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月滿天
中午小睡,夢得兩句詩:“千山萬水魂歸遠(yuǎn),關(guān)山不到行路難?!焙芷婀??一點也不。我經(jīng)常在夢里寫東西,就那么有條有理,一行一行寫下去。有時候知道是夢,一邊寫一邊想著,“記好了,等一會兒醒過來,原樣照抄”;有時候不知道是夢,就在夢里打開筆記本記夢?!叭沼兴?,夜有所夢”,大約就是這么回事。
讀書和寫作是苦的,可也是我喜歡的,若是把這些從生活中拿掉,反而是苦痛折磨。
所以,“成功”這兩個字,不好說。
在我們的世界里,這兩個字凝成一個小詞,像一塊厚青磚,虎背熊腰,方方正正。一塊塊厚青磚砌成一幢幢城堡,有大有小,既是領(lǐng)地,又是界限。界限之外,不是你的地盤。
薄春初至,榆錢早發(fā),路邊看見青凌凌的幾枝開,拿個小籃捋了半籃下來,裹上一點點面,炸成榆錢丸子,入口一股子清甜;春日漸深,梨花開了,百畝梨園,人樹皆靜,蜜蜂嚶嚶嗡嗡,我是繞樹周轉(zhuǎn)聞花嗅朵的大黃蜂;春天日深,槐樹一夜之間吐了花,我又拿個小筐,掐了十幾枝下來,捋下青白瓣嫩紅蒂兒的花兒,洗洗凈,拌上玉米面,蒸了一屜槐花“苦累”。什么時候,我也學(xué)會了悠游卒歲。
人到中年,清楚明了自己沒有安邦定國之才,也沒有凌云鴻鵠之志,偏居一隅自由自在即是夢寐以求的好日子,因為這樣的活法,心覺得安適。
陶淵明回了家,喝著薄酒,看著庭院里的樹枝,在自家的小園子里轉(zhuǎn)悠轉(zhuǎn)悠,看看天、看看云、看看鳥,天晚了,還不愿回屋。不要高朋滿座,不要你來我往,就這么出門訪訪田野溝壑、林木清泉,和田地里干活的老農(nóng)談兩句天。他在那個社會的普遍價值體系里,算是失敗的吧?可是這樣的活法卻贏得了自己的歡心。
陳忠實去世了,他的《白鹿原》寫得實在是好。我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做過什么樣的官,擔(dān)當(dāng)過什么職位。他就是寫小說的人,他就喜歡寫小說,讓他在當(dāng)官和寫小說中二者選一,他必選寫小說,因為不寫會要了他的命;若是為做官而棄寫小說,他定會不開心。
濮存昕不愛當(dāng)北京人藝的副院長,他就愛做演員:“讓一個演員介入管理,真的不行,這是把我毀掉。我自始至終都是演員,我自己評定自己,我那點水平,撐不起人藝的發(fā)展方向?!蹦膫€是成功,做演員還是做院長?很顯然,大家都認(rèn)為是做院長??墒?,讓他做院長,不讓他演戲,他會不開心。你說對于他的心來說,哪樣才是成功?
無論什么境地、什么情況,悠游卒歲也好,官高位顯也罷,戴著草帽下大田也罷,你的活法應(yīng)了你的心,就是成功了。
哪來的什么成功學(xué)?人生目標(biāo)就是五個字:我為我的心。
就這么簡潔明了,就這么簡單粗暴。
(摘自《知識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