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笑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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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來和笛木乃》及其西漸

宗笑飛

摘要：文學(xué)流傳學(xué)派代表人物本菲的《五卷書》西漸深得學(xué)界認(rèn)同。他的主要貢獻(xiàn)之一是考證《五卷書》至《卡里來和笛木乃》的演變與流傳。但迄今為止，《卡里來和笛木乃》的影響并未引起足夠的重視，更未有人將本菲及本菲之后的流傳學(xué)或影響學(xué)思想運用到西班牙文學(xué)研究中來。這就勢必造成西學(xué)東漸在文學(xué)研究領(lǐng)域的學(xué)理性缺失。本人旨在通過《卡里來和笛木乃》與西方第一部短篇小說集《盧卡諾爾伯爵》的關(guān)系略陳管見，以期填補(bǔ)闕如。

關(guān)鍵詞：東學(xué)西漸；卡里來和笛木乃；盧卡諾爾伯爵

伊本?穆格法的阿拉伯語版《卡里來和笛木乃》的主要故事原型來自印度《五卷書》，這已是不爭的事實。他在序言中開宗明義，說“此書題曰《卡里來和笛木乃》，是印度作家創(chuàng)作的一部寓言故事集”。①伊本?穆格法：《卡里來和笛木乃》，第16頁，敘利亞，大馬士革，伍麥葉書局，1963?！段寰頃返墓适铝鱾饔诠傲兰o(jì)到公元十二世紀(jì)，而作品最早的成書年代則為公元五世紀(jì)。公元六世紀(jì)，即波斯薩珊王朝的庫思老一世（五三一-五七九）時期，《五卷書》被一名波斯醫(yī)生翻譯成巴列維語，但該譯本已經(jīng)散佚。公元五七○年前后，一位名叫“布德”（Bud）的教士再由巴列維語移譯至古敘利亞文，為《卡里來卡和笛木乃卡》。這個譯名更接近于巴列維語譯本以及梵語原版，因為“獅子與公?！痹阼笪闹械脑褪莾芍缓牵謩e為“迦羅吒迦”（Karataka）和“達(dá)摩那迦”（Damnaka）。巴列維文在翻譯時保留了尾音“迦”。②見余玉萍《伊本?穆格法及其改革思想》，第32-33頁，北京：中國商務(wù)出版社，2007。公元七五○年，伊本?穆格法的《卡里來和笛木乃》阿拉伯語譯本問世，后者主要依從巴列維文和古敘利亞文本《五卷書》，并且省略了尾音“迦”，故事內(nèi)容也比前兩個譯本豐富一些。二十世紀(jì)初，美國語言學(xué)學(xué)者富蘭克林?艾爵頓出版了《重構(gòu)的〈五卷書〉》。該研究著作附有《五卷書》英譯本。他在一九一五年另一位美國學(xué)者赫特爾的研究基礎(chǔ)上，大體還原了《五卷書》的梵文原著（關(guān)于《五卷書》及《卡里來和笛木乃》翻譯的詳細(xì)流變見表一）。

伊本?穆格法本《卡里來和笛木乃》描述的是印度哲學(xué)家白德巴為了規(guī)勸驕傲自大、飛揚(yáng)跋扈的國王德卜舍利姆而講述的一系列故事（“事例”）。全書共二十一篇（在原來《五卷書》十二篇的基礎(chǔ)上，加入了波斯寓言三篇，阿拉伯寓言六篇，其中主體故事十六篇），由大大小小五十多個故事組成，均假托動物之口，傳述作者嘉許的各色美德，涉及交友處世、君臣之道等諸多方面，其中比較經(jīng)典的有《獅子與公?！罚ㄖv述獅子與公牛最初交好，但在臣屬的挑撥之下漸生嫌隙，終至兩敗俱傷的故事）、《貓頭鷹與烏鴉》（講述烏鴉如何通過反間計戰(zhàn)勝了欺壓它們的貓頭鷹）等，流傳較廣且變體最多的有《老人與三個兒子》（講述老人如何考驗三個兒子的生存本領(lǐng)）、《修士與蜜罐》（想入非非的修士打翻了蜜罐，致使發(fā)財夢成為泡影），等等。伊本?穆格法對《五卷書》進(jìn)行了豐富和改寫，不少故事更顯生動；有些則刪減點繁，使之變得更為簡單明了。但同時他又摻入了大段的說教，直陳觀點，規(guī)勸君主要體恤民情、寬容慎怒、品行端正、賞罰分明?？梢哉f，他的《卡里來和笛木乃》以優(yōu)美典雅的語言，細(xì)致入微的描述，繁簡相宜的故事，開啟了阿拔斯時期清新質(zhì)樸、雅俗共賞的文風(fēng)，因而也備受文史學(xué)界的推崇。由其從出的譯本可謂奕代繼作、迭見不鮮，成為“借各種意圖和語言文字流行、傳播”的古老作品之一。①伊本?穆格法：《卡里來和笛木乃》，第354頁，李唯中譯，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

一、從《卡里來和笛木乃》到《盧卡諾爾伯爵》

《盧卡諾爾伯爵》（全名《盧卡諾爾伯爵和帕特羅尼奧的故事》）是他的代表作。它不僅是西班牙短篇小說的第一個里程碑，也是羅曼司歐洲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成書于一三三五年，比卜伽丘的《十日談》早十多年，比喬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早五十多年。巧合的是，這三部作品，尤其是《盧卡諾爾伯爵》和《十日談》無論形式還是意境，都十分相似?！妒照劇肥鞘畟€青年男女在十天中講述的一百個故事，《坎特伯雷故事集》是三十一名香客講述的一系列故事，而《盧卡諾爾伯爵》則是由謀士帕特羅尼奧講述的五十一個故事。這些故事作為謀士進(jìn)言的“例證”，幾乎獨立成篇。只不過引出這些故事（“例證”）的是盧卡諾爾伯爵有關(guān)世道人心的一系列問題。這些問題貫串始終，起到了線繩作用。

自卡斯蒂利亞用俗語編撰了《西班牙編年通史》、《世界大通史》和《卡斯蒂利亞語語法》之后，卡斯蒂利亞語便開始成為卡斯蒂利亞的官方語言，并逐漸擢升為西班牙通用語言。然而，拉丁文的強(qiáng)大慣性依然存在。據(jù)統(tǒng)計，在《盧卡諾爾伯爵》之前，只有少數(shù)歌謠和民間故事使用卡斯蒂利亞語，如阿爾豐索十世的《聰敏的悔過者》、《長夢》、《勇敢的主教》，貝爾塞奧的《無恥的司事》，佚名之作《貓之書》、《訓(xùn)誡故事書》，以及一些翻譯作品（如《伊索寓言》、《卡里來和笛木乃》②印度故事集，來自《五卷書》，經(jīng)阿拉伯人或猶太人演繹后于中世紀(jì)引入西羅馬帝國，13世紀(jì)（阿爾豐索十世時期）再由拉丁文譯成卡斯蒂利亞語。其中比較著名的故事有《食鐵鼠的故事》、《四個旅伴的故事》、《變成老鼠的姑娘》、《魔鬼和小偷之爭》等。），等等。

《盧卡諾爾伯爵》堪稱西班牙第一部“俗語”小說。作品既有寓言故事，也有歷史傳說，可謂虛構(gòu)與寫實并重。小說由五部分組成，第一部分為五十一個事例，系作品主體；第二部分為《堂胡安因感謝赫里卡領(lǐng)主唐哈伊梅的厚愛而作的解釋》，主要內(nèi)容包括一百條諺語和警句；第三部分是《帕特羅尼奧向盧卡諾爾伯爵致歉》，即五十條諺語和警句；第四部分為《帕特羅尼奧向盧卡諾爾伯爵所作的解釋》，是三十條諺語和警句。最后一本分為《關(guān)于圣體和其他道德方面的說明》，是關(guān)乎神學(xué)的說教或解脫“罪責(zé)”的辯護(hù)。與其他部分相比，第一部分不僅重要，而且具有相對的獨立性，其內(nèi)容豐富多彩，素為文史學(xué)界所推崇。③劉玉樹譯本即據(jù)此而來。胡安?馬努埃爾：《盧卡諾爾伯爵》，劉玉樹譯，北京：昆侖出版社，2000。本章所要討論的，是其與《卡里來和笛木乃》的關(guān)聯(lián)。

問世于一三三五年的《盧卡諾爾伯爵》對《卡里來和笛木乃》的借鑒與模仿是十分明顯的。前者不僅直接攫取后者的故事，而且在敘事手法上有明顯的傳承關(guān)系。印度學(xué)者D. P.辛加爾曾在《印度與世界文明》一書中指出，印度的《五卷書》對西方寓言故事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但它無疑是以《卡里來和笛木乃》為媒介的。④辛加爾：《印度與世界文明》，第232頁，莊萬友等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5。為便于比較，且讓我們通過表格一來看看《卡里來和笛木乃》的翻譯史：

表一

由此可見，古西班牙（卡斯蒂利亞）語譯本《卡里來和笛木乃》問世于一二五一年，且之前已有希伯來語的兩種譯本存在。彼時，安達(dá)盧斯處在多語言、多文化并存雜糅的非常時期，《卡里來和笛木乃》的許多故事早已在民間流傳，為人們所耳熟能詳。堂胡安?曼努埃爾在創(chuàng)作《盧卡諾爾伯爵》時，適值古西班牙語譯本問世半個世紀(jì)之后（一三三五年）。而他作為博覽群書，又十分熟悉和關(guān)注安達(dá)盧斯的一代文豪，必然對其中的許多故事了熟于心。

《盧卡諾爾伯爵》的許多事例便是明證。

二、《盧卡諾爾伯爵》對《卡里來和笛木乃》的借鑒

同樣，為便于比較，此處特將艾爵頓版《五卷書》與《卡里來和笛木乃》和《盧卡諾爾伯爵》的部分故事內(nèi)容（順序有所調(diào)整）列表如下（表二），以期探析三者的同源關(guān)系，特別是《盧卡諾爾伯爵》對《卡里來和笛木乃》的借鑒、模仿：

表二

小兔與獅王　小兔與獅王　兩匹馬與一頭獅子虱子與跳蚤　三尾魚　清洗肝臟者的苦惱雄獅的隨從與駱駝　虱子與跳蚤　羽扇豆充饑的窮漢海鷗與海怪　小故事鴨子與月影、蜂蜜與睡蓮、蒼蠅與象王圣地亞哥教長與托萊多大魔法師野鴨與烏龜　雄獅、烏鴉、狐貍和狼　狐貍與公雞三尾魚　海鷗與海怪　野鴨與烏龜　獵石雞者的眼淚猴子、螢火蟲與鳥　猴子與螢火蟲　圣徒多明各為死亡富豪祈禱騙子與傻子　傻子與壞人　堂洛倫索?蘇雷亞斯在保衛(wèi)塞維利亞之戰(zhàn)中立功白鷺、蛇與幼鼠　吃鐵的老鼠吃鐵的老鼠　第二章笛木乃的審判　堂佩德羅?梅倫德斯?德?巴爾德斯因禍免災(zāi)（塞翁失馬）商妻、畫師、女仆冒充醫(yī)師喪命記　國王被煉金術(shù)士欺騙耕夫與其二妻（五十步笑百步）　哲人教育國王獵隼、鸚鵡和隼匠　獅子與公?！　犊ā分械谝欢碌目s寫第二卷朋友的獲得（斑鳩）　第三章鴿子（每一列均為前列的嵌套故事）　螞蟻的謀生之道辛苦勞作國王考驗三個兒子　《卡》中《老人與三個兒子》換芝麻的故事　普羅文薩伯爵如何逃脫囚禁貪心的胡狼　謊言是如何欺騙真理的捕獲鹿的故事　一只躺在路上裝死的狐貍第三卷戰(zhàn)爭與和平（貓頭鷹與烏鴉）老鼠與和尚鴿子、老鼠、羚羊、烏鴉老鼠、修士與客人女人換芝麻狼、獵人、野豬與羚羊第四章貓頭鷹和烏鴉（后一列均為前列同行的嵌套故事）塞維利亞國王的故事（穆阿臺米德與愛妃）披著豹子皮的驢（該故事同樣見諸于《伊索寓言》）白鷺與烏鴉象王、兔王、月王烏鴉的苦肉計　《卡》中貓頭鷹與烏鴉故事的梗概群鳥選王　　野兔、黃鶯與貍貓《皇帝的新裝》原型象王、小兔與月亮　修士與騙子的故事鷓鴣與小兔　商人妻子與小偷　獵隼與老鷹和草鷺的故事婆羅門與惡人們　修士、盜賊與魔鬼　一個小伙子娶了一個兇悍女子　《悍婦記》原型老人、年輕妻子與賊　木匠與妻子　漢子身背寶石溺死河中婆羅門、賊與食人妖　雌鼠擇夫　漢子與燕子、麻雀周旋戴綠帽的木匠　蟒蛇與蛙王　一個陰險女人處女老鼠　猴子與雄龜雄獅與胡狼　善、惡，聰明人與瘋子黑蛇與青蛙王子　修士與黃鼬修士與蜜罐　堂娜特魯阿娜的空歡喜　《卡》中《修士與蜜罐》第四卷得而復(fù)失（猴子和雄龜）　老鼠與老貓騎在象牙上的人　俠義三騎士俠義忠君缺心少耳的驢　國王與芳茲鳥　甘心聽命于魔鬼的漢子貪得無厭一位哲人誤入煙花巷貓頭鷹與烏鴉一位國王與謊稱能指出奇妙布匹的騙子們之間的故事第五卷不思而行（婆羅門與鼬鼠）　獅王與胡狼（信任）建造空中樓閣的婆羅門依拉澤、畢拉茲和王后雌鴿屈死　考驗朋友（真友誼難得）猴子與扁豆　蘇丹企圖霸占臣屬之妻殺害和尚的理發(fā)匠　母獅、獵人與胡狼　一個傲慢的國王修士與來客　烏鴉學(xué)步

注：此表參考了余玉萍教授對艾爵頓版《五卷書》與《卡里來和笛木乃》的比較研究，見《伊本?穆格法及其改革思想》，第116-117頁。

由此可見，《盧卡諾爾伯爵》至少有四個故事直接移植自《卡里來和笛木乃》。這四個故事分別是事例七《堂娜特魯阿娜的空歡喜》（原型為《卡里來和笛木乃》中的《修士與蜜罐》的故事）、事例十九《烏鴉的苦肉計》（原型為《卡里來和笛木乃》中的《貓頭鷹與烏鴉》的故事）、事例二十二《獅子與公牛》（原型為《卡里來和笛木乃》中的《獅子與公?！返墓适拢⑹吕摹兑晃粐蹩简炄齻€兒子》（原型為《卡里來和笛木乃》中的《老人與三個兒子》的故事）。這四個故事內(nèi)容上完全一致，敘述形式也如出一撤，只不過《盧卡諾爾伯爵》更為簡約，其所攫取的大抵是《卡里來和笛木乃》的故事精髓。本文不妨擇其一二，以為例證：

在《烏鴉的苦肉計》中，帕特羅尼奧講述了一群受貓頭鷹欺詐的烏鴉，決定實施反間計，于是拔掉了一只烏鴉的大部分羽毛，使其僅可勉強(qiáng)飛行。他們借此迷惑貓頭鷹，讓后者失去警覺，誤以為脫毛烏鴉是來投靠它們的。然而，一只足智多謀的的貓頭鷹識破了烏鴉的詭計，所憾其他同類不僅不聽從它的忠告，反而引發(fā)了內(nèi)訌。最終，貓頭鷹被殲滅，烏鴉大獲全勝。

這個故事與《卡里來和笛木乃》中《貓頭鷹與烏鴉》的故事完全相同，盡管敘述更加簡明，全文不過六百字。而在《卡里來和笛木乃》中，這個故事前后嵌入了九個小故事，全文洋洋灑灑，達(dá)二萬三千余字，僅主干部分也多達(dá)有五千余字。

再看《獅子與公牛》。它同樣照搬《卡里來和笛木乃》，講述獅子與公牛如何反目成仇。受狐貍（在《卡里來和笛木乃》中，狐貍即笛木乃）的挑撥，獅子與公牛漸生罅隙，并最終兵戎相見、兩敗俱傷?！侗R卡諾爾伯爵》中的這個故事比較簡練，全文不過一千二百字，其規(guī)模較之《卡里來和笛木乃》相去甚遠(yuǎn)。后者嵌套的十八個故事使主干大為延宕、擴(kuò)展。

還有《堂娜特魯阿娜的一場空歡喜》亦復(fù)如此。故事的內(nèi)容是：有個女人叫堂娜特魯阿娜，家境相當(dāng)貧窮寥落。一天，她頭頂一罐蜂蜜去趕集。路上，她幻想賣了蜂蜜換雞蛋，再用雞蛋孵母雞，如此雞生蛋、蛋生雞，她就能比所有鄰居更富有了。然后，她想象著如何讓子女結(jié)婚成家，如何子孫滿堂。那樣以來，她就會在眾多女婿、兒媳的簇?fù)硐麓髶u大擺地走上街頭，享受人們羨慕的目光和無數(shù)的贊許。想到這里，她不禁開懷大笑，還在腦門上拍了一掌，結(jié)果蜜罐掉到地上碎個粉碎。這個故事，迄今已有多種變體，有版本置主人公作婆羅門，有版本置主人公為修士，在《盧卡諾爾伯爵》中主人公化身為一個女人。值得一提的是，此故事的篇幅與《卡里來和笛木乃》中的《教士與蜂蜜》相當(dāng)。

大體上說，《盧卡諾爾伯爵》的故事比較簡略。除直接源自《卡里來和笛木乃》的四個故事外，其它故事也大多短小精悍，有的甚至只有寥寥數(shù)語；長不過三千，短則四五百字。這或許是因為羅曼司語短篇小說形成之初，作者有意為之。而《卡里來和笛木乃》，特別是《一千零一夜》的套盒技術(shù)容易將故事敷衍成卷帙浩繁的長篇小說。在《盧卡諾爾伯爵》中，僅有《英王理查德在對摩爾人作戰(zhàn)中奮力一跳建奇功》一個故事有二級嵌套，但敘述仍然簡約。這從另一個側(cè)面見證了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表達(dá)政見、規(guī)勸君主、告誡世人，因而作者每每在事例之后進(jìn)行富有哲理性的歸納總結(jié)、闡明觀點。

除內(nèi)容模仿之外，《盧卡諾爾伯爵》的敘事架構(gòu)和文學(xué)靈感同樣受惠于《卡里來和笛木乃》。美國俄勒岡大學(xué)羅曼司語系教授大衛(wèi)?A?威克斯在《伊比利亞框架敘事——中世紀(jì)西班牙瑪卡梅和框架敘事》中“框架敘事”這個概念指代受阿拉伯?dāng)⑹掠绊懙脑缙谝帘壤麃啍⑹路绞?，認(rèn)為框架敘事自十四世紀(jì)初始現(xiàn)于安達(dá)盧斯，并迅速影響了當(dāng)?shù)氐臄⑹挛膶W(xué)。①David A. Wacks：Framing Iberia-Maqāmātand Framtale Narratives in Medieval Spain，Leiden &Boston：Brill，2007，p. 41.英國作家多麗絲?萊辛在談到《卡里來和笛木乃》時也曾斷言：這類“故事以其獨特的方式——故事套故事，環(huán)環(huán)相扣——展開。在此之前，西方并沒有這種敘事方式”，及至薄伽丘和喬叟等幾位受到來自東方的影響……②多麗絲?萊辛：《時光噬痕：觀點與評論》，第54頁，龍飛譯，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然而，堂胡安?馬努埃爾首當(dāng)其沖，是受到東方影響的西方文人，他的名字理應(yīng)在“框架敘事”中占有一席之地。而《卡里來和笛木乃》正是其作品所從出的主要源泉。

自《卡里來和笛木乃》的故事主體部分（第五篇）以降，每篇故事均以下列方式開啟：“國王德卜舍里姆對哲學(xué)家白德巴說：‘請給我舉一個例子，說明XX情況吧?！币只颉皣醯虏飞崂锬穼φ軐W(xué)家白德巴說：‘關(guān)于XX情況，我已經(jīng)知道了，如果方便，請給我舉例談?wù)劙?。’”而在每篇故事的結(jié)尾，則會有“這便是關(guān)于XX的例子”，甚或哲理性的總結(jié)如“對懷有敵意的那些人，無論他們的表現(xiàn)怎樣友好、謙恭，也不應(yīng)該受他們的騙、上他們的當(dāng)”，如此云云。

在《盧卡諾爾伯爵》中，這種框架結(jié)構(gòu)或敘事范式被完全承繼下來。在作品序言中，馬努埃爾就曾寫道：“序言到此結(jié)束，后面開始正文。本書以一位大領(lǐng)主與其謀士談話的形式寫就，這位領(lǐng)主名叫盧卡諾爾伯爵，謀士名叫帕特羅尼奧”，而正文的開篇恰似《卡里來和笛木乃》：“有一次，盧卡諾爾伯爵與其謀士帕特羅尼奧密談，伯爵對他說：‘帕特羅尼奧，（陳述問題），我希望聽取您對此事的意見，并給我出謀劃策?！被蛘摺耙蝗眨R卡諾爾伯爵在密室中對其謀士帕特羅尼奧說了如下一番話”，諸如此類，與《卡里來和笛木乃》并無二致。更為重要的是，《盧卡諾爾伯爵》的每則事例恰恰是《卡里來和笛木乃》主體故事的呈現(xiàn)方式，而且每則事例皆由謀士進(jìn)行總結(jié)，道出個中意蘊(yùn)；盧卡諾爾伯爵聽后便會感到心情舒暢，抑或?qū)Y(jié)果十分滿意。與《卡里來和笛木乃》不同的是，《盧卡諾爾伯爵》每篇結(jié)尾均有作者的評議，或“有詩為證”，如“舍己利人必有因，平白無故切勿信”、“莫管他人說短長，是非利弊自掂量”，等等；有時甚至引經(jīng)據(jù)典，與我們通常所謂的子曰詩云頗有幾分相似。

通過以上比較分析，或可得出如下結(jié)論：問世于十四世紀(jì)的《盧卡諾爾伯爵》對《卡里來和笛木乃》的借鑒毋庸置疑。但是，問題在于反復(fù)出現(xiàn)于《卡里來和笛木乃》和《一千零一夜》的復(fù)雜嵌套結(jié)構(gòu)并未受到堂胡安?馬努埃爾的關(guān)注（僅一處除外）。當(dāng)然，《卡里來和笛木乃》中的嵌套或套盒模式，較之于《一千零一夜》（定型于十五、十六世紀(jì)）的多層嵌套模式又顯然簡單了許多。這多少印證了小說由簡單到繁復(fù)、豐富的發(fā)展軌跡。相形之下，《盧卡諾爾伯爵》只能用“短小精悍”一言以蔽之了。而《卡里來和笛木乃》在流傳過程中，又相繼對喬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產(chǎn)生了影響?！吨腔蹖m》記述了猶太人彼得呂斯?阿方西（Petrus Alfonsi）約于十一世紀(jì)在其改寫的《教士的故事》中，將嵌套式框架敘述結(jié)構(gòu)帶到了英國③喬納森?萊昂斯：《智慧宮-阿拉伯人如何改變了西方文明》，第192頁，劉榜離等譯，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見表一）；拉封丹寓言、薄伽丘的《十日談》則進(jìn)一步從《卡里來和笛木乃》汲取營養(yǎng)。尤其是在后者，嵌套方式已臻圓熟，其內(nèi)容也更為豐富。但這不在本文的討論范圍。

總之，《盧卡諾爾伯爵》作為西班牙和羅曼司俗語小說的開山之作，借鑒了《卡里來和笛木乃》，繼而影響了西方文學(xué)的發(fā)展進(jìn)程。這是東學(xué)西漸的一個顯證，也是東西方文化交融、化合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理應(yīng)得到東西方學(xué)界的更大關(guān)注。

【作者簡介】宗笑飛，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外國文學(xué)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