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霞

兒時，在故鄉(xiāng)常聽說一個關(guān)于狐貍的故事：常在戈壁上行走的獵人遇見狐貍，從來不面對著狐貍迎頭開槍，而是繞到狐貍的背后，不等狐貍回頭，一槍斃命。如果獵人對著狐貍的后背開槍的時候，狐貍一回眸，獵人會馬上放棄殺生的念頭，讓狐貍倉惶而逃。很多獵人在狐貍背后開槍的瞬間，狐貍掉頭看著獵人，露出那雙帶著詭異笑容的眼睛，看上獵人一眼，那樣獵人不久必遭大難，據(jù)說很多的獵手就是被狐貍的雙眼詛咒而死的。狐貍的眼睛成為一個難解之謎，似乎冥冥之中給人一種不尋常的感覺，而這種感覺為狐貍增添了許多神秘，聽上去有些聊齋般的迷信色彩。尤其是我的養(yǎng)母，對狐貍更是警惕。養(yǎng)母的女兒叫水兒，水兒還沒滿月時，養(yǎng)母的雞窩中跳進一只狐貍，雞群的呼叫聲將酣睡的養(yǎng)母驚醒。養(yǎng)母手握鐵叉，來到雞窩口，用手電一照，只見一雙锃亮的月牙眼睛看著養(yǎng)母。養(yǎng)母一叉下去，狐貍哀叫幾聲，死在養(yǎng)母手中。第二日，鄰居們將狐貍皮剝下來幫著養(yǎng)母賣掉了，養(yǎng)母將狐貍?cè)獍境蓽?，給水兒喝了幾口。此后，水兒日日便血，不久夭折了。也許是狐貍的詛咒在養(yǎng)母心中留下了陰影，她的余生都生活在對狐貍的恐慌之中。在我很小的時候，養(yǎng)母對我說過很多次：“人，欺負黃?？梢裕荒芷圬摵?，狐貍的眼睛里有毒?！蔽易匀皇遣粫嘈硼B(yǎng)母的說法，但也對狐貍產(chǎn)生了敬畏之情。

我見過流淚的黃牛。鄰居家的一頭黃牛摔斷了腿，主人覺得它再也沒有使用價值，就召集了一群村民，將受傷的黃牛牢牢捆住，然后用木棒將它打倒。黃牛碩大的身體轟然倒地的時候，絲毫沒有掙扎，大滴大滴的淚珠滾滾而下。當(dāng)尖刀刺向它的咽喉，它卻自動伸長了脖子。這個驚心動魄的場景深深地震撼了我。

長大之后，我居住在城市，關(guān)于雞、鴨、鳥、蟾蜍、龜、蛇、刺猬的眼神逐漸淡忘，唯獨記得狐貍和黃牛的眼神。

去年，頂樓的一戶人家要遷居洛杉磯，無法將寵物博美犬帶到國外。我尚在睡覺，頂樓的婦女抱著一只長毛博美犬敲開我家的門，懷著一腔柔情說：“何小姐，做鄰居幾年了，我發(fā)現(xiàn)你深居簡出，很有愛心，家中又有保姆。這條狗我養(yǎng)育四年了，現(xiàn)在出國，想將它送給你來撫養(yǎng)?！蔽医舆^小狗，小狗用溫柔的眼光看著它的主人，就在那位婦女轉(zhuǎn)身離去的一刻，小狗從我懷中掙扎著跳到婦女身后，不斷地哀叫著，迷離的眼睛充滿絕望。婦女哭泣著抱緊小狗，痛哭一番又送到我的懷中，然后閉門而去。小狗抬起頭，雙眼淚汪汪地看著我，如失去母親的孤兒一般。我將小狗摟進懷里，一陣柔腸寸斷的感覺讓我也熱淚橫流，我與小狗淚眼對著淚眼哭開了。

偶然，我認識了一個男孩，他好似被上帝貶落凡塵的落魄人，時而憂傷，時而感慨，優(yōu)柔、神經(jīng)質(zhì)，有時候揉揉搓搓能寫幾首歪詩。他說我的小說屬于婉約派，長袖善舞那種。我們坐在茶館里探討文學(xué)，探討徐志摩與陸小曼。我如養(yǎng)在水里的水仙，有了他，我的生活多了一些依戀與陽光。我為他推薦了一家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詩集，于是他答應(yīng)娶我。半年之后，我?guī)е」仿愤^一條河邊，小狗沖著河邊的長椅叫了幾聲，我看到垂柳間隱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他，他的懷里摟著一個學(xué)生模樣的女子，半躺在河邊的長椅上。我全身亂顫，小狗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意，乖乖地伏在地上，用撫慰的眼神看著我，我抱起小狗快步離開那條河。沒過幾日，他抱著一大沓詩稿，求我找熟人出版。我回答：“詩歌在內(nèi)地出版比較難，我很累，不想為你的稿子?xùn)|奔西跑了?！彼r目露兇光，對我說：“不就是你坐在家里打幾個電話的事嗎？這本詩集出版了，我們就結(jié)婚?！蔽覇査骸澳闳⑽遥俏荒贻p的小姑娘怎么辦？腳踩兩只船的男人我只是聽說過，現(xiàn)在卻親身經(jīng)歷了?！彼麅春莸赝屏宋乙话眩瑦汉莺莸卣f：“你想嫁我，先去整容，整到18歲的年齡，我可以考慮?！蔽一鼐戳怂话驼?。他正要打我，小狗突然猛撲過去，任他怎么踢打，小狗三番五次不顧性命地撲上去，將他的腳踝咬得鮮血直流，他奪門而逃。

我抱起我的小狗，全心全意地挨著它。它的表情恢復(fù)了慈愛，用圓圓的眼睛傳遞著人世間的溫暖。我的小狗，被人遺棄的小狗，只有你對我不離不棄，哄我、逗我、憐憫我，你將你的生命托付給了我，我將我的安全交給了你。我要去遠行了，我再三叮囑保姆，照顧好小狗。小狗用專注的目光看著我，我知道它在安慰我，祝福我一路順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