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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仙難寵

2016-07-25 11:09:54伊安然
桃之夭夭A 2016年7期
關鍵詞:董永

伊安然

又南三百里,曰栒狀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碧石。有獸焉,其狀如犬,六足,其名曰從從,其鳴自詨。

(注:從從,是一種有六腳的吉獸,樣子像狗,叫聲像呼喚自己的名字。)

——《山海經(jīng)·東山經(jīng)》篇

楔子

身為一只有滿身金玉的六足神獸,陸從從破殼而出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青華。

那個男人,生了一張攝人心神的好看臉龐,即便時過境遷,她還是會時不時夢見當初在栒狀山的鴻漸洞里,他笑盈盈地將她從殼中抱起來,大掌溫柔地拂過尚是幼獸的她的濕漉漉的額頭,喚她:“乖孩子,莫怕!”

多少次,她夢見他們朝夕相對了一千七百年的青華殿。清冷安謐的瓊樓玉宇,卻永遠都只有他們一人一獸相伴。她無數(shù)次偷偷摸進他住的裹云軒,襲人靡香里他闔著雙眸,似假寐又似真眠,如畫筆勾出的謫仙之姿有著少見的純真。殿中的熏香爐帶出裊裊的煙氣里,他忽然睜開一雙燦若星辰的琥珀色眸子,靜靜地瞅著她,嘴角揚著熟悉的弧度,清越嗓音里滿是戲謔:“平素要拿你作枕頭,你總要躲老遠扭捏半天,怎么今日這般乖覺,我不過剛剛渴困,你便主動送上門來了?”

那些朝夕相對的時日里,陸從從不止一次竊喜過,寰寰穹宇里,孤傲清冷了萬萬年的青華帝君,唯獨對她展露笑顏。他看經(jīng)書時,她是蜷在他膝上打盹的長耳六足獸;他泡茶飲酒時,她是靜坐在他對面,乖巧端茶與遞盞的少女。

他是天界出了名的吝嗇帝君,與南極仙翁下棋輸了向來都只干借花獻佛的事,可是卻為了當年還是幼獸的她,每日清晨飛去栒狀山為她采摘最新鮮的明樅草,還將他親自煉化了的一只的仙鶴松針玉鈴鐺送給她。閑時將仙鶴松針玉鈴鐺掛在頸間,是一抹碧色的飾物;無聊時她輕念咒語,便成了一枚骨碌滾動的鏤空玉球,任她盤在六只蹄子間隨意踢玩。

然而,陸從從用了很久很久才明白,即使有萬千寵愛,到頭來,其實都只是為了有朝一日,將她養(yǎng)大到仙力充沛時,絞了她一身靈氣所化的金玉環(huán)佩,為他心愛的女人制一件天瀾嫁衣。

知道這個真相的時候,她在織星樓的頂樓,已經(jīng)被元織公主囚禁整整一個月。她六只蹄子都被赤虹鏈鎖住,每天晚上元織都要用烏金剪絞去她身上一片靈玉,她疼得顫抖,就這樣過了無數(shù)個日夜,她始終等著青華有朝一日想起她,來救她。然而直至她身上金玉所剩無幾,仙力也損耗殆盡,疼得忍受不了時,她咬牙啃掉了自己半個后蹄,掙脫那束了她近百年的冰冷鐵鏈,他卻始終沒出現(xiàn)過。

于是她終于明白,她這一生,所有的期待與信任,都錯付了流水。

她帶著一身的傷逃了出來,從天庭到人間,回到了她出生的栒狀山,漸鴻洞。那里如今早已成了雜草橫生的一個荒涼山洞。她在洞中生起巨大的火堆,自己則在處理好所有傷口后,蜷作一團在火堆旁炙烤自己,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壓制住自己身體里源源不斷生出的寒意。她雙眼無神,注視著火紅的焰苗時竟還是會浮現(xiàn)青華的臉。

“咦!狼王,在這兒在這兒!”火光后閃現(xiàn)了幾只彪悍的年輕狼妖,在看到眼前楚楚可憐、蜷在火堆后的少女后,興奮得發(fā)出一聲賽過一聲的高亢狼吼。

“咦!”被稱為狼王的狼妖上前兩步,湊到陸從從面前,倒三角的臉形上閃現(xiàn)不懷好意的笑容,“小妹妹,你是山下哪戶人家的姑娘呀?這三更半夜的到這洞里來,難道是聽說本狼王最近正在物色狼后……”

“嘭!”一聲巨響,山洞里激出一片嗡嗡回聲,狼王的身子半嵌在洞壁上,整張臉都在抽搐。

“栒狀山幾時輪得到你們這種虎狼之輩為尊的?”陸從從冷著臉收回拳頭,清麗面龐上揚起一抹嘲弄笑意,“你還沒出生時,這栒狀山便是我的地盤。你們都給我聽著,由今日起,我陸從從便要做這栒狀山的百妖之主!”

前事盡斷,她陸從從要從此洗心革面,棄仙從妖。既然神仙都是薄情冷血的,那她還不如做個恣意妄為的妖怪,至少再不受人欺凌折辱!

1.

陸從從又做了整晚的夢。事實上,逃回人間的這些天,她幾乎每晚都會夢見最后一次見青華時的場景。當那只鎖靈環(huán)當頭罩了下來,她現(xiàn)出原形被元織的侍女抱進了懷里時,她拼命掙扎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青華轉(zhuǎn)過身,穿著寬袍大袖的他背對著她踱回裹云軒。她大聲叫:“青華,青華……”

“大王!大王!”有溫柔的女聲在耳畔響起,陸從從迷迷糊糊的,只覺得身體被人輕搖了幾下,嚇得一骨碌坐了起來。

“大王,是我,是我!”負責照顧陸從從飲食起居的小兔妖素雪一臉同情地看著陸從從,用細胳膊拼命搖晃陸從從的身體。

陸從從這才徹底清醒,看著這個在栒狀山籍籍無名還死了爹娘的小兔妖,虛弱地露出一抹笑:“是素雪?。∥液孟裼肿鰫簤袅恕?/p>

素雪目光微閃:“您現(xiàn)在是我們栒狀山的大王,眾妖皆臣服于您,不服您的也打不過您……”

陸從從苦笑著坐了起來,心下卻很清楚,她現(xiàn)在是私逃下界,天庭的人一旦知道這事,她的下場一定比喪家之犬還要慘。

不過這洞中一靜下來,便清楚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囮嚺d奮的口哨聲和議論聲。

“吵什么吵?大中午的不好好睡覺,想造反?。俊彼櫭?,起了身,從山洞里走出來,卻被迎面而來耀眼的陽光刺得有些睜不開眼。

“大王!”之前被陸從從一拳打斷了三根肋骨的彪悍狼王看見她出了山洞,連忙堆出一臉諂笑:“我今兒個早上去山下的董家村,發(fā)現(xiàn)附近山頭的好多女妖在為這小子大打出手,后來還有個滿身仙氣的丫頭出手打跑了那些女妖。我趁亂把這小子擄走了,可我聞了半天,這就是個凡人啊,還是個窮得要賣身葬父的窮小子,除了模樣長得還中看之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稀罕的……”

這狼妖后面說了什么,陸從從卻是半句也聽不進去了。她整個人僵在原地,炫目陽光下那張再熟悉不過的男性臉龐,讓她心頭一瞬間便緊縮起來。幾乎是第一眼,陸從從就想到了青華殿上的那位帝君大人。

“大王原是九天瑞獸,見識比我們廣,這小子的肉是不是吃著能增進修為?。咳绻媸沁@樣的話,小妖愿將此寶進獻給大王,愿大王生食此人,白日飛仙,壽與天齊……”

陸從從嫌他啰唆,飛起一腳把他踹出去老遠,卻聽那與青華長著一樣面容的男子忽然開口,連聲音都與青華如出一轍:“原來,你是這山里的大王?”

“是又怎樣?你怕了?”她不敢轉(zhuǎn)身瞧他的眼,“怕就趕緊走,別回頭我改變主意想吃你的時候,你哭爹喊娘也沒用了。”

“你這柔弱姑娘,怎么跟這漫山遍野的虎狼之輩混在了一起?你既然做了他們的大王,就該好好管束屬下。姑娘可知他們隔三岔五在附近的村里偷雞摸狗,傷人害畜……”

“你這是在管教我?”陸從從難以置信地回頭,“你知道自己是在跟誰說話嗎?”

“我叫董永,是山下西溪村董家舍的村民!我觀姑娘面相不是兇殘嗜血之輩,才斗膽直言。姑娘既然不想取我性命,就應該親自把我送下山。不然,把我交給你手下這些妖怪,他們半路把我吃了怎么辦?”他說得一臉坦然,沒有半點兒懼怕的意思。

“要我送是吧?”陸從從冷笑了一聲,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領,單手便提了起來,“好?。∥疫@就送你回去!就你這小身板,我用三成力氣,就能直接把你扔在你家屋頂上,管保摔得你腸穿肚爛,早登極樂!”

董永也不掙扎,俊顏就近在她的頰畔,他靜靜地凝視著她:“從方才開始,姑娘為何始終未曾正眼看我?”

“你一介凡人,我需要用正眼看你?”陸從從皺眉,下意識轉(zhuǎn)眸望去,視線卻正正跌進董永那雙晦若深海的漆黑眸子里,她心頭猛地一抽,眼前分明浮現(xiàn)當年青華殿里那人俊美的容顏。

董永似是毫無所察,沖她忽然露出一個傻白甜式的憨笑:“你這滿洞的妖怪,我看著都不舒服,唯獨見了你,便覺得與你甚是親近!你看你方才說要扔我分明就是嚇我,你看我的眼神里根本沒有殺氣!我就知道,你不是壞人!”說著,他一伸手,指了指山腳下最偏僻的一間破敗草屋,“我家就在村子最北角那間草房,勞煩姑娘騰云也好,步行也好,送我回去。對了,你一介弱質(zhì)女流,將我堂堂男子提在手上終歸不太雅觀,你那野狼屬下也不知對我做了什么,我全身麻軟,使不上力,不然你背我吧!”說完,他也不管陸從從答不答應,手腳并用輕輕一掙,竟是雙手如鉗,緊緊環(huán)住了她的消瘦雙肩,溫暖胸膛貼上了她的后背。

仿佛凍結(jié)了許久的心忽然被澆了一瓢塵釀,陸從從清楚感覺到一股熱血,從四肢百骸里直沖上了臉膛。

眼前這男人,不僅模樣聲音像青華,連這不要臉的特點都和青華一模一樣。

“堂堂男子漢被我提著不好看,被我背著就好看嗎?你……”陸從從威脅的話說到一半,忽聽得身后董永低聲嘆道:“我看姑娘面善得很,仿佛前世里便相熟呢!”

陸從從腳下一崴,險些被自己絆倒。

前世里便相熟?

她心頭一顫,忽然隱約想起,從前在青華殿里,青華與南極仙翁下棋時,南極仙翁似乎曾提及過青華“百世之劫”的事。她隱約記得南極仙翁說過青華這百世之劫吉兇難定,若能安然度過,便可從此萬年無憂;若度不過的話,則有百世之難。難不成,眼前這男子,便是青華的“百世之劫?”

2.

陸從從到董家村的村口時,明顯感覺到了一股涌動的仙力和殺氣。

“還真是冤家路窄啊,原本我還想著看在青華兄長的面子上,不將你逃出天庭的事兒宣揚出去,放你一條生路。沒想到,你這小畜生趁我一個不備,竟然也找到人間來了,還不死心地糾纏到了兄長這兒來!”熟悉的清脆女聲在陸從從身后響起。

陸從從全身僵硬站在原地,不用回頭也知道,來人正是天庭七公主——元織。

怪不得之前狼王說有個仙氣四溢的丫頭打跑了眾妖,她早該料到,以元織對青華的癡戀程度,一定不會放心青華轉(zhuǎn)世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明著暗著都會為他保駕護航的。

陸從從吐了一口氣,頭也不回,繼續(xù)往村里走去。豈料元織嬌喝一聲,便有兩名金甲天將沖上來,一個直接從她身邊將董永搶走,另一個則揮了金锏直接砸向她的面門。

“你這么著急,又以天女之身親臨人間,看來……”陸從從閃身避過那個金甲天將,側(cè)眸看了看沿途太過聒噪被她迷暈的董永,輕嘆了一聲:“看來,他果然是青華的轉(zhuǎn)世了!”

“是又怎樣!陸從從,我警告你,這次你休想與他再扯上半分關系!”元織身著七色霓彩裙,怎么看都是通身的優(yōu)雅貴氣。誰會相信,這嬌俏公主,曾把陸從從鎖在織星樓,每晚拿著烏金剪在陸從從身上絞去一片金石,鮮血淋漓,又獰笑著一遍遍提醒自己,當初青華從漸鴻洞把陸從從撿回天庭,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讓她用那雙巧手將陸從從撕成碎片,織就一件天瀾錦衣的喜服,留著將來她和青華成親時穿?

想到這些,陸從從心里就一陣痙攣般的抽痛起來,忍不住將壓抑心頭的奚落一吐而快:“我這頭被九天之上清貴無雙、溫柔可人的七公主折磨到跛了腳的跛腳獸有什么值得七公主這樣嚴防死守的?況且,七公主這嚴防死守好像壓根兒沒起什么作用吧?”

元織那張俏麗的臉,幾乎瞬間變得緋紅:“你住口!”

“嘖嘖,惱羞成怒了!這可不像你啊,在織星樓時,你可不是這樣的!”陸從從見她這樣,倒是心情大好起來,“說起來,你這么恨我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上清三境,仙奴如云,你的青華兄長守著偌大的青華殿萬萬年都不要仙奴童婢,只有我陸從從能近得他身,討他歡心,逗他歡顏,你貴為天帝之女又如何?還不是比不得我這盤在他膝頭的六腳怪!捉了我,拔光我身上的靈片又如何?你看,到頭來,他好不容易人世走一遭,居然又鬼使神差地撞到我身邊來了!”

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昂首挺胸地扳回了一局,陸從從臉上已經(jīng)浮現(xiàn)掩飾不住的得意之情。

就在陸從從以為元織要動手時,元織卻屏住呼吸,深深吐出一口氣后,竟露出極溫柔的笑意:“陸從從,你等著瞧!”

說完,她竟是一揮袖直接隱了身形,陸從從小勝一局,忍不住嘚瑟起來:“你不是想撕了我做嫁衣嫁他嗎?我倒要看看,你這天女如何嫁凡夫!我告訴你,天上也好,地下也罷,你用盡心機也是于事無補,因為老天爺總會把我跟他送作堆……”

話音剛落,她卻忽然發(fā)現(xiàn)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低頭一看,腦中如同五雷轟頂般“嗡”的一聲響。

只見陸從從四蹄著地,一身營養(yǎng)不良的青黃色牛皮上還沾了幾點泥漿,因為激動,碩大的牛鼻子里正吭哧吭哧地冒出細細白煙,嚇得她四蹄一軟,險些癱坐在地。

她使出渾身解數(shù),竟都無法破開元織這層無良的禁錮,氣得破口大罵起來:“元織,你這瘋女人!你有本事回來咱倆打一架??!我陸從從大不了與你同歸于盡。你把我變成這副牛樣是幾個意思!你別以為你爹是玉帝就真的可以只手遮天!你給我回來!”陸從從暴跳著狂吼出聲,回應她的是一臉錯愕,神色復雜地站在特意被元織的人送回來看熱鬧的董永。

3.

短短數(shù)丈路,從村口到董永家,陸從從足足摔了八次,第八次在院子門口摔倒后,她終于忍無可忍,坐在地上再也不肯起來了。

她是一頭神獸,六足神獸??!元織那變態(tài)少女居然把她變作一頭牛,害她變成四只腳,讓她還怎么找平衡!

“看你這一身狼狽的,不如就站在這里別動了。我先去打水來給你洗個澡好不好?”董永看她跟自己賭了這么半天的氣,終于忍不住走上前來,臉上滿是溫柔。

陸從從牛眼瞬間撐成了銅鈴,搖頭狂哞:“不好!你給我滾開!我才不稀罕你碰我!”

牛嘴里吐出的人話剛吼完,董永已經(jīng)從缸里打了桶水來,站定在她面前,像是沒聽見她說什么一樣,取了水瓢輕輕從她背上淋了下去。他的手與記憶中屬于青華的溫暖大掌重疊,在落到陸從從頸后時,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瞬間淚盈于眶。

這久違的溫暖,如同一股翻涌的浪潮撲向她,溫柔的鈍痛也從心底蔓延開來。

她忽然很想縮成一團蜷在他的懷里,問他一聲:“青華,你個王八蛋,當日為何把我送給別人?為何后來從來不去看看我過得好不好?為何眼睜睜看我被人殘害到如今這副慘樣,竟從未對我施以援手?元織對你來說,就那么重要?重要到青華宮里我陸從從一千七百年的陪伴都一錢不值了是嗎?”

“咦?你哭了?”忽然湊近的一張臉離陸從從只有半寸,董永專注認真地看著陸從從的牛眼睛,陸從從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夾雜著皂莢的味道,她下意識地想倒退兩步與這人保持距離,卻見董永拿著手中的半個葫蘆瓢,沖她憨然一笑:“乖牛兒,趕緊哭,聽說牛眼淚能見鬼,可惜有價無市,上次村口的李道士去田嬸子家求牛眼淚,都出了五十吊錢換一小碗呢!來來來,再哭一會兒,我就可以不用賣身了……”

陸從從即將跌出眼眶的第五顆淚堪堪掛在了下眼瞼,她飛起一腳,直接將那只葫蘆瓢踹出院子。

董永也不生氣,依舊笑瞇瞇地撿了水瓢回來,小心翼翼地繼續(xù)幫她沖洗著身上的泥塵。之后他又提著竹簍出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才采回一大筐鮮綠色的草,放在陸從從的牛臉前:“我想著你是栒狀山的牛妖,自然愛吃那里的草,你嘗嘗看,喜不喜歡?”

“誰告訴你我是牛妖!我不是!是你那老相好、瘋婆娘元織把我變成這副牛樣!”陸從從怒吼了兩聲,看著面前散發(fā)著熟悉清香的碧色明樅草,到底還是發(fā)不了脾氣,恍惚又憶及當年青華為她采來明樅草的情形,一時間淚如雨下。然而這次見她落淚,董永卻識相地什么都沒說,而是輕輕揉著她的后頸。只是他這動作,換來的卻是一陣清脆的鈴響。

董永下意識地伸手撫向了陸從從牛脖子上掛著的那只玉鈴鐺:“這鈴鐺,好生精致??!”

陸從從低頭看著那玉鈴鐺,卻發(fā)現(xiàn)那鈴鐺里碧色流轉(zhuǎn),隱有光華從鈴鐺中流向董永的指尖,董永像是被火灼傷一樣,猛地縮回了手。

“你沒事吧?”陸從從兇巴巴地問,語氣里到底還是泄露了真切的關心。

“沒事!”董永抬頭,沖她微微一笑,只是這一笑,害得陸從從又是一陣莫名的心跳加速,只覺得他語氣里又多了幾分熟悉的寵溺意味。她連忙埋首在于面前的青草之間,說什么也不想再在他面前示弱。

然而老天爺卻似乎有意跟她做對似的。這晚山風凜冽,害她這個做了近兩千年的長毛獸變成一頭完全靠皮抵御寒風的短毛牛被凍得再也忍不住,跌跌撞撞地頂進草屋門,躲進了屋里。

董家老屋的破敗,陸從從是知道的,但是,完全看到這間逼仄得可憐的小屋時,陸從從還是忍不住微怔,看著躺在內(nèi)室床上安睡的董永。

眼前這人是貴為神祇,萬萬年來在青華殿里金馬玉堂的青華帝君,他也能允許自己下到凡塵,做個這樣窮酸落拓的寒門子弟嗎?

“你想干什么?”本應該熟睡的董永忽然睜大了眼睛,幾乎是與此同時,陸從從只覺周身一輕,身上的禁錮居然瞬間解除。四目相對時,陸從從嚇得倒退了兩步:“你,你不是睡著了嗎?”

床上的董永卻沒有半絲懼色,靜靜打量著陸從從,目光深沉得嚇人,倒與記憶中青華那雙永遠讀不懂的眸子有些相似。

“本來睡著了,可是三更半夜你忽然這樣撞門而入,我很難不醒啊!”董永說著,披著被子坐了起來,一臉正色地看向她,“你該不會是因為我今天救了你,所以想對我以身相許吧……”

“放屁!”陸從從氣得幾乎鼻孔冒煙,“你也知道我是妖怪了,我還當著你的面一會兒變成牛,一會兒變成人呢!我三更半夜撞進來,就不許我是肚子餓了想把你生吞了嗎?”

說完,她一個惡虎撲羊?qū)⒍缐涸诹松硐?,張嘴就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下去?/p>

陸從從這個動作完全是出自獸類本能,然而,當她的唇覆上那溫暖細膩的肌膚時,她整個人都忽然僵住了。

齒間的這人,是她的帝君?。?/p>

從前,她在青華殿時,他總愛捏個真身訣,將她變回原形,團成個球枕,墊在頸下。她也曾無次數(shù)心如鹿撞,偷偷瞇著眼,打量他頸間如玉春色。他的呼吸簌然灑落,那最親昵的廝磨里,她無數(shù)次獸性萌動,想伸出小舌頭舔上一舔,想象中他的肌膚應該是長生果一樣清甜的滋味……

“啊呸!”她驀然清醒過來,幾乎是彈到床角,用力擦著嘴巴,心里一陣陣發(fā)苦,小臉也皺成了一團,卻再不敢去看董永,只強作憤懣地撂狠話,“算你狠,我要去打水漱口八百遍!”

“我這個樣子,便這么不招你待見嗎?”董永忽然抬起手,輕輕撫向她的頭頂,手指輕輕拂過她的發(fā)絲,語氣更是溫柔得能擰得出水來。

陸從從一哆嗦,不太習慣地看著他:“你干什么?”

“沒什么,就是今天路過了王二狗家,他家那個娘子據(jù)說也是他從鄰村的流氓手里救回來后以身相許的!”董永一邊說,一邊低下頭,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陸從從,“你看,既然你不承認我收留你是救了你,那我承認你在那妖洞外救了我,對你以身相許好不好?”

“你去死!”陸從從翻了個白眼,剛想離開,卻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俊顏眨眼間便近在咫尺,雙唇被他深深吻住,腰也在這時被他摟緊了,整個人貼向他的胸膛。

陸從從嚇得睜大雙眸,難以置信地看著董永,卻在他加深的這個吻里迷了心神,恍惚間聽到一聲昵喃:“從從!”

陸從從腦中一片空白,只感覺董永的左手正輕扣著她的脖頸,右手緊緊箍著她的腰,仿佛要將她嵌進他的身體里:“你要是嫁給我,會生出個什么東西?”

陸從從一臉茫然,微張著唇,居然開始認真思考起來,等她反應過來時,不由得惱羞成怒:“董永!你……你剛才,跟……跟誰學的流氓招數(shù)?”

“今日回家路上,聽鄉(xiāng)親們說隔壁村有個剛從良的花魁娘子想招婿,不僅不收一分錢彩禮,還能倒貼五百兩銀子的嫁妝!要求只有一個,新郎官要能讓她一吻傾心!可我始終沒想通,這一吻要怎么個定情法呢?方才你先咬我的……”話未說完,董永臉上結(jié)結(jié)實實被人賞了一耳光。

陸從從站在他面前,小臉慘白,她指著他:“你……你……你太過分了!”

“對不起!”董永眼也沒眨,也沒去管那迅速浮現(xiàn)五個紅指印的白皙俊顏,而是定定地看著陸從從,伸出雙臂,再次抱住了她,“從從,對不起!”

他說這話時,語氣里分明有沉郁的歉疚,不知為何,陸從從分明覺得他這道歉不是為了那個吻,甚至他方才那番話,似乎也只為故意激怒她,然后好這般正式地向她道歉。但他一介凡人,前事盡忘,有什么事情值得這么鄭重其事地道歉呢?

畢竟,他是董永,轉(zhuǎn)事歷劫的尋常凡人,不是那個青華殿外將她拱手送人的青華帝君。最重要的是,她心如明鏡,對于青華,即便是被他那樣不清不楚地遺棄了,她心里竟是怨了千遍也生不出半絲恨的。

4.

陸從從原本以為昨夜元織給自己的禁錮既然已經(jīng)自行解除了,她應該就可以離開董家了。誰知道第二天一早醒來后,她剛走出屋子,雙腿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又變成了牛蹄。

“??!”她奓毛了,滿院子狂奔咆哮,嚇得全村的村民都不敢出門,村長更是敲著銅鑼警告全村,董永家撿的那頭牛發(fā)了瘋,叮囑大伙兒千萬注意避讓,別被瘋牛頂死!

只有董永,一副完全不為所動的樣子,拿了賣身葬父的牌子和草標又去集市上籌銀子葬他爹了。臨走之前,他還不忘給她準備好一天的草料,叮囑她好好在家待著,別出去亂跑嚇著別人,氣得陸從從又吭哧吭哧喘了半天氣。

只不過這天董永直到將近天黑時才回來,回來時,身邊不僅沒了那塊賣身葬父的牌子,還多了個含羞帶怯的美麗少女——元織。

“喲,這董家小子也不知道幾世修來的好福氣!”

“可不就是嗎?咱們天天去溪邊打水,也沒碰上一個在那兒洗澡的姑娘啊!怎么這么好的事就讓他這個窮光蛋給遇上了。前幾天撿了頭牛,今天更是直接撿了個媳婦兒!”

“聽說這姑娘是洗澡時被他撞見了?是不是真的?嘖嘖,那豈不是被董家小子看了個精光!”

陸從從難以置信地看著越走越近的兩人,胸膛里翻騰著的盡是酸澀,嘴角卻扯起一抹嘲弄的笑意。到頭來,她果然還是要眼睜睜看著這對天作之合結(jié)成連理。

她垂了眼,幾乎是立刻就下了決心,今晚等她恢復人形后,第一時間就回到漸鴻洞去,從此在洞里做頭牛也好,馬也好,也好過再看到這兩個人。

豈料,董永似乎并沒有在意圍觀群眾的議論,自顧自走到她面前,看了看她面前沒怎么吃的明樅草:“怎么沒吃東西?”

陸從從扭過牛頭,懶得理他,卻不自覺地用眼角的余光繼續(xù)偷瞄那兩人。

董永見她生氣,仍舊心情不錯,拿了根草便來逗她,一旁被無視的元織終于忍不住,臉上雖仍舊堆著笑,話卻是咬牙擠出來的:“公子這?!墙論斓??對于這種不明來歷的牲畜,公子最好還是放她離去吧,別回頭發(fā)了瘋,狂性大發(fā)沖撞了鄉(xiāng)親,反給公子添了麻煩!”

董永聞言,停止了逗弄陸從從的動作,終于轉(zhuǎn)過頭去看向元織:“姑娘隔三岔五就為我解圍,這次更是出了錢替我葬了我爹,董永不勝感激。不過你今天跟了我也有大半日了,眼看天色不早,還是不打算回去嗎?”

元織臉上的笑容明顯僵了僵:“公子,今早在溪邊,公子……公子看見我洗澡的事……”元織說到這兒,仰起小臉,眸中適時浮現(xiàn)淚光,“公子難道不打算對我負責?”

陸從從半張著嘴,元織這次還真是下血本了,看來自己的出現(xiàn),確實讓她倍感危機了。

只不過,董永的眼中依舊平靜無波,連聲音也是冷冷的,仿佛對于眼前這楚楚動人的美麗少女絲毫沒有惻隱之心:“姑娘的意思,是要我娶你?”

元織沒料到他這么直接,臉一紅,還沒來得及表態(tài),便聽董永問道:“姑娘的父母可同意你這樣不清不楚地嫁給我?”

被他這么一問,元織俏臉一凝,明顯是被董永這個問題戳到痛腳了。一旁假作無意的陸從從都忍不住要擊掌叫好了。打死她也不信,出了名重規(guī)矩的玉帝會允許元織就這么以天女之身嫁給如今歷劫為人的董永。

“我……我在此間無親無故,原就是孤身一人……”元織咬著唇,顯然是豁出去了,“蒙月老垂憐,與公子因緣際會,結(jié)下這段善因,若……若蒙公子不棄,愿……愿委身于君,從此紅袖添香,共偕白頭!”

“若是能借到南海龍王那只印聲螺便好了,真該讓玉帝和王母娘娘聽聽他們的寶貝小七這番情真意切的逼婚之言!”陸從從再忍不住,出言譏諷道。

元織漲紅了臉,和陸從從大眼瞪牛眼,分明是氣極了。陸從從以為元織要發(fā)作時,元織卻縮至董永身后:“咦,這牛是何妖物?竟能口吐人言!諸位鄉(xiāng)親可知此事?這種妖怪理當將她燒死才是呀!”

董永的眸子明顯縮了縮,下一秒,卻是抽回了被元織揪著的衣角,擲地有聲地扔下一句:“既然姑娘心意已決,那我這便去請村里的趙媒婆來,我們今晚便拜堂成親!”

陸從從親耳聽見董永說要與人成親的話后,腦中一片空白。

“小六腳怪,嘖嘖,這么難過的樣子,瞧著真是可憐呢!”元織含笑送走去請媒婆的董永后,臉上笑意盡斂,素手一揮,直接把陸從從打回人形,陸從從飛起半米高,跌落在元織腳邊,元織抬起腳便踩在陸從從仍有清晰傷疤的腳踝上,“變作一頭牛也能纏著他,我倒真是小瞧你了?可惜啊,垂死掙扎又有何用,到頭來,還不是要被我踩在腳底下?你上一次不是還笑我小心眼嫉妒你嗎?今天我便大方一回,一會兒便留你下來,為我和董永主持大婚如何?”

“休想!”陸從從咬牙,強忍著痛,抽回腳就地一滾,“我從織星樓逃下界來第一晚就發(fā)了誓,這一輩子再也不受任何人欺辱。你若真想不顧天規(guī)律條和他成親,最好現(xiàn)在就讓我走,從前的恩怨我也不計較。但你若真要趕盡殺絕,我陸從從也絕對不會再退后半步!”陸從從說到這兒,只覺得鼻子一酸,聲音都有些發(fā)抖,“大不了,大家玉石俱焚!”

說完,她一揮手祭出自己的法寶,頸間那仙鶴松針的鏤空玉鈴鐺被高高祭起的剎那,她眼前卻分明浮現(xiàn)當年青華親手為她帶上這玉鈴鐺的情形。

“最討厭看見你這玩意兒,你這小畜生偏是最愛觸我的霉頭!”元織一揮袖,白練般的云緞狠狠甩來,瞬間貫穿鈴鐺,瑩潤的玉光迸射,夾雜著四分五裂的璽印散落一地。

陸從從心口也跟著一震,喉間微甜,難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碎片。

當初,青華明明說過,他在這玉鈴鐺中封印了他一絲仙魄,為的就是讓她在生死關頭保命的??墒茄巯?,這鈴鐺如此不堪一擊,與其說是元織仙法精妙,倒不如說……青華當初是唬她的吧!

元織說得沒錯,她一只小小六腳獸,說什么寧死不受辱簡直就是笑話。在這些仙法高深的公主和帝君們面前,她拼盡全力也不過是螻蟻般的存在,他怎么舍得將與命魂相連的仙魄浪費在她身上?

她伸手一把撈起地上的碎片,攤在掌心,一用力,手中碎片盡成齏粉:“我真是傻,我跟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們斗,有什么勝算?”說完,仰天一聲長嘯,旋身化作一道圓融華光飛向院外,豈料剛從趙媒婆家回來,抱了滿懷紅色喜綢和鳳冠的董永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了院門口:“咦?你又變回來了?這樣也好,要不要一并留下來……”

陸從從動作徹底僵在原地,看著眼前這仿佛沒心沒肺的男人,只覺口中滿是腥味,過了好半天,才找回一點兒聲音:“滾!”

5.

“吵死了!”漸鴻洞里,陸從從捂住耳朵也沒攔住山下傳來鞭炮“噼里啪啦”的清脆響聲。陸從從將頭深埋進被褥里,腦子里卻不受控制地想象山下現(xiàn)在可能正在上演的拜堂畫面。

拜堂之后,就該進洞房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想到那晚董永吻她時的畫面。今晚,他是不是也會那樣溫柔地吻元織?

一瞬間,亂了的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般,陸從從整個人仿佛被一團亂麻纏住了似的狂躁起來,她直接抄起瓷枕,“啪”的一聲砸在了地上。

仿佛為了回應她的心情,原本風清月明的良宵之夜,卻忽然驚雷陣陣,嚇得守在洞外的素雪和另一個小妖都躲到了洞里來。

“啊,這雷聲有點兒不太正常??!我瞅著怎么都不像是尋常的雷電,倒有點兒像之前青要山那個五尾狐度劫時的天雷?只朝著一個地方劈!”素雪的聲音壓得很低,卻透著濃濃的疑惑。

“天雷?天雷怎么可能劈到董家舍去?那村里哪來的神仙妖怪度劫?”小妖的話還沒說完,就感覺洞內(nèi)一股旋風忽然吹到了洞外,細瞧才發(fā)現(xiàn)是陸從從忽然從屋里躥了出來。

“真的是天雷!難道……難道他的百世之劫,便是應在這天雷上?”她自言自語,忽然轉(zhuǎn)身問素雪,“方才這雷聲響過幾下?”

“大概……七……七八下吧!”

“七八下?該不會,是十重天雷吧?”陸從從的聲音里已經(jīng)帶了明顯的顫抖。

熟知雷劫的人都知道,每重天雷都比前一重的威力大上一倍,尋常小仙最多能撐到第六重,而早年她在青華殿時,曾親耳聽南極仙翁說,他三千年前差點兒在七重天劫時被雷直接劈碎的事兒。說到修為,青華比南極仙翁自然是要高上一些,可是,素雪隨便一數(shù)都數(shù)了七八下,而且董永現(xiàn)在還是凡人之軀,受這八重天雷,那么,他現(xiàn)下……

陸從從再也忍不住,幾乎是在照得黑夜如同白晝般的光芒中,飛奔到了董永家的院子里。

院中當初系過她的牛繩的那棵歪脖子棗樹,果然被雷劈得冒著焦黑的煙,有渙散的仙氣在院中彌散開來。

她顫聲喚道:“董永!”

董家簡陋的正廳里,兩支大紅喜燭還散發(fā)著微黃光芒,在夜風里微微一晃,“啪”的一聲爆出個燈花來。

“來得這么晚,”董永的聲音從廳內(nèi)傳來,卻分明帶著從前青華說話時的嗔怪,“若不是這天雷滾滾而來,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讓我跟她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陸從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悄然在門口探出半個頭來,卻見董永依舊穿著一身大紅的喜袍,背對著她正用一根竹簽撥動燈花。

“你……你……你變回青華了?可是……可是你明明還是凡人!”陸從從結(jié)巴了半天,腦中飛速運轉(zhuǎn)整理著思緒,“那晚……那晚我闖入房中時,禁錮忽然被解,是你做的對不對?那次你幫我洗澡時,玉鈴鐺里的仙魄找回主人,重開了你的靈識。所以沒了封印的玉鈴鐺才會那么不堪一擊,被元織打碎!這么說……這么說你沒有騙我……”

董永見她終于想通,開口道:“當日我推算出你這兩千歲時的劫里血光累累,又從命盤看出與我有關,才聽從元織的建議,將你暫時交給她,請她照顧,并將我的仙魄封印在玉鈴鐺里,以期他日在你危機之時,護你周全。結(jié)果弄巧成拙,恰恰中了元織的計,為你招來禍端,到頭來,竟是弄成這樣無法收拾的結(jié)局?!?

“那……那元織呢?”

“喏,仙女通凡本該受八重天雷的天譴之罰,不過她的身手慢了些,直接挨了前三重天雷,若不是有你的天瀾錦衣護著,她早成焦土了!”董永指了指貼著大紅喜字的房中,正臉色慘白僵坐在床邊的元織。

元織咬牙,聲如蚊蚋:“你那么爽快地答應跟我成親,是不是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天罰來時還可以拖住我,讓我被天雷打到重傷,再用混元盾把我鎖在這兒……青華,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這樣待我?”

“你自幼便喚我兄長,我也只將你視作小輩。可笑我平素自詡觀人于微,卻被你哄騙,將從從交托給你照顧,你又是如何報答我的信任的?”青華面有郁色,整個人不怒自威,“你費盡心機取盡她周身靈玉金環(huán),織成天瀾錦衣來與我拜堂,真當我至今還沒想通嗎?你根本是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趁我下界歷劫時與我結(jié)成夫妻之實!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用天瀾錦衣?lián)趵捉俚姆ㄗ?,是你那位貫曉古今的母親從《上古珍寶錄》上替你找出來的吧!這般殘忍損陰德的法子她也敢傳授于你,真不怕把你寵上了天,跌進九幽獄去!”

陸從從聽到這兒,才意識到自己卷入其中的這盤棋似乎下得有點兒大,略顯茫然道:“你的意思是,王母娘娘知道她的打算,還幫著她觸犯天條?那……你這么把她扣下來,豈不是等于公然與王母娘娘作對?這……這怎么行?你現(xiàn)在雖有靈識,也只是區(qū)區(qū)凡人?。∧隳窍善悄苤位煸芏嗑??”她腦子轉(zhuǎn)得飛快,忽然打定主意,拉過董永,“不行,你走,馬上就走。王母娘娘發(fā)現(xiàn)找不著元織,說不定很快就會親自尋來,到時候我就說是我為了找她清算之前的賬才……”

董永輕噓了一聲,反握住她的柔荑,一只手托起她尖尖的下頜:“難為你被我連累,無端受這場苦難,還對我這么萬般維護。我的從從,果然心里還是有我的!”

陸從從萬萬沒料到他會在這種時候說出這種露骨的話來,臉一紅:“你胡說什么?我……我只是覺得是我與元織公主結(jié)的梁子,自然該由我們自己解決……”

“我青華視若珍寶的人,被人這般虐待侮辱,若不替你出上這口氣,對我這萬世清名總歸有損不是嗎?”他的指上有平日勞作時留下的薄繭,指腹劃過她的皮膚時,帶來一種刺癢,激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你……你……你這話什么意思?”

“你那日與元織爭吵時,不是說了嗎?老天爺這么費盡苦心將我二人送作堆,我們又豈能辜負這良辰美景!”說完,他一伸手將那件濯濯華光的紅色喜袍,親自替她圍在身上,“元織取了你周身金玉靈片,雖然害你吃盡苦頭,可是這縫制的星云錦也是她費了不少仙力所織,如今讓她把這天瀾錦衣還給你,今后說不定也能派上大用場……”

“青華!”元織目眥欲裂,貝齒幾乎要將下唇咬出血來,“你若真敢娶她,我發(fā)誓,只要我一得脫困,一定將她打得魂飛……”

話音未落,董永手中有淡金色靈刃飛出,只聽得元織一聲驚呼,下一秒,她頰上已多了一道淺櫻色血痕。

“你若執(zhí)意如此,我也沒有辦法。只是,你今后再敢傷她分毫,我必十倍報之!你若不信的話,我們大可一試?!彼f完,也不再看捂著臉幾欲崩潰的元織,只拉著陸從從大步向屋外走去。

陸從從干咳道:“你要帶我去哪兒?我告訴你,你別以為經(jīng)過今晚的事,我便會原諒你……”

董永也不理她,只拉著她徑自走到院中,對著門口破敗的土地牌位前,一掀袍襟跪了下去:“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青華,今邀星辰明月,穹寰萬物為證,愿與栒狀山陸從從結(jié)萬世之好,從此與天共清明,與地同綿澤,兩心盟結(jié),永不相負!”

陸從從立在原地,呆若木雞,過了好半晌,才捂住嘴淚如雨下。他說的是青華,不是董永,他說要與她結(jié)萬世之好,共天地清明綿澤,還說要與她……永不相負?

被她驚嚇過度,呆若木雞般的表情逗樂,董永挑眉一笑,一把將她拉進懷里,埋首在她烏發(fā)之間:“這凡間說法,人間極樂便是今晚的洞房花燭夜,有道是春宵苦短……”

“喀喀!”一聲輕咳卻在他們身后突然響起,陸從從下意識循聲看去,卻不料看到一位美髯男子站在屋外低籬前,一臉窘迫地正欲走又留。

“玉……玉帝?”陸從從嚇得幾乎一骨碌從董永懷里摔了出來。

6.

“兄長,兄長,我知道錯了,兄長,你最是喜歡阿織心靈手巧的,是阿織鬼迷心竅,阿織真的錯了……兄長!”元織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響徹夜空,便是遠在漸鴻洞的陸從從也聽了個一清二楚。也不知是這洗澡的硫月池中水汽太重,還是心頭浮現(xiàn)出當日青華將她交給元織時, 她也是這般撕心裂肺地喊著青華的名字,感受太過錐心,導致她眼圈一陣發(fā)紅,忍不住一頭扎進水底,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

正在水中越潛越深之際,冷不丁雙足忽然被一雙手牢牢捉住,陸從從嚇了一跳,幾腳狠踹想掙脫,卻連腰間也被一條手臂纏上,下一秒,陸從從整個人便被直接拖出了水面,耳邊傳來熟悉男聲的抱怨:“新婚之夜,你撇下相公半路逃了也就算了,就算我被瑣事纏身,誤了良宵,也不至于這么大脾氣,一見面就又是拳打腳踢吧!”

聽出來者是誰,陸從從更是不由怒意橫生,抬手便直直戳上了身邊正一臉得意的男人:“嫌我脾氣大?這么兩腳你便受不住了?說到底,把我和元織害得這么慘的罪魁禍首分明是你才對。若不是你,元織必不會百般針對我。你從前既然那么喜歡她,甚至愿意帶著她在東海大荒游歷數(shù)……”

“嘖嘖,”他無奈搖頭,“你這是在怪我對她無情呢,還是在吃醋我當年帶著游歷東海大荒的人是她,而不是彼時尚未出生的你?”

“我……我……”陸從從鼻子一酸,眼淚再度決堤,“我只是覺得,你這人心思忒也難猜。你說要將我送給元織,便毫無回轉(zhuǎn)余地,也不問問我意思便將我送走;你想將計就計,坐實元織私嫁凡人的事,當著我的面便說要與她成親,哪里把我的感受放在心里?到最后,說要娶我便要娶我,說什么萬世之好,永不相負,你問過我的意思嗎?我答應了嗎?”陸從從說得義憤填膺,忍不住“噌”地一下從水中站了起來,雙手叉腰,憤憤道,“我現(xiàn)下就告訴你,我不同意,我不嫁,我……”

話說到一半,她忽然察覺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再看董永,眸子微縮,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的……胸前?!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著片縷,居然自呈春光便宜了眼前這人,一張臉紅得幾乎要冒煙了,只好慌不迭鉆回水里,手腳并用想潛入水底,卻被董永捉住了她光潔圓潤的右足。

“這傷,便是那時為了逃出來留下的?”他眸色由淺轉(zhuǎn)深,手指竟有些顫抖地撫上她腳踝那塊淡色疤痕。

“嫌丑???”她撇了撇嘴,拍掉他的手,“我可沒打算用法術將它除掉,留著這疤才好,教你日日見了便知道害我吃了多少苦頭,看你今后還敢不敢將我隨意推給旁人……?。 眮聿患罢f完的抱怨被一聲近乎呻吟的低呼替代,原來是董永的唇已經(jīng)溫柔地落在傷處。

“我果然還是太輕饒她了,我應該跟玉帝要求,讓她也留在人間給我們做一世婢女,每日看我們恩恩愛愛,生兒育女,開枝散葉都不足以懲治她這般殘暴手段!”他一邊說,一邊將雨點般的吻澆向那猶自被這個話題轉(zhuǎn)移了注意力的女人,掌心肌理溫香細膩,美好得讓他忍不住一聲長嘆。

“那就算了,我才不要每日看著她在我跟前,兄長長,兄長慢的給我添堵!”陸從從絲毫沒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還不答應嫁,現(xiàn)下已經(jīng)默認了與董公子“生兒育女,開枝散葉”的事。

董永嘴角微彎,笑容里盡是寵溺:“這個我自然知道,所以,我告訴玉帝,在元織被囚天河窟的一千年里,我們夫婦每年都要偕子帶女,去探望她一次才好。七月初七是你生辰,我們往后便定在每年的七月初七,坐王母的鵲仙轎去看她!”溫聲細語里,他拿起岸邊的干凈手帕替她將發(fā)間水珠擦拭干凈,一如當年她還是他膝頭幼獸般,溫柔小心,呵若至寶。

“這個好,哈哈,到時候你若老了,我便背著你去,哈哈,她見你鶴發(fā)雞皮,說不定就不喜歡你……???我的衣服呢?喂!放開我……唔……”嘩嘩的水聲里,有曖昧喘息漸次響起,伴著某人半哄半騙的輕喚:“從從,乖,喚聲相公來聽聽!”

不遠處,漸鴻洞外,正坐在月亮下,被董永指派了望風重任的兔妖素雪滿捂著臉:“你們說,以后,我們管大王叫大王,管董公子叫什么?王夫嗎?還是王爺?或者……”

“王八蛋!你不是說不痛嗎?你騙我!嗚嗚嗚……”

兩年后,七月初七,天庭的天河窟外,抱著懷中兒子,正滿臉得意地從鵲仙轎上下來的陸從從,忽然感覺身子一重,整個人險些摔倒在地。原本抱著兒子的雙臂,居然瞬間成了長長的牛蹄,幸虧董永手疾眼快地搶過兒子,一臉錯愕地看著她。

“哈哈!”正在天河窟中織星的元織笑得一臉得意,“陸從從,怎么樣?去年你趾高氣揚挺個大肚子來,便以為我真怕了你不成?我費盡仙力布下這變異禁錮,只要任何異性踏入天河窟都會變成一頭牛!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一人一牛如何在我面前秀恩愛!”

“你……”陸從從氣得牛鼻子都要歪掉,憤憤地望向董永,“你看見沒有?你看見沒有?”

“別氣別氣!”董永一臉淡定,一只手抱著兒子,一只手牽起牛繩,“等這趟我們回去,我便去跟人間皇帝諫言,往后每年七月初七,世間有情男女皆可團圓相聚,剩她一人形單影只,在天上看全世界秀恩愛,看她還笑不笑得出來!”

“兄長!”元織氣得將面前剛織好的星月織錦圖往天河一扔,“我原本還煞費苦心想給你做星月袍,你倒好,都娶了她兩年還沒膩煩這六腳怪,你……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失望就趁早死心!我告訴你,元織,明年我們不僅一家三口來,還帶著人間紅塵男女的情根愛苗,全是一對對,一雙雙的,給你栽到這天河窟來!”陸從從說完,還不忘吐著牛舌頭,沖元織扮了個鬼臉。

又一年后。

董永還沒來得及去牽已經(jīng)能自己走路的兒子,陸從從已經(jīng)用牛蹄狂奔到了天河窟前,破口大罵:“元織!你個小變態(tài)!你居然仗著自己是玉帝之女,就買通司命星君寫了個狗屁戲折子,說你才是他妻子,還編出人間七夕,董永帶著兒子,牽著一頭牛來看你!你無恥!等等,你抱我兒子干什么!你放下我兒子……”

元織懷里,年方一歲,咿呀學語的小童,用那雙明亮的眸子定定地瞧著眼前笑容如春光般燦爛得意的女子,小腦袋一轉(zhuǎn),脆生生地喚了一聲:“姑姑!”

元織一怔,看著眼前眉眼中分明有七分與青華相似的小童,一時百感交集,想起自己這些年苦戀一場卻無果,到頭來守著這漫漫星河的孤苦歲月,到底沒忍住,擁緊了這懷中粉嫩嫩的小人兒,淚如雨下……

月光皎潔,星光寂寂,這夜的天河窟前,平靜如風。

陸從從眼中隱有淚光,嗚咽一聲,轉(zhuǎn)頭奔向自己的夫婿,董永伸手,輕揉著她的脖頸,垂了眉,眼底終究還是只有她一個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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