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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珠樓主武俠小說序跋研究*

2016-07-05 02:53韓云波西南大學期刊社中國俠文化研究中心重慶400715
蘇州教育學院學報 2016年3期
關(guān)鍵詞:序跋武俠意識形態(tài)

韓云波(西南大學 a.期刊社,b.中國俠文化研究中心,重慶 40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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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珠樓主武俠小說序跋研究*

韓云波a,b
(西南大學 a.期刊社,b.中國俠文化研究中心,重慶 400715)

摘要:還珠樓主自1932年創(chuàng)作武俠小說開始,就十分重視對作品的說明與推廣。在還珠樓主21年的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生涯中,留下了不少序跋文字。還珠樓主武俠小說序跋在兩個方面具有重要意義:在文學生產(chǎn)方面,表現(xiàn)了其“武俠大廈”的創(chuàng)作構(gòu)想與市場適應狀況,以及對時局變遷的無奈和作家市場策略轉(zhuǎn)換的呈現(xiàn);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表現(xiàn)了還珠樓主作品中的三教文化、俠性倫理與社會理想。從武俠小說序跋切入這些問題的思考,是武俠小說研究的一個重要角度。

關(guān)鍵詞:武俠;序跋;還珠樓主;文學生產(chǎn);意識形態(tài);《蜀山劍俠傳》

引文格式:韓云波.還珠樓主武俠小說序跋研究[J].蘇州教育學院學報,2016,33(3):3-17.

對文學作品的讀解,基本依據(jù)是作品本身,同時也需要“知人論世”地了解和參考相關(guān)的背景材料。背景材料既包括歷史文化的宏觀材料,也包括作家個人生平創(chuàng)作的微觀材料。一般來說,經(jīng)典作品的背景材料較豐富,而通俗文學作品的背景材料卻相對缺乏,給作品的理解帶來了一定困難。就20世紀武俠小說而言,一個普遍存在的情況是,無論作家當時“熱度”如何,其時評論和研究并未跟上,沒有留下更多有價值的參考資料。20世紀的武俠小說作家中僅有兩個突出的例外,一個是還珠樓主,一個是金庸,在他們創(chuàng)作的巔峰期就有人為其撰寫長篇評論,即1948年徐國楨的《還珠樓主及其作品的研究》(《還珠樓主論》)和1966年佟碩之(梁羽生)的《金庸梁羽生合論》,但二者主要都是從評論鑒賞角度而非學理性角度切入。由于資料缺乏,以致“在深度闡釋方面還明顯不足”,使“歷史的縱深感上有所欠缺”,導致不能結(jié)合作家“所處時代的文學及文化生態(tài)變遷來進行研究”等問題[1]產(chǎn)生,阻礙了武俠小說研究的學理性深入。

其實,除作家生平資料和時人評論外,還有一類材料極為重要,即作家本人對作品的說明—除作家自己偶有評論外,更重要也更系統(tǒng)的是作家通過序跋方式對作品的自我說明。在20世紀武俠小說序跋(以下簡稱“武俠序跋”)中,最完整、最系統(tǒng)的是金庸小說,金庸幾乎為“明河版”和“世紀新修版”每部作品都寫了較詳細的后記,這些文字成為研究金庸小說的重要依據(jù),被大量引用。溫瑞安小說序跋也較系統(tǒng),記錄了其武俠創(chuàng)作的心路歷程,他的“武俠突變論”就是通過武俠序跋來反復陳述的。古龍也有不少武俠序跋,表達了他對武俠小說史及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理路的認識。在民國武俠中,平江不肖生、還珠樓主、白羽、朱貞木、鄭證因等人都有武俠序跋,但長期未受到重視。隨著小說文本的系統(tǒng)整理和作家生平研究的深入,原本近于湮沒的武俠序跋重見天日,為研究者理解作品提供了極大方便。就還珠樓主而言,周清霖先生自2007年開始編撰《還珠樓主李壽民先生年表》,于2008年修訂刊出[2],其后不斷增加材料,到2015年10月,已形成與顧臻合作的第9次修訂稿(未出版),篇幅增加到近4萬字,保存了許多珍貴史料,包括目前能夠搜羅到的幾乎全部的還珠樓主小說序跋。但這些序跋主要是后期序跋,近年才引起部分研究者的高度重視,如葉洪生先生對“蜀山系譜”未完成作品的研究以及對“一個神怪武俠時代”的反思[3],蔡愛國對還珠樓主后期寫作風格變化的研究[4],等等。對還珠樓主小說創(chuàng)作進行全面梳理后我們發(fā)現(xiàn),他從一開始就具有較強的序跋意識,每逢其創(chuàng)作轉(zhuǎn)變的關(guān)節(jié)點,都會以序跋方式進行說明,這些在具體行文中被稱為“前引”“附啟”“附識”等文字,為深入理解還珠樓主的創(chuàng)作并進一步理解民國武俠的發(fā)展歷程提供了較大幫助。

一、還珠樓主武俠序跋的歷時分布

從歷時角度梳理還珠樓主的武俠序跋,發(fā)現(xiàn)還珠樓主從一開始就注重對自己的作品進行包裝、推介與說明。最初他與出版方共同以廣告、短論方式進行推介,當他的武俠文壇地位得以確立之后,就主要采用序跋方式來進行推介了。根據(jù)還珠樓主小說廣告、評論,與讀者的互動,以及還珠樓主居住和創(chuàng)作的地理位置、時代背景、作品內(nèi)質(zhì)三個方面的變化,可將其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分為五個階段,并對他的武俠序跋進行時間軸定位。

(一)從廣告、評論、互動到序跋評介方式的變遷

還珠樓主從1932年連載《蜀山劍俠傳》(以下簡稱《蜀山》)開始,就有較明顯的自我宣傳和包裝意識。1932年7月初,《天風報》開始連載《蜀山》,報紙銷量成倍增長。還珠樓主在《天風報》開設“還珠樓叢談”專欄,與小說連載互為表里。1933年2月起,《天風報》開始為《蜀山》單行本打廣告。3月23日,《蜀山》單行本第一集出版。5月8日,《天風報》副刊《黑旋風》刊出主編朱青原化名為“原”的文章《談談三位武俠小說家—不肖生、趙煥亭、還珠樓主》,全文600余字,首先指出當時武俠文壇的整體情況:“他們都以為不肖生是蓋世無雙的了,舍他就要數(shù)到還珠樓主(《蜀山劍俠傳》著者)和趙煥亭了,因為這二者都有一偏,趙煥亭的作品是偏在描寫男女瑣屑上,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是偏在過分取材神怪上,與所謂武俠之義,似乎不能很告滿意?!雹僭骸墩務勅晃鋫b小說家—不肖生、趙煥亭、還珠樓主》,見《天風報》副刊《黑旋風》,1933年5月8日。在20年代盛稱的“南向北趙”武俠大格局中,“南向”不肖生的《江湖奇?zhèn)b傳》被公認為武俠正宗,“從另一個角度進行觀照,即從平江不肖生開始,現(xiàn)代武俠的‘江湖’和‘歷史’兩大基本元素就已經(jīng)開始奠基”[5]。不肖生從1914年“兀坐東京旅館,起草《留東外史》”[6]開始,就給武俠留下了重要位置,他后來創(chuàng)作的《近代俠義英雄傳》里的霍元甲情結(jié),就是從這時開始萌發(fā)的。然而,為何在《江湖奇?zhèn)b傳》小說及《火燒紅蓮寺》電影大紅大紫之際,不肖生忽然于1927年宣告停止武俠創(chuàng)作呢?從外部事件看似乎是由于不肖生參加北伐,從內(nèi)部原因看則是緣于不肖生對武俠已深感百無聊賴。武俠隨后如脫韁野馬般失去控制,品位愈益低下,也因此才有了1932年鄭振鐸的《論武俠小說》,有了1933年茅盾的《封建的小市民文藝》,兩位文壇巨擘先后對武俠小說大加撻伐,在主流文化層面宣告了20世紀20年代“南向北趙”式武俠小說的終結(jié)。朱青原“談談三位武俠小說家”,雖然有為還珠樓主打廣告的嫌疑,但無疑也代表了一個時代風尚的轉(zhuǎn)變,包含著對“南向北趙”武俠時代的揚棄與反思。朱青原文章在題目中對三位武俠作家按時間先后排序,首先是20世紀20年代的“南向北趙”,然后才是20世紀30年代的還珠樓主。在具體論述中,雖然趙氏在前,但除了上引兩處提及趙氏外,其余均是對不肖生與還珠樓主的比較,言外之意,趙確無法與二者比肩,因此不值得多談。據(jù)此,朱青原得出結(jié)論:不肖生于“武俠之義”較為正宗,而還珠樓主則于“小說的結(jié)構(gòu)”勝出一籌。雖然二者采用的結(jié)構(gòu)方式同屬一類,即“在一人之傳中插寫著另一人之傳,在另一人之傳中又插寫著另一人之傳”,但“《江湖奇?zhèn)b傳》的插寫未免有冗長可厭之弊,叫人看了插寫的事實,往往會忘記掉原傳的頭緒”,由此看來,“還珠樓主并不像不肖生這樣做去,這是此書的優(yōu)點”②同①。??偨Y(jié)朱青原的論述,雖然不肖生以內(nèi)容勝,但還珠樓主以形式勝,二者可謂不分軒輊。從讀者體驗來看,不肖生易流入瑣屑,而還珠樓主則有希望創(chuàng)造出一以貫之的武俠奇觀,就敘事藝術(shù)而言,畢竟是還珠樓主勝出。

從1932年到1933年,作為《天風報》編輯,還珠樓主本人和《天風報》一起共同實施了對《蜀山》的包裝,顯示其從一開始就具有文學生產(chǎn)的自覺意識。而出版者、創(chuàng)作者在適當時候出來發(fā)聲,本身對于小說的傳播效果就具有良好的效應,同時也隨時修正著創(chuàng)作者和出版者的生產(chǎn)軌跡。還珠樓主和《天風報》同仁包裝《蜀山》的最初途徑,主要是利用報紙刊登有關(guān)推廣性質(zhì)的軟文。《天風報》社長沙大風、《黑旋風》主編朱青原先后撰寫了推薦還珠樓主小說的文章。1933年4月24日,還珠樓主在征求“青藏番族志”資料時,聲明“謹備《蜀山劍俠傳》六集為酬”①還珠樓主:《征求〈青藏番族志〉》,見《天風報》副刊《黑旋風》,1933年4月24日。,距離《蜀山》單行本第一集出版僅一月零一天,第二集的出版要等到當年7月16日,第六集更要到次年9月20日了,這則“征求啟事”明顯帶有“預售”的廣告性質(zhì)。在1933年到1934年間,《天風報》多次刊出過關(guān)于還珠樓主小說的推薦、預告以及與讀者的互動文字。

1935年,還珠樓主聲名如日中天,《蜀山》的發(fā)行已不再主要依賴出版者的市場推廣,此時出現(xiàn)了更多還珠樓主自己的推介文字。1935年1月,《天風報》的《黑旋風》兩次刊出還珠樓主的“代郵”:一次是1月15日《壽民答讀者關(guān)于〈蜀山〉的問題》;一次是1月20日、21日《壽民答讀者關(guān)于〈蠻荒俠隱記〉的問題》。這些文字不再承擔作品推廣之責,其核心職能一變而為闡釋說明。當年5月起,《青城十九俠》(以下簡稱《青城》)在《新北平報》開始連載,開卷之首即為《前引》,標志著還珠樓主小說序跋歷程的正式開啟。

還珠樓主1932年開始創(chuàng)作武俠小說,1933年開始以單行本為主要出版方式,1952年結(jié)束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經(jīng)歷了21個年頭。回顧民國武俠小說,從1915年第一篇正式列入“武俠小說”文類的林紓文言短篇小說《傅眉史》算起,延續(xù)至1932年,是以“南向北趙”為核心的“不肖生時代”;從1932年到1952年,則以“北派五大家”為核心,即學界所稱“后不肖生”時代[7]。還珠樓主的創(chuàng)作貫穿了整個“后不肖生”時代,具體而言,可按其創(chuàng)作的演變歷程分為五個時期,本文分別以表格方式說明②本文表1至表5列出的28種還珠樓主武俠小說,將周清霖、顧臻《還珠樓主李壽民先生年表》(第9稿修訂初編)中明確標為“上承下接”實為一書的系列作品,均作為同一種小說處理。這類作品有:《蜀山劍俠傳》(1932—),《峨眉七矮》(1947),《蜀山劍俠后傳》(1948—1949),計為一書,各表中序號均為1;《蠻荒俠隱記》(1933—1940),《紫電青霜》(1935),計為一書,各表中序號均為2;《邊塞英雄譜》(1938),《天山飛俠》(1943—1944),《冷魂峪》(1947),計為一書,各表中序號均為4;《云海爭奇記》(1938—1947),《兵書峽》(1949—1950),計為一書,各表中序號均為5;《武當異人傳》(1946—1947),《武當七女》(1948—1949),計為一書,各表中序號均為9;《關(guān)中九俠》(1948),《女俠夜明珠》(1948—1949),計為一書,各表中序號均為17;《鐵笛子》(1950),《翼人影無雙》(1950—1951),計為一書,各表中序號均為26。。根據(jù)周清霖和顧臻《還珠樓主李壽民先生年表》(第9稿修訂初編),從1935年的《青城十九俠》“前引”到1952年的《黑森林》“結(jié)束語”,還珠樓主以“前引”“附啟”“附識”“前言索引”“附言”“前言”“結(jié)束語”等為名的序跋(其中包含還珠樓主夫人孫經(jīng)洵的一則附言),共12篇③本文所引還珠樓主武俠小說序跋,除注明出處者之外,全部引自周清霖、顧臻《還珠樓主李壽民先生年表》(第9稿修訂初編),以下不再注明。,為我們理解還珠樓主及民國武俠小說的生產(chǎn)方式和歷史進程等,提供了重要的啟示。其武俠序跋貫穿各期,在每個時期的關(guān)節(jié)點上幾乎都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二)還珠樓主武俠創(chuàng)作與序跋分期

1.第一期:天津時期的還珠樓主武俠創(chuàng)作與序跋

《蜀山》于1932年7月在天津《天風報》開始連載,1933年3月出版單行本;1933年10月,還珠樓主第二部武俠小說《蠻荒俠隱記》在天津《大報》創(chuàng)刊號開始連載;1934年10月,《紫電青霜》在北平《益世報》連載,該書“述清初志士西南二十七俠之軼聞異跡,穿插以各地名山勝景蠻風猺俗毒嵐惡瘴之奇”④風:《還珠新作預告》,見《天風報》副刊《黑旋風》,1934年9月30日。,就創(chuàng)作趣味來說,與《蠻荒俠隱記》相似,故還珠樓主自稱是“拙著之后集”⑤壽民:《壽民答讀者關(guān)于〈蠻荒俠隱記〉的問題》,見《天風報》副刊《黑旋風》,1935年1月21日。;次年5月,《青城》在《新北平報》開始連載。故此時期被視為還珠樓主從單一作品走向多作并發(fā)的初始階段。雖然《蜀山》初創(chuàng)時有較濃的不肖生“江湖奇?zhèn)b”模式痕跡,但從“大破慈云寺”到“戴家場軼事”,在情節(jié)模式、敘事風格、俠義觀念等各個方面都有重大改變。且《蠻荒俠隱記》《紫電青霜》系列作品對“江湖”有了新的拓展,到《蜀山》《青城》并美之際,已經(jīng)初步開創(chuàng)出獨立的還珠樓主自家面目。1936年冬,還珠樓主進入冀察政務委員會政務廳擔任書啟工作,舉家遷居北平,標志著還珠樓主小說創(chuàng)作第一階段的結(jié)束。

還珠樓主從一開始就以“代郵”及預告等方式對作品進行推介,頗費心力。1935年5月,《新北平報》連載《青城》,還珠樓主寫了《前引》,這是還珠樓主武俠小說第一篇正式序跋,行文重點亦從預告、推介作品轉(zhuǎn)向?qū)?chuàng)作動機及相關(guān)情況的闡釋說明,自此拉開了還珠樓主武俠序跋的大幕。(見表1)

表1 天津時期(第一期)還珠樓主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情況統(tǒng)計

2.第二期:北平前期的還珠樓主武俠創(chuàng)作與序跋

1937年“盧溝橋事變”發(fā)生,宋哲元移節(jié)保定,還珠樓主因家口之累留滯京華,以寫小說勉強糊口,直到1942年2月1日被日本憲兵隊以“涉嫌重慶分子”罪名抓捕。在此期間的還珠樓主小說主要呈現(xiàn)出兩大突出特征:一是《蜀山》創(chuàng)作轉(zhuǎn)向寓言化理路,著重表達武俠小說意識形態(tài)的價值追求,作品中的三大寓言“紫云宮”“小人國”“臥云村”均創(chuàng)作于此時,表現(xiàn)出強烈的樂土理想、人性探索、文化自守、民族自信諸種心態(tài),以另一種方式傳達了武俠意識形態(tài)的民族主義精神。二是作者潛心構(gòu)建的宏大“蜀山”體系基本成形。尤其是在1940年到1941年間,還珠樓主用了大量精力創(chuàng)作《青城》和《云海爭奇記》(以下簡稱《云海》)。基于“三教合一”的文化積淀來進行理解,如果說《蜀山》是“佛”,則《青城》和《云?!贩謩e是“道”與“儒”。

還珠樓主此期的武俠序跋,是1935年和1938年分別為《青城》和《云?!匪鶎懙摹扒耙?,明確表達了兩部作品與《蜀山》的不同旨趣,由此亦可看到還珠樓主武俠小說“三教文化”的宏大架構(gòu)。(見表2)

表2 北平前期(第二期)還珠樓主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情況統(tǒng)計

3.第三期:北平后期的還珠樓主武俠創(chuàng)作與序跋

1942年2月1日還珠樓主被捕,雖在4月下旬獲釋,但這次牢獄經(jīng)歷對他的心理和生理都造成了重大影響。就心理而言,進一步激化其民族主義情緒;就生理而言,視力受損使他被迫改變了創(chuàng)作方式,由筆頭創(chuàng)作改為以口述為主,大大加快了創(chuàng)作進度,但也稀釋了情節(jié)密度。牢獄和酷刑的折磨,并沒有摧毀還珠樓主的意志,反而促成了作家出獄后迅速展開蜀山開府的宏大畫卷,表達了中華民族的必勝信念。還珠樓主出獄后的兩年間創(chuàng)作了大量作品,形成了一個小高潮。但是,抗戰(zhàn)進入后期,北平經(jīng)濟形勢急轉(zhuǎn)直下,寫小說已不能為作家提供生活保障,1944年1月出版兩集《天山飛俠》之后,還珠樓主不得不只身南下,到上海謀生。自此一去,從1944年2月到1946年7月,其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一度中輟兩年半之久。

1943年7月,還珠樓主出版《天山飛俠》第一集,正文后有《作者附識》,表達了作家試圖將稗官小道與世道人心、搜神語怪和愛國孝親結(jié)合起來的努力。小說的地理敘事空間延伸至西北,與《云?!返慕闲纬蓪φ?。然而,僅僅半年之后,作者不得不投筆他適,《天山飛俠》僅寫成20萬字便匆匆結(jié)尾,不能不說是一個重大損失。(見表3)

表3 北平后期(第三期)還珠樓主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情況統(tǒng)計

4.第四期:上海時期的還珠樓主武俠創(chuàng)作與序跋

本期在時間起止上具有較明顯的標志。起點是在抗戰(zhàn)勝利之后,還珠樓主經(jīng)過大約一年的充分準備,厚積薄發(fā),形成了繼北平出獄之后的又一個創(chuàng)作高潮。如果說作家在北平是“憤怒出詩人”,那么他在上海就是“勝利出詩人”。從1946年8月到1948年底,僅兩年半不到還珠樓主便創(chuàng)作了59集小說,創(chuàng)作態(tài)勢可謂“爆發(fā)”。這次爆發(fā)的直接效果,在大眾層面是1947年上海灘出現(xiàn)的“還珠熱”,在學術(shù)層面是1948年10月至12月《宇宙》雜志以三期篇幅連載徐國楨的《還珠樓主及其作品的研究》。1948年冬,還珠樓主全家搬到蘇州。此時國共兩黨由對峙進入戰(zhàn)略決戰(zhàn)階段,三大戰(zhàn)役如火如荼,對人們的生活與心態(tài)都帶來了巨大影響,還珠樓主也不例外。在市場光環(huán)達到頂峰之際,他對劇變之下社會形勢的認識也發(fā)生了重大變化。

此時還珠樓主的武俠序跋,主要是著眼于小說市場和文學生產(chǎn)。而在1948年11月出版的《蜀山劍俠后傳》第一集前引中,還珠樓主已經(jīng)透露出一個重要信息:“本書前傳已五十集,初意物價高昂,書局成本奇重,讀者購買力弱,原擬暫時結(jié)束,俟將來紙張、印工稍廉,再續(xù)后傳?!庇纱丝磥恚妒裆健愤@樣一個宏偉工程未完而停筆,實屬物價飛漲、經(jīng)濟崩潰之際的無奈之舉。(見表4)

表4 上海時期(第四期)還珠樓主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情況統(tǒng)計

5.第五期:蘇州—上海時期的還珠樓主武俠創(chuàng)作與序跋

1948年冬,國民政府已是風雨飄搖,上海率先感受到時局變動,作家在上海的生活、創(chuàng)作都已十分不易,還珠樓主于此時遷居蘇州,在這里經(jīng)歷了他創(chuàng)作上“從新寫起”的巨變。1949年2月,徐國楨評還珠樓主的長篇論文經(jīng)過修訂,由正氣書局出版單行本《還珠樓主論》,標志著還珠樓主的創(chuàng)作實績和藝術(shù)水平得到高度認可。此時,處于巔峰狀態(tài)的還珠樓主面臨的進一步思考,實際上又回到了他初出茅廬時朱青原所說的“武俠之義”上來,并進一步牽涉到采用什么樣的藝術(shù)形式和題材界域來進行表現(xiàn)的問題。1949年3月,還珠樓主停止了《長眉真人專集》《大漠英雄》《蜀山劍俠后傳》三部未完成作品的創(chuàng)作,以《大俠狄龍子》《女俠夜明珠》兩部作品為過渡,試圖探索新的創(chuàng)作道路。5月27日,上海解放。在此前夕,香港一位書商為還珠樓主全家購買了機票,敦請其遷居香港續(xù)寫“蜀山”系列。還珠樓主拒絕了書商邀請,張開思想的雙臂去熱情迎接新時代、新社會的到來,從1949年6月起動筆創(chuàng)作了一大批新的作品,包括1949年下半年動筆的《力》《兵書峽》《龍山四友》,1950年動筆的《獨手丐》《黑螞蟻》《黑森林》《鐵笛子》《翼人影無雙》等。同時,還珠樓主的創(chuàng)作文類也開始轉(zhuǎn)向。1950年秋,始建于1925年并享有“京角兒不進天蟾不成名”美譽的上海天蟾京劇團重建,素有京劇編劇盛名的還珠樓主受聘擔任總編導,住在上海天蟾舞臺三樓一間斗室,創(chuàng)作了《白蛇傳》《岳飛傳》等弘揚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和主流文化的京劇作品,武俠小說不得不從他的創(chuàng)作重心中轉(zhuǎn)移出去。1951年5月,還珠樓主宣布“作者現(xiàn)已放棄武俠舊作”。據(jù)可考資料,鄭證因在1951年5月出版了《荒山俠蹤》《戈壁雙姝》等作品之后,亦不再有新的武俠小說問世。朱貞木自1951年6月利益書局出版《鐵漢》之后,也不再出版武俠小說。由此,1951年上半年實際上已可作為一個明顯的標志,宣告一個已然走向沒落的民國大武俠時代的結(jié)束。

在這三年中,還珠樓主通過序跋表達了其創(chuàng)作觀念的轉(zhuǎn)向。1949年10月,還珠樓主以夫人孫經(jīng)洵之名藉附言方式對武俠舊作進行總結(jié),尋找其中的進步性因素。1950年3月,還珠樓主在《獨手丐》前言中詳細敘述了其創(chuàng)作觀念在中國共產(chǎn)黨人影響下產(chǎn)生變遷的心路歷程。1952年5月,還珠樓主在《黑森林》結(jié)束語中,正式宣告了其武俠時代的結(jié)束。(見表5)

表5 蘇州—上海時期(第五期)還珠樓主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情況統(tǒng)計

(三)小結(jié)

綜上所述,筆者將還珠樓主歷時21年之久的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細分為五個階段,每個時段各有不同特點。還珠樓主武俠創(chuàng)作的變遷,典型地反映了民國武俠小說發(fā)展過程中最突出的歷時性變遷,具有重要意義和價值。還珠樓主在各個時期的重要節(jié)點上,都留下了相應的武俠小說序跋,這在作品通過人物和情節(jié)所表現(xiàn)出的傾向性之外,又為我們提供了理解作品的強有力支點,同時也由于還珠樓主小說序跋時間分布較為均衡,形成了還珠樓主武俠文化生產(chǎn)與武俠意識形態(tài)的完整框架和連續(xù)鏈條。

二、還珠樓主武俠序跋中的武俠文學生產(chǎn)

絕大多數(shù)作品序跋都會針對作品創(chuàng)作過程中作家的動機、想法以及寫作與出版經(jīng)歷進行說明,從序跋中可以看到與作品成品最終呈現(xiàn)的“結(jié)果”不同的“過程”,從而有助于我們了解文學生產(chǎn)的一些情況。還珠樓主的武俠序跋也不例外。從還珠樓主的前期序跋中,可以看到作家總體創(chuàng)作構(gòu)想與作家為適應市場情況而進行調(diào)整的說明。從還珠樓主的后期武俠序跋中,可以看到作家艱難時局之下的無奈以及調(diào)整創(chuàng)作方向的說明。

(一)對作家創(chuàng)作構(gòu)想與市場適應情況的說明

1932—1933年間,當鄭振鐸、茅盾猛批武俠小說之時,《蜀山》逆勢而上,一方面選擇了與新文學家所批評的武俠生存現(xiàn)狀不同的錯位空間,另一方面也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文學生產(chǎn)本身的推廣力量,這一過程中,《天風報》和還珠樓主本人起到了重要作用。新文學家的武俠批判主要針對“南派”而言,還珠樓主另辟蹊徑走“北派”道路。《蜀山》于1932年7月1日在《天風報》副刊《黑旋風》開始連載,11月20日連載小說的副刊連續(xù)刊出署名“還珠樓主”的系列文史隨筆《還珠樓叢談》,對讀者示以小說作者的“雅人”面貌,試圖起到陳平原所謂“馳騁學識與才情”的“超越雅俗”功能,“滿足讀者獲得文史知識的需求”。[8]而這恰恰是此前“南向北趙”所缺乏的。無論是不肖生的《江湖奇?zhèn)b傳》還是趙煥亭的《奇?zhèn)b精忠傳》,都因為缺乏基于文史知識系統(tǒng)的豐厚度,造成小說敘事迅速貧瘠化而無法滿足“超長篇的、多重互涉文本”[9]宏大建構(gòu)的知識需求,從而導致小說建構(gòu)迅速萎縮。由于小說連載極受歡迎,故于次年籌備出版單行本,《天風報》同仁和還珠樓主本人不斷強化這一文學生產(chǎn)亮點,撰寫了一系列文字進行推介。1933年2月17日,發(fā)表《還珠樓主覆帶羅君并致一公樂山野樵諸讀者》,為單行本作宣傳;3月8日,《天風報》刊出廣告,聲稱“樓主復費兩月心力,增刪改定,較原作尤為精彩”①見《天風報》1933年3月8日。;3月23日,單行本第一集出版當日,《天風報》刊出廣告:“《蜀山劍俠傳》第一集出版了!”②《〈蜀山劍俠傳〉第一集出版了!》,見《天風報》1933年3月23日。此后,報社同仁和作者發(fā)表了一系列文字,對小說進行深度推介。3月27日,刊出“大風”(《天風報》社長沙大風)《介紹一部武俠名著》;4月24日,刊出還珠樓主《征求〈青藏番族志〉》,聲明“謹備拙著《蜀山劍俠傳》六集為酬”③還珠樓主:《征求〈青藏番族志〉》,見《天風報》副刊《黑旋風》,1933年4月24日。;5月8日,刊出“原”(《天風報·黑旋風》主編朱青原)《談談三位武俠小說家—不肖生、趙煥亭、還珠樓主》;5月12日,刊出還珠樓主《賦謝桐庵先生古玉碟》,附桐庵先生原詩《讀〈蜀山劍俠傳〉賦贈還珠樓主》。從3月23日《蜀山》第一集出版到7月16日《蜀山》續(xù)集出版,在兩集出版之間的三個多月里,《天風報》發(fā)表的推介文字多達五篇。當然,后來《蜀山》和還珠樓主已負盛名,這種廣告式推介就不再需要了。

1933年10月,《蜀山》第三集出版,還珠樓主嘗試開辟第二戰(zhàn)場,《蠻荒俠隱記》于同月開始連載。正如早期《蜀山》未脫《江湖奇?zhèn)b傳》窠臼,《蠻荒俠隱記》亦有《奇?zhèn)b精忠傳》的影子。1934年10月,還珠樓主再撰《紫電青霜》,與《蠻荒俠隱記》相表里,同寫西南崇山峻嶺之間的異跡奇俗。然而,兩作并未受惠于《蜀山》的成功,反而有了一些負面影響。此時,既然《蜀山》已不用再打廣告,那么,作者和報社的重點主要就是解釋情況,甚至是消除和清理負面影響。作者自稱“《紫電青霜》,中述清初志士西南二十七俠之軼聞異跡,穿插以各地名山勝景蠻風猺俗毒嵐惡瘴之奇,對于武術(shù)內(nèi)外家功力,彈述尤極詳盡,別有會心,允稱必傳之作”①。雖然作者自我評價甚高,但不到一個月即匆忙解釋“《蜀山》與《蠻荒》二書,當時校對皆由書賈進行,兩書目錄多由內(nèi)子付刊時代擬”②,再稱“拙著《蠻荒俠隱》,已為書賈所誤,不克再續(xù)矣”③,為兩書未達預期效果進行解釋。1935年5月,劍俠小說《青城十九俠》在《新北平報》連載,作家才理順思路,決定不再一味追求西南邊疆地區(qū)的奇情異事,而是通過對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融會來構(gòu)建“蜀山”的宏大格局,此時作家才真正走向成熟。

成熟起點的突出標志,是還珠樓主第一篇正式的小說序跋所闡述的理念,這就是1935年5月《青城》連載之初的“前引”。其中既無對書賈商業(yè)行為的抱怨,也無對作品的自我宣傳,主要表達作家的創(chuàng)作意圖與構(gòu)想。1938年10月還珠樓主所作《云?!贰扒耙币嘧魍瑯颖磉_。此時,《蜀山》已出至第十九集,《青城》出到第七集,兩書分別以佛、道文化為核心;《云?!芬越蠟榈乩頂⑹驴臻g,更有儒文化氣息。以上三部小說均架構(gòu)為還珠樓主作品中的長篇?!妒裆絼b傳》《峨眉七矮》《蜀山劍俠后傳》系列自1932年至1949年,歷時18年,總計452萬字;《青城十九俠》自1935年至1947年,歷時13年,總計203萬字;《云海爭奇記》《兵書峽》系列自1938年至1950年,歷時13年,總計157萬字。這是還珠樓主武俠小說中歷時最長、篇幅最大的三種(系列)作品,形成了還珠樓主武俠大廈的基本架構(gòu)。

(二)對時局變遷的無奈與作家市場策略轉(zhuǎn)換的說明

抗戰(zhàn)時期,還珠樓主飽經(jīng)磨難,時局覆巢之下,小說序跋此時發(fā)揮了文學生產(chǎn)功能。1940年11月《蜀山》第二十一集扉頁《還珠附啟》表達了動亂時局下生活之艱辛與小說創(chuàng)作之不得已的苦況:“明知硯田無稅,素乏豐年,筆耕所獲,難為生活之計”,卻只能“擬于持籌握算、蒔花種菜之余,每天勻出三小時來,續(xù)成前作。預計月可多寫十萬言,報端所載不算,一月左右,總可續(xù)成一集,至全書結(jié)束為止”。這和白羽當年不愿屈身以事日寇而自忖“一個人所已經(jīng)做或正在做的事,未必就是他愿意做的事,這就是環(huán)境。環(huán)境與飯碗聯(lián)合起來,逼迫我寫了些無聊文字”并稱“這是今日華北文壇的恥辱”之悲憤[10],無疑異曲同工。華北淪陷時期還珠樓主的小說創(chuàng)作,正是交纏著無奈與悲憤、圖強與抗爭種種復雜情感在內(nèi),表現(xiàn)了與“南向北趙”大異其趣的武俠風格,也表現(xiàn)了別一種武俠意識形態(tài)。

還珠樓主1946年復出時,小說序跋再度發(fā)揮了文學生產(chǎn)的解釋性功能。值得注意的是,還珠樓主復出首作并非《蜀山》續(xù)集,而是《柳湖俠隱》《蜀山劍俠新傳》《武當異人傳》《峨眉七友》這幾部作品。人們會覺得奇怪,還珠樓主復出,為何不直接續(xù)寫前書,而要另起爐灶撰寫《峨眉七友》?作品“前引”說明了其中因由:第一,“時在敵寇恐嚇凌逼之下,夫復何心,再事寫作”,因而“自三十二年(1943)夏起,一味杜門避禍,便不再寫一字”;第二,“光復”之后,即“去秋強虜屈服,國紀重光,邦家再建”之際,本擬“懔于匹夫之義,敢懷一得之愚;欲以微言,少陳鄙見”,然而時局再亂,“沒奈何,暫時重理舊業(yè),就《蜀山劍俠傳》未完節(jié)目,續(xù)寫下去”。從抗戰(zhàn)勝利之前還珠樓主創(chuàng)作的《蜀山》最后段落(第三十三集)來看,幻波池妖尸崔盈伏誅,謝瓔、謝琳姊妹承小寒山神尼忍大師傳授有無相神光,準備大展抱負。此處本是《蜀山》一大關(guān)節(jié),幻波池開府成功,標志峨眉派一代新人獨立登場,預示一個新時代的到來。1946年6月,內(nèi)戰(zhàn)全面爆發(fā),還珠樓主所期望的《蜀山》一代新人四方開府的大同盛世,在短期內(nèi)已看不到希望了,正邪斗爭未有窮期。故而在1946年8月的《峨眉七友》前引中,我們只能看到這樣的“沒奈何”文字:“由不得說,變?yōu)椴荒苷f,再變而為沒法說,不忍說,以至于不敢說。”

即便是為了市場需要,正氣書局買下還珠樓主已刊作品全部版權(quán),《蜀山》再續(xù)新篇于1946年10月出版第三十四集,創(chuàng)作方和出版方的著眼點卻不得不加以改變。此時,《蜀山》封底的長篇廣告文字上,已經(jīng)看不到任何時局的影子了,著眼點放到了審美奇觀之上,即所謂:“內(nèi)容雖神怪至于不可思議,而加以咀嚼,無不合于古今哲理、中外人情,絕非信口開河、胡言亂語者可比。所有盈虛消長之理、邪正生克之勢、風雨雷電之變、情愛淫欲之別、山水花草之美、生老病死之苦等等,均有極切實之發(fā)揮;否則何以能抓住讀者心魂,得廣大讀者之嘆賞哉?”[11]還珠樓主雖經(jīng)受了當年日寇的牢獄之苦,此時卻已無抗日英雄的驕傲與自豪。還珠樓主后來“從新寫起”的轉(zhuǎn)向,此時實已埋下伏筆,如果硬要說這是“押寶式抉擇”或“認知偏差”,那是對還珠樓主人格的誤解,也是對當時歷史大勢的曲解。他后來“從新寫起”的抉擇,是他在經(jīng)歷了苦難與輝煌之后的真誠選擇,終其一生,還珠樓主無論為人為文,都是真誠、正大、無私、勇毅的,這也是他一直能夠得到讀者喜愛與尊重的深刻內(nèi)因。

雖然時局不穩(wěn),一時的市場效應還是使得還珠樓主再作馮婦,重續(xù)《蜀山》。此時,由《峨眉七友》改作的《峨眉七矮》便在文學生產(chǎn)的層面自然終結(jié)了。1947年9月,《峨眉七矮》第三集結(jié)尾登出《還珠附啟》云:“本書原繼三十七集《蜀山劍俠》而作,定為《蜀山》續(xù)集,嗣因《蜀山》近歸本局(即正氣書局)收回,讀者函電紛屬,乃兩書同寫,今《蜀山》全書,不久觀成,月出至少一二集,乃將此書,告一段落,下文便與《蜀山》三十九集相接,二書實一書也?!?/p>

還珠樓主復出之后,另起爐灶新寫了一系列作品,如1946年《柳湖俠隱》《武當異人傳》《俠丐木尊者》《北海屠龍記》,1947年《黑孩兒》《虎爪山王》《萬里孤俠》,1948年《青門十四俠》《大俠狄龍子》《女俠夜明珠》《大漠英雄》《長眉真人專集》等??箲?zhàn)時期留下了數(shù)量不菲的未完稿,他曾一度發(fā)下狠心續(xù)完前作,不當“坑神”。1948年9月20日,他在《武當七女》連載版《前言索引》中說:“拙著《蜀山劍俠》復以書多價昂,欲竭力縮短至四十八集,告一段落。消息甫出,海內(nèi)外讀者函電紛馳,僉謂此書頭緒繁多,非此短短數(shù)集所能終篇,并列舉綱目,以相敦勉。所論至為精當,乃止前念。仍按昔年預計,寫至全書完成為止,即此一種,已非千萬言不得終篇;余十八種,未終篇者,達十之七八以上,約需要二三千萬言始克畢事,總數(shù)當在四百冊以上。自今夏起,始暫停新著,專續(xù)前書,以免久懸,辜負讀者雅愛。”由此可見,還珠樓主當時給自己定下了一個目標,先將《蜀山》寫完,再將各種未完之作續(xù)完。

上述計劃雖然宏偉、完備,但幾乎就在同時,《蜀山》于1948年9月出版到第五十集后即告中輟。然而,因為《蜀山劍俠傳》市場效果實在太好,故兩個月后即有《蜀山劍俠后傳》之作。即1948年11月《蜀山劍俠后傳》第一集前引所說,雖然“本書前傳已五十集,初意物價高昂,書局成本奇重,讀者購買力弱,原擬暫時結(jié)束,俟將來紙張、印工稍廉,再續(xù)后傳”,但“幸蒙海內(nèi)外讀者謬賞,神交日眾,時復敦勉,今銷行由南洋以迄美洲,遽爾中斷,認為憾事,平居相對,時以為言;書局方面,勸勉尤殷,于是乃有后集之作”。不過,時局至此,大勢已去,無可挽回,到第二年春即1949年3月,《蜀山劍俠后傳》亦不得不停筆留坑。從《蜀山劍俠后傳》現(xiàn)有筆致來看,作者亦已意興闌珊,不復昔時意氣風發(fā)了。

自1948年9月《武當七女》之《前言索引》的諾言算起,大半年內(nèi),還珠樓主果然未再開筆寫新作。還珠樓主聲譽日隆,徐國楨以三萬字長文大加肯定。但時局變化太快,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還珠樓主創(chuàng)作亦隨之發(fā)生巨大轉(zhuǎn)變,留下《長眉真人專集》《大漠英雄》《蜀山劍俠后傳》《武當七女》等未完小說不再續(xù)寫。他從6月開始新構(gòu)思了一大批作品,僅1949年下半年即有《力》《兵書峽》《龍山四友》等問世,1950年又有《獨手丐》《黑螞蟻》《鐵笛子》《黑森林》《翼人影無雙》等,直到1951年5月《黑森林》結(jié)束語宣告“全書至此結(jié)束,作者現(xiàn)已放棄武俠舊作,不久將有新作品貢獻社會,敬乞讀者不吝指教批評為幸”,還珠樓主武俠小說才告終結(jié),中國內(nèi)地“民國舊武俠”亦就此終結(jié)。

武俠小說序跋在還珠樓主小說的文學生產(chǎn)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在還珠樓主創(chuàng)作之初,發(fā)揮了推廣和說明的功能;其后,由序跋說明了其創(chuàng)作中斷與接續(xù)的一些情況,也呈現(xiàn)了由于時局變遷而導致的武俠意識形態(tài)變遷并進而導致的創(chuàng)作轉(zhuǎn)折,直至其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的終結(jié)與“民國舊武俠”的終結(jié)。

三、還珠樓主武俠序跋中的武俠意識形態(tài)

還珠樓主武俠小說序跋的另一個重要功能是意識形態(tài)功能,生動地呈現(xiàn)了其武俠意識形態(tài)的邏輯架構(gòu)與歷時變遷,呈現(xiàn)了還珠樓主在武俠小說中表現(xiàn)出來的價值思考。

(一)意識形態(tài)與“武俠意識形態(tài)”

關(guān)于什么是“意識形態(tài)”,歷來眾說紛紜。在“意識形態(tài)”一詞的創(chuàng)立者托拉西那里,在拿破侖時代的歷史語境下,“這個法語詞兼具‘意識形態(tài)家’和‘空想家’的涵義”[12]22,意識形態(tài)學在此成為與實踐相對的觀念學。馬克思所稱的“意識形態(tài)”,完整地表述為“道德、宗教、形而上學和其他意識形態(tài),以及與它們相適應的意識形式”[13]30。馬克思指出:“思想、觀念、意識的生產(chǎn)最初是直接與人們的物質(zhì)活動,與人們的物質(zhì)交往,與現(xiàn)實生活的語言交織在一起的。觀念、思維、人們的精神交往在這里還是人們物質(zhì)關(guān)系的直接產(chǎn)物?!保?3]29至此,意識形態(tài)成為生產(chǎn)方式(交往方式)的精神生產(chǎn)層面的體現(xiàn),它以一種不同于物質(zhì)生產(chǎn)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馬克思指出:“如果在全部意識形態(tài)中人們和他們的關(guān)系就像在照像機中一樣是倒現(xiàn)著的,那末這種現(xiàn)象也是從人們生活的歷史過程中產(chǎn)生的,正如物象在眼網(wǎng)膜上的倒影是直接從人們生活的物理過程中產(chǎn)生的一樣?!保?3]29-30也就是說,意識形態(tài)雖然是人們生活方式的反映,但并不是復印式的全體一致式的反映,因而,在考察意識形態(tài)時,“我們的出發(fā)點是從事實際活動的人,而且從他們的現(xiàn)實生活過程中我們還可以揭示出這一生活過程在意識形態(tài)上的反射和回聲的發(fā)展”[13]30。根據(jù)馬克思的這一表述,意識形態(tài)不僅是現(xiàn)實生活的反映,更是“反射和回聲”,而不是直接和機械的反映。作為藝術(shù)形式的幻想,通過小說表現(xiàn)出來,也就成為意識形態(tài)的一種形式。作為藝術(shù)形式的意識形態(tài),并不等同于一般精神生產(chǎn)的具體細節(jié)形式,它是在總體上呈現(xiàn)的,并以政治意識為核心簡明直接地呈現(xiàn)出來,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意識形態(tài)是追求政治發(fā)展以因應工業(yè)革命所導致的經(jīng)濟和社會情勢的結(jié)果”,因而“政治意識形態(tài)通常是針對人民大眾的言簡意賅的陳述”。[14]

由于“一定的意識形態(tài)總是以一定的語言為載體的”[12]2,“語言在實際運用中(包括在傳授中)總是自覺地或不自覺地以一定的意識形態(tài)為導向的”[12]3,這就使得我們對“武俠意識形態(tài)”的定義成為可能:第一,武俠小說是語言形式;第二,武俠小說基于倫理學上的“俠義”觀念以及基于社會學上的“中國式的‘自治共同體’”[15],使其具有濃厚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色彩;第三,武俠小說的文化生產(chǎn)屬性,其市場要旨是“針對人民大眾的”;第四,武俠小說的讀者層次,使之在語言技術(shù)層面雖然擁有連篇累牘的宏大量級,但在精神生產(chǎn)層面卻圍繞“俠義”核心而表現(xiàn)為“言簡意賅的陳述”;第五,武俠小說知識體系具有廣域性,使之可以涵納“道德、宗教、形而上學和其他意識形態(tài),以及與它們相適應的意識形式”。以上這些特征,使武俠小說在其宏大架構(gòu)中,比之言情、神魔、公案諸通俗小說文類,能更鮮明地表現(xiàn)出意識形態(tài)特征。武俠小說中表現(xiàn)出來的這種不同于其他類型小說文類的意識形態(tài)和意識形式,我們將其命名為“武俠意識形態(tài)”。

(二)還珠樓主小說序跋中的“武俠意識形態(tài)”

從還珠樓主武俠小說序跋中,可以較明顯地看到他建構(gòu)武俠意識形態(tài)的說明。還珠樓主小說序跋中的武俠意識形態(tài)主要表現(xiàn)為三個方面:三教文化、俠性倫理、社會理想。

1.還珠樓主武俠序跋中的三教文化

《蜀山》雖以李寧、李英瓊父女巫峽月明行舟引入故事,而第一位進入故事的前輩劍仙卻是周淳口中提到的黃山餐霞大師,此時還只有“劍仙”而無佛道之別。直到《蜀山》仿《江湖奇?zhèn)b傳》紅蓮寺情節(jié)而建構(gòu)成都慈云寺故事,都未凸顯佛家尊崇地位,此時的和尚多是“兇僧”。到第十五回補敘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故事,引出優(yōu)曇神尼等人,書中功行最厲害、道德最高尚者自此以佛門中人占據(jù)主導地位。李寧師從白眉大師成了佛家弟子,峨眉派成了佛教門派。隨著《蜀山》情節(jié)的展開,傳統(tǒng)文化中“三教合一”的意識漸趨明顯。雖然《蜀山》作為還珠樓主武俠大廈的主體,自然不必向讀者明確說明,但武俠世界的佛教不同于宗教世界的佛教,其中的主角更嚴格地說是“劍仙”而非“高僧”,這一建構(gòu)鋪開之后就與傳統(tǒng)文化產(chǎn)生了疏離,因而,當1935年5月《蜀山》出版至第九集時,還珠樓主就動筆另行寫起了《青城》。此時《蜀山》正寫到笑和尚等除綠袍老祖、李英瓊首戰(zhàn)妖尸、峨眉小輩下山行道初顯神威,小說給讀者呈現(xiàn)了一個宏大的隔離于人間煙火之外的劍仙正邪斗法世界?!肚喑恰仿窋?shù)明顯不同,從1935年5月《新北平報》連載時的《前引》可以看到,作家試圖將《蜀山》體系擴展為“尤以峨眉、青城兩派殊途同源,為個中巨擘”的更大格局,地理空間雖同在西蜀,而文化空間則有不同:第一,從中國傳統(tǒng)“三教文化”空間來說,峨眉為佛教,青城為道教,《蜀山》《青城》形成了唐代以來就有的佛道“同源異派”兩位一體格局。第二,從歷史現(xiàn)實的社會空間來說,《蜀山》1934年完成戴家場軼事之后,較少涉足現(xiàn)實空間,其后的臥云村雖寫紅塵人世,但將其設計為桃花源式地理格局,外人無緣進入?!肚喑恰非『门c此不同,人間煙火之氣相對較重,《前引》說“對于各種風土人情、衣服食飲、名山大川、珍禽異獸,大都有所本歷,不同虛構(gòu)”,直指民俗意義上的現(xiàn)實社會,即筆者曾指出的“武俠小說從題材構(gòu)成到描寫旨趣,都與民俗事件或民俗意味相關(guān)”[16],這乃是民國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的普遍風尚。第三,從歷史時間來說,《蜀山》開頭部分講到明清之際漢族民眾的易代之悲,但整部小說更多卻是超越了紅塵時間的。與林寒相斗的猿精,乃是“漢時毛公劉根,收有兩個仙猿”[17]2381。峨眉開府時的不速之客,更有“在唐時已經(jīng)得道”[18]的海上神山天蓬山絕頂靈嶠宮中主者赤杖真人門下弟子?!肚喑恰穭t寫到“具有國家種族思想、又富有聰明才智之士,既不愿委身異族,為仇敵的鷹犬,又不忍若干萬亡國同胞俯首受人宰割,于是群趨劍俠一流,以誅奸殺惡為己任,冀略快意一時,雖然明知劫運難回,光復故業(yè)暫時無望,總想在除暴安良之中,種一點興滅繼絕的根子”,他們活動于“祖宗廬墓之鄉(xiāng)”。作家寫作之時,正當“九一八”之后日寇對華北虎視眈眈,“際此天儆宗邦,強夷內(nèi)赑”,“蜀更兵沖,民無安堵,舉世正注目西南之會”,小說的意義就不僅在超越所謂“生命哲學”,小說注目現(xiàn)實之意亦十分明顯,《青城》也成為紅塵世俗的武俠隱喻。

1938年10月,華北淪陷已有年余,《蜀山》出版至第十九集,芬陀大師收服猿精之后,俞允中等無意闖入“連左近土人山民,都不能知此中還有樂土”[17]2443的桃源樂土臥云村。同月,還珠樓主在北平《實報》開始連載《云?!?,該書《前引》表達了佛、道之外的第三種文化旨趣,即基于鄉(xiāng)紳制度的儒家社會文化。《前引》說:“江南為吾國文物富庶之邦,而兩浙山水之秀麗,又復由于東南諸省江山毓秀,人才輩出,巖壑幽樓,盡多奇士?!庇捎凇班l(xiāng)里老儒,標榜性理之學,偶涉奇跡,便認為怪力亂神之言,子所不語”,造成了“即有任俠尚義之行,亦多是我行我素,不喜世知”的“此輩英男俠女”湮沒無聞,“其身受者,又多無告窮黎、寡識編氓,以故敢言者不能傳,能傳者不敢言,豪情勝事,只在民間,終不達于士大夫之耳目。文人筆記間有載列,亦以忌避孔多,語焉弗盡”。作者誓愿喚起民間英俠奇杰之氣,以此拯救社會,故取材“昔年江南之舊聞”的“白岳(即齊云山)十四俠士”,寫成此書,作為與“同未完卷,欲罷不能,延至今邇”的《蜀山》《青城》鼎足而三的一大支派。至此,作者就基本完成了傳統(tǒng)文化中“三教合一”的系統(tǒng)架構(gòu)?!对坪!贰皬恼憬〗鹑A府永康縣一個姓虞的開始寫起”[19]2,主要場景皆在江南鄉(xiāng)土社會。按花四姑的敘述,“自從元朝至大年間創(chuàng)立七十四條行規(guī),供奉三祖三仙,將天下割成十八行省,共設二十七個分團,由此日興月盛,不僅不受外人欺凌,后來反助朱洪武奪了元朝天下”,他們組織丐幫,是現(xiàn)實政治的積極參與者,只是“可恨朱洪武見我們上輩諸老前人功勞太大,人數(shù)太多,難得安排,聽信沈萬三的毒計,用藥酒將鳳陽府吳老師祖害死”[20],被迫在明初轉(zhuǎn)入地下?!对坪!分械慕軜?gòu),遵循明清以來關(guān)于江湖與朝廷恩仇敘事的通例,也開啟了金庸《倚天屠龍記》的江湖敘事。與民間傳說中隱性層面的江湖相伴的,是現(xiàn)實社會中顯性層面的紳權(quán)社會,按費孝通在《鄉(xiāng)土重建》中提出的“由下而上的政治軌道”[21],鄉(xiāng)村基層乃是由紳權(quán)和族權(quán)起著主要作用,皇權(quán)主要是無為而治。我們還要補充說明的是,江湖是紳權(quán)和族權(quán)之外的第三種鄉(xiāng)土力量,但一直為顯性社會文化諱莫如深。《云?!访鑼懙呢徒鐣軜?gòu),正是儒家傳統(tǒng)的亞文化映射。自此,還珠樓主通過《云?!贰妒裆健贰肚喑恰啡笞髌?,完成了他“三教合一”的文化架構(gòu)。

2.還珠樓主武俠序跋中的俠性倫理

武俠小說表現(xiàn)“俠”,自然是其本分,但“俠”本身是一個復雜的文化系統(tǒng),由于對俠的不同理解,形成了不同的俠文化形態(tài)。那么,還珠樓主筆下的俠是什么?它與當時的歷史文化背景有著怎樣的聯(lián)系?

近代以來,中國社會現(xiàn)代性要求造成了社會文化的巨大變遷,民族主義借“俠”的形式得到大力張揚。甲午戰(zhàn)爭之后,有感于日本武士之俠在變法維新中的獻身精神,梁啟超寫成《記東俠》一文,盛贊“真豪杰之國哉”的“醫(yī)俠僧俠婦俠為國之用”[22]的民族精神。1904年,梁啟超更是在《中國之武士道》中借力日本剛剛出現(xiàn)的“武俠”精神,蔣智由為該書作序稱:“雖然,吾以為必有赴公義之精神,而次之乃許其報私恩焉。不然,彼固日日欲赴公義,而適以所處之地位,有不能不報私恩之事,而后乃以報私恩名焉。要之所重乎武俠者,為大俠毋為小俠,為公武毋為私武。”[23]當時,一大批民族主義者試圖以武俠精神拯救民族國家。到武俠小說大行其道之時,不肖生極力推崇大刀王五、霍元甲等,更是將其定位于“為中國武術(shù)爭光的大英雄”[24],表現(xiàn)了極其濃厚的基于現(xiàn)代性追求的民族主義色彩。

從還珠樓主作品看,《蜀山》起筆即寄托了明清易代之際的故國之思,但這只是引子,小說敘事主要沿著劍仙界正邪之爭展開??梢哉J為,《蜀山》的起始設計在俠義觀念上并無創(chuàng)新,仍走《江湖奇?zhèn)b傳》的老路。數(shù)年之后,還珠樓主擺脫不肖生模式羈絆,俠義內(nèi)涵隨之擴大,《青城》前引中總結(jié)了不同俠義內(nèi)涵,雖然算不上有所創(chuàng)新,但綜合格局總算初成,不同于不肖生“奇?zhèn)b”與“義俠”二者主要僅取其一的單線格局?!肚喑恰非耙偨Y(jié)了三種俠性內(nèi)涵:一是“誅奸殺惡”,針對背叛種族的漢奸而言,劍俠即民族主義刺客的化身;二是“除暴安良”,在鄉(xiāng)土中國執(zhí)行正義法則,即《史記》所說“以武斷于鄉(xiāng)曲”,是傳統(tǒng)的俠義內(nèi)涵;三是“興滅繼絕”,雖然知道反清復明無望,亦以劍俠之身擔起傳承歷史之重任,亦為前代忠良保存孤忠血脈。這三種俠性內(nèi)涵,綜合了傳統(tǒng)俠性倫理與現(xiàn)代民族主義,成為具有現(xiàn)代性意識的武俠內(nèi)涵。由此可以說,還珠樓主從1935年起,就構(gòu)建了一個宏大、全面的俠義結(jié)構(gòu),涵蓋了幾乎全部主要的俠性倫理。這也是還珠樓主會影響到整個港臺新武俠以及大陸新武俠的深層次原因。

古代俠性倫理早就有熱血報國的一面,還珠樓主身受日寇酷刑折磨之后,民族國家意識愈益濃烈,1942年出獄后集中筆力所寫峨眉開府情節(jié):“大地為洪爐,沸石熔沙,重開奇境;長橋橫圣水,虹飛電舞,再建仙山”[25]3147,作品呈現(xiàn)的“亙古未有之奇景”[25]3147達到了中國自有俠文學以來的空前高度,筆者曾指出“民國武俠小說在這里發(fā)生了一個質(zhì)性飛躍”[7],吳福輝亦認為“還珠樓主橫空出世”“標志了武俠文學新舊轉(zhuǎn)換的成功”[26]。還珠樓主在這里達到的空前高度,還與他的民族國家意識密切相關(guān)。民國武俠小說自葉小鳳開始就有較濃厚的民族國家意識,但由于缺乏想象力的超越,最終并未形成武俠審美奇觀,影響亦屬有限。還珠樓主的民族國家意識在《蜀山》中固然僅是一種隱喻,但在《天山飛俠》中卻有明確表現(xiàn)。1943年7月,《天山飛俠》第一集正文后有《作者附識》,論述了小說與史料的區(qū)別之后,作家用500余字講述康熙、雍正、乾隆三代平定新疆準噶爾部叛亂的史實,最后指出:“而本書所指,尚在平亂設省之前,時正頻年變亂,戎馬縱橫,何來桃源樂土、世外仙俠?如此寫法,良非得已,敬乞高明,有以諒之。”《天山飛俠》正文開篇點出“宋、明兩代的遺民志士”[27]140,第八回回目點出“一旅望中興,此地有崇山峻嶺,沃野森林,夏屋良田,琪花瑤草;幾人存正朔,其中多孝子忠臣,遺民志士,英雄豪杰,奇?zhèn)b飛仙”[27]335,將遺民意識與桃源意識結(jié)合起來,進一步深入到遺民志士的內(nèi)心痛楚,表達了深沉的基于民族國家的武俠意識形態(tài)。

上述俠性倫理的基礎,也是還珠樓主1949年以來創(chuàng)作思想大轉(zhuǎn)變的深刻動因。還珠樓主夫人孫經(jīng)洵于1949年10月在《女俠夜明珠》第五集附言中說:“但此二十年來所有作品,無不同情弱者,愛護勞苦人民,極力反對貪污土霸,提倡生產(chǎn)?!?950年3月,還珠樓主在《獨手丐》第一集前言《從新寫起》中說:“在現(xiàn)實生活中去找材料,去反映時代的進步與發(fā)展,寫出群眾的斗爭生活”①轉(zhuǎn)引自周清霖:《還珠樓主李壽民先生年表》,見《西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6期,第40-51頁。,就武俠小說的類型特性而言,也就是基于階級斗爭的“除暴安良”了。還珠樓主自1949年10月以來的作品,俠義倫理的正邪之分主要表現(xiàn)在剝削與反剝削、壓迫與反壓迫的階級斗爭之中,如1950年7月出版的《酒俠神醫(yī)》就明確說:“富欺貧,貴壓賤,重利盤剝,乃是一定之理,并不須要他們表面上如何作惡,已將千萬人的脂膏吸盡,去供給他一家一族,連同附生的親屬、手下的爪牙揮霍享受。”[28]這樣的描寫,固然符合當時人民解放的時代潮流,但卻未必符合武俠小說類型幻想敘事的形式要求,即便沒有1956年文化部對武俠小說的“肅清”,作為一種幻想文類,武俠小說在這樣的道路上也必然要走向形式與內(nèi)容的顛覆性重構(gòu)。

3.還珠樓主武俠序跋中的社會理想

如果說在《史記》和《漢書》的游俠史傳敘事中,俠主要是現(xiàn)實的存在,那么,在其后的文學敘事中,俠則是想象的存在。俠所活動的境域,從現(xiàn)實的閭里鄉(xiāng)曲轉(zhuǎn)變?yōu)槭劳饨?,其中既有紛紜亂離,也有桃源樂土。

沿著《江湖奇?zhèn)b傳》的道路,就是到紅塵之外去遠避亂離,《蜀山》開篇所寫的現(xiàn)實,無論是巫峽孤舟的明月還是成都慈云寺的梵唱,無不籠罩著亂世的污邪。當不肖生經(jīng)歷北伐而意興闌珊地放棄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之后,還珠樓主則試圖在武俠小說中尋找正義的光芒,表現(xiàn)于社會理想就是北派武俠小說的桃源情結(jié)。《蜀山》寫安樂島,要“把這一島造成永久的世外桃源”[29];寫臥云村,是蕭氏先人“尋到這一片世外桃源”[17]2443,人皆稱之為“桃源仙境”。《天山飛俠》同樣是要造就一片“桃源樂土”。到1949年之后的作品,這樣的描寫更是普遍,幾乎成為通例,《力》更是直接把武俠地理空間命名為“桃源莊”[30]?!杜畟b夜明珠》附言說:“今日新時代之來,早在意中,故他所描寫勞苦人民與開荒生產(chǎn),往往慨乎言之。十五年前所作《蠻荒俠隱》以及解放前兩年的《大漠英雄》,早有表現(xiàn),非自今始,但極端反對無政府無秩序之主義而已?!遍_荒生產(chǎn)、救濟貧苦、除暴安良,這就是還珠樓主桃源社會理想的基本模式,亦即《兵書峽》所說:“一面救濟窮苦,一面覓地開墾,先開出一片世外桃源以作根基。遇到機會,推廣出去,固然可以遂你平日救世濟民心愿。即或不能得志,也使許多貧苦人民脫離水火,安居樂業(yè)?!保?1]通過開荒發(fā)展生產(chǎn)力,通過自治改善生產(chǎn)關(guān)系,還珠樓主初步意識到了社會發(fā)展的基本規(guī)律。

再度回到上海之后,還珠樓主接觸了夏衍、盧鳴谷等共產(chǎn)黨人,創(chuàng)作思想發(fā)生了極大改變。1950年3月,他在《獨手丐》第一集的前言《從新寫起》中,以“現(xiàn)實生活”為衡量標準,幾乎全面否定以往十九年的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認為可以由此找到的新的道路,他說:“其實,一個作家,只要肯虛心學習留意體驗,現(xiàn)實生活是豐富的,群眾斗爭的歷史事件,如其不受史家欺騙,由正反兩面去仔細觀查,求出反證,全都是那么活生生的;即便為了速成,顧及生活,想要多產(chǎn),由多方面發(fā)展他的技巧,不為史實所限,并使理論意義更深一層了解,以求增加讀者興趣與認識,哪怕出于創(chuàng)造虛構(gòu)出來的故事,只要抓住中心思想,一樣成功。一個寫小說的人,履行了他歷史的和前進的任務,他的小說也自然靈活生動,吸引讀者,發(fā)生出偉大效力了?!彼M一步表示決心說:“今后,我將盡力做到夏衍、盧鳴谷先生所講的話,遵守新的寫作原則,為我所擁有的大量讀者,灌輸新的時代意識,通過我固有的寫作形式、文字技巧等等,將新的時代內(nèi)容,或是采用舊時代的情況作為背景,加以創(chuàng)造,由多方面取材,增加興趣,作為現(xiàn)時代的反映與必然的結(jié)果,來表現(xiàn)在讀者面前,促進他們對時代的深刻認識,得到共同前進的效果?!睆?950年3月到1951年5月,他出版的作品包括《力》第五至八集、《獨手丐》第一至十四集、《龍山四友》第二至九集、《黑螞蟻》第一至七集、《黑森林》第一至十一集、《酒俠神醫(yī)》第一集、《鐵笛子》第一至七集、《大俠狄龍子》第六至十二集、《翼人影無雙》第一至六集、《拳王》第一至三集、《白骷髏》第一至二集。在還珠樓主武俠創(chuàng)作的最后十五個月里,作品總數(shù)高達六十九集,創(chuàng)作狀態(tài)可謂“爆發(fā)”,然而由于作家對現(xiàn)實生活與理想社會的理解差異,在他所熟悉的文類的創(chuàng)作中卻無法得到圓融,他的武俠時代也就迅速終結(jié)了。

市場不再接受舊時代的文化產(chǎn)品,其實早在還珠樓主的“桃源樂土”社會理想確立之際,就已經(jīng)注定與“社會現(xiàn)實”不相適應。正如曼海姆所說:“只要用宗教的和封建的方式組織起來的中世紀秩序還能在社會之外,即在超越歷史和緩和其革命鋒芒的某種彼岸世界,設置它的樂土,那么,關(guān)于樂土的觀點就仍然是中世紀社會的組成部分?!保?2]還珠樓主的桃源情結(jié)從文化基點來說仍然是樸素的,缺乏觀念層面的現(xiàn)代解放和制度層面的精密設計,只是停留在“鄉(xiāng)土中國”的傳統(tǒng)層面,這就沒有也不可能成為新時代解放的有效路徑。

這并非還珠樓主個體意識形態(tài)的非現(xiàn)代性,而是“北派五大家”群體共同的觀念形態(tài)。比如,1949年的鄭證因曾說“武俠小說,以寫草野豪俠、風塵奇士為主體。不佞更以鏟除貪官污吏、土豪劣紳,伸冤憤,雪不平為不變之原則。大時代轉(zhuǎn)變,民族從封建惡勢力下解放”,結(jié)論就是“為一班勞苦大眾一吐不平之氣”。[33]估計約出版于1950年的《續(xù)鷹爪王》,寫閔三娘收服鳳尾幫舊部,并在武維揚協(xié)助下重整幫規(guī),“閔三娘和這一幫輔助她的人,全是努力地發(fā)展天龍漁場、林場、農(nóng)莊,幾年的功夫,根深蒂固,他們開展到五個漁場、兩個林場,后山一帶的荒地,完全開墾好了,這一帶不止于盜賊斂跡,連貪官污吏們只要在三湘違法殃民,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遭了報,鳳尾幫反倒保有一種潛勢力”[34],鄭證因在這里構(gòu)建的桃源樂土,甚至比還珠樓主筆下的新村與桃源莊更具有系統(tǒng)、規(guī)整的“烏托邦”色彩,但他也同樣很快就無法適應“現(xiàn)實生活”的寫作要求,同樣在1951年就結(jié)束了武俠創(chuàng)作。可以看出,這已經(jīng)不僅僅是個人的局限,而是“北派五大家”所處時代的文化背景和“民國舊武俠小說”文學類型特性的局限了。

四、結(jié)語

還珠樓主的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從1932年至1952年,跨越了中國現(xiàn)代史上的不同時期,其作品風格幾經(jīng)變遷,他既是中國現(xiàn)代時期民國舊武俠小說的杰出代表,也是那一時段成就最高的作家。還珠樓主從一開始就注重對武俠文化生產(chǎn)的經(jīng)營和對武俠意識形態(tài)的塑造,并以武俠小說序跋的方式使其得到直接、鮮明的展現(xiàn)。每到創(chuàng)作的關(guān)節(jié)點上,還珠樓主都以序跋形式作直接說明,有助于我們理解其創(chuàng)作動機與文本效果。還珠樓主武俠小說序跋不僅可以作為理解作家創(chuàng)作歷程的歷史資料來進行觀照,亦可由此看到民國后期武俠文化生產(chǎn)的狀況與武俠意識形態(tài)的形成。

相對于新文學而言,武俠小說史料較少,給研究帶來了一些困難。武俠小說序跋,尤其像還珠樓主武俠小說這類較成體系的序跋,可以給研究提供極大幫助。從動機、觀念到人物、情節(jié),序跋和小說正文相輔相成,二者共同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理解架構(gòu)。在武俠小說作家中,金庸、古龍、溫瑞安的小說也有不少序跋,尤其是金庸小說不同版本的系列后記,有些已經(jīng)成為研究和理解金庸小說的經(jīng)典文獻。即便如此,對武俠小說序跋的系統(tǒng)、深入研究,目前還很少看到,武俠小說序跋仍是一座有待開發(fā)的富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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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石娟)

A Research into the Prefaces and Postscripts of Huanzhu Louzhu's Martial Arts Novels

HAN Yunbo
(a. Periodicals Publishing House, b. China Martial Arts Culture Research Center,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China)

Abstract:Huanzhu Louzhu paid special attention to the interpretation and publication of his own works since he began to write martial arts novels in 1932. He left a rich legacy of prefaces and postscripts throughout his twentyone years of martial arts novel writing career. The prefaces and postscripts are signifcant in the following two aspects: in terms of literary creation, these writings showed his writing conceptions about the general picture of martial arts works and his adaptation to the market, and the writings also presented his lament over the changing times and his market strategy transition as an author; in terms of ideology, the writings demonstrated the cultures of Buddhism, Taoism and Confucianism, swordsman ethics and social ideals in Huanzhu Louzhu's works. Reflections over these issues on the basis of martial arts novel prefaces and postscripts provide an important perspective for martial arts novel studies.

Key words:martial arts; prefaces and postscripts; Huanzhu Louzhu; literary creation; ideology; The Legend of Zu

中圖分類號:I206.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7931(2016)03-0003-15

DOI:10.16217/j.cnki.szxbsk.2016.03.001

收稿日期:2016-03-06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1BZW100);西南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重大項目(14XDSKZ005)

作者簡介:韓云波(1966—),男,四川廣安人,編審,教授,碩士生導師,博士,研究方向:中國通俗文學,編輯學。

*承周清霖、顧臻先生惠賜《還珠樓主李壽民先生年表》(第9稿修訂初編)及《天風報》照片,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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