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春雨
你囤過東西嗎?比如因為喜歡吃糖,愛屋及烏地對五彩繽紛的糖紙愛不釋手,不知不覺間積攢得越來越多;或者因為喜歡看漫畫書,擺滿了書架;或者因為喜歡鞋子,即使穿舊的鞋也舍不得丟……在李明龍老師看來,囤物是潛意識中進行的收藏行為,是一件善舉,其未來歷史價值不可估量。
走進收藏市場
最近,同學們熱議的話題不是明星八卦,不是熱播韓劇,而是新開的一門公選課——《中國收藏文化與鑒賞》。2015年,中國青年政治學院的公選課上第一次開這門課,網(wǎng)上選課系統(tǒng)一開放大家就迫不及待地選擇 “收藏課”。選課人數(shù)很快爆滿,系統(tǒng)網(wǎng)上抽簽,能不能上課大家只能拼人品了。
第一堂課,教室里早早坐滿了人,大家議論紛紛,猜測聲中,一個皮膚黝黑,手里端著巨大搪瓷杯的人走進教室。他衣著樸素,臉上笑容有點憨,另一只手里提著一大袋東西。他站上講臺說:“我是這門課程的老師,我叫李明龍?!泵看紊险n,端著大茶杯,拎著大袋子,似乎成了李老師的標配。
隨后,李老師從袋子里寶貝地拿出一個陶罐,說這是一件老貨,拿過來給大伙兒鑒賞一下,千萬不要打破了。大家依次小心翼翼地傳遞,里里外外地仔細觀察。有的人說是古董,有的說是寶貝,還有相互爭論的。大家連朝代都無法判斷,漸漸安靜下來,等著老師給個說法。李老師一臉深意地說:“這東西看起來像是老物品,其實是一件贗品?!蓖瑢W們面面相覷,頗為尷尬。李老師的第一課就是要大家了解收藏,第一步是識別“新舊”。他告訴大家,雖說這是一件贗品,但在收藏界一般不說“真”和“假”,只有“老貨”與“新貨”的區(qū)別。這個罐子是民國時仿制的清朝物件,當然,沒有清朝的物件距今那么遠,但跟現(xiàn)在相比也是有一定年頭的。其次是不要人云亦云,別人說是“好東西”就盲目跟從,失去自己的價值判斷。
“關于紙制品,我是較為明白的,錢幣、瓷器這些藏品收藏雖然顯得高大上,但我還是外行?!崩罾蠋熤t虛地說。他的收藏課以證書、票據(jù)等紙制品收藏為主,也包括體現(xiàn)學校辦學特色的共青團和青年學紙質(zhì)文獻。他收藏紙制品有三十多年,相對熟悉有一定把握,課上主要是跟大家交流分享自己的心得,只講他經(jīng)歷過的,明白的,對不明白的領域,建議同學們另找專家請教。
看看身邊同學,不少人對菩提子、綠松石、紫檀、崖柏等手串以及一些手把件喜愛有加,顯然是想更多地了解收藏。面對同學們的熱情,李老師很意外,也苦惱。收藏往往因性格而異,他設想的課堂在20人以內(nèi)為宜,這樣能比較了解每個人的性格、愛好,方便交流,周末則可以帶同學們?nèi)髧?、潘家園等收藏市場進行實地考察。逛店鋪也是有學問的,得學會結識店主,因為好東西店家并不輕易示人,也不會講真話,講物品背后的故事。李老師帶學生過去,店主們看到年輕人對收藏感興趣,就打開了話匣子,不知不覺中就把實話告訴了大家。但每次不能帶太多人,否則影響人家做生意,因為店里的人一多,外面想買東西的人就不進門了,也不知道里面發(fā)生了什么事。跟著李老師去過收藏市場的同學們都大呼很有收獲,聽著店主們談笑風生地講自己的收藏經(jīng)歷,同學們一方面對收藏有了更多了解,一方面也詫異于收藏著價值不菲東西的店主們衣著如此樸素。李老師說,大部分收藏者節(jié)衣縮食甚至很摳門,就是喜好買藏品。有的時候遇到特別好的東西價格太高,拿不下來又實在喜歡,就像是追不上喜歡的女孩子那種感覺,痛苦不已。
雖說限定選課人數(shù)好處多,李老師坦承人多也有好處,可以讓更多的人了解收藏知識,熟悉收藏市場,增強收藏意識,提高鑒賞水平,進而有可能隨時隨處搶救和保護身邊的“文物”,這是他開課的主要目的。如果有了收藏意識,將來同學們就不會隨意丟棄手邊的東西,因為今天可有可無的東西,明天就有可能成為歷史,成為人們收藏的物品,甚至是文物級藏品。
每次上課,李老師都會帶著自己的藏品給大家傳閱、欣賞,行話這叫“上手”,屬于體驗、把玩。比如他的發(fā)票、稅票、賬本,還有清代和民國時期的畢業(yè)證書等。一次,李老師帶來一本比巴掌還要小卻很精致的“手賬”,大家疑惑這樣的小本子上能記清楚什么內(nèi)容,打開一看就驚嘆不已:折疊的小小手賬竟有一米多長,滿目的“蠅頭小楷”清楚規(guī)整,只是那記賬的數(shù)字“蘇州碼子”龍飛鳳舞,宛若天書,看不明白。李老師說,這記賬功底是賬房先生的必備技能。
李老師在課堂上介紹了我國收藏市場發(fā)展的情況。在二三十年前,收藏市場的前身舊貨市場比較興盛,各地都有舊貨市場,常見的主要是日用品和舊書市場。到1990年代中后期,國內(nèi)收藏市場興起,各地紛紛建設各種收藏市場,可謂遍地開花,一片火爆繁榮的景象。2003年 “非典”那陣,隨著電子商務的興起,網(wǎng)絡收藏市場漸漸進入藏家淘寶視野?,F(xiàn)在,人們玩收藏不僅去實體市場逛地攤、轉店鋪,也習慣了網(wǎng)上沖浪淘寶。早期收藏市場比較混亂,沒有精細的分類,找自己想買的東西像是大海撈針,極不容易,很多時候是靠運氣去碰。隨著市場專業(yè)化發(fā)展,賣瓷器的有瓷器市場,賣書籍的有書籍市場,細分后的收藏市場逐漸走向?qū)I(yè)化和正規(guī)化。
電視媒體各類“鑒寶”節(jié)目的火爆,催生了全民收藏,把收藏大軍推向峰巔。奧運會前后,商戶們進貨“鏟地皮”感覺東西不好找了,藏家們淘寶開始感覺好東西越來越難見了。俗話說“盛世收藏”,倉廩實了不僅知禮節(jié)還知收藏了,玩家越來越多。收藏大軍的涌入,市場上的老東西自然就少了,都沉淀在藏家手里等著漲價呢。另一方面,就是這幾年價格暴漲得太快,致使好多賣家認為現(xiàn)在賣出東西就是賣虧了,于是把好東西壓在箱底不出貨了,所以,市場上的老東西就比較少,而且流通周轉很慢?,F(xiàn)在,收藏市場賣的東西,大多都是手串飾品等文玩。
李老師是學財政稅收專業(yè)的,在稅務機關干過多年,一直喜歡收藏和研究市場上出版的各類稅務書籍,“要成為中國擁有稅務圖書最多的人”是他參加工作之初的美好夢想。在收集過程中,隨著視野的拓寬和興趣的廣泛,收藏物品從早期的郵票、書籍、發(fā)票、稅票,又擴大到賬簿、證書、地契、照片、印版、印章、徽章等專題。目前,他藏有國內(nèi)歷史最早、品種最全、數(shù)量最多的老發(fā)票。
李老師告訴同學們,網(wǎng)上交易不是面對面,往往比較好討價還價。大家不分年齡大小,都以“朋友”“兄弟”“老師”相稱,免除了不少尷尬。李老師在課堂上現(xiàn)場示范了在“孔夫子舊書網(wǎng)”競拍自己喜歡的東西。網(wǎng)絡收藏世界是一個復雜的江湖,買東西、拍東西自有一套規(guī)則和技巧。
首先是先下手為強原則,經(jīng)常在線,隨時通過“關鍵詞”尋找目標,發(fā)現(xiàn)喜歡的藏品,第一時間先放入購物車,再與店家溝通討價還價,否則東西被別人搶走就沒有回旋余地了。
其次要學會冷眼看世界,不能看到喜歡的東西就直接出價參拍,要先判斷拍品的價值大小,分析競爭對手的興趣點,察看賣家的信譽度,尋找賣家的網(wǎng)托馬甲和對手的替身馬甲。如若發(fā)現(xiàn)自己熟悉的賬號和新注冊的賬號,應該提高警惕,因為商家往往會辦理多個賬號抬價,有些老買家則會申請多個賬號參拍。由于李老師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購買或參拍紙制品,很多賣家已經(jīng)熟悉他的賬號,知道他喜歡的收藏專題,除了不太好砍價外,還容易被店家暗中使托設馬。
再者,把握參拍時機很重要,一般在拍賣出價倒計時之前幾分鐘出手較為合適。有時候錯過了幾分鐘就與自己喜歡的東西失之交臂。晚上是拍賣結束的高峰時段,李老師不太愿意出門,最怕的就是出差,擔心在路上無法上網(wǎng)。有時候?qū)嵲跊]辦法,只好讓朋友千里之外施援幫忙競拍。
收藏界的“門道”
在課上,李老師會告訴大家一些收藏市場的現(xiàn)狀以及收藏界不可不知的門道,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市場規(guī)則,這其中有的是有明確法律條文規(guī)定,是不可觸碰的底線,比如在收藏市場需要遵守文物保護法,不能買賣文物,盜墓來的東西不能碰,這是最基本的要求。還有一些是在行業(yè)發(fā)展過程中大家久而久之所形成的慣例,不知道這些就會被看作“外行”,甚至出現(xiàn)誤會和糾紛。
收藏者一般是不會到賣家家里去買東西,因為賣家家里放著很多東西,而且比較亂的,東西丟一兩件一時難以察覺,為了避嫌,一般不在家里交易。如果要去一定提前告訴人家,讓賣家有時間規(guī)整,先拿幾件給你看。有一年大年初四,李老師到外地某個店主家拜年,相談甚歡,酒喝得正酣,店主“平時都不給別人看,今天一高興就把柜子打開了”,李老師可沒有錯過機會,談笑間就把東西以優(yōu)惠價格收入囊中。
在中國,傳統(tǒng)的人際交往模式講究的是禮尚往來,在一來一往中消除人與人之間的隔膜,從而成為朋友甚至知己。不要覺得老套,在收藏市場這可是與人交往的金科玉律。逢年過節(jié),李老師會給全國各地的一些大賣家寄些老北京的特產(chǎn),一方面是聯(lián)絡感情,為日后在人家手里買東西提供便利,其次也是尊重對方,對于這些跟自己有共同愛好,致力于搞收藏的人們有一種天然的好感。李老師說,收藏市場跟普通市場的不同之處在于,普通市場是買方市場,消費者是上帝,而收藏市場絕大數(shù)情況下是賣方市場,賣家有權選擇是否賣給你,賣給你當時是賺錢了,但是晚一年兩年再賣或許會賣得更高。所以,比起買賣關系,與賣家成為朋友,建立一個長期的良性互動,有了感情基礎,人家會覺得收藏在手里的東西交給你才是找到了寶貝真正的主人。
但是關系再好也要把握適度,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勿要隨便問賣家東西的進價,只需考慮人家給出的價格是否在自己的承受范圍之內(nèi)即可,這是規(guī)矩。對方把手里的好東西拿出給你看,并在價格上做出適當?shù)淖尣竭@是于交情而言。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營生,人家靠這個養(yǎng)家糊口自然不可能虧本也不可能無利。
當然,有人說搞收藏的商家都是暴利,但如果理性地看待問題就會知道事情都是相對而言。再老練的行家難免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以超出市場行情的價格把某一個物件兒買到手,這就虧本了,所以,時而虧時而盈,總的來看價格就是均了。比如當時花五百塊錢買了一件東西,覺得自己買虧了,但是過了若干年以后當初這個不起眼的東西也許可以賣上五千,那時候你又會覺得實在太劃算了。
李老師說,“老東西”跟光彩照人的消費品不一樣,是會逐漸升值的。批量生產(chǎn)的工業(yè)產(chǎn)品隨著科技的進步,原料價格降低,它的價格會越來越低,而古玩藏品的價格則會越來越高。
收藏是一種習慣
走進李明龍老師的辦公室,第一印象是“亂”,地上堆著一摞一摞報刊書籍和老畢業(yè)證等老紙品,這些可是他的寶貝。李老師對紙的感情很深,所以,這些年無論是換單位換部門,還是單位個人搬家,很多東西總舍不得扔。在他的辦公室里,可以看到各時期各院系社團的報紙、雜志,學校以及社團辦活動時的請柬、節(jié)目單等。他說,看起來是“亂”,可每摞每堆是分類整理好的。每回遇到學生發(fā)活動傳單等,李老師總是有禮貌地接受、閱讀,并帶回辦公室保存,他說,這些東西屬于“青春活力”的校園文化,將來應該進校史館和檔案館的。
李老師隨手搬過來一個快遞大包裹放在茶幾旁,他說這是剛送來的舊書還沒來得及拆,姑且先當?shù)首幼?。然后,他拿出一包家鄉(xiāng)杏肉請記者吃。原來,這是當?shù)匾患依献痔栕龅墓?,酸酸甜甜的,甚是可口。搞收藏的人喜歡歷史底蘊厚重的事物,日常生活中的購物活動自然情系中華老字號。李老師經(jīng)常指點回家過年的學生買一些北京老字號的東西,這樣才是有特色有品質(zhì)的禮物。比如,山楂果脯第一品牌當屬紅螺食品,醬菜非六必居和天源醬園莫屬?!拔腋闶詹刈匀幌矚g老字號,剪頭發(fā)都是去有家老北京開的‘板寸家園,在那里一剪就是二十多年,雖然去一趟挺遠但是心里很滿足。由于理發(fā)師年齡大了,為了提高效率,幾百位老顧客必須微信預約排號?!?/p>
起初,李老師僅僅是在市場的紙堆里翻發(fā)票、稅票,日積月累,越攢越多,在收藏方面越來越“貪心”。開始是喜歡發(fā)票、稅票,之后忍不住去買地契,后來又喜歡上畢業(yè)證的精美好看?!爱厴I(yè)證本來與我沒有太大關系,但后來覺得自己是搞教育的,還是有感情的,而且看別人拿著挺可愛的,也就隨意買幾份,買著買著就上癮了?,F(xiàn)在,我看到畢業(yè)證都想買,就買雜了,本來自己定的專題是會計簿記類畢業(yè)證,這跟我研究的賬本有關聯(lián),慢慢就延伸到與我無關的領域了,攤子越鋪越大。所以,收藏忌諱貪心,忌諱貪得無厭?!?/p>
聊得高興,李老師拿起辦公桌上當作小擺件的秤砣說:“以后我要是搞一個發(fā)票博物館,放個算盤再放個秤,秤是做交易用的,做交易就需要開票據(jù),那么開了發(fā)票,就需要在賬本上記流水,這是相輔相成的。有了賬本又需要依法納稅,稅票又出現(xiàn)了,結果,相關聯(lián)藏品品種越搞越多,要記賬又要懂財務會計算,所以,發(fā)票這個大主題就變得越來越寬泛了。從文化研究角度來說,這是很有意思的東西,可以通過各個側面不同的元素來支撐自己喜愛的大主題‘發(fā)票,相關的東西還可以配備文房四寶,因為賬房先生需要寫字,就可以再配個賬房先生專用的那種八仙桌,東西越配越多,也就越來越豐富,慢慢地就把這個博物館豐富起來了?!?/p>
李老師開收藏課,是希望讓更多的同學具有收藏意識,不僅是通過課程對大家進行收藏方面的科普,更是通過交流和實踐進行一種傳統(tǒng)文化熏陶,這樣,大家以后會有意識地保留身邊的東西?,F(xiàn)在看著不太重要的東西,隨著時間流逝,這些東西就超出它本身的實用價值而代表著一段記憶與歷史,所以,收藏是一種良好的習慣。李老師說:“有人說我像守財奴,每次搬家,辦公室里的東西總是舍不得扔掉,結果越攢越多??墒堑糜腥税堰@些東西留下來啊,畢竟這是記錄學校發(fā)展歷程的歷史載體。就像發(fā)票,若干年后都改為電子發(fā)票、網(wǎng)絡發(fā)票了,那紙質(zhì)發(fā)票就找不到了,成為一種歷史記憶,以后的人都不知道紙質(zhì)發(fā)票是什么樣子,就只得去博物館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