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從民間文獻看晚清的兩淮鹽政史
——以歙縣程桓生家族文獻為中心

2016-08-02 01:49:15王振忠
關(guān)鍵詞:鹽商曾國藩徽州

王振忠

?

從民間文獻看晚清的兩淮鹽政史
——以歙縣程桓生家族文獻為中心

王振忠

摘要:在中國經(jīng)濟史上,徽州鹽商自15世紀起便已嶄露頭角。其后,隨著鹽政制度的數(shù)度變革,其實力盛衰遞嬗。19世紀中葉的鹽政改革以及此后的太平天國動亂,固然使得徽州鹽商在總體上趨于衰落,但晚清時期徽州鹽商的活動以及政商關(guān)系等問題,迄今仍未得到清晰的揭示。有鑒于此,本文利用新發(fā)現(xiàn)的徽州文書(書信、賬冊等資料),對晚清鹽政史做一新的探討。論文聚焦于兩淮鹽運使程桓生家族的鹽業(yè)經(jīng)營,該家族與晚清鹽政制度設(shè)計者、兩江總督曾國藩的密切關(guān)系,探討徽州鹽商對于19世紀中后期鹽政制度的影響。指出:晚清時期在兩淮鹽政中極為活躍的程桓生等人,與清代前期的徽州鹽務(wù)總商家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他們在19世紀中后期對于兩淮鹽政的重要影響仍然不容忽視,這一點,與太平天國之后徽商基本上退出兩淮鹽務(wù)的通常認識大相徑庭。作者認為,面對19世紀中葉的重大變局,曾國藩為了籌措穩(wěn)定而充足的軍餉,需要盡快恢復(fù)淮鹽市場。在這種背景下,重建淮鹽管理體制以及招商認運,對于包括徽商在內(nèi)的鹽商巨賈之倚賴便在所難免,這也正是晚清鹽政制度中“寓綱于票”核心思想形成的原因所在。與18世紀的盛清時代不同,太平天國之后,具有商人家世背景者直接出任鹽政官員似成常態(tài),權(quán)力與資本緊密勾結(jié)的現(xiàn)象更為肆無忌憚。此一事實,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明代以來中國政商關(guān)系的新變化。

關(guān)鍵詞:徽州;鹽商;程希轅;程桓生;曾國藩;鹽政史;徽學

明代以來,中國的鹽政制度經(jīng)歷了多次變化。明初為了對付漠北的蒙元殘余勢力,政府在北方邊地先后設(shè)置“九邊”,與此相配套,推行“開中法”,以解決沿邊的軍需供給。當時,各地商人輸粟支邊,將糧食運往北方邊地,作為回報,這些商人可以獲得鹽引,借以前往相關(guān)鹽場支取所值引鹽,并運往指定地區(qū)銷售。在這種背景下,不少商人為免飛挽之苦,相繼在北方邊地招民屯墾,就近納糧上倉。因地利之便及黃土高原得天獨厚的窖藏條件,早期的兩淮鹽商多為山、陜一帶的糧食商人。“開中法”實施了一百余年,及至成化以后發(fā)生重要變化。特別是在弘治年間,運司納銀制度確立,赴邊開中之法破壞,揚州成了兩淮鹽務(wù)的中樞,大批鹽商麇聚淮揚。萬歷四十五年(1617),為了挽救日益嚴重的財政危機,兩淮鹽法道袁世振創(chuàng)行“綱法”,由政府特許的商人世襲承包鹽引,這是明代鹽政制度上的又一次重大變化,其影響極為深遠。

入清以后,沿襲晚明商專賣的綱鹽制度,將食鹽專賣權(quán)托付給了政府特許的商人。盛清時代,康熙和乾隆皇帝都先后六度南巡,鹽商捐輸、報效頻仍,這對于兩淮鹽政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乾隆中葉前后,首總—大總商—小總商—散商,成為兩淮鹽商新的組織形態(tài)。其中的“首總”,皆是與皇帝、官僚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大總商*參見王振忠著《明清徽商與淮揚社會變遷》,“三聯(lián)·哈佛燕京學術(shù)叢書”第3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6年第1版,2014年修訂版。。在綱鹽制度下,鹽商憑執(zhí)“根窩”,世襲引岸專利,其腐朽性日益加深。道光年間,陶澍、陸建瀛等先后在淮北和淮南實施改革,改綱為票。但隨后的咸同兵燹,則打亂了此一改革進程,也使得東南地區(qū)的財政遭遇新的變局。

同治初年,時當太平軍尚未完全覆滅,兩江總督曾國藩便開始反復(fù)構(gòu)思和探索新的管理體制。其時,如何招商認運,盡快恢復(fù)淮鹽市場,保證課額進而確保軍餉的收入,成了刻不容緩的重中之重。及至太平天國動亂結(jié)束,無論是鹽政制度還是鹽商結(jié)構(gòu)皆出現(xiàn)新的變化,此種變化,其影響一直延續(xù)至民國時期。

揆諸史實,從清初至太平天國戰(zhàn)爭爆發(fā),前后歷時二百余年;而自太平天國動亂結(jié)束迄至清朝滅亡,為時不到半個世紀。倘若將有清一代的鹽政史視作一部大書,那么,對于盛清時代的探究一向是濃墨重彩,此一時期徽州鹽商之長袖善舞、夸奢斗富,一向為世人所矚目*有關(guān)這方面的探討,代表性的成果如:[日]佐伯富:《運商的沒落和鹽政的弊壞》,原文為氏著《清代鹽政の硏究》(“東洋史硏究叢刋”之二,京都, 東洋史硏究會,1956年)之第六章,譯文載劉淼輯譯《徽州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譯文集》,合肥:黃山書社,1988年;[美]何炳棣:The Salt Merchants of Yang-Chou: A Study of Commercial Capitalism in Eighteenth-Century China,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Vol. 17, No. 1/2, Jun,1954(巫仁恕中譯文《揚州鹽商:十八世紀中國商業(yè)資本的研究》,《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1999年第2期)。。相形之下,太平天國之后的鹽政史,則似乎是學界急于匆忙翻過的寥寥數(shù)頁,語焉不詳之處頗多。近人陳去病在《五石脂》中曾指出:

徽郡商業(yè),鹽、茶、木、質(zhì)鋪四者為大宗。茶葉六縣皆產(chǎn),木則婺源為盛,質(zhì)鋪幾遍郡國,而鹽商咸萃于淮、浙。自陶澍改鹽綱,而鹽商一敗涂地。*《丹午筆記 吳城日記 五石脂》,“江蘇地方文獻叢書”,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326頁。

陶澍變革以及此后的咸同兵燹,固然使得徽州鹽商在總體上趨于衰落,但晚清時期兩淮鹽業(yè)中的徽商活動、官商關(guān)系等問題,仍未得到清晰的揭示。迄今為止,我們對于此一時期鹽政制度變遷的基本軌跡并不陌生,但與盛清時代相比,似乎再也看不到作為個體的鹽商或徽商家族生動、細致的活動,這當然是受限于此前史料所見不足的原因。所幸的是,隨著近年來民間文獻的大批發(fā)現(xiàn),徽商與晚清鹽政的相關(guān)問題,顯然有了進一步深入探討的可能。

一、徽州鹽商程希轅的商業(yè)活動

數(shù)年前,筆者在皖南收集到一批晚清歙縣鹽商方氏的家族文書,其中有一封程希轅寫給方性存的信函:

性存世大兄大人如晤:九月廿八日寄上一信,并原帖二紙,茶厘捐票一百二十四兩二錢一紙,未蒙示覆,諒已投到,念念!十月初八日發(fā)稚家叔信,托代致謝遠惠湘蓮,諒邀清聽。弟自初十日往金陵大營糧臺,一路察看食岸情形,廿日到南京大勝關(guān)小住三日。二小孫在臺平順,趨公無誤,甚慰愜衷!回來風逆,遲至月初五日抵省,欣悉二十五日蘇州克復(fù),江北、懷遠克復(fù),現(xiàn)聞苗匪被官兵殺死,大快人心!升平有日,可望遠懷想。大小兒到豫章,知駕等候,自可把晤一切?,F(xiàn)楚皖新章刊冊二本,附呈臺覽,自悉弟鹽務(wù)熟手,趨時動手,頗有大利。照新章只得一分半利,其余鹽每引可余乙[一]擔,又得三兩五錢。本大則辦湖廣,本小可辦中路,大約以千金可得利六七百,能有三五千金,易于為力。弟處已有兩處相好下去趕辦,弟薦有人,可以著人下去附辦,各種便捷大好之機,為此專照,望見信想法措資,即來安慶面商辦理,祈斟酌!先付信可也。合和小行秋來頗順利,未知泰和寶行如何?尚望示知。稚家叔代寄家用,遲至二個月后送到(七月家用,九月到),未免不得應(yīng)用,想乏便之故耳,望致稚家叔想法,趕妥便預(yù)為覓寄為要。稚家嬸、駿舍弟想已到饒,一路自必平順,望致發(fā)信報慰,恕不另信。弟看灣沚可以立業(yè),現(xiàn)已與金陵大營糧臺諸位合辦一官鹽店,其中大有生機,如見信惠然一切,再為面談可也。專此奉達,并候邇安,不盡。

世愚弟程希轅頓首,十一月初七日。

令叔弟侄均此候安。

同事諸君同候。

舍外孫楊云生承愛提攜,近來體質(zhì)可好些否?學習可上規(guī)矩否?甚為掛念,望付知。*以下所引文書,凡未注明出處者均系私人收藏。

上揭信函書寫于“青云閣”八行朱絲欄信箋上,楮墨規(guī)整,字跡雅麗,反映出這位徽州鹽商具有極好的文字素養(yǎng)。蘇州于1863年12月被清軍和常勝軍聯(lián)合攻陷,所謂“苗匪”亦即苗沛霖,苗氏于1863年12月6日被殺。這些事件,在信中都于“月初五日抵省”后一一敘及,故該信應(yīng)作于同治二年十一月初七(1863年12月17日),發(fā)信地點是安徽省城安慶。

信中的“食岸”,是指淮南食鹽引岸,有內(nèi)河、外江之分,根據(jù)鹽法志的記載,主要包括安徽省的寧國府、和州含山縣、滁州全椒縣,以及江蘇省江寧府,揚州府江都、甘泉、寶應(yīng)三縣,高郵一州和通州泰興縣等。信中提及的“大勝關(guān)”,在今南京市西南,因地處長江之濱,自古為江防要地*《曾國藩日記》同治二年正月初六日條記載:“早飯后,由大勝關(guān)至沅弟雨花臺營盤,凡行三十里?!币姟对鴩沼洝分袃裕本鹤诮涛幕霭嫔?,1999年,第153頁。。信中的“饒”是指江西饒州,而“灣沚”則在今安徽省蕪湖縣。此前,清軍曾組建江南、江北大營,其中,江南大營的餉需系由江西調(diào)撥接濟,總糧臺則設(shè)在皖南的太平府。

收信人為方性存,與程希轅關(guān)系莫逆,程氏的外孫即托付給他照看,兩家似有親戚關(guān)系。據(jù)同時收集到的佚名無題文書抄本:“方宗仁字性存,號靜山。生于嘉慶己卯年又四月十六日子時,歿于同治乙丑年閏五月十八日子時?!眲t方性存的生卒年為1819—1865年。此外,另一份文書抄件有:

代理江南徽州府歙縣為造送事。今將分發(fā)試用教諭方宗仁年歲、籍貫開造

清冊,呈送查核施行,須至冊者。

計開:

分發(fā)試用教諭方宗仁,現(xiàn)年四十五歲,系安徽徽州府歙縣土著民

籍,由廩生于咸豐十一年十二月十三日在徽郡捐輸,請獎局捐貢,

報捐訓(xùn)導(dǎo),雙月選用,遞捐教諭,雙月選用,單月即用,不論雙單月

即用,并請分發(fā)試用,共銀八百四十壹兩,奉給實收,祗領(lǐng)在案。茲

援照向章呈請考驗,注冊委用,并無假冒、頂替、隱匿、犯案、

改名、朦捐情事,理合造報。

三代:

曾祖父統(tǒng)鏡;

曾祖母潘氏、陸氏,均歿;

祖父緒進;

祖母吳氏、王氏,均歿;

父承謙,存,年六十九歲;

母周氏,歿;

許氏,存,年四十九歲。

同治元年六月日代理歙縣知縣李嘉遇。

道光壬寅李宗師科入府學第六名。

庚戌李宗師歲試壹等第三名補廩。

可見,方性存為廩生出身,于咸豐十一年(1861)以841兩的代價捐得教諭一職*方氏文書中,有一信封上書:“內(nèi)帳并外封典照一張,部、監(jiān)兩張/方性存先生收/來人酌給/面錢三百六十,郡城寄?!?。稍后他即啟程赴任。對此,另一份文書則記錄:

具稟家屬方升

稟為呈報丁憂,并繳公文,叩請轉(zhuǎn)詳事。竊家主試用教諭方宗仁,現(xiàn)年肆拾

伍歲,系安徽徽州府歙縣人,由廩生在徽郡籌防局報捐貢生,加捐教諭,分發(fā)

試用。于本年月日在

臺前請文,赴省考驗,當經(jīng)由府加結(jié)到道,由道驗看后給文赴省。行抵建德地

方,接到老家主州同銜附監(jiān)生方承謙在祁病重家信,家主星夜趕回,

隨于本年十月二十六日老家主病故,家主系屬親子,例應(yīng)丁憂,不計

閏扣,至同治四年正月二十六日二十七個月服滿,理合備縣供結(jié)呈報,并

將所領(lǐng)道憲公文、印結(jié)、試卷等件一并呈繳,伏乞

大老爺鑒核轉(zhuǎn)詳,實為恩便。

計呈:

親供一紙,切結(jié)一結(jié)。

其后的親供中,也開有方性存之三代,只是在其父的名字之下,另有:“州同銜,附監(jiān)生,本年十月二十六日病歿?!睆南嚓P(guān)資料來看,方氏為鹽商世家*在同一批文書中,有一封信曰:“禮堂仁兄大人閣下:本月初一日,由余紹記處轉(zhuǎn)寄第七號一函,未識曾投到否?初四日午后,接到十九日所發(fā)之信,捧誦之下,驚悉性存伯遽作古人,弟不禁凄然淚下,太息咨嗟,何彼蒼不相吉人,降此鞠兇乃爾!近日吾兄襄助爾翁料理一切,自必一時難以就道?,F(xiàn)今湘、鄂二岸,各先開兩檔,共五十六票。目下兩岸甫運二十票,其余未運之卅六票,兼之楚西殘綱,若待移揚后再運,而新河口尚未圓工,又不知遲延何日,是以各運商赴運轅稟請,俟兩檔在泰壩過清之后,再由新河改運,尚未沐批。本號之鹽,不日可抵泰壩,如運司批準,即行開運。買鹽之課,弟恐吾兄一時難以抽身,已向羅訓(xùn)翁面商緩期。蒙伊慨允水腳、雜用之費,弟已安排,請秋綱預(yù)繳厘金之課仍然存寓,以候開綱。管見如是,未識尊意若何?如運司不準所請,必得俟新河竣工,方能出運。我號之引總在頭檔,大約七月抄[杪]八月初上可以開江,本擬著自三、曉江二兄先移揚州,今且稍緩數(shù)日,一俟公事定局,再為遷移。楚局委員業(yè)已撤委,統(tǒng)歸西局張公兼辦,爾翁誼篤塤篪,自必格外傷感。吾兄可以不時勸慰,稍解愁煩。余事如恒,容當續(xù)達。草此,恭請暑安,并候諸同人安好!愚弟葉熙煒頓首。自三、曉江二兄統(tǒng)此致候?!卑矗悍叫源鏆{于同治四年(1865)閏五月十八日子時,故此信應(yīng)作于同治四年閏五月十九日以后,信中反映了方性存之子方禮堂繼續(xù)從事兩淮鹽業(yè)的情形。,方性存在饒州置有寓所*方氏文書中有一租批:“立租批吳盛如,今租到方性存表伯名下饒寓內(nèi)左邊大小房間四步,右邊廚房一間,并前后堂前各半通用。憑中三面議定,每月計租金九八典錢二千五百文正,其租金按月交付,不得短少,恐口無憑,立此租批存照。同治二年七月日立租批吳盛如(押),經(jīng)中程稚孚(押),代書黃均載(押)?!?,并在江西省城南昌內(nèi)塘堘上吉祥巷對面開有“乾裕鹽號”*關(guān)于這一點,現(xiàn)存有泰州豫隆祥葉美輝所寄信函原件。。

至于寄信人程希轅,自稱“鹽務(wù)熟手”,顯然是名徽州鹽商。關(guān)于此人的生平,光緒《重修安徽通志》卷251記載:“程希轅字穎芝,歙縣人。封職二品,捐賑平糶,全活難民,焚借劵數(shù)千金。兵燹后,施棺施地,檢埋尸骼無算。葺宗祠,恤孤寡,表揚節(jié)義。”對此,民國《歙縣志》卷9亦有類似的表述,只是更為明確地指出,程希轅系歙縣槐塘人。綜合上述傳記的內(nèi)容,其中都只提到程希轅在歙縣當?shù)氐幕顒樱坪醮巳酥皇腔罩蒽h鄉(xiāng)間的一位“土豪”而已。而在實際上,程希轅的活動范圍極廣,亦有相當重要的人脈。

從前述這封信來看,這位程希轅與金陵大營的關(guān)系極為密切。其時,他有“二小孫”在糧臺辦事(這在《曾國藩日記》中可以找到印證,詳下)。

在信中,程希轅看到太平軍逐漸被剿滅之后淮鹽運銷的巨大商機,他從十月初十前往“金陵大營糧臺,一路察看食岸情形”。當時,楚皖新章剛剛發(fā)布不久,他便與數(shù)人合伙經(jīng)營淮鹽。另外,他還與金陵大營糧臺諸位合伙,在灣沚開辦了一爿官鹽店。

關(guān)于該信撰寫前后長江下游沿岸的形勢,兩淮鹽運司郭嵩燾在《試辦西鹽章程詳》中曾指出:

江路現(xiàn)雖通行,沿江水陸各營棋布星羅,防范周密,運鹽商販皆系經(jīng)紀營生,未免各有戒心。應(yīng)請分別咨札沿江水陸各營及沿途關(guān)卡,凡遇大營餉鹽到時,應(yīng)護送者一體護送,應(yīng)查驗者即時查驗,毋任羈留。*(清)龐際云:《淮南鹽法紀略》卷3《招商督銷》,同治十二年(1873)正月淮南書局刊,第23頁上。

咸同兵燹期間,清廷財政捉襟見肘,戶部令統(tǒng)兵大臣自行籌措軍費。為此,曾國藩奏請自運食鹽行銷各地,以所獲應(yīng)交戶部之鹽課,充抵應(yīng)撥該軍之餉,故稱為“餉鹽”。上揭郭氏此文頒發(fā)于同治二年(1863)八月,其時,對于一般的商人而言,正值兵荒馬亂的年代。在這種形勢下,只有與湘軍等軍事勢力利益攸關(guān)的那些商人,才能更好地化險為夷,游刃有余。而程希轅,顯然便具備這種獨特的優(yōu)勢。

信中的“稚家叔”,也就是程稚孚,曾于同治二年(1863)為饒州的一份租批做過中人。信中提到的“合和小行”,從自謙的口氣上看,顯然系程家所有。根據(jù)《清實錄》的記載,此“合和”鹽行由程希轅本人開設(shè)于安徽省城安慶(詳下)。而信中的“泰和寶行”,系一種尊稱,反映出其開設(shè)者似乎是收信人方性存。不過,從各種史料來看,泰和行與程希轅也有著相當密切的關(guān)系*方氏文書中的《癸亥、甲子、乙丑、丙寅月總》,記錄了同治二年(1863)六月以后的鹽行賬目,其中出現(xiàn)有“該穎翁”“存穎翁”或“該穎記”的字樣,應(yīng)當即與程穎芝有關(guān),說明二者有著財務(wù)上的關(guān)系。。關(guān)于這一點,另一份文書這樣寫道:

具互保結(jié)族程肇祥五行方文若

鄰唐永順鄭成美

裕德祥今于

江義興

陳豐采

與互保結(jié)事。保得程立泰實系徽州府歙縣二十二都六圖人,為人誠實。今伊自愿捐銀壹千兩,請領(lǐng)上則程泰和鹽行部帖,在于饒州府東關(guān)外開設(shè)鹽行,堪以充牙納稅,所具互保結(jié)是實。

同治貳年貳月日具互保結(jié)……

此一文書標注的年份為同治二年(1863)二月,當時,太平軍漸顯頹勢,但尚未完全覆滅,即使是在長江下游仍時有激戰(zhàn)。也就在這種戰(zhàn)時環(huán)境中,程泰和鹽行即已申領(lǐng)行帖,于饒州府治開張。查徽州都圖文書,文中的“歙縣二十二都六圖”即槐塘,可見“程立泰”應(yīng)即程希轅的家人或族人。結(jié)合《清實錄》的記載,“程立泰”之的名應(yīng)是程樸生*《清實錄》第47冊《穆宗實錄(三)》卷115,同治三年九月辛亥條記載,當時,有人揭發(fā)江西督銷鹽引委員、廣西候補道程桓生“把持鹽務(wù),藉督銷之勢,使其父程穎芝于安徽省城開設(shè)合和鹽行,其弟江西候補知縣程樸生,于饒州開設(shè)泰和鹽行。名為督銷鹽引,實則利歸于己,以官、民并準試辦之引地,幾為一人獨辦之引地?!瓚┱堬啿閲擂k”(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553頁)。,而他正是程希轅的兒子。關(guān)于“程立泰”,另一份文書寫道:

具稟程立泰,稟為遵章捐輸,新設(shè)鹽行,懇請示諭鹽客、鹽店投行買賣事。竊立泰歙縣人,以程泰和招牌,在饒州府(治下)東關(guān)外開設(shè)鹽行,業(yè)經(jīng)仿照吳鎮(zhèn)繁、盛地方章程,呈繳庫平紋銀乙千兩,請領(lǐng)部帖在案。伏查饒郡鹽斤,前未奉定章程,均系雜貨、魚、米等行任意代客買賣,頭緒既紛,稽查不易,其中隱漏情弊,有礙捐厘實多?,F(xiàn)在立泰既經(jīng)遵章設(shè)有專行,嗣后鹽斤出入,自應(yīng)一律歸鹽行交易,他行店不得仍踵前弊,其賣零鹽各鋪,亦應(yīng)由行發(fā)售,毋得勾買私販。如此正本清源,則饒地每年每月計共銷數(shù)若干,一一皆可實核,隱漏之弊亦可自除,于厘務(wù)似多裨益。第事屬創(chuàng)始,誠恐地方未及周知,理合具稟申明,吁乞憲大老爺俯鑒下忱,恩賞給示曉諭,并懇嚴禁雜貨、魚、米等行不得仍前侵越,以廣招徠而裕厘餉,實為公便,頂感上稟。

同治二年(1863)以后,曾國藩在江西吳城及南昌設(shè)立官局,經(jīng)理掛號、挨輪、提價、售鹽、收課、發(fā)課、分利、解餉等事。而未設(shè)官局之前,則聽商自便*(清)郭嵩燾:《試辦西鹽章程詳》,載龐際云《淮南鹽法紀略》卷3《招商督銷》,第19頁下、20頁下。。因此,除了上述兩地之外,其他的地方一開始也是聽商自便,自由銷售。上述這份文書,就是由“程立泰”上稟,請求官府確認鹽店銷售淮鹽的壟斷特權(quán)。

此外,這批文書中還有一份“正月廿九日泰和、公順鹽行上稟饒州分局”的抄件:

為出卡鹽斤懇定章程事。竊行等遵奉憲章,在饒捐帖,開設(shè)鹽行,首重疏引便民,現(xiàn)奉督鹽憲新定淮綱,委員駐省,設(shè)局銷引,各府水販領(lǐng)買,即給水程護送,逢卡免厘,驗票放行,并無留難片刻,具見督鹽憲恤商便民之至意。第西省督鹽局給發(fā)水程,有每張十引、廿引不等,至少亦有五引。鹽舟到饒,水販與行等敘定價目,即將水程赴局掛號,遵完坐賈二分厘金,然后過秤起鹽。每逢買客至卅擔者,即給水程票五引一張,赴卡照驗放行。若買客僅買數(shù)擔,則無一引之水程給護,即給行票一張,以別在行所買,并非私購。似此通融,既便民而又疏引。今有胡姓,在泰和鹽行買去淮鹽五百九十余斤,開有行票清單,至堯山卡要加完鹽厘,每擔三百文,是與督鹽憲定例未符。若謂鹽與票不能相離,則五引之票,不能護一引之鹽,其中窒礙實多。且進卡鹽與票既經(jīng)驗明,而出卡無私,可知所有由饒出卡鹽斤,如何劃一章程,伏乞憲大老爺明示,行等以便遵守,并免胡姓在卡滯候,恩公兩便。

此一文書未曾標明具體的年份,但從內(nèi)容上看,應(yīng)當作于前一文書之后。從中可見,此時,程泰和等鹽行已壟斷了饒州一帶淮鹽的銷售,一般水販必須從該鹽行購買淮鹽。故此,同治三年(1864)九月,有人向朝廷揭發(fā)程家倚仗權(quán)勢“把持鹽務(wù),借督銷之勢……于饒州開設(shè)泰和鹽行,名為督銷鹽引,實則利歸于己,以官、民并準試辦之引地,幾為一人獨辦之引地”*《清實錄》第47冊《穆宗實錄(三)》卷115,同治三年九月辛亥條, 第553頁。,雖然后來據(jù)稱查無實據(jù)*關(guān)于這一點,《清實錄》第47冊《穆宗實錄(三)》卷115,同治三年九月辛亥條記載:“尋奏:遵查程桓生被參各款,均無其事。自設(shè)局以來,領(lǐng)運踴躍,每月接濟餉銀七八萬兩,不無裨益,報聞。”(第553頁),但從新發(fā)現(xiàn)的這批民間文書來看,顯然并非空穴來風*同治四年(1865)正月二十日,曾國藩在《復(fù)丁松亭》一信中指出:“許主事長怡于敝處亦有世誼,前經(jīng)委辦江西糧臺文案,每月薪水四十金,亦不甚薄。乃干預(yù)本籍地方事件,妄動文移。渠身在江西,行文原籍徽州府則用照會,行文歙縣則用札飭,皆毫不干己之事。弟惡其謬妄,撤去糧臺差事。渠頗怨望,揚言到京必請御史參奏,不知在尊處如何措辭,乃遷怒于其鄉(xiāng)人程桓生,誣枉多款?!笨梢?,向朝廷揭發(fā)程桓生在饒州假公濟私情形,應(yīng)出自與曾國藩交惡的幕僚許長怡之手。許長怡為歙縣人,故他對程桓生一家的鹽業(yè)經(jīng)營了如指掌。見《曾國藩全集》書信之七,長沙:岳麓書社,2012年第2版,第319頁。。

二、程希轅、程桓生父子與曾國藩的交往

雖然方氏文書透露出的信息頗為有限,但以目前所見的資料來看,程希轅是兩淮的徽州鹽商,在安徽省城安慶開有合和鹽店,其子程樸生則早在同治二年(1863)二月就在饒州捐有行帖,與方性存等人合作開設(shè)程泰和鹽行,壟斷了當?shù)氐幕贷}銷售。而程氏家族之所以在太平軍尚未覆滅之時便能在兩淮鹽業(yè)中先聲奪人,與程希轅的家世及官商背景有關(guān)。具體說來,這主要與程希轅、程桓生父子與曾國藩的交往密切相關(guān)。

1.作為入幕之賓的程希轅

程希轅與曾國藩有著相當密切的交往。光緒《重修安徽通志》的編纂者何紹基,在其《東洲草堂詩鈔》卷26中有《金陵雜述四十絕句》*同治六年(1867)刻本。另,網(wǎng)上拍賣品見有《金陵雜述三十二絕句》。,主要是歌頌曾國藩的為人,其中有一首這樣寫道:

相公懷抱海天寬,節(jié)院論文靜不寒。

席帽聯(lián)翩群彥集,一時舊雨接新歡。

詩注曰:“滌侯連次招飲,坐客莫子偲、程穎芝、汪梅邨、李申夫、歐陽小岑、李梅生諸君,皆吾舊交也?!痹鴩枩焐?,故有“滌侯”之稱。莫子偲即莫友芝,汪梅邨即汪士鐸,李申夫即李榕,歐陽小岑即曾國藩之至交歐陽兆熊,李梅生為李宏軼,而程穎芝也就是程希轅。上述這些人有不少都是曾國藩的幕僚,從中亦可見程希轅與曾氏的關(guān)系。

關(guān)于程希轅與曾國藩的關(guān)系,在曾國藩的日記中也有描述。曾國藩在咸豐十一年十一月初八(1861年12月9日)至同治三年十二月初四(1865年1月1日)的日記中,共有數(shù)十處記載了與程穎芝祖孫三代下圍棋之事:

(同治元年正月初九)與程穎芝圍棋一局,又觀程與柯竹泉圍棋一局。

(廿九日)午正程穎芝來,與圍棋(一)局。

(四月初五日)又與程穎芝圍棋一局。

(七月十七日)與程樸生圍棋一局。

(十八日)旋與程石洲圍棋一局。

(十九日)與程樸生石洲圍棋一局。

(八月初七日)與程石洲圍棋一局。

(初十日)旋與程石洲圍棋一局。

(廿六日)早飯后清理文件。旋與程樸生圍棋一局。

(廿八日)早飯后清理文件,寫挽幛字二幅,與程樸生圍棋一局。

(閏八月初七日)早飯后見客三次,旋與柯竹泉圍棋一局,又觀渠與程世兄一局。尚齋之子,名錦和也。

(十一月廿九日)夜核批札各稿。旋與程尚齋圍棋一局,又觀程與柯一局。

(十二月十九日)與程四世兄圍棋三局,尚齋之子也。

(廿二日)與程世兄圍棋三局。

(同治二年正月十五日)與程尚齋圍棋一局,柯竹泉圍棋一局。

(三月廿六日)早飯后清理文件,見客一次,寫沅弟信一封。與屠晉卿圍棋一局、程太翁圍棋二局。

(廿九日)早飯后寫沅弟信一件,專人送諭旨前去。旋見客十余次,皆因沅弟開府道喜者。與程太翁圍棋二局……

(四月初八日)早飯后清理文件。旋見客二次,與程太翁、劉開生各圍棋一局,又觀渠二人一局,見客二次,溫《詩經(jīng)·六月》篇。

(初九日)又與程石洲圍棋二局。

(十七日)程穎芝太翁來,與之圍棋三局。

(廿七日)與程穎芝圍棋二局,又觀程與小岑一局。

(五月初十日)午刻,程穎芝來,圍棋二局。

(十七日)與程穎芝圍棋三局,又觀小岑與程二局。

(十九日)午刻閱東坡題跋,與程希轅圍棋二局,又觀程與小岑二局。

(六月初四日)與小岑圍棋一局、程穎芝圍棋一局。

(初十日)與程穎芝圍棋一局,又觀程與小岑一局。

(廿日)程穎芝來,圍棋二局。又觀渠與小岑一局。

(廿一日)劉開生來,與之圍棋一局,又觀劉與程穎芝二局,為時頗久,散時已午初矣。甚矣,棋之廢日力荒正務(wù)也!

(廿九日)程穎芝來,圍棋二局,又觀程與小岑一局?!鞜岵豢赡?,又圍棋一局,小睡片刻。

(七月初五日)與小岑、程穎芝各圍棋一局,又觀程與劉開生一局,已午刻矣。

(八月廿一日)程穎芝、莫子偲來鬯談。

(九月初十)黃南坡來久談。觀其與程穎芝圍棋二局,已午初矣。

(十二十四日)旋程穎芝來,與之圍棋二局,又觀劉開生與程二局,已午正矣。

(廿八日)約黃南坡、程穎芝來圍棋,因留便飯。余未動手,見黃與程對二局,又劉開生與黃、程各一局,申正散去。

日記中的“太翁”即程希轅(穎芝),而程桓生(尚齋)和程樸生(石洲)為程希轅的兩個兒子。另外,還有“程世兄”(錦和)則是程桓生之子。他們祖孫三代,都是曾國藩的弈棋對手。同治七年(1868),程希轅逝世,曾國藩書有“挽程封翁穎芝”挽聯(lián)一副:“更無遺憾,看兒孫中外服官,頻叨九重芝誥;頻觸悲懷,憶疇昔晨昏聚處,相對一局楸枰。”上聯(lián)盛贊程氏家族人才輩出,而下聯(lián)則是對昔日交往的追憶。因舊時多以楸木制造棋盤,故稱棋盤為“楸枰”,下聯(lián)狀摹的便是當年二人對局的場景。另外,在曾國藩的書信中,有一封《復(fù)程希轅》的信函,其中寫道:

穎芝尊兄大人閣下:頃接惠書,猥以晉位端揆,遠勞箋賀,并貽朱墨二種,多而且精,幾案增華,感謝曷任!即審動履綏愉,潭祺懋集,引詹吉靄,企頌無涯。

國藩疆圻久領(lǐng),建樹毫無,乃于多難之秋,更竊非常之秩,撫躬內(nèi)省,慚悚奚如!

尚齋器識閎深,婉而不阿,明而能渾,兩載鹺綱,大有裨補。適逢瓜代,來晤金陵。鄂省督銷需人,仍擬借重一往,雖雅意堅辭,而熟視無以相易也。文孫英年拔萃,今歲闈卷極佳。雖霜蹄之暫蹶,終風翮之高騫。廷試不遠,行將定價燕臺,扶搖直上。諸孫亦蘭玉森森,聯(lián)翩鵲起,德門余慶,正未有艾。附寄拙書聯(lián)幅,借資補壁,聊以當會晤時手談為歡耳。復(fù)問臺安,誰惟雅鑒,不具。

通家弟曾國藩頓首。*《曾國藩全集》書信之九,第262頁。

此封寫給程希轅的書信作于同治六年(1867)十一月初四日,其中提及程氏送給曾國藩的朱墨二種。在明清時代,歙縣、休寧等地是著名的徽墨產(chǎn)地,制墨名家輩出(如“胡開文”“曹素功”等皆蜚聲遠近),有的徽墨價格不菲,每兩與白銀一兩等值。因此,不少人都在當?shù)囟ㄖ茖?畹幕漳?,饋送官員、文人,這在當時是一種既貴重而又雅致的禮品。當代著名的徽墨鑒藏家周紹良先生,曾提及自己收藏的一方曾國藩之“求闕齋”朱墨:該墨長方小挺,正面隸書“求闕齋”三字,背面楷書“同治六年八月制”,俱陰識填金,一側(cè)則有楷書陽識的“徽州胡開文造”數(shù)字。從時間上看,此墨很有可能就是由程希轅所送*周紹良:《蓄墨小言》二一三“曾國藩硃墨”,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9年,第626~627頁。按:周氏引南京圖書館藏《清代名人手札錄》中曾國藩覆程桓生信一件:“尚齋年兄閣下:夏至得惠書,并承雅貺朱墨食物,至以為感?!瓏D首。五月二十七夜?!睂Υ?,他推斷該信應(yīng)作于同治七年(1868),并認為信中所提到的“朱墨”,可能即他手頭的“曾國藩硃墨”。按:這一推斷有誤。今查《曾國藩全集》書信(之二),此函實作于咸豐十年(1860)(第592頁)。故“曾國藩硃墨”究竟為何人所送,無從確知。不過,這說明程氏父子都曾向曾國藩饋贈來自家鄉(xiāng)的朱墨。。

另外,上揭信中仍念念不忘兩人見面時的“手談為歡”。其中提到的“尚齋”,即程希轅之子程桓生。該信不但贊譽程桓生“器識閎深”,肯定了他在兩淮鹽運司任內(nèi)的貢獻,而且也對程桓生之子的學業(yè)優(yōu)異寄予厚望。

綜前所述,無論是日記還是書信,皆可見程希轅與曾國藩的密切關(guān)系。同治三年(1864)九月,有人揭發(fā)程希轅之子程桓生在江西督銷鹽引委員任內(nèi)假公濟私時提及,程希轅“在樅陽開棧之日,護勇號褂,私用‘欽差大臣’字樣,尤屬妄誕!”*《清實錄》第47冊《穆宗實錄(三)》卷115,同治三年九月辛亥條,第553頁。樅陽地處安慶府城東北,系程希轅“合和”鹽行行銷淮鹽范圍內(nèi)的重要市鎮(zhèn)。根據(jù)《清實錄》的描述,鹽棧開張時竟有護勇保駕,其間扯出的“欽差大臣”旗號,顯然用的就是曾國藩的招牌。可見,程希轅在其鹽業(yè)經(jīng)營中,充分利用了他與曾國藩的這層關(guān)系。

2.曾國藩重整淮綱與程桓生之鹽務(wù)生涯

據(jù)黎庶昌所編《曾國藩年譜》,早在同治二年(1863)三月,曾國藩就開始為兩淮鹽運布局*曾國藩對兩淮鹽務(wù)的關(guān)注由來已久,作于咸豐元年(1851)的《與劉良駒》信中,曾國藩就具列了《鹽法節(jié)略》的弊病,對其時的票鹽改制提出自己的諸多看法。咸豐三年(1853)九月初十日《與徐有壬》、九月初十日《與周子儼》二信,亦提及粵鹽行楚的問題。見《曾國藩全集》書信之一,第81~84頁、203~204頁、205~206頁。:

(三月)郭嵩燾授兩淮運司。

(四月十二日)又具折奏江、楚各省本淮鹽引地,被鄰私侵占日久,非一蹴所能規(guī)復(fù),察核現(xiàn)在情形,暫難改辦官運?!晌盼臑戅k官運淮鹽,行銷于楚岸。

(八月二十七日)自江面梗阻以來,湖南、北借川鹽粵鹽,江西借食浙鹽,兩淮引地皆失。至是江面肅清,公乃咨謀于諳悉鹽務(wù)之委員杜文瀾等,議復(fù)舊日引地,先行試辦官運淮鹽,行銷于江西一岸,核定西岸票鹽章程,招商領(lǐng)運。

(九月十九日)擬將漕運、鹽引二大政變通辦理。附片奏請將道員黃冕留于蘇、皖,經(jīng)理漕政、鹽務(wù)。……維時黃冕至安慶見公,稟請于皖省設(shè)立米鹽互市一局,招湖南米商運米至皖,由皖設(shè)法運至上海,以達于天津;招兩淮鹽商運鹽至皖,與楚中米商交易而退。是為鹽、漕二政變通之法,既而不果行。

(十月十五日)公核定楚岸皖岸票鹽章程,刊發(fā)委員,招商辦運。*黎庶昌:《曾國藩年譜(附事略、榮哀錄)》,“湘軍史料叢刊”,長沙:岳麓書社,1986年,第170頁、171頁、176頁、177頁、178頁。

可見,早在太平軍尚未完全覆滅時,曾國藩就計劃招募兩淮鹽商,從事鹽、糧貿(mào)易。也就在此前后,程希轅之子程樸生即已申領(lǐng)行帖,于饒州府治開張“程泰和”鹽行。

另據(jù)《曾國藩日記》,同治二年(1863)八月初一,“杜小舫上淮南鹽務(wù)十二弊,甚為詳晰”*《曾國藩日記》中冊,第218頁。。八月二十七日附記中記錄有:“刊刻試運西鹽章程?!贝撕螅辉俸烁模?/p>

(九月初二日)二更三點后又改鹽務(wù)章程。三更始睡,不能成寐,目又紅矣。

(初三日)傍夕將鹽務(wù)章程續(xù)核一過。夜圍棋一局。旋將鹽章核畢。

(初六日)核批札稿,傍夕至幕府一談。夜核定鹽務(wù)新章,二更后核改批札稿,三點后頗疲倦矣。

(廿四日)巳刻,莫子偲來久談,閱黃南坡所稟米鹽互市之議。

(十月初七日)幕中新請一友,專管鹽務(wù),名陳方坦,號ΔΔ,本日來署,因往一鬯談。

(初十日)核皖、楚鹽章。

(十二日)傍夕至幕府一談。夜核皖岸鹽務(wù)新章,二更三點畢。

(十五日)傍夕至幕府一敘。夜核中路安徽票鹽章程、楚岸章程。二更四點睡,四更始成寐。

(十八日)將皖岸、楚岸鹽章核定發(fā)刻。

(二十二日)核新刻淮鹽運楚章程。

(二十三日)核楚岸章程畢。

(二十五日)將楚岸鹽票及稅單、水程各刻式細校一過。

(十二月十四日)旋程穎芝來,與之圍棋二局,又觀劉開生與程二局,已午正矣。

與程希轅相似,積極參與籌劃淮鹽運銷的杜小舫(文瀾)、黃南坡(冕)等人,皆是曾國藩弈棋的對手。而在此前后,程希轅也正在曾國藩幕府之中*《曾國藩日記》(中冊)同治二年九月初十:“黃南坡來久談。觀其與程穎芝圍棋二局,已午初矣?!?第232頁)九月廿九日:“旋請客便飯,黃南坡、程穎芝、杜小舫、劉開生,皆善弈者。觀黃南(坡)與程一局、劉與程一局?!钟^程與黃圍棋一局。”(第237頁),其子程桓生更是直接參與了淮鹽運銷體制的具體運作。同治二年(1863)八月二十三日,曾國藩在《復(fù)郭嵩燾》信中指出:

江西督銷局已派程尚齋,泰州總局已派張富年,湖廣督銷局擬派杜文瀾。閣下經(jīng)手各詳,均已批發(fā)照準,大概規(guī)模略定。旬日以內(nèi),南坡翁到此,議定收回湖北繁、盛各口岸,或加稅鄰私,二者商妥,即行具奏。*《曾國藩全集》書信之六,第132頁。

此處提及的程桓生與杜文瀾、黃冕等人,皆是曾國藩幕府中對于鹽務(wù)最為熟悉的人才。其中,江西一岸又是曾國藩最先辦理也是其時最為重要的鹽務(wù)引岸。

關(guān)于程桓生,民國《歙縣志》卷6《人物志·宦績》記載:

程桓生字尚齋,希轅子。道光己酉拔貢,署桂平縣,旋去職,從李武愍、曾文正公軍,累擢至道員。同治癸亥,文正治淮鹽,創(chuàng)立鄂、湘、西、皖岸四督銷局,檄桓生總辦西岸。桓生于吳城建倉區(qū),分岸以時運之,僻遠皆得鹽。丙寅,調(diào)署兩淮運使,修萬福橋,蕆清水潭大工。明年總辦鄂岸督銷局,凡分局、總卡、子店之屬,皆親往規(guī)度。如在西岸時,而于爭回五府一州引界之岸,江督左文襄公加引之案,皆排萬難定議。光緒甲申,再署兩淮運使,丁酉卒于揚州。*“中國地方志集成·安徽府縣志專輯”第51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252頁。

“同治癸亥”為同治二年(1863),“丙寅”為同治五年(1866)?!肮饩w甲申”為光緒十年(1884),而“丁酉”則為光緒二十三年(1897)。可見,從曾國藩重建兩淮鹽政制度伊始,程桓生就負責江西口岸的淮鹽督銷,并曾于同治五年和光緒十年,先后兩度出任兩淮鹽運使。

有關(guān)程桓生的生平事跡,民國《歙縣志》的記載顯然過于簡單。而筆者收藏的《皇清誥授資政大夫、晉封榮祿大夫、例封文林郎、翰林院編修、二品頂戴、前署兩淮鹽運使、廣西補用道加三級、顯考尚齋府君行述》刊本(以下簡稱《行述》刊本)則有更為詳細的記載:

此段文字交代了程桓生的家世,從中可見,歙縣槐塘程氏祖輩中有數(shù)位是以捐輸、河工報效得以議敘?;碧脸淌系囊鰦I之戚鮑氏、鄭氏,應(yīng)是歙縣西鄉(xiāng)的棠樾鮑氏和鄭村鄭氏,這些人所屬的家族,皆是明清時代兩淮鹽商中的總商家族,其中的棠樾鮑氏,乾隆中葉前后更產(chǎn)生過權(quán)勢顯赫的“首總”。程桓生出生于揚州南河下的康山一帶(這一帶在盛清時代為徽商巨子的麇集之地),這顯然與程希轅及其先輩的鹽務(wù)貿(mào)易密切相關(guān)。抄本《先府君行述》*民國十年(1921)八月程慶余撰,抄本。此件為揚州大學黃誠老師提供,特此致謝?。骸懊髑逯?,徽人業(yè)鹽者萃于淮揚,吾邑岑山程氏尤盛,午橋(夢星)、魚門(晉芳)兩先生之族是也。乾隆中,程氏衰而江村江氏、桂林洪氏、棠樾鮑氏相繼起。琪樹公、尚書公兩世婚于鮑氏,故吾家亦世其業(yè),僦居揚州之康山。”琪樹公、尚書公為程桓生的曾祖父和祖父。可見,程桓生一家世業(yè)淮鹽,這與程希轅自稱“鹽務(wù)熟手”亦相吻合。接著,《行述》刊本描述了程桓生的教育背景及其早年經(jīng)歷:

根據(jù)此處的描述,程氏世代業(yè)鹽,程希轅之兄程奐輪是程家首位棄賈習儒者,后來成為著名的篆刻家,著有《槐濱印存》等。道光年間的陶澍變革,曾使槐塘程氏一度中落。程桓生先后師事婺源程烈光、當涂夏炘、歙縣程可山等人,后授館于歙縣棠樾鮑氏。其后,則因?qū)W而優(yōu)則仕,逐漸步入宦途:

道光己酉科,督學順德文恪羅公(惇衍)許為國士,選拔貢,入成均,庚戌朝考一等三名,欽點知縣,簽分廣西,署理潯州府桂平縣事。以拿獲廣東巨匪何名科、梁十八一案,保奏賞加同知銜,遇缺盡先補用。嗣是身在行間,續(xù)以軍功,保升直隸州知州,賞戴藍翎,薦保知府、道員,仍留原省補用,賞給正四品封典。同治三年攻克金陵,賞換花翎,并加按察使銜。在署運司任內(nèi),清水潭大工,賞加二品頂戴。晉捐出力,賞給從一品封典。豫賑、皖賑、甘餉疊奉諭旨,交部從優(yōu)議敘,得加級者三、紀錄者五。

程桓生由拔貢經(jīng)科舉考試,“受知于湘鄉(xiāng)曾文正公國藩,列一等”*程慶余:《先府君行述》,抄本。,欽點為廣西桂平知縣,此后逐漸升職。到太平天國戰(zhàn)亂結(jié)束以后,他已加至按察使銜。此后,主要是負責兩淮鹽運署的工作,其間,與曾國藩的淵源頗深:

(咸豐)四年,隨固始武愍李公(孟群)管帶水勇,赴湖廣剿辦岳、常一帶賊匪。湘鄉(xiāng)文正曾公(國藩)本朝考受知師,知府君能勝艱鉅,奏準留營。府君入?yún)⑨♂?,出佐軍旅,共事者罔不推心置腹,互相引重。嗣文正曾公奉諱交卸營務(wù),武愍李公時駐扎桐廬防剿,約往共商軍事,因就撫軍滿洲福公(濟)戎幕。甫及年余,皖局糜爛,事不可為。會文正曾公墨绖復(fù)出,視師江右,府君與今爵相合肥李公(鴻章)先后由皖至大營,遂復(fù)參營務(wù)。數(shù)年中,回剿武漢,攻克英、霍,擊退小池驛援賊,克復(fù)太湖縣城諸役,府君實左右襄贊,屢邀遷擢。其運策參謀,見諸大師檄牘者,可考而知,不待縷敘也。

關(guān)于程桓生的戎馬生涯,抄本《先府君行述》還指出:“蓋自辛亥而后,出入兵間者十二三年,數(shù)瀕于危?!薄靶梁ァ币簿褪窍特S元年(1851),其間,他與曾國藩過從甚密,是曾氏幕府中的重要成員?,F(xiàn)存的曾國藩日記始于道光十九年(1839),涉及太平天國史事的部分,則始于咸豐八年(1858)。其中,時??梢娫鴩c程桓生的交往,以咸豐十年(1860)為例:

(三月)十七日,早出,巡視營墻。飯后清理文件。旋與尚齋圍棋二局。

廿日,早出,巡視營墻。飯后清理文件。與尚齋圍棋一局。

廿一日,早出,巡視營墻。飯后清理文件。巳正與尚齋圍棋一局。

廿三日,早出,巡視營墻。飯后清理文件。與尚齋圍棋一局。

廿五日,早出,巡視營墻。飯后清理文件。旋與尚齋圍棋一局。

廿七日,早出,巡視營墻。飯后清理文件。旋與尚齋圍棋一局。

三十日,早出,巡視營墻。飯后清理文件。旋與尚齋圍棋一局。

(閏三月)初五日,黎明,出巡視營墻。飯后清理文件。旋與尚齋圍棋一局。

可見,盡管軍務(wù)倥傯,但曾國藩還是經(jīng)常與程桓生下圍棋。除了下圍棋之外,程桓生還作為曾國藩重要的幕僚贊襄軍務(wù),經(jīng)常與之長談,為后者出謀劃策。在《曾國藩全集》中,收錄有不少曾國藩與程桓生討論鹽務(wù)的書信,茲舉數(shù)例稍作說明:

尚齋年兄閣下:

接初六日手書,具悉一切。

比維安抵章垣,經(jīng)始局務(wù),乘此鹽未到岸之時趕辦就緒,庶幾以逸待勞,有條不紊。前請鄰鹽加厘告示,初以鹽未上行,驟禁鄰私,市間或難周轉(zhuǎn),擬俟鹽船過皖再發(fā)。乃上月二十四業(yè)將告示發(fā)去,而下游開江之鹽猶未知行抵何處,轉(zhuǎn)瞬菜市將過,今年運銷未必能多。以來書所計,通年銷數(shù)不過五六萬引,欲其增至十萬,亦恐難副所望。新章第五條,給商本息銀兩多算四分,自應(yīng)將總數(shù)改符散數(shù),此間即令梓人更正。其已發(fā)之本,由尊處刻一小戳,用印泥改戳其旁可也。

……再,淮鹽未到,而加稅鄰私之告示業(yè)已張貼,各卡員無所適從,紛紛具稟請示。擬即批令加抽,不知無甚窒礙否?

水程執(zhí)照,應(yīng)請尊處即行擬式刊刻,一面送皖查核。厘務(wù)雖非閣下經(jīng)理,而一聞商民怨言,即請隨時見示。去其太甚,則稍慰輿情矣。順問尚齋年兄近祺。*《曾國藩全集》書信之六,第217~218頁。

這封信作于同治二年(1863)十月十四日。當時,湘軍軍事行動頗為順利,接連收復(fù)石、太、旌德、高淳等城隘,皖南似可肅清,淮鹽運銷逐漸推行。稍后的十月二十四日,曾國藩又有《加程桓生片》:

……楚岸章程、中路安徽章程皆已發(fā)刻,即日寄至尊處閱核。西岸章程究尚有不妥之處否?牙厘章程有甚不便民者否?如有所聞,望隨時函示。仆于理財一道,實不得要領(lǐng)也。再問尚齋仁弟臺安!*《曾國藩全集》書信之六,第243頁。

在當時,安徽稱為“中路”。前引程希轅致方性存信函中,“本小可辦中路”,指的便是安徽的淮鹽運銷。另外,十二月十七日,曾國藩另有《加程桓生片》:

……鹽務(wù)新章,贊者頗多。然國藩于鹺政究系外行,如有差誤,祈詳告我。再問尚齋仁弟臺安。*《曾國藩全集》書信之六,第359頁。

顯然,在鹽政規(guī)章的制訂過程中,曾國藩對鹽商世家出身的程桓生頗為倚重。關(guān)于這方面的情況,在光緒《兩淮鹽法志》中有更多的例子。對于程桓生的鹽務(wù)生涯,刊本《行述》有專門的記載:

同治二年,文正曾公檄辦江西督銷淮鹽局務(wù)。時曾公雖履江督任,尚在安徽軍次,江路漸通,已有淮鹽運販,沿江設(shè)卡抽厘以餉軍。府君適當開創(chuàng)之初,雖遵奉曾公章程辦理,然頗形掣肘。旋奉公諭云:凡辦一事,必有許多艱難波折,如鹽務(wù)緝私尚未動手,而建昌已有毆斃委員之案,將來棘手之處,恐尚不少,吾輩總以誠心求之,虛心處之,心誠則志專而氣足,千磨百折,而不改其常度,終有順理成章之一日。心虛則不動客氣,不挾私見,終為人所共亮。閣下秉質(zhì)和平,自可虛心,徐入委蛇,以求其有當,更望于誠心二字,加之磨練,則窒無不通矣。

上述提及的“公諭”,亦見于曾國藩書信。同治二年(1863),中法混合之常捷軍及中英混合之常安軍自寧波攻占紹興,湘軍占領(lǐng)蘭溪等地。英弁戈登接統(tǒng)常勝軍,同李鴻章部淮軍攻占常熟福山、太倉、昆山等地。曾國荃部攻下雨花臺等處,天京圍急,洪秀全急召李秀成回援。石達開自云南入川西,為清軍所俘,五月被殺。戈登同淮軍占吳江,逼蘇州。李鴻章部、左宗棠部先后占江陰、富陽、無錫等地。太平軍已顯全面頹勢,淮鹽銷售開始復(fù)蘇。據(jù)抄本《先府君行述》:

同治癸亥,文正公益治淮鹽,仰其入以佐軍興,創(chuàng)立鄂、湘、西、皖岸四督銷局,而檄府君之江西。嗣是二十余年,專治鹽事,凡署兩淮鹽運使者再,總西岸者四年,總鄂岸者十八年。

“癸亥”也就是同治二年(1863),可見,也正是在此時,程希轅興高采烈地寫信給方性存,希望后者前來與他一起做淮鹽的生意。太平天國以后,曾國藩改定票章,聚散為整,規(guī)定凡行鄂、湘、贛三岸者,必須以五百引起票;行鹽皖岸的,須以一百二十引起票。并在各岸設(shè)立督銷局,制定了“保價”“整輪”等方針,也就是鹽價不準隨意漲落,也不準爭先銷賣。于是承辦票運者,盡屬大賈;小本商販,無力領(lǐng)運,票法精神逐漸消失。新章開辦以來,淮南運商、場商“獲利較厚”。同治五年(1866),李鴻章因籌備軍糈,又將票法參以綱法,勒令原有票商報效、捐款,以此作為票本,方準其繼續(xù)遞運。作為世業(yè),不再另招新商,稱為“循環(huán)轉(zhuǎn)運”,從此,票商專利,同于引商;票捐增重,倍于窩本。稍后,馬新貽又將此一政策在淮北推廣,從此,先前的票鹽良法遂被根本推翻。兩淮鹽運“雖名為票鹽,實與引商無異,一經(jīng)認運,世世得擅其利”*光緒《兩淮鹽法志》卷149《捐輸門·捐收票本》。。光緒六年(1880),當時戶部奏稱,鄂、湘各岸每淮票一張轉(zhuǎn)相售賣,初始價值僅銀五六千兩,“迄今每票售銀至萬余兩,即僅租運一年,亦值租價千金……且據(jù)為子孫之世業(yè),獲利奚啻倍蓰”*光緒《兩淮鹽法志》卷149《捐輸門·捐收票本》。。由此,綱法實際上以新的形式死灰復(fù)燃,鹽商借此起家而囊豐篋盈者亦不乏其人。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鹽商世家出身的程桓生兩次出任兩淮鹽運使,“總西岸者四年,總鄂岸者十八年”*程慶余:《先府君行述》(抄本):“丙寅江督合肥李文忠公(鴻章)、甲申江督湘鄉(xiāng)曾忠襄公(國荃),兩次檄署運使,皆破格奏薦,時論以為宜,稱雖不得者無異詞也?!『グ嗽?,自運使退休,僑居揚州,不復(fù)出?!薄氨睘橥挝迥?1866),“甲申”為光緒十年(1884),“丁亥”為光緒十三年(1887)。,先后擔任鹽務(wù)官員長達二十余年。據(jù)抄本《先府君行述》記載:

大抵道光以前兩淮鹽法更咸豐亂,半多不可用,行鹽諸省,江西毗閩、粵,多閩、粵鹽,川鹽之借銷者,且及鄂省之半,而通、泰諸鹽場不被兵,不患不產(chǎn),患不銷。主者持就亭發(fā)販之策,顧反散走供私販且資賊。上游則苦道梗,或淡食。比淮、揚下私販稍稍戢,而鎮(zhèn)江以上猶交兵,商人憚險不敢運,于是場商苦壅滯,亭戶苦無所償交困,課益絀。文正公既創(chuàng)制四岸,期以促銷者利運,以多運者紓場灶,交相灌輸,首尾并舉,迄于清末,垂四十年,從事者惟謹,而與時弛張,相為終始,惟府君最久且獨多。

這段話說的是同治二年(1863)后曾國藩對兩淮鹽政的重新整頓,從中可見,程桓生此過程中曾起到極大的作用*程慶余《先府君行述》(抄本)亦對程桓生的淮鹽官員生涯作了進一步的描述:“府君之始至江西也,淮鹽亦甫行運,然不時至,至亦瀕江越湖,至吳城而止矣。吳城有鹽行六家,皆不自運鹽,第居間上下其直以為利,甚至百金而取二,內(nèi)地水販尤病之。府君則立總局于南昌,分局于吳城,使商鹽經(jīng)過,得留其三,而其七必輸之省,就定價發(fā)販,一主于局,鹽行不得預(yù),限其取于水販者,毋得過三百分之一,銷以大暢,雖僻遠皆得鹽價無踴,商民翕悅。在鄂岸則引地益廣,治益密,分局、總卡、子店之屬,多親往相度建置,其勞若創(chuàng)焉。……又以先世嘗業(yè)鹽,知其利病,故治鹽事尤務(wù)恤場灶,使厚其力,多制良鹽。在鄂岸時,常致書淮運使,亟講求重淋提尖之法,欲以敵鄰鹽,暢岸銷,減緝私,而于爭回五府一州引界之案,江督湘陰左文襄公(宗棠)加引之案,雖排萬難得定議,猶以為非本計也。自曾文正公后,江、鄂督撫更十數(shù)人,類嘗共艱難,志事雅相得,遂以從容進退,得行其志。在曾公幕久,所交皆當世材,其后多顯達至大官,書問論事不絕。”這一段文字提及,因程桓生出自鹽商世家,故而對于淮鹽運輸有著切身的體會,所提出的各種方案,往往多能切中問題的要害。。

另外,程桓生擔任兩淮鹽運使伊始,他的父兄和親朋好友就與淮鹽運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不僅見諸前揭的書信,而且在其他的文獻中亦可得到印證,因此,官商勾結(jié)的嫌疑也為他人所詬病。對此,刊本《行述》指出:

復(fù)以同邑某姓有饒郡開設(shè)鹽行之事,言者以風聞入告,府君求引退,又奉曾公諭云:閣下持躬整飭,無人不知,而辦理局務(wù),縷析條分,絲絲入扣,鄙人實深倚賴,無妄之災(zāi),不久當可昭雪。此間固無接替之人,且亦未可遽動,轉(zhuǎn)涉可疑,仍祈照常辦事,靜候公論,勿稍介意。旋經(jīng)撫軍侯官文肅沈公(葆楨)委干員密查,明晰覆奏,與程無涉,事始解。

揆諸實際,所謂“同邑某姓”,可能指的也就是前揭程希轅信函中的收信人方性存*由前揭程希轅的書信來看,其時方性存為“程泰和”鹽行的開設(shè)者,但從《清實錄》的記載來看,及至同治三年(1864),泰和行系由程希轅之子程樸生所開。今按:方性存與程樸生在泰和行中的角色并不完全清楚,推測兩人或系合伙人,或前后在行中的股權(quán)有所變化。。由于“程泰和”鹽行之行帖系由程桓生之弟程樸生所捐,故而當時有人彈劾程桓生是官商一體,不適合擔任兩淮鹽運使。不過,曾國藩卻極力擔保他過關(guān)。后來,朝廷決定由沈葆楨派人督查此事,但事情最終卻不了了之。結(jié)果,程桓生官照做,在此后一年,他雖然離開了江西督銷局,卻又被任命為兩淮鹽運使,官是越做越大,而家里人的鹽業(yè)也照樣經(jīng)營。根據(jù)1921年程氏后人撰著的《先府君行述》記載:“先大父素營商,亂后業(yè)復(fù),晚猶四出,躬治其事以為樂。歿時,里中惟田數(shù)十畝。府君奔喪歸,推商業(yè)以與三叔父,曰:若優(yōu)為之,吾取瘠田焉可矣?!?這里需要指出的是,今查程氏后人編寫的“譜系表”,槐塘程氏58世程希轅名下,僅見有桓生、樸生二子。那么,《先府君行述》中何以有“推商業(yè)以與三叔父”的記載?據(jù)刊本《行述》:“待三叔父孔懷誼篤,而誥誡不少寬,老年手足友愛,若孩提。堂兄錦文,三叔父出,為府君胞侄,現(xiàn)知廣東德慶州事……先二叔父伯岐公(梁生)、先四叔父義仲公(集生),與府君為共祖兄弟?!辈槌淌稀白V系表”,程梁生、程集生為程奐輪(雅扶)之子,而程奐輪則為程希轅的兄弟。據(jù)此可知,在“共祖兄弟”的排行慣例中,所謂三叔父,應(yīng)為程桓生之弟程樸生?!断雀惺觥烦鲎猿袒干诹映虘c余之手,故行述中的“先大父”指的就是程希轅,而“府君”則是指程桓生。從中可見,程希轅在太平天國戰(zhàn)亂之前即從事兩淮鹽業(yè),其人老死后,程桓生讓其弟程樸生*據(jù)光緒《撫州府志》卷38《職官志》、民國《歙縣志》卷5《選舉志》等方志的記載,程樸生曾在江西吉水、龍泉、樂安、分宜等縣為官。對此,《德宗實錄(二)》卷135曾載:“江西吉水縣知縣程樸生才具尚可,聲名平常?!?《清實錄》第53冊,光緒七年八月癸未,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946頁)另外,民國《續(xù)纂泰州志》卷28《人物·流寓》:“程樸生字石洲,歙兩淮運使桓生弟,官江西州縣,解組后寓泰?!碧杰娕d之后,泰州成為兩淮鹽運的重要樞紐。同治二年(1863)八月,曾在泰州設(shè)立招商公所。程樸生辭官后寓居泰州,與當?shù)匚娜嗽娋瞥?,顯然與他的淮鹽經(jīng)營有關(guān)。繼承父業(yè),一官一商,相得益彰。

其實,類似于此的現(xiàn)象,在太平天國之后并不少見。另一位祖籍徽州的兩淮鹽運使方浚頤,也與歙縣北鄉(xiāng)許村的商人世代合作經(jīng)營揚州鹽業(yè),所獲不貲*參見王振忠撰《歷史學導(dǎo)言》,見許驥著《徽州傳統(tǒng)村落社會——許村》,[法]勞格文(John Lagerwey)、王振忠主編“徽州傳統(tǒng)社會叢書”,上海:復(fù)旦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3~4頁。。

三、余論

明代以來,徽州鹽商在中國東南各地極為活躍。對此,績溪人胡適在自敘家世時曾指出:

近幾百年來的食鹽貿(mào)易差不多都是徽州人壟斷了。食鹽是每一個人不可缺少的日食必需品,貿(mào)易量是很大的?;罩萆倘思热粔艛嗔耸雏}的貿(mào)易,所以徽州鹽商一直是不討人喜歡的,甚至是一般人憎惡的對象。你一定聽過許多諷刺“徽州鹽商”的故事吧!所以我特地舉出鹽商來說明徽州人在商界所扮演的角色。*唐德剛整理、翻譯:《胡適口述自傳》,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2版,第3頁。

在東南一帶,徽州鹽商在兩淮和兩浙的活動最為引人矚目,尤其是清代揚州等地的鹽商,更為世人所津津樂道。

在明清鹽政制度的數(shù)度變化過程中,徽商的實力呈日益增長之勢。在明初的開中制度下,雖然以秦、晉商人居多,但也有徽商從事開中制度下的糧、鹽貿(mào)易*民國《歙縣志》主編、歙縣唐模人許承堯的《江南鄉(xiāng)試硃卷》(徽城黃古香堂殿一寫刊)中提到:其“七世祖奇泰,明初輸粟佐邊賑濟,欽賜冠帶,建坊旌門。尚義,載郡邑志”;“九世祖昂,納粟義官”。這說明早在明初,就有部分徽商從事開中制度下的糧、鹽交易。。及至運司納銀制度確立,與揚州地理上更為近便的徽州鹽商更是嶄露頭角,其實力不僅與秦、晉商賈駢肩稱雄,而且還逐漸超過了山西和陜西鹽商,成為兩淮鹽商之中堅力量。此后,隨著綱鹽制度的確立,徽商的實力更是大為增強。及至清代乾隆鹽務(wù)全盛時期,在揚州的徽州和山西鹽商大約有一百數(shù)十家,“蓄資以七八千萬計”*(清)汪喜孫:《從政錄》卷2《姚司馬德政圖敘》,見《江都汪氏叢書》。。其中,尤其是徽商的財力更是如日中天。對此,徽州鄉(xiāng)土史家許承堯在民國《歙縣志》中指出:

邑中商業(yè),以鹽、典、茶、木為最著。在昔鹽業(yè)尤興盛焉,兩淮八總商,邑人恒占其四,各姓代興。如江村之江,豐溪、澄塘之吳,潭渡之黃,岑山之程,稠墅、潛口之汪,傅溪之徐,鄭村之鄭,唐模之許,雄村之曹,上豐之宋,棠樾之鮑,藍田之葉皆是也。彼時鹽業(yè)集中淮揚,全國金融幾可操縱,致富較易,故多以此起家,席豐履厚,閭里相望。*民國《歙縣志》卷1《輿地志·風土》,“中國地方志集成·安徽府縣志專輯”第51冊,第41頁。

另據(jù)新近發(fā)現(xiàn)的徽州文書抄本《雜輯》記載:

吾徽六邑山多田少,人民大半皆出外經(jīng)商。吾歙邑有清兩淮鹽商為我獨攬,棠樾鮑氏家資多至三千余萬,外此八大商皆擁厚資,不下千萬。*《雜輯》是有關(guān)歙縣茶商方氏家族的珍稀文獻,此條見“新安大好山水”。

這里的“八大商”,也就是指兩淮八大鹽務(wù)總商。清代前期,在兩淮的八大鹽務(wù)總商中,徽州府歙縣人通常總占到四名左右,各姓前仆后繼。根據(jù)《雜輯》之披露,歙縣棠樾鮑氏家族的資本規(guī)模高達三千余萬,其他的鹽務(wù)總商,資本也多達千萬。由此看來,棠樾鮑氏應(yīng)當是乾嘉時代中國最為富有的商人。程桓生出身于鹽商世家,其家族經(jīng)營兩淮鹽業(yè)可以上溯至16世紀中葉的明代。及至清代前期,曾祖程名璨、祖父程訓(xùn)壽,兩世皆娶棠樾鮑氏為妻,是揚州鹽務(wù)“首總”鮑志道、鮑漱芳父子的內(nèi)兄弟*參見唐海宏《南社成員程善之家世、生平考述》,《皖西學院學報》2012年第3期。。另外,八大鹽務(wù)總商中的岑山渡程氏,始遷自歙縣槐塘,而槐塘也正是程希轅、程桓生的桑梓故里。這些,都說明程桓生家族與盛清時代的鹽務(wù)總商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事實上,盛清時代的兩淮八大鹽務(wù)總商,也并不是所有的家族都在太平天國之后完全衰落。例如,其中的歙縣上豐宋氏鹽商,從其迄今保留下來的大批文書來看,在晚清時期仍然相當活躍。與槐塘程氏家族相似,雖然在嘉慶、道光年間該家族一度中衰,但他們同樣是在太平天國戰(zhàn)事尚未結(jié)束時就已開始重操舊業(yè),從而在戰(zhàn)后的兩淮鹽業(yè)中占據(jù)重要的一席之地*關(guān)于這批文書的概況,參見拙文《徽州文書的再發(fā)現(xiàn):民間文獻與傳統(tǒng)中國研究》的簡要介紹,載《千山夕陽:王振忠論明清社會與文化》,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35~70頁。該家族文書中有一冊《便登》抄本,為同治五年(1866)宋氏鹽商的運鹽日記,其中縷述了自己在江西的活動,提及:“聞程尚齋于前月二十后,自西省動身往揚附[赴]運司任?!痹摱问妨希傅谋闶浅袒干山鞫戒N局轉(zhuǎn)任兩淮鹽運司一事。看來,上豐宋氏鹽商對于鹽務(wù)官僚程桓生的動向極為關(guān)注。至于宋氏鹽商與槐塘程氏的關(guān)系(這涉及同治初年類似于程希轅與方性存那樣的歙縣鹽商呼朋引類外出經(jīng)營的現(xiàn)象),則有待于進一步的考察。。

鹽、典、木號稱“閉關(guān)時代三大商”,從現(xiàn)有的資料來看,咸同兵燹之后,至少鹽業(yè)和木業(yè)規(guī)章制度的重新確立,與徽商的影響密切相關(guān)。關(guān)于曾國藩與太平天國以后木業(yè)規(guī)章制度之確立,筆者在此前的研究中已有涉及——從新發(fā)現(xiàn)的《西河木業(yè)纂要》抄本可見,徽州木商有著重要的影響*徽州文書抄本《西河木業(yè)纂要》一書,收錄有同治三年(1864)五月婺源木商李坦向兩江總督曾國藩遞交的數(shù)份稟文。對此,曾國藩曾兩度批示,并正式公布了《江蘇木厘新章四則》。由此可見,婺源木商對于太平天國以后木業(yè)規(guī)章的重新修訂與確立,有著重要影響。關(guān)于這一點,請參見王振忠《太平天國前后徽商在江西的木業(yè)經(jīng)營——新發(fā)現(xiàn)的〈西河木業(yè)纂要〉抄本研究》,載《歷史地理》第28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同樣,迄至今日,徽州當?shù)厝粤舸嬗胁簧冫}商家族的珍貴文書*由筆者主編的《徽州民間珍稀文獻集成》(第1輯30卷,將由復(fù)旦大學出版社出版)中,亦收錄有多種珍貴的徽州鹽商家族文書。。這些資料,對于清代鹽政史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學術(shù)價值,對于晚清鹽政史的諸多環(huán)節(jié),則更有填補空白的意義。從程希轅與曾國藩的交往,以及他在咸同兵燹后期從事鹽業(yè)經(jīng)營的活動,再從程桓生在同光年間長期主持兩淮鹽政,在在皆可看出徽商對于晚清兩淮鹽務(wù)的直接或間接影響。

揆情度理,面對19世紀中葉的重大變局,曾國藩為了籌措穩(wěn)定而充足的軍餉,需要盡快恢復(fù)淮鹽市場。在這種背景下,重建淮鹽管理體制以及招商認運,對于徽州鹽商的倚賴亦在所難免。這也正是晚清鹽政制度中“寓綱于票”核心思想形成的原因所在。

最后,應(yīng)當強調(diào)的一點是,對明清時代制度史的研究,除了詳究細探各類規(guī)章制度之外,對于活躍其間的各色人物之關(guān)注更不可或缺。唯有如此,方能較為全面地考察制度的變遷與社會關(guān)系之嬗變。從程希轅、程樸生以及與之相關(guān)的一些徽州鹽商(如方性存)之生平事跡來看,這些人都具有一定的文化素養(yǎng),甚至頗有“儒商”的風度。從中可見,晚清時期,徽商對兩淮鹽政的影響仍然相當重要,這一點,與太平天國之后徽商基本上退出兩淮鹽務(wù)的通常認識大相徑庭。不過,清代前期與后期的情況仍然有著重要的區(qū)別——與晚清相比,盛清時代的鹽商一方面督促子弟經(jīng)由科舉考試步入宦途,從而自立為官商,另一方面則更是通過各種方式與官員交結(jié),通過捐輸、報效等效忠皇室,從而獲得壟斷特權(quán)。及至太平天國之后,具有商人家世背景者直接出任鹺務(wù)官員似成常態(tài),權(quán)力與資本勾肩搭背的現(xiàn)象更為肆無忌憚。此一事實,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明代以來中國政商關(guān)系的新變化。

責任編校:張朝勝

DOI:10.13796/j.cnki.1001-5019.2016.04.011

中圖分類號:K295.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5019(2016)04-0092-15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明清以來徽州會館文獻整理與研究”(14ZDB034)

作者簡介:王振忠,復(fù)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上海200433)。

◇徽學:社會史專題(主持人 王振忠)◇

猜你喜歡
鹽商曾國藩徽州
高山仰止處 幽密跌宕地——徽州大峽谷
中老年保健(2022年5期)2022-08-24 02:36:38
跟曾國藩學修身
做人與處世(2022年6期)2022-05-26 10:26:35
徽州春雪
江淮法治(2022年3期)2022-03-16 06:54:26
徽州綠蔭
曾國藩的讀書之道
你還是賊,他已是曾國藩
燭光有煙
做人與處世(2016年5期)2016-04-20 05:17:16
燭光有煙
溪邊橋下,春里徽州
火花(2016年7期)2016-02-27 07:45:42
大清鹽商很任性
愛你(2015年7期)2015-04-20 03:58:44
汾西县| 麻栗坡县| 梨树县| 青海省| 琼结县| 湘阴县| 无为县| 莫力| 乳山市| 阿克| 云和县| 昭通市| 台安县| 汝城县| 乌鲁木齐县| 大英县| 安多县| 印江| 藁城市| 铁力市| 太湖县| 鱼台县| 沙坪坝区| 隆子县| 荔波县| 文山县| 静海县| 敦煌市| 宁阳县| 印江| 梧州市| 怀仁县| 钟山县| 高阳县| 南宁市| 温宿县| 集安市| 咸宁市| 揭西县| 江川县| 营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