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
許多創(chuàng)業(yè)元老曾提醒過王安,但王安卻說:他是我兒子,我信任他。最終,王安電腦沒能逃出“富不過三代”的宿命。
所謂江南道路,“就是以江南為代表的中國資本主義萌芽的途徑 ”(據唐文基先生語)。眾所周知,16至18世紀中國曾爆發(fā)一場商業(yè)革命,其中心地帶長三角、珠三角的富裕程度甚至遠超同時期英格蘭。
可從三點來看“江南道路”的成就:
首先,據麥迪森測算,在1700—1820年間,中國GDP所占全球GDP比重從23. 1 %提高到32.4%,年均增長達0.85%,而整個歐洲僅從23.3%提升至26.6%,年均增長僅為0.21%。(此說尚有爭議)
其次,據黃啟臣先生研究,萬歷二十二年(1594年)全國海外貿易總值約為100萬兩,到乾隆十年(1745年)時,粵、閩、江、浙四港貿易總值已高達3657萬兩還多,而整個南宋時期海外貿易總值不過500萬兩。
其三,16至18世紀中國農村集市密度極高,珠三角每集交易半徑僅3公里。清初江蘇59個州縣竟有1112個集市,每縣平均18.8個以上。
從交易數量、服務多樣性、發(fā)展速度等指標看,“江南道路”均長期領跑,可奇怪的是,“江南道路”并未將中國帶入現代化,反倒是“英格蘭模式”后發(fā)先至。
這是“重農抑商”傳統(tǒng)觀念破壞的結果?還是專制主義重壓下的產物?抑或是被能源危機拖了后腿?學界對此莫衷一是,而在《信任》一書中,福山給出了獨特的解釋。
福山發(fā)現,雖然華人企業(yè)充滿活力,但企業(yè)規(guī)模明顯偏小,不僅在內地如此,在海外也如此。比如臺灣68%的企業(yè)是小型企業(yè),剩下的23%為雇員不足50人的中型企業(yè),臺灣公司平均規(guī)模只有韓國的一半;再比如香港,平均每家公司雇員僅有18.4人;在菲律賓,華人公司的資產是非華人公司的三分之一。
為什么華人企業(yè)規(guī)模???這與華人的文化習慣相關——華人只愿對家庭成員承擔更多責任,而對于這個小圈子之外的人,則既不擔責,也不信任。這是因為,在產權得不到保障的制度環(huán)境下,權力只負責掠奪卻不承擔任何義務,個體只能更充分地依靠家庭,才有可能獲取成功。于是,個體與家庭被牢牢地鎖定在一起。
在華人企業(yè),“外人”很難成為高管,以當年名噪一時的王安電腦公司為例,全公司2000員工中, 136人直接向王安匯報,一旦這位超級管理者退休,由他經驗相對匱乏的兒子接班,則公司迅速衰敗。許多創(chuàng)業(yè)元老曾提醒過王安,但王安卻說:他是我兒子,我信任他。最終,王安電腦沒能逃出“富不過三代”的宿命。
顯然,華人企業(yè)遭遇了難以逾越的升級瓶頸,而造成這一瓶頸的是文化。這恰好說明:商業(yè)本身無法將人們帶入現代化,相反,是先有擁有現代觀念的人,才能將商業(yè)的價值充分釋放了出來??梢?,在現代社會誕生之前,必先有適應它的文化基礎,沒有這個基礎,GDP再高,經濟再繁榮,都會成為鏡花水月。
那么,這個文化基礎究竟是什么呢?福山認為,那就是社會自組織。
一個社會有了豐富的自組織,信任才可能產生,交易成本才會大大下降,商業(yè)才可能順利運轉。正如美國人所說:不論信仰什么,人總要信點什么,如果你什么都不信,我拿什么保證你將來會付賬呢?從沒有人規(guī)定餐后必須付小費,可絕大多數美國消費者依然會遵守這一傳統(tǒng)。
好社會源于好習慣,這習慣讓我們彼此成為一體,通過自組織,普通人獲得了最基礎的公民教育,這個自組織可能只是籃球隊、讀書俱樂部、媽媽交流群或唱詩班,可正是在這些不起眼的交流中,孕育了大型商業(yè)組織的運作規(guī)則。
不否認,美國企業(yè)初期也多是家族企業(yè),但三代之內,企業(yè)經營權基本會轉到專業(yè)的經理人手中,這個道理,和在一支籃球隊中你要把球交給最能得分的那個人一樣簡單,不必管他是不是你親戚。
重視普遍規(guī)則,所以才有大企業(yè),才會產生規(guī)模效益,只講小團體利益,就會落入“非道德家族主義”的窠臼中,乍一看,每個人都是龍,可放在一起,卻拼成了一條蟲,最終在互相傾軋、互相傷害中,陷入共同的悲劇命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