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寂如瓷者,終不免一碎
那不碎的,轉(zhuǎn)入地下,等待著
被發(fā)掘,重新考證,登堂入室
要么,永眠海底,夢見遙遠的大不列顛帝國
銀器碰響的晚宴,瓷已往
遙不可追,脫胎于宇宙洪荒前的高不可問
玩泥巴的眾神,在揉搓你的同時
也在塑造我,用一千多度的窯火
拷問你,鍛打你,改變你
濕氣過重的肉身,那流遍你全身的
是不屈的淚水,釉一般凝固你
鳳凰樣華麗起飛時,噴薄而出的玉玲瓏
兩兩相碰吧,以空對空
相互溫暖吧,以冷對冷
再一次玉石俱焚,兩次相遇
進入同一永恒,那碎得不能再碎的鳳尾
便是一片瓦全,想摔你就摔吧
我的母親
電話接通,六歲的女兒
在跟奶奶說話,說著說著
女兒說:“奶奶,我聽不懂你
在說什么。”電話那頭
一個蒼老的停頓,仿佛地球自轉(zhuǎn)時
瞬間的猶疑,母親在搬運自己的舌頭
擠出的普通話,生硬,一如她
耿介的大半輩子,怎么歷經(jīng)世事
也難字正腔圓起來
冬天了
只有你還沒有來看我,只有我們
還沒有愛上對方,只有你還沒有
被一雙旅力方剛的臂膀從后面
緊緊鎖在寬厚的胸前,帶有普世意味的陽光
走了很久,才照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
一把木椅子上,單位的圍墻里
只有不肯低下頭的疏影,還橫斜在
一灘死水中,哦,只有你,只有我
還沒有動身去愛你,只有我們的孩子
還賴在窩里孵,一枚不被應試教育承認的蛋
冬天了,她只想要一個溫暖明亮的雞舍
盛放她更多的蛋,她不想上幼兒園,只想
做一個漂亮、驕傲的雞媽媽,她叫小凱麗
紫砂壺銘
礦石的出身,泥巴的大半輩子
千萬次的鍛打,一千多度窯火的拷問
流盡最后一滴淚,才鑄成不壞之身
鐵的肺活量,講起話來鏗然有聲
和水廝磨,包容著它時冷時熱的壞脾氣
茶葉膨脹的態(tài)度,一生的好學問
從不悶在肚子里,不停注滿
又不停倒出來,消解著肥膩的油水
洗滌每一個瘦子的澡雪精神
讓一個紅肥綠瘦的國家看起來
充滿中和之美
聽王子今彈琴
一場琴事收攏翅膀緩緩降臨
在贛江之畔,一條經(jīng)緯路上的琴行里
王子今端坐中央C,琴鍵鋪開
在經(jīng)線和緯線之間交錯,又揮手告別
六歲的琴聲還有些羞怯,在知白守黑中
年輕的父母被鐘子期附體,贛江兀自流淌
物我不分地彈奏一床秋水,而王子今還沒有
在小蝌蚪游弋的五線譜里學會蛙泳,小傘兵
被漫天狂風鼓蕩著,安全著陸在一片翕張的
森林
眾耳盲目,而伯牙已攜琴遁走
王彥山,現(xiàn)居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