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昉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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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末之戀

◎文/黃昉苨

孔子整整衣裳，抓起筷子，挑起眼前的生魚片，蘸上芥末醬，送入口中。感受魚肉細膩地在唇齒間徘徊，芥末鮮辣地在口腔中激蕩，他老人家心中不禁吶喊：啊，好吃！

啊，畫風(fēng)好像哪里不對。不過，這的確可能是孔老夫子的真實經(jīng)歷。

要知道，他曾鄭重地叮囑過學(xué)生們“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和“不得其醬，不食”。生魚片要蘸什么醬呢？《禮記》告訴我們，“膾，春用蔥，秋用芥”。

沒錯，秋天要用芥末醬。

就是那種每吃一口都仿佛在吶喊著“燃燒吧，讓鼻竇爆炸”的芥末醬。

說起來，這是真正的華夏傳統(tǒng)。“芥”這個字在甲骨文中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多年后更是在白居易的詩、蘇東坡的書里一路擔(dān)當(dāng)生魚片的最佳作料，是宋朝人最愛用的腌菜醬料。

此外，它同樣得到了國際友人們長久的鐘情。古希臘科學(xué)家畢達哥拉斯曾用氣味獨樹一幟的芥菜籽去解蝎子毒。后來，西方的“醫(yī)學(xué)之父”希波克拉底把它拿來治蛀牙。再后來，古羅馬人也開始用芥末醬配肉吃了。

“五味”是自然給人類發(fā)出的信號，甜是營養(yǎng)苦是毒，蛋白質(zhì)鮮昆蟲補。而像“芥末”這種能隨隨便便把人嗆個半死的滋味，是大自然在存心跟我們過不去嗎？

日本曾有科學(xué)家研發(fā)過專為聽障人士服務(wù)的煙霧報警器，他們測試了臭雞蛋、薄荷等一系列刺鼻氣體，最后中標的還是芥末。

與傳統(tǒng)的五味不同，芥末的辛辣味源自十字花科植物（比如芥菜籽、辣根、山葵和它的辣親戚們）蘊含的“硫代葡萄糖苷”，這種物質(zhì)能刺激神經(jīng)細胞表面的某種蛋白質(zhì)，搞得細胞如臨大敵，對大腦發(fā)出緊急求救信號。也因此，它是唯一一種能在兩分鐘內(nèi)令聽覺嚴重受損之人從睡夢中驚醒的利器。硫代葡萄糖苷，又叫芥子油苷，對很多生物來說是致命毒物。

直到今年6月，科學(xué)家們才確信了它的身世：這是十字花科植物與毛毛蟲們千萬年來難分難舍的明證。

如果沒有毛毛蟲，我們體會不到如今芥末的這一口獨門辛辣味兒。

說起來，它們的孽緣從恐龍還在這個星球上稱王稱霸的年代就開始了。8000萬年前，十字花科植物的祖先們第一次在身體內(nèi)合成出了硫代葡萄糖苷。這種防御性毒素能輕松撂倒當(dāng)時的大部分昆蟲，讓植物免于被吃的命運。然而，1000多萬年后，十字花科植物的命中冤家出現(xiàn)了：一些蝶類幼蟲體內(nèi)進化出了針對芥子油苷的解毒物機制。

就這樣，這群毛毛蟲歡快地啃著這些其他昆蟲不能接近的有毒植物，日日飽餐，直到更強烈的升級版芥子油苷被合成出來。兩者置氣一千萬年，相好一千萬年，世世代代，相互依存。在最近這8000萬年中，這樣的大進化一共出現(xiàn)了三回。

可惜，時光流逝，除了昆蟲，地球母親新推出了一款直立行走的無毛兩足動物，人家撿起來一嘗，哦耶，爆炸的滋味，這酸爽！

可不巧，硫代葡萄糖苷毒不到人。

相反，它的辛辣令人趨之若鶩，能刺激食欲，能治蛀牙，還能通便。芥末君的祖先們與毛毛蟲競爭多年練出的一身本領(lǐng)，如今啟發(fā)了醫(yī)學(xué)之父，感動了孔圣人，令教皇沉醉，使詩人著迷；而千千萬萬的普通人呀，在記憶能溯及的地方都與它相隨相伴，哪怕被辣得鼻孔沖天，也無怨無悔。

只是沒什么人知道，它們長成如今這樣，并不是為了我們。

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