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慕云 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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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世界中的“我”
——日本對殘雪作品的研究
○柳慕云劉雨
殘雪是中國當代作家中最受國外關(guān)注的作家之一。她的作品被譯為多種語言在世界各地發(fā)表,還作為教材被美國哈佛大學以及日本大學等大學選用。殘雪被美國和日本文學界認為是20世紀中葉以來中國文學最具創(chuàng)造性的作家之一。日本《讀賣新聞》還將殘雪的作品稱為新的“世界文學”的強有力的、先驅(qū)的作品。
以日本為例,截至2015年,殘雪的作品已翻譯出版了9部單行本,分別為《蒼老的浮云》(1989)、《布谷鳥叫的那一瞬間》(1991)、《黃泥街》(1992)、《種在走廊上的蘋果樹》(1995)、《突圍表演》(1997)、《靈魂的城堡》(2005)、《暗夜》(2008)、《從未描述過的夢境》(2013)、《最后的情人》(2014)。其中《暗夜》收錄至日本芥川獎評委池澤夏樹選編的《世界文學》系列出版。也是該系列唯一入選的中國作家。除了以單行本的形式以外,殘雪的作品還被翻譯并發(fā)表在《季刊中國現(xiàn)代小說》《中國現(xiàn)代文學》《殘雪研究》等刊物上。
除大量作品在日本翻譯出版,殘雪研究在日本也是一個熱門。2008年殘雪作品的翻譯者、推廣者近藤直子在自己所在的日本大學文理學部成立殘雪研究會,并由近藤直子擔任會長。殘雪研究會也是日本唯一一個以中國當代作家名字命名的研究會。殘雪研究會定期舉行例會,例會內(nèi)容包括討論翻譯殘雪作品的篇目、研究翻譯殘雪作品時遇到的問題、并探討殘雪作品研究的相關(guān)問題。殘雪研究會每年出版一期《殘雪研究》,該刊主要包括殘雪作品翻譯及殘雪研究論文兩個方面。自2009年《殘雪研究》創(chuàng)刊號開始,到2015年《殘雪研究》已發(fā)行至第七號。殘雪研究會的主要成員除了近藤直子外,還有日本中央大學及法政大學的講師鷲巢益美、從事中國當代文學研究的研究者赤羽陽子、以及從學生時代就跟隨近藤直子進行殘雪研究的泉朝子及右島真理子等成員。
在殘雪作品的眾多主題中,日本研究者對于殘雪作品中表現(xiàn)出來自“他人”的惡意這一主題十分關(guān)注,并有多篇論文論及這個問題。對于“他人”與“我”的關(guān)系,日本研究者主要從三個方面進行了討論。
殘雪的文學世界中,總是充斥著“他人”對“我”的惡意。對于日本研究者來說這也許是基于殘雪的成長背景而產(chǎn)生的對這個世界的基本看法。童年的殘雪經(jīng)歷了中國動亂的時代,父母被打成右派而在某一天被突然帶走。信仰和現(xiàn)實的巨大沖突,對還在童年時期的殘雪來講,影響是深刻的。此后,雖然殘雪和正常孩子一樣上學、工作,但是對于殘雪來說,來自世界的眼光總是伴隨著一種深深的惡意。敏感而又固執(zhí)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殘雪在不斷捕捉著來自于世界的惡意中,成長起來了。
雖然《黃泥街》不是殘雪第一篇發(fā)表的作品,卻是殘雪實際上的處女作。在近藤直子看來,一個沉寂了三十幾年的作家,一個擁有如火山噴發(fā)般創(chuàng)作欲望的作家,在自己的處女作中,一定將自己失語的三十幾年中最想表達的情感,放在了開篇。
《黃泥街》中,“我”到處找尋記憶中的黃泥街,我問黃泥街上的居民,這里是黃泥街嗎,但是得到的卻是“這里不是黃泥街”“沒有黃泥街”這樣的答案。對此,近藤直子認為:殘雪的創(chuàng)作(“黃泥街”)是通過(“我”的)肯定,(“他人”的)否定開始的。作品中“他們”否定“黃泥街”的存在,實質(zhì)上他們也一并否定了“我”的記憶?!拔摇钡挠洃浲ǔJ且罁?jù)“我”的判斷和認識。因此“他們”在否定了“我”的記憶的同時也否定了“我”的判斷和認識。一方面,“我”的認識即源于“我”的過去,而“我”的過去正是“我”(本身的存在),如此,(“他們”對“我”的否定)即是對“我”存在的準確性的否定。①近藤直子發(fā)現(xiàn)了故事中黃泥街是否存在其實并不重要,事實上,在我找尋黃泥街的過程中,被否定的并不是黃泥街,而是“我”本身。表面上看來,小說中“他人”一直否定黃泥街,但在近藤直子眼中,黃泥街的存在并不重要,“他人”否定的并不是黃泥街,而是“我”本身。在這個世界,“我”的一切都被否定,建立在“我”記憶深處的黃泥街被否定,“我”的記憶被否定,“我”的判斷和認識也被否定,“我”的過去被否定,因而“我”也被否定。能夠否定“我”的,是“他們”?!拔摇钡挠洃浭欠駵蚀_甚至“我”本身是否存在,是怎樣的存在,都在“他們”的語言中,在“他們”的判斷中。殘雪文學世界中的“他人”的惡意,就首先體現(xiàn)在“他人”對“我”的否定。
在另一部引起日本研究者普遍關(guān)注的作品《我在那個世界里的事情——給友人》中,近藤直子關(guān)注到了“他人”對“我”存在的惡意。“他們”沖進“我”的房子,并質(zhì)問“我”“怎么敢占據(jù)這間房子”。在近藤直子看來,這簡直是在質(zhì)問“我”為何活在這個世界上,為何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一樣?!皻堁┧枥L的是一個要掠奪一個人生存的場所,不知原由的敵意像怒濤一樣滾滾而至,蜂擁而來、不可阻擋。那豈止是一體化,甚至連自己屬于它,單純地生存在它里面也不允許,那是一個只顧攻到‘我’里面來的巨大的他人。在《我在那個世界里的事情》中,‘他們’突然指著‘我’,叫道‘這里還有一個’,如同文字表現(xiàn)的一樣,‘他們’想要殺掉‘我’而逼近來了?!雹诮僦弊雨P(guān)注到,殘雪文學世界中只有“他人”對“我”的否定似乎還不足以表達殘雪心中來自‘他人’的惡意,‘他人’甚至連在世界中占有一隅的“我”的存在都不容許。“他人”的惡意不僅僅是對“我”的記憶、我的判斷和認識的否定,而是對“我”存在本身的一種深深的惡意。
《我在那個世界里的事情——給友人》“‘他們’自稱是‘我的遠房親戚’,對于他們說的‘在我小的時候救過我的性命的’事,‘我’一邊理解這其中的意思,一邊聽聞大家所說的,對他們的發(fā)言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更沒有懷疑。不管怎么說,‘我’和‘他們’之間關(guān)系應(yīng)該怎樣被裁定,‘我’應(yīng)該被定義為什么人,都只是任由‘他們’來決定的?!雹劢僦弊用翡J地注意到在“他人”惡意下的“我”,是一個沒有特性,沒有意義,沒有自我的存在?!八恕笔沁@個世界制定規(guī)則的人,“他人”擁有對“我”的世界的話語權(quán)。而“我”,只是順從“他人”制定的規(guī)則?!拔摇钡拇嬖诙家俊八恕钡脑u價,“他人”的界定。這也是當代社會人類自我認知的一個困難,除了通過“他人”的眼睛,“他人”對自己的認知以外,便毫無方法了。
日本研究者們看到的殘雪文學世界中來自“他人”的惡意,也許最能體現(xiàn)日本人理解的現(xiàn)代社會中人類生存的焦慮。在這個被他人建立了制度與規(guī)則的世界中,無法確定自我的存在和價值。只能通過感受到他人對自己的態(tài)度來斷定自己的位置。1990年殘雪赴日期間曾經(jīng)和日本芥川獎評委日野啟三進行一次會談。期間日野啟三問殘雪“您的小說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鏡子,那是什么呢?一定要出現(xiàn)的吧?!睔堁┐鸬溃骸扮R子也是非常神秘的東西??!不是想看自己嗎?”“但窺視別人時也出現(xiàn)呀?!睂τ谌找皢⑷齺碇v,似乎鏡子除了是觀察自己,更是窺視別人而需要的東西。而窺視的鏡中的他人,難道不就是他人對我的評價嗎?
在日本研究者看來,《黃泥街》中,“他們”否定著“我”的認識、否定著“我”的記憶,否定著“我”本身。他人渴望消滅我,并否定我的存在?!皻堁┰诖藢⒈豢隙ǖ摹摇穸?,否定‘我’的存在。敘述語言本身這種行為,本來就是將不存在的東西變?yōu)榇嬖诘囊环N嘗試,這種嘗試如果永遠伴隨著挫折,那么‘我’的存在的可能性就可以說是完全沒有的。為了消除某種東西首先要肯定他的存在。因此,通過消除某物,就可以肯定那里事先有某物。每一次的否定,確實在那里每一次都有一個想要否定而無法否定的東西突然出現(xiàn)。這就是殘雪通過反例推導出的存在的唯一的可能性。殘雪通過否定‘我’,來證明‘我’的存在?!雹軐嶋H上殘雪作品中來自“他人”的否定擁有一個重要的前提,那就是無法否定無的存在。正是通過“他人”的否定,才第一次證實了“我”的存在。
無論是“他人”對“我”否定也好,“我”需要“他人”來裁定也好,“我”總是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一個角落。近藤直子在《我在那個世界里的事情——給友人》中關(guān)注到的細節(jié),“他們”沖進“我”的房子,并質(zhì)問“我”“怎么敢占據(jù)這間房子”。但是事實上,每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都會在世界上占有一個角落。而他人對“我”這樣的質(zhì)問,無疑使“我”第一次注意到了自己在世界上擁有一片角落,第一次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對此,近藤直子在《殘雪的否定·續(xù)》中說到:“一直只是呆呆地聽‘他們’說話,看‘他們’做事的‘我’,在這里‘他們’突然將‘圈套’往我身上扔,并質(zhì)問我‘你,怎么敢占據(jù)這間房子’,而‘我’也才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和自己所處的地方的情況。然而當時從似夢非夢的狀態(tài)中覺醒了的‘我’,在這里很明顯將‘他們’視為同類,并將自己也想成同樣的自我,帶著這樣的理解期待開始說話,并且,通過想象的‘他們’的眼睛,開始審視作為被觀看的自我。”⑤生活在“他人”惡意中、“他人”的目光與判斷中的“我”一直都以為自己是“他人”中的一員。而在“他人”的惡意中,“我”才第一次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有別于“他人”的存在。雖然是從“他人”的惡意中,第一次注視到了自我的存在,但是卻是長久以來第一次產(chǎn)生了自我意識。來自“我”的世界中“他人”的惡意使“我”第一次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被證明了存在的“我”,此時才可以第一次走上對自我觀察的過程?!八恕钡姆穸ㄒ埠?,質(zhì)問也好,無疑是使“我”第一次注視到自我的過程。
事實上,近藤直子注意到,這已經(jīng)不是殘雪第一次這樣表達類似主題了,在他人的惡意中,產(chǎn)生的自我,似乎是殘雪寫作的一個永恒主題。“殘雪的小說世界中的人物關(guān)系,通常都是一貫對立的。而且最初往往都是嫉妒、疑惑、恐怖、嫌惡、憎惡最終演變成一種殺意的否定感情。萬人會成為萬人的敵人,對‘我’來說的萬人正等于‘他們’。像這樣的轉(zhuǎn)折作用,在殘雪的多部小說中都曾出現(xiàn)。從小說的開始到小說的最后,‘他們’集中起來攻擊‘我’,才使得沉睡的‘我’開始覺醒?!摇男袆?,存在,生命被單方面否定了,這也第一次使我意識到了自己是活著的。不用說,這當然不是來源于‘他們’的善意、而是來源于與惡意。而這份惡意無疑對‘我’來說是一個悲痛難以忍耐的過程。然而,無論來源于家人的沒盡頭的厭惡和虐待和最后放棄抵抗的‘黃泥街’的老人,還是被死逼到眼前最終從‘那個世界’傳來對‘我’的光芒,殘雪都是在暗示著不能被寬恕的否定者的‘他們’的終極意義的同時指示著殘雪文學的原點?!雹蘅梢哉f,正是因為“他人”對“我”的惡意,才使“我”第一次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而長久以來生活在被“他人”制定的規(guī)則下的“我”,一直將自己視為“他人”的同類。但是在感受到來自于“他人”的惡意的時候,才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我區(qū)別于“他人”的存在。并開始第一次審視自我的過程。在“他人”的惡意中,自我第一次被發(fā)現(xiàn),第一次被審視。在近藤直子看來,殘雪文學的原點就是自我意識的覺醒。
其他研究者也對“他人”的惡意脅迫下“我”的自我意識的誕生這一問題產(chǎn)生了關(guān)注,泉朝子在《創(chuàng)造絕望,打到天堂。打到絕望,創(chuàng)造天堂——解讀殘雪〈我在那個世界里的事情——給友人〉》中談到“他們”的作用時也指出“在文章開篇,作為幫助主人公精神成長的使者出現(xiàn)的‘他們’,在主人公的精神世界登場了。他們強制地刺激著主人公的主體性,然而,主人公害怕成長所要經(jīng)歷的代價,貪戀著美麗的那個世界拖延自我變革的時間。這種拖延的心理被‘他們’所知,因而‘他們’更加大了侵略性,主人公急速地覺醒起來。最終終于熄滅了與自己斗爭的火焰,通過‘我把背面露出水面’這樣的描寫表達再生的成功。”⑦事實上泉朝子文中的“自我變革”也好“成長”也好,都是暗示著“我”對“自我”審視的過程。泉朝子更清晰地表達了“他人”對“我”的自我改變的作用。右島真理子在《解讀〈男孩小正〉》的論文中也曾指出作為“他人”的爺爺遠蒲老師以及校長等,都是為了小正能夠走向自我變革的協(xié)助者。
自我在對自我的審視過程中,“我”開始對自我產(chǎn)生了初步的認識,并開始第一次審視自己。自我對自我的存在第一次產(chǎn)生了覺醒。自我意識的覺醒一定會伴隨著自我意識的不斷成長,然而“一切就這樣相互浸蝕、相互蠶食。在一個個圖案和圖案之間沒有任何關(guān)連,只是各自占據(jù)一個場所,歌唱自己的存在。但是,在那里占據(jù)場所、歌唱,其本身就已經(jīng)是對他人存在的侵犯。被侵犯的一方,越來越高聲地叫喊自己的存在,因為叫喊,又越來越侵犯他人的存在。所有一切的圖案都為了確保自己不斷向前沖去而相互蠶食”⑧。在“他人”的惡意的脅迫下“我”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而“我”在不斷深化對自己認識的同時,“我”就要歌唱自我作為占有世間一片角落的存在,而“我”的存在又勢必侵占到了他人的位置,因此,“我”和“他人”之間的爭奪戰(zhàn)就永遠不會停止。
到此,“他人”作為來自“我”世界中的惡意與“我”自我覺醒的協(xié)助者而并存。那么這個隱藏于殘雪世界中的“他人”究竟是誰?
1990年在殘雪訪日期間與近藤直子的會談中,談到《突圍表演》中作為“我”的“X女士”和作為“他人”的“寡婦”時,殘雪曾突然提到“寡婦是我”,而“殘雪把至今為止在外部的他者,將自我否定的‘他們’的所有,都承接到自己的內(nèi)部。正如X女士是‘我’一樣,寡婦也是另一個‘我’。更有甚者‘絕不在一個地方停留’,‘經(jīng)常徹底追究深層次’的寡婦才是‘我’內(nèi)在變化的主體,活著的主體,是生出一切的‘大地般的母親’,是‘我’”⑨。至此,他人和我的身份再一次模糊了,X女士是“我”,也是“他人”。而作為他人的寡婦是“他人”,也是“我”?!八恕奔础拔摇?,是陌生化的“我”,是作為審視“我”而存在的“他人”。一切都是為了剖析內(nèi)心的靈魂而存在。“只有走到外面,走到那無可代替的死也離不開的‘我的過去’的外面,即走到世上最可愛的‘我’的個性的外面,你才能觀察。一個‘我’,要活著完全分為觀察者和其對象,才能記錄‘我’的真相?!雹庠谧晕艺J知的路上需要創(chuàng)造一個“我”來認識自我的內(nèi)心,同時又需要創(chuàng)造一個“他人”來認識“我”的外部顯露。“這是一個分化出正在注視‘我’的大我,和一個被注視的‘我’的小我的過程。是分化出一個敘述的‘我’和一個被敘述的‘我’的過程?!?分化出正在注視“我”的大我,即“他人”,而被注視的‘我’的小我,即‘我’。顯然,近藤直子揭示的在殘雪的文學世界中,僅有一個“我”對自我的認識是不夠的。還需要一個觀察者和其對象化的“他人”的目光,才能更完整地展示這個難以捕捉的自我。
殘雪評論卡夫卡的《靈魂的城堡》日譯本在日本發(fā)行前,殘雪和近藤直子又進行了一次會談。在關(guān)于“他人”與“我”的問題上,兩人的認識似乎更加清晰了。近藤直子談到“如果無意識本來不是什么處在個人內(nèi)部最深層的一片混沌,而是像拉康說的那樣,只不過是超越了個人控制的‘他人的話語’的網(wǎng)絡(luò),即‘語言’本身的話,那么在現(xiàn)存的世界作家里,殘雪是最成功地摒棄了作為主體的表層‘自我’的一位,她以‘他人的語言’而書寫,其欲望與沖動便是要重新創(chuàng)造一個‘自我’?!?在近藤直子看來,殘雪之所以值得被關(guān)注。在殘雪的文學世界中,正是因為不懂才要寫。而殘雪也曾表示“我就是迷中之迷”,近藤直子說到,正是因為殘雪摒棄了只作為“我”來關(guān)注的自我。而創(chuàng)造了一個“他人”和一個“我”對我進行完整的內(nèi)外靈魂分析。因而殘雪文學世界中的“我”才是全面的,才是值得注意的。
而殘雪的回答,似乎是對近藤直子一個最好的回應(yīng)“我認為‘自我’是一個能動的層層深入的東西,它的發(fā)展是螺旋地內(nèi)向旋入的。我將平時可以意識到、可以用理性分析的那些東西看作表層的自我,而將文學的創(chuàng)造物看作深層的自我。我的作品記錄的就是底層的潛意識,我自己擔任速記員的角色將那個‘陰謀之網(wǎng)’(我有篇小說的題目就是‘陰謀之網(wǎng)’)的世界原汁原味地呈現(xiàn)。我也像卡爾維諾說的那樣,在作品中徹底排除表層自我,全部以‘他’的口氣來敘述。然而這個‘他’到底是誰呢?過了十幾年我才明白,‘他’就是陌生化了的深層自我”?。
日本研究者眼中殘雪文學世界中的“他人”謎題,至此才算是揭曉了答案?!拔摇钡氖澜缰小八恕钡膼阂獠攀埂拔摇钡谝淮我庾R到“我”與“他人”的不同。并在“他人”惡意的脅迫下第一次誕生了自我意識。“他人”通過對“我”包括否定與攻擊的惡意,最終使“我”意識到自己強大的自我意識。“他人”是作為一個陌生化的“我”來觀察“我”的外部而存在。“我”是作為觀察“我”的內(nèi)在而存在?!拔摇焙汀八恕弊鳛樽晕乙庾R的內(nèi)外兩個方面,在通過不斷對自我內(nèi)與外全面的認識中,不斷地強大了。
以近藤直子為首的日本研究者們對于殘雪作品中執(zhí)拗地表達著的“他人”與“我”的對立關(guān)系異常感興趣,并對于這一問題展開了長久的分析與探討。近藤直子關(guān)注的“他人”問題除了因為近藤直子對殘雪文學世界的理解相通,也因為近藤直子以及其他日本研究者從殘雪文學世界的“他人”中讀到了自己。在她們眼中,這是一個在不斷地感受著來自“他人”惡意中不斷強化“自我”的世界。在歷經(jīng)對《黃泥街》《我在那個世界里的事情——給友人》等作品的分析,“我”與“他人”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關(guān)系在日本的研究者終于逐漸清晰了。
(作者單位:東北師范大學文學院)
①④⑥筆者譯自近藤直子《殘雪の否定》[J],日大文理學部研究紀要61號,2001年第1期,第49頁,第62頁,第88-89頁。
②⑧近藤直子《有“賊”的風景——讀〈蒼老的浮云〉》[J],山花,2001年第2期,第10頁,第13頁。
③⑤⑨?筆者譯自近藤直子《続·殘雪の否定》[J],日大文理學部研究紀要63號,2002年第1期,第85頁,第86-87頁,第92頁,第86頁。
⑦筆者譯自泉朝子《創(chuàng)造する絶望、打倒する天國。打倒する絶望、創(chuàng)造する天國。解読——殘雪〈我在那個世界里的事情-給友人〉》[J],殘雪研究創(chuàng)刊號,2009年第1期,第128頁。
⑩近藤直子《陌生的敘述者——殘雪的敘述發(fā)和敘述結(jié)構(gòu)》[J],北京大學學報(哲社版)第6期,2007年第11期,第69頁。
??殘雪《殘雪文學觀》[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91頁,第92頁。
[基金項目:為柳慕云主持的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wù)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中國當代女作家群在日本的譯介及受容狀況研究”(編號:14ZZ2111)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