、魯大海和魯貴。死者和瘋者受到了圈內(nèi)力量的摧殘,最終沒能跨越大圈,活著的人也不是快樂的,越清醒越痛苦,要讓活著的人承擔(dān)大圈的罪惡,日日受到良心蟲噬般的痛苦。大圈內(nèi)還有幾種奇怪的現(xiàn)象:其一,劇中人除了在圈內(nèi)打轉(zhuǎn)外,還在不斷地重復(fù)演繹歷史,如:四鳳和周萍的故事就是魯侍萍和周樸園的翻版再現(xiàn)。魯侍萍的悲劇又重演在了四鳳身上,生命綿延不息,故事卻停滯不前。甚至更為凄慘!不僅還是上等人和下等人的戀愛悲劇,還是親手足相戀的大禁忌!其二,圈內(nèi)的女性無一幸免——不死即瘋。在這個“大圈”內(nèi),女性明顯是弱勢群體,魯侍萍和魯四鳳是無罪無過之人也要遭難。蘩漪難道“過”在敢于追求自己的愛情,敢于沖破禁忌綻放自己?總的結(jié)果就是即使經(jīng)歷九九八十一難,也難修成正果。其三,惡人茍活,悲到讓人窒息。藝術(shù)悲劇如同太陽西落,夕陽落下讓人感傷、憂慮。但同時,我們相信,第二天太陽總會從天空的另一頭升起??稍诖藙≈忻靼椎模斒唐己娃冷綦m活著已經(jīng)瘋了)活著的只有周樸園、魯貴和魯大海。周樸園是原始圈的始作俑者,本應(yīng)該是他用死承擔(dān)自己的罪過,卻茍活在世,怎能讓罪人寄托希望?魯貴奸詐圓滑,如果不是他從中作梗,大圈或許不會爆炸。唯一可以寄托希望的是魯大海,他雖粗獷直爽、立場堅定,但年輕幼稚、簡單生硬、缺乏斗爭經(jīng)驗,難當重任。所以,這個大圈不但無門無窗,連一絲希望都沒有,悶到讓人窒息,無形無色無質(zhì)卻比“鐵屋子”更難攻破,似有若無,威力無窮。
《雷雨》的根源是“真相”還是“天地間的殘忍”,亦或是命運、性格、人性或是其它社會原因造成的?各種原因都有,這也正是《雷雨》的無窮魅力,可以從各個角度、不同側(cè)面看到不同的豐厚意蘊,是經(jīng)得起時間考驗,穩(wěn)固在文化“傳統(tǒng)”里的經(jīng)典性作品。
注釋:
①曹禺.曹禺全集(第1卷)[M].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1996.387.
參考文獻:
[1]劉家思.曹禺的戲劇人生與藝術(shù)[M].蕪湖:安徽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1.
[2]劉勇,李春雨.曹禺評說七十年[M].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07.
張愛玲曾經(jīng)說過:“出名要趁早,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是那么痛快?!辈茇龖?yīng)了這句名言。1934年23歲的曹禺憑借話劇《雷雨》一舉成名,緊接著又發(fā)表了《日出》、《原野》、《北京人》等一系列作品,成為了中國現(xiàn)代戲劇史上最具經(jīng)典性的劇作家。當時年輕的曹禺登上戲劇舞臺,雖沒有明確地意識自己“要匡正諷刺或攻擊什么”(出自《<雷雨>序》),但文藝作品所負載的思想意義及其社會價值,其含量并不等于題材本身。而像一架天文望遠鏡,我們通過這架望遠鏡所看到的,是比望遠鏡本身大的多的廣闊世界。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6)05-0026-02
作者簡介:
韓君燕,山西師范大學(xué)研究生,忻州師范學(xué)院助教,主要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xué)、中國戲劇戲曲。
基金項目:本文系“忻州師范學(xué)院青年基金資助項目”,項目編號:QN201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