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 陳壽江

“夢”主題課文單元教學構想
——指向“明中探討”的文學單元教學（上）

貴州 陳壽江

本文擬將《病瀟湘癡魂驚惡夢》等四篇描寫夢境的小說片段和全文組合為一個教學單元，通過喚起、補充學生生活經(jīng)驗，組織學生交流和分享語文經(jīng)驗，提供合宜有效的文學知識，把文學作品的閱讀教學從“暗中摸索”引到“明中探討”的軌道，培養(yǎng)學生發(fā)現(xiàn)、分析和歸納問題的能力，使學生初步掌握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閱讀方法。

單元教學 夢境描寫 “明中探討” 閱讀方法

1942年是語文獨立設科四十周年，著名語文教育家葉圣陶先生在《認識國文教學》一文中這樣總結現(xiàn)代學校語文教育的成績：

如果多多和學校接觸，熟悉學校里國文教學的情形，更多多和學生接觸，熟悉學生運用國文的情形，就會有一種感想，國文教學幾乎沒有成績可說。①

為什么“國文教學幾乎沒有成績可說”？據(jù)葉老分析，此前的語文教學乃“暗中摸索”，因此，必須改“暗中摸索”為“明中探討”。

今年距葉老提出語文教學必須“明中探討”的命題已有七十四年，新一輪基礎教育課程改革已走過十六個年頭，那學校語文教學的情形又是怎樣的呢？這里，我們也模擬葉老《認識國文教學》的語氣,推測一下多數(shù)高中學生一般文學作品的閱讀能力：

如果多多和學校接觸，熟悉語文教學的情形，更多多和學生接觸，熟悉學生閱讀文學作品的情形，就會有一種感想，多數(shù)學生并不具備閱讀一般文學作品的能力。

如此推測恐非夸大其詞、言過其實。究其原因，就是語文教育淡化甚至拒斥語文知識。世紀之交的語文教育大討論和反映這場討論成果的《語文課程標準》及語文教材，雖然意義不能低估，成績也不容抹殺，但依據(jù)《語文課程標準》編寫的語文教材，在沒有弄清語文知識的內涵、類型和作用的情況下，倉促淡化甚至拒斥語文知識，背離葉老主張的“明中探討”的語文教學大方向，不能不說是當下學生文學閱讀能力下降的一個重要原因。此其一。其二，雖然單元教學是現(xiàn)行語文教材組合選文的主要方式，但無論是教材還是教學層面，大多有名無實。局限單篇課文，見一課教一課，或被動按教材教參的指點教，或自以為是地隨意教，仍是比較普遍的現(xiàn)象。幾家知名的語文教學期刊發(fā)表的文本解讀、教學設計、課堂教學實錄之類的文字大多止于單篇課文。至于專供教師使用的如某著名出版社的《教師教學用書》，雖然各單元均有“單元說明”，但正確空洞的套話比比皆是。如《語文必修三教師教學用書》之“第一單元說明”：“抓住人物形象來理解小說的內涵和藝術特色，注意品味語言，尊重個人的獨特感受?！边@樣的教學提示放在高中可以，下放到初中也不會錯，復制到語文教材的任何一個小說單元也絕對正確。緊接著的第二單元唐代詩歌的教學提示：“引導學生進入學習詩歌情境，提示學生詩歌的創(chuàng)作背景，啟發(fā)學生的審美情趣，抓好朗讀和背誦?！边@樣的文字放在《詩經(jīng)》、楚辭、宋詞、元曲乃至現(xiàn)代詩歌單元，又何嘗不可？由此可見當下語文教學單元意識的淡薄甚至缺失。

有鑒于此，本文擬選取四篇描寫夢境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片段或全文組合為一個教學單元，探尋語文教材、教學“明中探討”的實現(xiàn)路徑。欲達成的直接教學目標是：（一）了解夢境描寫的有關知識；（二）培養(yǎng)學生發(fā)現(xiàn)、分析和歸納問題的能力；（三）理解藝術真實是假定情景中想象的真實，夢境描寫是作家把人物推出生活常軌而置于假定性熔爐中拷問人物靈魂、刻畫人物性格的一個重要藝術手段。由此而自然衍生的隱性教學目標是：使學生能全面正確地認識人、發(fā)現(xiàn)人，能理解并善待自己和他人，能觀察、解剖和提升自我。

選文內容簡介

第一篇選文是《病瀟湘癡魂驚惡夢》，節(jié)選自《紅樓夢》第八十二回《老學究講義警頑心 病瀟湘癡魂驚惡夢》。紅學家們認為這是全書最精彩的夢境描寫之一，“含有重大的心理學上的意義”。②從“（襲人與黛玉）說著，只見一個婆子在院里問道：‘這里是林姑娘的屋子么？那位姑娘在這里呢？’”至“那窗上的紙，隔著屜子，漸漸的透進清光來”，約兩千六百字。薛寶釵打發(fā)母親的婆子送荔枝給黛玉，婆子瞧了黛玉許久，才將一瓶蜜餞荔枝遞給丫鬟雪雁，又回頭看著黛玉笑著對襲人說：“怨不得我們太太說這林姑娘和我們寶二爺是一對兒，原來真是天仙似的?！笔侨杖胨埃煊裣肫鹄掀抛拥囊环煸?，千愁萬緒，堆上心來。她夢見賈雨村做媒將她許配給她繼母的一個親戚續(xù)弦，又夢見鳳姐同邢夫人、王夫人、寶釵等特意趕來道喜送行。她求助二位舅母，可眾人皆冷笑而去；跪求最疼愛她的外婆賈母，沒想到賈母竟呆著臉笑道：“這不干我事。”正當她走投無路欲尋自盡時，忽然想到寶玉?？蓪氂窬剐ξ毓зR她大喜，沒想到寶玉也這樣的無情無義。寶玉看她著急，便吐露真心，并堅持留她住下?？伤铰犜綒?，越?jīng)]了主意。寶玉只好讓黛玉瞧瞧他的心，邊說邊拿著一把小刀子往胸口上一劃，頓時鮮血直流。黛玉慌忙用手握著寶玉的心窩，哭道：“你怎么做出這個事來，你先來殺了我罷！”寶玉仍用手在劃開的地方亂抓。黛玉又顫又哭，又怕人撞破，抱住寶玉痛哭?！安缓昧?，我的心沒有了，活不得了?！睂氂裾f著，眼睛往上一翻，咕咚就倒了。黛玉拼命放聲大哭，紫鵑叫醒她。黛玉一翻身，原來是一場惡夢。

第二篇節(jié)選自羅廣斌、楊益言的長篇小說《紅巖》第二十章，從“漆黑的夜，連星光也照不進地下的鐵窗。小蘿卜頭蜷曲在床頭，早已進入了夢鄉(xiāng)”至他“不愿再睡，就從媽媽手上接過一套干凈衣服穿上”。課文標題為《小蘿卜頭囚夢白公館》，約九百字。小蘿卜頭夢見特務看守員帶他進城去。他只是在黃伯伯教他讀書時才學到了“城”字，才知道城很大，城里有許多人，還有街。他看見城漸漸近了，那個城真大，墻很高，墻上面有燒得紅紅的電網(wǎng)，還有兩扇厚實的鐵簽子門，很是嚇人。特務帶他穿過很深很黑的城門來到街上，他看見街道窄窄的，還排列著特務；街道上面沒有天花板，能看見天；街兩邊是一長串一長串的裝有門的房間，可門是用鐵條子釘起來的，中間有個可以伸出頭的方洞；街上的人很多，擠來擠去的都在散步，他們的衣服也有藍色的“△”型符號。他正覺奇怪，忽聞“抓人吶！”的連續(xù)喊叫聲，街上頓時都沒有人了，街兩邊的門也鎖上了，城里的人都從門洞里伸出頭來望著天。此時，湛藍的天空有幾只鷹在盤旋。突然，鷹猛撲下來，他定睛一看，原來是幾個長了翅膀的特務在街道上空尋找目標。一個特務猛撲下來，伸出又鉤又尖的爪子，從門洞里抓出一個人。被抓的那人眼珠子掉下來落在地上，滾了一陣，突然停住，死死地盯著他。他不禁恐怖地狂喊起來：“媽媽！媽媽！”從噩夢中驚醒的他緊緊地抱住媽媽。

第三篇全文選入魯迅的《弟兄》，約六千字。在公益局的同事秦益堂、汪月生眼中，張沛君是一個在處理兄弟關系上毫無自私自利之心的人。汪月生向張沛君詢問其弟張靖甫近況，獲悉張靖甫受寒身熱，便鄭重提醒他報上說猩紅熱正流行。他聞訊直奔閱報室，緊接著便囑聽差打電話給城里第一個有名而價貴的西醫(yī)普悌思大夫，即刻到同興公寓看病。聽差打完電話，他不計較車價趕回家，發(fā)現(xiàn)兄弟不但臉通紅，且發(fā)喘，頭也熱得炙手，一股不祥的預感向他襲來。他不時讓伙計打電話催問醫(yī)院。在焦急的等待中，先前曾攻克中醫(yī)的他還是請了同寓的中醫(yī)白問山，診斷為紅斑痧，說可以醫(yī)治，但要看他們的家運。送走白問山，他又電話催問醫(yī)院是否找到普大夫，醫(yī)院答復說已找到，但很忙。在等待的厭倦里，他緊張的身心慢慢弛緩下來，然凌亂的思緒又乘機而起，他實在擔心兄弟染上致命的猩紅熱。若真如此，在這個百物昂貴的小城，養(yǎng)活自己的三個孩子，再加上兄弟的兩個孩子尚且難，供他們讀書更是奢望了。若只給一兩個孩子，雖然自己的孩子最聰明，但大家一定要批評他薄待了兄弟的孩子。至于兄弟的后事，連買棺木的款子也不夠。普大夫終于被伙計接來了，診斷為疹子，并無大礙，很快就開了藥方。張沛君放心入睡，直至次日陽光射進窗戶刺著他的眼睛，才從夢中醒來。兄弟靖甫的臉已不像昨天那樣通紅了，可張沛君卻四肢無力，背上還冒冷汗，頭也昏沉沉的，夢的片斷閃閃爍爍地浮現(xiàn)：眼前的兄弟已是一具死尸，他獨自背著一口棺材，從大門外一直背進堂屋；兄弟的兩個孩子哭嚷著要跟著去學校讀書，他掄起比平常大三四倍的鐵鑄似的手掌向他們的臉劈去；一群他相識和不相識的人紛紛跟著滿臉是血哭泣著的侄兒走進家來責備他；他跳在神堂上向人們發(fā)誓說他絕不至于昧了良心；他又舉起了手掌……他忽而清醒了，仍覺疲勞，背上還有些冷。他侍奉兄弟服完藥，臨近下午才去上班，同事秦益堂、汪月生發(fā)現(xiàn)他氣色和頭一天有些兩樣。聽差送來東郊倒斃一具無名男尸要求公益局迅速撥款安埋的呈文，汪月生為了能讓他早點回家照顧弟弟，主動要求去辦，可他緊緊抓住呈文，堅持由自己辦。

第四篇全文選入方英文的《毛主席來到了咱們農(nóng)莊》，約兩千六百字，曾獲《野草》“金馬杯”全國短篇文學征文一等獎?？麓彘L家新蓋了兩層小樓，一些陳年古董也留在改作牛棚的老屋樓上。一個炎熱的下午，一股涼風把躺在樓前樹蔭下納涼的柯村長送進夢鄉(xiāng)：面前立著一位身材高大、頭纏白紗布的老人，要柯村長給他看病?？麓彘L定睛一看，原來是毛主席。醒來后，他把夢告訴了妻子。夫妻倆在老屋樓上找到了毛主席石膏像?？麓彘L看見一只小馬蜂鉆進塑像耳朵，耳朵里還有個小蜂窩，就隨手拿了截竹竿捅進去，把蜂窩搗成漿液。夫妻倆把塑像揩拭得雪白如初，又用石灰漿把耳洞彌補復原，然后供在新屋的香火臺上。是夜，村長夢見了毛主席，毛主席問他有什么愿望，他想當上鄉(xiāng)長，有五萬元的存折和娶小老婆，但開不了口。巧合的是，村長妻子也夢見毛主席問她有什么事要解決，她說小兒子補習兩年沒考上大學，希望老人家保佑。兩個月后的一天，村長的小兒子接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毛主席托夢給他，讓他父母把石膏像碾爛點豆腐。

選文教學內容分析

四篇選文組成一個教學單元的理據(jù)有：都是現(xiàn)實主義小說，是過去和現(xiàn)在常見的按文體要素組合課文的語文教材基本結構方式；都有心理學意義上的夢境描寫，比較貼近人們夢境生活經(jīng)驗，是多數(shù)學生比較感興趣的話題，可視為按生活內容或學生共同興趣組合教學單元；通過探究人物潛意識狀態(tài)下的隱秘心理與現(xiàn)實世界的關系，不僅可以全面認識和發(fā)現(xiàn)人，進而理解和善待自己及他人，而且能反觀自身，自覺地改造、提升和完善自我，實現(xiàn)語文教育的情感態(tài)度和價值觀目標，可看作按人文主題組合單元。更為重要的是，要培養(yǎng)學生發(fā)現(xiàn)、分析和歸納問題的能力以及閱讀遷移能力，就必須有適量的課文進入教學單元。通過分析歸納四篇選文發(fā)現(xiàn)，其共同的語文要素無疑是現(xiàn)實主義小說和夢境描寫。因此，本單元教學內容應是：夢的本質和成因、小說夢境描寫的含義和作用、藝術真實與生活真實的關系、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閱讀方法。

了解夢的本質和成因，是為閱讀和欣賞有夢境描寫內容的小說、實現(xiàn)預設的教學目標搭橋鋪路。現(xiàn)代心理學的研究成果已揭示夢是睡眠時局部大腦皮層尚未完全停止活動而引起的表象活動，認為人的心理活動分為意識和無意識兩個層面，夢屬于無意識中潛意識范疇。弗洛伊德將人格分為本我（原我）、自我和超我三個層次?！氨疚摇笔侨吮灸苡膬Υ鎺?，是無意識結構，遵循快樂滿足原則，要求實現(xiàn)自己，侵犯他人；“自我”屬于意識結構，遵循“現(xiàn)實”原則，其作用是調節(jié)“本我”和外部世界沖突、壓抑和限制“本我”的非理性沖動；“超我”是意識結構的最高層次，遵循“至善”原則，負責指導和監(jiān)督“自我”，限制“本我”。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夢屬于無意識的“本我”層次，是一種不規(guī)則的反應的產(chǎn)物或物理刺激所引起的有意義的心理現(xiàn)象，是人清醒狀態(tài)精神活動的延續(xù)，是愿望的達成，是改裝或偽裝的現(xiàn)實。克羅齊說“夢是自由思維存在于純意象里的感性直覺”，是一個“沒有定性、秩序、連貫性和尺度”的混亂過程。綜合分析選文的夢境描寫發(fā)現(xiàn)：

（一）夢是人清醒狀態(tài)精神活動的延續(xù)，是日思夜想愿望的達成。

林黛玉的惡夢，近因是薛姨媽的婆子送蜜餞荔枝給黛玉時說話造次，遠因且深層原因則是：（1）黛玉體弱多病，常恐不能久待；加之父母早逝，無人為其主張；（2）進入賈府后的寄人籬下之感；（3）既深信寶黛愛情，又擔心金玉之論；（4）賈寶玉的任性，自她認識寶玉以來，寶玉為她摔砸通靈寶玉就有兩次。正是這些深層原因，終以薛姨媽婆子的混說白道而誘發(fā)了她的惡夢。這個惡夢，既真實反映了她在賈府的境遇，又達成了她和寶玉令人堪憂的愛情前景，更徹底驗證了忠貞不渝生死相許的寶黛愛情。

出生不久的小蘿卜頭隨父母被關進了監(jiān)獄，一直在監(jiān)獄里生活、學習和成長。他十分向往獄外的自由世界。一天，他將捉住的一只漂亮的小蟲裝進火柴盒，看見它不安地爬動，便將它放飛了。他夢見特務把他領進他日思夜想的黃伯伯所描述的城中。盡管他在夢中走出了白公館，可白公館仍囚禁著他的夢。究其實，他所見的城只是白公館的改裝而已。正如弗洛伊德所言：“愿望是造成夢的唯一精神動力……兒童的夢是夢者所承認的愿望的公然滿足，普通的化裝的夢是被壓抑愿望的隱秘滿足。”③

張沛君為兄弟的病費心操勞，既源于難以割舍的手足親情，又有自我層面的現(xiàn)實道德倫理的牽引與約束。但嚴酷的生活重壓，又使他不得不考慮兄弟的病不治之后所面臨的困境和抉擇。小說對他獨處清醒時分的這一心理活動做了細如毫發(fā)的描寫。夢中的他不僅未讓兄弟的孩子讀書，還痛打帶頭糾纏的荷生。這個夢不僅延續(xù)了獨處清醒時的心理活動，也徹底暴露了他在生活重壓下的“本我”，不自覺地玷污了他在同事和街坊鄰里中建立的“兄弟怡怡”“鹡鸰在原”的形象。

柯村長一家三口的夢，生動地反映了上世紀80年代解決溫飽逐漸走上富裕之路的農(nóng)民及他們后代的生活現(xiàn)實和理想愿望?？麓彘L年輕時是縣里表彰的學“毛著”積極分子，存放在老屋的毛主席石膏像就是當年的獎品。即使在夢中，他也很難跨越他生活的時代和地域。五萬元的存折，對于上世紀80年代的多數(shù)中國農(nóng)民已經(jīng)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了；期望當上鄉(xiāng)長，因為鄉(xiāng)長在他眼中已經(jīng)是威風八面的官了；至于娶小老婆，可謂飽暖思淫欲，加之面對年老色衰的發(fā)妻，應該是最正常最真實的潛意識本能在夢中的徹底暴露。不過，受到毛澤東思想教育的他，深知作為一個共產(chǎn)黨員竟有這樣的想法是不應該的，所以他終究不敢直言?？麓彘L的夢不僅具有鮮明的時代地域印記和年齡性別色彩，也潛藏了厚重的歷史積淀。村長妻子是一個未見過世面的淳樸靦腆的婦道人家，篤信夢是平日里的所見和所想的她，果然在夢中見到了毛主席，唯一的希望就是求毛主席保佑她兒子考上大學。村長兒子是一個有高中學歷的農(nóng)村青年，相對于一家人“筵席”散后仍對“毛主席顯靈的事感慨不已”，他是半信半疑，夢中則全然不信。不然，他就不會夢見毛主席囑咐他把石膏像碾爛點豆腐了。

（二）夢境描寫既要切合夢境的特征，又必須揭示與現(xiàn)實世界的聯(lián)系。

夢境描寫要切合夢境的真實，就必須展示夢境與人非夢狀態(tài)下思想言行相悖立的、非邏輯的、荒誕離奇的一面。夢中人由于不受自主意識支配，夢境常以變形、錯位、模糊、跳躍的碎片狀呈現(xiàn)。林黛玉夢中賈雨村約見、王熙鳳一干人道喜送行、賈母的冷漠無情、寶玉的任性剜心，在時間上是間斷的，空間上是跳躍的，所以作者多次使用“恍惚”一詞連接這些夢的碎片。張沛君忽而夢見獨自收殮兄弟，忽而夢見毒打侄兒，轉而又夢見自己跳在神堂上“辯誣”，同樣可佐證夢在時間上的非連續(xù)性和空間上的跳躍性。夢境常常違背事理情理而顯得荒誕不經(jīng)，即多數(shù)人不時經(jīng)歷的匪夷所思的怪夢、亂夢、反夢、惡夢，如賈寶玉為表白真情而任性剜心，小蘿卜頭夢見特務長有翅膀和又鉤又尖的爪子，張沛君獨自背一口棺材和跳在神堂上“辯誣”等。作家似乎只有這樣寫，才符合人物心理的真實和夢境的真實。同時，夢境描寫還必須揭示夢境與現(xiàn)實世界的聯(lián)系，以真實地反映特定人物的身份、經(jīng)歷、境遇和心理愿望。林黛玉的惡夢，正是以怪誕的形式反映了她寄人籬下的身份、體弱多病的身軀、喜驚悲嘆的情感經(jīng)歷、多愁善感的心靈。張沛君之所以會做讓他備感吃驚的惡夢，就是因為他受到現(xiàn)實生活的重壓、獨處清醒時分預想到的種種不測，還有維護“兄弟怡怡”“鹡鸰在原”形象的良苦用心?？麓彘L一家三口的夢，則真實地揭示了特定時空中什么人做什么夢的真諦。村長妻子因為性別且自知乃目光短淺的婦道人家，只能做操心兒子的夢，絕不會做像丈夫升官發(fā)財納妾的美夢。具有高中學歷且無“文革”迷信崇拜偶像經(jīng)歷的村長兒子，毛主席在他心中是人不是神，所以他做的是把石膏像碾爛點豆腐的夢。由此可見，若以歷史的、現(xiàn)實的、理性的眼光審視，多數(shù)夢境無疑是虛幻的、荒誕的、不可信的，因為夢中的多數(shù)情景是不可能在人的非夢狀態(tài)下發(fā)生的。但是，若把夢境與特定人物及其身份、閱歷、愿望等結合起來考察，夢境描寫恰恰是以怪誕的形式反映了生活的真實，尤其是人物心理的真實，讓我們看到了通常情況下無法看到的一面。所以，夢境描寫是“真”與“假”的辯證統(tǒng)一。

（三）藝術真實是假定的想象情境中的真實。

情境的假定性是藝術真實性的前提，藝術的真實性寓于情境的假定性之中。如同情節(jié)的設置和展開是作家在假定情境中讓人物越出常規(guī)以暴露人物的深層心理、非常心態(tài)一樣，夢境描寫的主要作用就是把人物置于假定性熔爐中，以拷問人物的靈魂，揭示人物的內心隱秘，多側面地刻畫人物性格。寶黛愛情之所以感人服人，不僅在于作家通過若干情節(jié)的設置和展開，描繪現(xiàn)實世界中寶黛二人的多次相互真情表白以及寶玉不顧旁人一片私心稱揚黛玉，更為重要的是作家還通過夢境檢驗寶黛愛情的純度和信度。在正常狀況下，無論是自我感覺還是他人評價，張沛君對待兄弟的確是毫無自私自利之心的。為了檢驗張沛君，作家第一次將他拋出常規(guī)，設置了一個兄弟染上猩紅熱的情節(jié)以檢測他的現(xiàn)實表現(xiàn)。通過檢驗后，作家又將他拋出常規(guī)，讓他在焦慮的狀態(tài)下入夢，以暴露他不惜一切代價醫(yī)治兄弟猩紅熱的利己動機。如果沒有夢境描寫，就不會揭示張沛君的隱秘內心。同樣，只有把柯村長置于夢中，才能暴露他喜新厭舊的潛意識心理；只有把林黛玉置于夢中，才能充分表現(xiàn)忠貞不渝、生死相許的寶黛愛情；只有把小蘿卜頭置于夢中，才能充分表現(xiàn)小蘿卜頭渴望自由的心靈和真實再現(xiàn)陰森恐怖的監(jiān)獄對小蘿卜頭的無情摧殘。

①劉國正：《葉圣陶教育文集3》，人民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91頁。

②陳炳良：《〈紅樓夢〉中的神話和心理》，《紅樓夢學刊》1980年第3期。

③蔣廣學、趙憲章：《二十世紀文史哲名著精義》，江蘇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第820頁。

作 者： 陳壽江，黔南民族師范學院中文系教授。研究方向為高師寫作教學，語文課程與教學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