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偉

2016年高考落下了帷幕，人們在期待中充滿希望而又不免失望。有人說語文試題有偏、怪的內容；有人說成績太低是對考生生命的扼殺。于是人們開始疑惑，是不是命題真的走了樣，是不是閱卷者缺少人性關懷？進而人們又開始困惑，學生學習語文12年，經(jīng)過高中三年集中訓練，換來的就是這樣的成績嗎？教師辛辛苦苦地付出，換來的就是這樣的回報嗎？對于我，一個在一線奮斗了二十幾年的教師，也突然有了失重的感覺，面對一張試卷，我們該思考的問題太多太多。

重新回到桌旁，展開試卷，讓心寧靜，重新打量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高考題，我看到了一個不被重視卻又不得不重視的詞語——語文素養(yǎng)。這是不是命題人的本意暫且不談，從整套試題的結構和對命意的理解中，我們可以窺見一二，最為明顯的莫過于作文題的設計。

●“語文學習關系到一個人的終身發(fā)展，社會整體的語文素養(yǎng)關系到國家的軟實力和文化自信。對于我們中學生來說，語文素養(yǎng)的提升主要有三條途徑：課堂有效教學、課外大量閱讀、社會生活實踐。”

這是作文題所給的材料，單是對材料的分析理解就能看出一個考生語文素養(yǎng)的高低。簡單歸納一下，至少有這樣三種想法，其一，有考生會以一個人終身發(fā)展為重心，充分闡述語文學習的重要；其二，有考生會站在更高處，以國家軟實力和文化自信為重心，充分闡明語文素養(yǎng)的重要意義；其三，當然也會有考生從自身出發(fā)，談語文素養(yǎng)提升的三條途徑。其實，如果作文題到此沒有做更多、更細致的要求，這幾種立意都是非常準確的，而且前兩者更容易讓考生展開論述。然而，作文題是有明確的作文指向的：

●“請根據(jù)材料，從自己語文學習的體會出發(fā)，比較上述三條途徑，闡明你的看法和理由?！?/p>

從審題的角度，我們需要對先前的理解進行篩選，顯然，考生應該從第三種立意中生發(fā)開去，前兩種立意并不符合題意。事實上，的確有很多考生是從前兩種立意入手來進行寫作的，按作文等級標準，這樣的作文為三等作文。一、二等作文應該是就自己語文素養(yǎng)的提升，對三條途徑進行選擇，談出自己的看法并說明理由。這不僅是對自我語文素養(yǎng)高低的拷問，也是對如何提升語文素養(yǎng)的全面思考。當然，考生先要明白什么是語文素養(yǎng)，這個概念不僅困擾著考生，同樣也困擾著身處一線的語文教育工作者。必要的語文知識和語言的積累是最為基礎的語文素養(yǎng)，熟練的語言表達技能和良好的語文學習習慣是較高的語文素養(yǎng)，而深厚的文化素養(yǎng)和高雅的言談舉止才是最高的語文素養(yǎng)，其實簡單概括無非是語文知識、語言能力以及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說的容易，培養(yǎng)和提升起來并不簡單?？忌趯懽鳟斨幸矔霈F(xiàn)論述邏輯不嚴密、論證表面化、語言抽象化的情況。比如，考生能寫到課堂有效教學這一途徑，但是論述重點在教學的有效和聽課應該認真這樣的勸導上，沒有說明提升了怎樣的語文素養(yǎng)?？忌材軐懙酱罅空n外閱讀這一途徑，但只說明讀了什么書和怎么讀的，而回避了課外閱讀帶給人們什么素養(yǎng)的提升。多數(shù)考生會寫到社會實踐這一途徑，畢竟實踐出真知是考生熟悉的道理，然而恰恰因為熟悉，在寫社會實踐這一途徑時與語文素養(yǎng)脫鉤，從舉例上就可以發(fā)現(xiàn)，不僅事例陳舊——很多人還在寫愛迪生發(fā)明燈泡，李時珍寫《本草綱目》，居里夫人發(fā)現(xiàn)鐳等，而且事例說明偏離方向，與語文無關，與素養(yǎng)無關，更與語文素養(yǎng)無關。當然也有人寫新鮮的事例，比如屠呦呦提純青蒿素，可是人名的寫法卻五花八門。還有，知識性錯誤屢見不鮮，名人名言引用錯誤，把“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加給周總理；人物所在時代及思想特征點評錯誤；人物身份關系錯誤，將楊絳與錢學森關聯(lián)在一起等。知識的貧乏讓人心寒。

一篇作文就能從某個角度看出這十幾年語文學習究竟培養(yǎng)和提升了學生怎樣的語文素養(yǎng)，當然這有教育資源不平衡的因素，最重要的是我們該怎樣利用現(xiàn)有資源提升學生的語文素養(yǎng)。一道作文題既是驗證也是警醒更是展望。我們不缺少思辨性強，表達富有文采，書寫工整美觀的文章，但大多數(shù)考生還沒有達到這個水平，也許還有教師在訓練學生寫模式化的作文，這是與提升語文素養(yǎng)背道而馳的?！罢Z文教育不僅是能力的培養(yǎng)，更是心靈的養(yǎng)成。語文教育必須養(yǎng)成人的理想與情懷、價值觀與價值判斷力、群體意識與責任擔當、獨立人格與批判精神”，這是學者鮑鵬山在語文教育論壇演講中提到的。這也是語文教育工作者的共識，當然，在教學工作中滲透和實現(xiàn)還需要堅持不懈的努力。

說到文言文閱讀的翻譯，很多考生忽略了課內與課外的聯(lián)系。

●“副使崔應麟見民啖澤中雁矢，囊示登云，登云即進之于朝。”

這一句翻譯大家談論最多，人們不約而同把目光集中在“雁矢”上，當然對于它的翻譯更是五花八門。有人說吃大雁的羽毛，有人說吃大雁的尸體，能翻譯成“吃什么”還是有一定理解力的，可還有人將“啖”翻譯成“談論”就難以理解了。查看上下文，這一句之前有“歲大饑，人相食”的鋪墊，我們知道人們無以為食，那么“民啖澤中雁矢”就可以理解了，這里的“矢”是通假字，通“屎”，在中學教材《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里有“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一句，課下注釋注到了廉頗事跡，“一飯三遺矢”的典故應該是熟悉的，那么“矢”這個通假字就不是個翻譯的障礙。再加上“囊示登云”中“囊”應該是用“裝入袋中”的意思，那么能裝入袋中的不該是羽毛或是尸體。如果有一定的文言知識積累，再有一定的語言邏輯判斷能力，這一句的翻譯應該很容易。之所以出那么多的笑話，還在于語文素養(yǎng)的欠缺，對于試題其實是沒什么可指責的。

再來看詩歌鑒賞，也許會有考生說根本讀不懂，還有人批評節(jié)選的問題。我想這都沒有很好地理解命題人選材的用意、設題的想法?！兜で嘁洸軐④姲浴啡?0句，命題時節(jié)選其中8句，這8句相對獨立，內容完整。

●“先帝天馬玉花驄，畫工如山貌不同。是日牽來赤墀下，迥立閶闔生長風。詔謂將軍拂絹素，意匠慘淡經(jīng)營中。斯須九重真龍出，一洗萬古凡馬空?！?/p>

節(jié)選部分是在講述曹霸所畫之馬與其他畫工不同，栩栩如生、神采飛動。內容上既有比較，同時又能突出曹將軍畫技的高超。初讀詩的內容，似乎無從入手，但根據(jù)注釋內容很容易知道這是在寫畫家作畫。我們再來看試題：

“如何理解曹霸畫的馬‘一洗萬古凡馬空？曹霸是怎樣做到的？請簡要分析?！?/p>

其實問題很簡單，無非是曹霸畫的馬有什么特點？他是怎么畫的？理解到此，相信絕大多數(shù)考生都不會認為難以作答。還有一道題：

“為了突出曹霸的高超畫技，詩人作了哪些鋪墊？請簡要分析。”

理解這一題，關鍵在于要先知道畫家畫技高在哪里？然后再去尋找有哪些鋪墊。畫家曹霸能畫出一般畫工畫不出的神韻，通過這一比較突出畫家畫技的高超，要分析的詩句就是“畫工如山貌不同”；馬的神韻又是怎么被畫出來的呢？畫家看到真馬昂首之態(tài)有萬里生風之感，于是捕捉了這種神韻，要分析的詩句是“迥立閶闔生長風”。如此理解，這一題又不難回答，可是事與愿違，很多考生并沒有如此分析，得分低就再正常不過了。說到底，還是語文素養(yǎng)欠缺。

無須再舉試題的例子了，我們已經(jīng)知道，語文素養(yǎng)有多么重要。可是這12年的語文教育，尤其是高中三年的語文教學中，我們真的沒有培養(yǎng)、提升學生的語文素養(yǎng)嗎？當我們看到語文成績低的時候，怎么會不去反思呢？有的語文教師只講文言文，不講現(xiàn)代文，以為這樣文言文閱讀就沒有問題了，殊不知，很多文言文的知識是被學生零星而散亂的記憶的。文言文的知識是需要與現(xiàn)代文進行比較學習的，這樣才不會古今不分，混淆亂用。有的教師認為大量進行模擬訓練就會抓住高考脈搏，殊不知，語文并不是靠某種技巧、某種答法來提升成績的，靠的仍然是對文字的理解，如果沒有充分理解，一切技巧都顯得蒼白無力。有的教師平時并不進行寫作指導，一旦指導也是某某法，文章不能出我口，寫我心，這又怎能提升學生的寫作水平？心靈缺少滋養(yǎng)，文章怎能精彩？

我們相信更多的語文教育工作者在三尺講臺上辛勤耕耘，以學生的發(fā)展為自己工作的原動力，不僅教學生知識，也培養(yǎng)學生的學習能力，更注重學生文化素養(yǎng)的提升。我們依然能在語文課堂上聽到朗朗的讀書聲，依然能在校園、圖書館里看到學生捧著書癡迷的閱讀，我們也會與學生一起排演話劇、朗誦詩歌、演講辯論。是的，這都是語文學習的途徑，在教學課時緊張的時候，我們如何處理課內課外的關系，如何充分利用課外的時間，體現(xiàn)著語文教育工作者的教育智慧。當然，我們不得不面對一個尷尬的事實，真正熱愛語文并認真學習語文的學生并不是很多，課堂上睡覺，作業(yè)應付，死記硬背，讀書時走馬觀花，寫作時空洞無物，把語文學科放在最后，總以為說的是母語就不必花更多的心思。理想與現(xiàn)實總是隔著一道溝壑，然而我們語文教師總得有一股儒家的氣質，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不拋棄，不放棄。

讓朗朗的讀書聲在每一個早自習響起，我們不僅要誦讀初高中要求背誦的篇目，我們還要誦讀《唐詩三百首》，讀《詩經(jīng)》，讀《論語》，讀經(jīng)典傳世散文。讓每一個40分鐘都充實，既有講解，又有討論；讓每一節(jié)課都有筆記，或記錄知識或書寫感悟。讓每一次作業(yè)都富有情趣，減少習題的解答，減少統(tǒng)一的完成格式，鼓勵個性的張揚與表達。讓閱讀成為生活中最好的朋友，我們讀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讀雨果的《悲慘世界》，讀莎士比亞，讀海明威，讀魯迅，讀老舍等，讀他人的人生，修正自己的航線。讓興趣成為學生最好的老師，真正的智者會幫助學生找回失去已久的語文學習興趣。當學生不再討厭語文，而是愛上語文的時候，便是他們吐露心聲的時刻，無須布置，他們會用靈動的筆觸抒寫自己多彩的內心世界。其實，有很多教師一直在這樣做著，那份執(zhí)著，那份倔強，就是柳暗花明的期盼?！吧鐣w的語文素養(yǎng)關系到國家的軟實力和文化自信”，這不是空洞抽象的表達，而是充滿期待的愿景，當我們國家的軟實力增強，對文化充滿自信的時候，一定是我們語文素養(yǎng)極大提升的時候，這更是柳暗花明的期盼。

用我們的眼界和胸襟，重新建構語文教學的課堂，我相信：山重水復的迷茫之后，必是柳暗花明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