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橙|蘇 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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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眼胡同
|安小橙
|蘇南
每個人的童年里面一定都有一條了不起的街道,它很大,大到像游樂場一樣,可以在里面瘋跑。而且一定有一個地方,如果藏起來,誰也找不到。那里一定有許許多多神奇的玩意兒,它們充滿了奧秘,甚至你一輩子也弄不清楚。那里同樣也是離星星最近的地方,只要爬上屋頂,說不定就可以摘到它。
東子覺得貓眼胡同就是這樣。
他、不蓮和鼻涕,從小在貓眼胡同長大。不蓮其實叫顧蓮,只是他們都有點分不清楚這兩個發(fā)音,因此就一直叫她不蓮,而不蓮也沒有反對。至于鼻涕嘛,誰在意他的真名到底叫什么,他的鼻孔里面總是拖著兩道黃鼻涕,他就叫鼻涕。
貓眼胡同里面,他們最喜歡的地方就是豆腐坊,爬上豆腐坊木頭架子的房梁上,用一根竹竿偷偷地挑大鍋里面的豆腐皮兒,這是他們常做的事情。壞人英叫他們壞孩子,長大了要去撿垃圾的孩子。壞人英是不蓮的媽媽,其實準(zhǔn)確地說她是不蓮的后母,她對不蓮一點兒也不好。胡同里的人都是這么覺得的,她讓不蓮自己洗襪子,洗衣服,并且不準(zhǔn)不蓮進入她的臥室。
他們都討厭壞人英,這一點是肯定的,不過東子卻有自己的想法。他認為壞人英之所以不讓不蓮進入她的臥室,是因為有一個秘密,這一點我們一會兒再來仔細說,還是先來說貓眼胡同的豆腐坊。
豆腐坊很大,但是它不是寬寬的大,而是長長的大,總之貓眼胡同看起來很小,每一家的門楣也并不大,不過如果你因此就小瞧貓眼胡同,那就大錯特錯了。它簡直太長了,東子敢打賭,每一家都像迷宮一樣。
豆腐坊長得像沒有盡頭,不要試圖敲門,因為里面的人永遠都不會聽到的。門鈴也是壞的,所以有很多時候,你要想找到豆腐坊的爺爺,就必須依靠這些孩子們,因為他們整天都在里面上躥下跳地玩兒。豆腐坊里面有老式的石磨,電動的那種,還有吊得高高的悠悠車,這以前是用來悠孩子的,現(xiàn)在豆腐坊爺爺用它來放雜物,豆腐坊的爺爺還養(yǎng)了兩頭豬??傊?,所有的地方都是他們的游樂場。
他們太喜歡這里了,所以東子不會告訴你,其實豆腐坊的門鈴是他弄壞的。
壞人英的秘密只有東子知道,起碼東子這樣認為。那是外婆告訴他的,而現(xiàn)在外婆已經(jīng)不在了,所以這就成了東子的秘密。
外婆講,這個貓眼胡同是當(dāng)年日本人修的,而壞人英的家就曾經(jīng)是日本人的炮樓,后來日本人打敗了,那房子才慢慢地改成了民居。如此有歷史的房子,你可以想象一下那里面會有什么,這就是東子堅信的,那房子里面一定有秘密,所以壞人英才不讓不蓮進去。
“有什么呢?一定有一些彈殼。”鼻涕哧溜哧溜地吸著鼻涕說。
“暗門,一定會有暗門,暗門里面會藏許多的東西。”想想貓眼胡同為什么會這么長吧,如果只是有一些彈殼,東子才不會這么感興趣呢。
“可是,不行,你們不能進去,媽媽會罵我的?!辈簧従褪沁@樣膽小,雖然她也很想進入那間臥室,可是每次有人提議時,她都是第一個出來反對的人。她甚至很想媽媽能抱抱她,抱著她在那間臥室的大床上睡。已經(jīng)太久沒有被媽媽抱過了,久到她已經(jīng)記不起被媽媽擁抱的滋味了。壞人英總是擺出一副很兇的面孔,不蓮就越躲越遠。
“給你買一塊棉花糖可以了吧?!睎|子的口氣不容置疑,而且他認為不蓮必須配合他們,這是作為伙伴必須要做的事情,這根本不需要商量。給她一塊棉花糖那是因為她是女孩兒,女孩兒太膽小了需要一些安慰吧。
果然,不蓮點了點頭。
第一次行動可以用慘敗來形容。鼻涕牽了他們家那條人見人惡的大狼狗站在胡同口,負責(zé)把風(fēng)。只要壞人英一出現(xiàn),他就讓小狼狂吠,東子和不蓮聽到聲音就會跑出來。壞人英即使看到她們在家門口,也抓不住什么把柄,他們本來就是在胡同里面亂竄著玩兒的。
東子和不蓮負責(zé)進入臥室尋找暗門。東子學(xué)著電視里面的樣子,拿了一根鐵絲去捅門鎖的屁股。
“怎么樣,開了沒有?”不蓮一直很緊張。
東子也很納悶,電視里面一捅就開了,怎么他就捅不開呢。平常都很兇狠的小狼見到壞人英居然也蔫了,夾著尾巴讓出了路,所以壞人英一路長驅(qū)直入,高跟鞋敲著地板嗒嗒地響。不蓮敏感得像只兔子,嚇得一下子抖成了一團,“完了,媽媽回來了?!?/p>
東子一把拉過她就往樓下沖,把壞人英撞了個趔趄?!澳銈兏墒裁?,小兔崽子?!眽娜擞⒃诤竺嬷淞R著?!白矫圆亍!睎|子頭也不敢回地甩下一句,拉著不蓮跑了出去,一直往胡同最里面跑。
鼻涕看到他們出來了,也連忙跟在他們身后跑,結(jié)果三個人擠作一團,東子還被小狼咬了一口。
東子打了破傷風(fēng)疫苗之后,被他爸爸教訓(xùn)了一通,又被警告如果再惹事兒,就在家里關(guān)禁閉。他的腿被小狼咬了個口子,也不敢再亂跑了,就每天蹲在豆腐坊里面。不過說起來,不蓮和鼻涕這兩個伙伴真的是沒得說,他們怕東子無聊,就一直陪著他,三個人一起無聊。
豆腐坊的豬圈旁邊有一群屎殼郎,他們就蹲在豬圈旁邊看屎殼郎推糞球兒,從早上看到中午,也真是夠無聊的。不過不蓮和鼻涕一點兒也沒有抱怨,東子敢打賭,如果他不是個男子漢的話,一定會感動得痛哭流涕。
“壞人英有罵你嗎?”他問不蓮。
“沒有……她那晚一直都待在臥室里面鬼鬼祟祟?!边@可真是個大新聞,壞人英居然沒有罵不蓮。要知道她最討厭不蓮和他們一起玩兒了,她總說東子和鼻涕是兩個壞男孩兒,不許不蓮和淘氣的壞男孩兒玩兒,否則看到一次罵一次。
“所以,”東子激動得把樹枝扔到了糞球上,嚇得屎殼郎丟下糞球就逃跑了,“壞人英一定有秘密?!?/p>
她們又在豆腐坊混了兩天,破傷風(fēng)疫苗還要沒完沒了地打,豆腐坊的爺爺好像也覺得他們太可憐了。
“喂,東子,你們過來,來幫爺爺一起做豆腐吧?!?/p>
三個孩子扔下了樹枝就跑過來了,這是他們夢寐以求的事。以前他們曾經(jīng)央求過很多次,但是爺爺每次都說他們還小。這次,東子被小狼咬了一下,他們就長大了,果然男子漢都是要負傷的。
做豆腐的過程并不復(fù)雜,先把已經(jīng)泡好的豆子倒進石磨里面。石磨就會把豆子磨成豆?jié){,再把豆?jié){煮熟,等豆?jié){冷卻的時候加入石膏,豆腐就成型了??傊?,孩子們很快就掌握了流程。爺爺怕煮豆?jié){太危險,就把磨豆子的工作交給了他們。
三個人干得熱火朝天,他們行動起來的速度比石磨快太多了。大多數(shù)時候他們都是等在石磨旁邊,看著豆子一點兒一點兒地下去?!疤?!”他們抱怨著,不過,只要一看到豆子快沒了,東子就像箭一樣沖過去,裝了豆子倒進去。
沒錯,就是像箭一樣快。
并且像箭一樣地把鑰匙掉進了豆子筐,然后像箭一樣地把豆子筐里的豆子倒進了石磨里。“等等……有什么不對勁兒!”東子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的鑰匙已經(jīng)卡住了石磨,石磨吱吱嘎嘎地叫了兩聲,然后就歇火兒罷工了。
“怎么了?”爺爺跑了過來。
三個孩子面面相覷,都不敢說話。最后還是東子鼓足了勇氣,把鑰匙掉進了石磨里面的事兒告訴了爺爺。鑰匙畢竟是他的鑰匙,錯也是他犯的錯,東子還是很有擔(dān)當(dāng)?shù)摹,F(xiàn)在孩子們都很忐忑,他們做了一件大錯事,他們把爺爺?shù)氖ヅ獕牧恕?/p>
不蓮已經(jīng)在哭了。
沒有想到,爺爺只是笑了笑,“沒事兒,沒事兒,”他忙替不蓮抹眼淚,“不蓮不哭,明天爺爺找人來修修這石磨就又好了。”
“真的嗎?”三個孩子都放下心來。
不過,他們知道自己闖了禍,也知道爺爺對他們很好,所以才不追究,他們什么都明白的。
這個晚上又傳來一個壞消息,小狼不知道吃了什么東西,口吐白沫了。
總之,這是不幸的一天。
沒多久,小狼死了,據(jù)說是因為被喂了毒藥。小狼的仇家太多了,可胡同里面的人都猜測這事兒是東子干的,因為他剛剛被咬了。雖然鼻涕哧溜哧溜地吸著鼻涕對大人們說,東子一直都和他在一起,但還是有許多人覺得,這事兒就是東子干的。
東子那一陣子都不開心。最后他覺得,歸根結(jié)底錯誤的來源是他沒有能順利地打開壞人英的那把鎖。這是個男子漢不能容忍的失敗。為此,他特別溜到了胡同口劉鎖匠的家里膩了一個星期。劉鎖匠是個特別好玩兒的人,他那個房間里堆滿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不過什么東西到了他的手里,都能順利地打開關(guān)上,從無例外。
劉鎖匠也很喜歡小孩兒,他總是笑瞇瞇地,他喜歡在他猛地打開鎖時,孩子們的臉上露出來的羨慕的神情。這個時候他也會微微地張著嘴,像在跟著孩子們說“哇”。所以,在劉鎖匠演示過無數(shù)次之后,東子也終于摸到了開鎖的門道兒。他找了幾把沒用的鎖頭試了試,每次都能如愿以償?shù)卮蜷_。
第二次行動開始了。這次由鼻涕負責(zé)把守巷口,只要壞人英回來,立即跑過來通知他們。東子還是負責(zé)開鎖,不蓮只要負責(zé)跟住東子就可以了。
計劃進行得很順利,臥室的門很快被打開了,但是墻壁被刷得白白的,一點縫隙也沒有。墻上除了一個掛鐘,連幅畫也沒有,完全不像有暗道的模樣。東子開了衣柜看了看,因為衣柜也是很有可能被偽裝成暗門的。
可衣柜就是衣柜,實心的木頭,根本沒有暗門,不過在衣柜的后面,東子發(fā)現(xiàn)了一包粉末。
“這是什么?”他和不蓮打開了那包粉末。
“這個,應(yīng)該是媽媽用來涂臉的東西吧?!辈簧彆r常看到媽媽往臉上涂白白的一層粉,聽說是用來美容的。
東子哧了一聲,“那是面膜,怎么會放在柜子后面?”
鼻涕這個時候,正睜大了眼睛盯著巷子口,要知道他也是很害怕壞人英的。所以他很緊張,緊張得只注意高跟鞋和卷頭發(fā),以至于不蓮的爸爸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他都沒有注意到!
不蓮的爸爸噔噔地上了樓,東子和不蓮還在緊張地研究這包粉末到底是什么?
“像是粉筆磨碎的粉末?!辈簧彶聹y著。
門吱呀一聲開了,不蓮的爸爸走了進來。他明顯地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兩個小鬼頭在做什么,他們又是怎么進來的。
“??!爸爸!”不蓮嚇了一跳,明顯地往東子身后縮,“爸爸,我只是想進來看看。”不蓮慌忙地解釋著,臉都蒼白了。
不蓮的爸爸咬了咬嘴唇,嘆了口氣去拉不蓮,“乖,女兒,這是你的家,你想進來當(dāng)然可以進來,你下次什么時候再想進來了,就和爸爸說,爸爸帶你進來,好不好?”
不蓮被爸爸抱進了懷里,哭花了臉。
東子只有站在旁邊看著,不知道該說什么。
后來,不蓮的爸爸也看到了那包白色粉末,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就把它丟進了垃圾桶,也忘記了追究他們是怎么進來的。
鼻涕自然被東子教訓(xùn)了一通,東子后來想,那包粉末會不會就是藥死小狼的毒藥?
胡同里面開始傳言,說這個胡同要拆遷建大樓了。大人們都在議論紛紛,孩子們也在議論紛紛。
“反正你也看到了,媽媽的那個房間里面根本沒有暗門?!辈簧徳诘厣嫌檬^劃圓圈。
“一定是有的。”東子堅信這個判斷一定沒錯,“我們那天并沒有看床下面的地板?!边@是他后來回想起來當(dāng)時他們忽略掉的地方?!熬退銢]有暗門,也一定有別的秘密。說不定在某個磚的縫隙里面藏了過去的東西。你們想,那個時候什么發(fā)報機、密碼本、金銀珠寶……很多東西都會被人藏來藏去的。”
“是的。”鼻涕表示贊同。
這么古老的房子里面一定有很多神奇的東西!他們要在這里尋找,他們要在這里發(fā)現(xiàn),他們要在這里做許多許多的事。他們無法像大人們那樣眉飛色舞地向往新居,他們舍不得離開這里。他們生在這里,長在這里。這里有他們的伙伴,有他們的童年。所以他們固執(zhí)地認定貓眼胡同里一定藏著秘密,而他們必須去尋找。
“這條胡同太破了,下雨就會積水?!?/p>
“都什么年代了,你們到哪兒還能看到和我們這兒一樣的泥土地的胡同?這兒早該拆了。”
“據(jù)說新的小區(qū)里面有兩個游泳池,有一個健身房,還有一個大花園兒。”
可孩子們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他們不相信大人們真的舍得從貓眼胡同搬走。如果大家走了,那墻壁縫里的金龜子呢,豆腐坊爺爺?shù)哪莾深^豬呢,還有那群屎殼郎,它們怎么辦?
這些都不勞他們費神,兩個月后,推土機轟隆隆地進駐了,胡同里的人都搬到了臨時安置點兒。
東子從很遠的安置點兒跑回來好幾次,專門去看壞人英家里的磚墻。那里已經(jīng)被拆得七零八落了,有一次他還差點被磚頭砸了頭,被工頭抓住了,通知他爸爸把他領(lǐng)了回去,結(jié)果自然是被教訓(xùn)了一通。
“什么,你要去看磚墻里有沒有秘密?”爸爸顯然不能理解他的想法,覺得他電視看得太多,腦殼壞掉了,“那只是個房子,只是四面墻壁,什么都沒有,想都不要想?!比缓髺|子被關(guān)了禁閉。
那一個夏天,東子、不蓮和鼻涕都過得郁郁寡歡。
后來,從大人們的口里陸陸續(xù)續(xù)地聽說了一些關(guān)于貓眼胡同的消息,所有的老房子都拆掉了,打了很深的地基,正在建一幢漂亮的商業(yè)大樓。
東子還是找了個時間,跑到了原來是貓眼胡同,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建筑工地的那個地方。他寫了一張紙條,在里面寫下了8歲孩子的秘密,8歲孩子眼里的世界,還有8歲孩子的夢想,然后把它偷偷地塞進了磚縫里。
這次,他沒有被發(fā)現(xiàn)。
東子在回家的路上想,爸爸說得不對,那不只是個房子,不只是四面墻壁,什么都沒有,它現(xiàn)在有秘密了,那個秘密就是他的紙條。
責(zé)編|冉振平
安小橙,本名楊洋,祖籍吉林省,畢業(yè)于哈爾濱工程大學(xué)計算機專業(yè),一直從事科研相關(guān)工作。由于小時候的夢想使然,2009年開始進行文學(xué)創(chuàng)作,短篇小說作品見于《兒童文學(xué)》、《少年文藝》、《小星星》、《文學(xué)少年》、《紅樹林》、《冒險大師》、《打工文學(xué)》、《花溪》等多家雜志。2013年底開始職業(yè)從事兒童文學(xué)創(chuàng)作,希望能為孩子們寫出充滿美好、愛和希望的作品。
還記得那是一個陽光滿滿的上午,我喝一杯咖啡,靠在椅子上看《思黛拉街的鮮事》,充滿趣味的故事,鮮活生動的情節(jié)一下子就把我童年的回憶給勾起來了,我的記憶深處也有這樣一條街道呀。那是一條窄窄的胡同,有狹長的院子,豆腐坊,鑰匙店,還有很古老的兩層小樓,兒時的玩伴。那些蕩秋千、捉螞蚱的日子,原來從不曾離我遠去,就像兒時的夢想一樣,只是埋在記憶中的某個地方靜靜地睡著了。于是,《貓眼胡同》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