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康
王明的70年生命歷程中,有近30年生活在蘇聯(lián)。他幾乎被蘇俄化,成為“百分之百的布爾什維克”。憑借共產(chǎn)國際的背景,他效法蘇俄黨內(nèi)斗爭的模式,步步緊跟,在中國黨內(nèi)制造了一起又一起冤案。
子虛烏有——江浙同鄉(xiāng)會案
1925年11月,王明由上海來到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這個機靈的年輕人,學習勤勉,思維敏捷,俄文學得快、記得牢。憑借語言上的優(yōu)勢,他各門功課都能名列前茅,其中尤以列寧主義課成績特別出色,因此博得授課老師、中大副校長米夫的喜愛。不久,中大校長位置空缺,王明為米夫鞍前馬后,出謀劃策,排擠掉所謂教務派領導人阿古爾,哄抬米夫坐上中大校長的寶座。至此,米夫?qū)@個年輕人更是刮目相看,將他視為心腹和左右膀。米夫當上校長后,論功行賞,讓王明當上了中山大學學生公社主席。
不久,米夫又擔任了共產(chǎn)國際東方部副部長,更成為中山大學的絕對權威。而在他的支持下,王明幾乎控制了中山大學支部局,同學們對此深為厭惡,稱王明是“米夫的走狗,只知當翻譯,拿高薪,借著米夫的勢力,專門做小報告,打擊同學”。
當時,中山大學的學生兼職翻譯,每月可領取一百盧布,生活自然寬裕。孫冶方便是擔任翻譯的學生。每逢周末,同學們便來找孫冶方改善生活,其中就有董亦湘等人。大家邊吃邊談,聲音很大。一次,聚餐恰被路過的中山大學學生公社主任王長熙撞見,且一聽口音又都是江浙方言。王長熙回校后,立即向支部局匯報,說董亦湘等成立了江浙同鄉(xiāng)會。
幾乎同時,中山大學同學給在列寧格勒軍政大學學習的蔣經(jīng)國去信,催他出錢會餐,蔣經(jīng)國回信說:我現(xiàn)在的會費還沒有著落,等有了再寄來。這封信的內(nèi)容外傳后,所謂江浙同鄉(xiāng)會似乎成為鐵案。因為,蔣經(jīng)國和中大來信人都是江浙人,而更為重要的是,蔣經(jīng)國還提出要交會費,這難道還不是真的嗎?
其實,王明再清楚不過,所謂江浙同鄉(xiāng)會純系子虛烏有。但是,正如王明的親密追隨者盛岳所說:“教務派被打敗了,阿古爾受到撤職離校的紀律處分。然而俞秀松、董亦湘等形成這一派系的中國學生核心人物還在中山大學?!餮哉f,他倆組織了一個江浙同鄉(xiāng)會。這個說得煞有介事的同鄉(xiāng)會,為陳紹禹(即王明,作者注)及其戰(zhàn)友提供了用來反對俞秀松、董亦湘及其追隨者的有力武器。因為組織這種團體違背了黨的組織原則,因而陳紹禹等人要求對它進行徹底調(diào)查。而我當時并不相信它曾正式存在過。不過,在權力斗爭中,夸大其詞的方法可謂屢見不鮮?!?/p>
這時,中共六大正在莫斯科召開,王明又通過恩師米夫,向中共六大施加壓力,肯定中山大學存在“一個國民黨的江浙同鄉(xiāng)會的小組織,參加的達一百五十多人?!眲倓傋现泄驳谝话呀灰蔚南蛑野l(fā),在沒有調(diào)查核實的情況下就妄下結論,稱江浙同鄉(xiāng)會是“反黨小組織”,“他們與蔣介石有勾結,受蔣介石的經(jīng)濟幫助,還聽說與日本領事館有勾結”。甚至氣勢洶洶地說,必須“消滅其組織”,一些參與者可能要槍斃。緊接著,便有學生被捕、被開除,學生中人人自危,一片混亂。
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瞿秋白等感到事件的嚴重性,立即組織人員進行調(diào)查。經(jīng)過初步調(diào)查,瞿秋白發(fā)現(xiàn),所謂江浙同鄉(xiāng)會的指控,缺乏證據(jù)材料,需要進一步補充。當他向王明提出這一要求時,王明竟揚言:“‘江浙同鄉(xiāng)會的存在是無可置疑的事實,毋庸再提供證據(jù)?!庇需b于此,瞿秋白認為,“江浙同鄉(xiāng)會”的定性是錯誤的。1928年8月15日,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團給蘇共中央政治局和中共中央寫信,表示對此事件的不同意見。王明由此與瞿秋白結冤。
是年秋,共產(chǎn)國際監(jiān)委、蘇共監(jiān)委、中共代表團組成聯(lián)合調(diào)查委員會,共同審理“江浙同鄉(xiāng)會”一案。他們采取個別談話,當面對質(zhì)的方法,一一核實指控的材料。在找王長熙核實時,他竟說“江浙同鄉(xiāng)會”乃是一句戲言,中大沒有什么“江浙同鄉(xiāng)會”。至于蔣經(jīng)國的那封“交會費”的信,更是滑稽可笑。事實是,江浙同學在一起聚會時,提出要蔣經(jīng)國請客,戲之為交會費。這封信發(fā)出時,蔣經(jīng)國的錢已經(jīng)用完,故在給俞秀松的信中,才出現(xiàn)“會費還沒有著落”之說。至此,聯(lián)合調(diào)查委員會作出結論:中山大學并不存在“江浙同鄉(xiāng)會”。
排斥異己——第二條路線聯(lián)盟案
大革命失敗后,中共中央選送一些產(chǎn)業(yè)工人到中山大學學習。這些工人出身的學生極為反感王明的宗派主義活動,對王明以“中國列寧”自居,長篇大論,手舞足蹈的做派尤為惡心。他們敢作敢為,經(jīng)常在大會上發(fā)言,公開批評支部局的錯誤。
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瞿秋白等經(jīng)常來學校,指導中國留學生的工作。王明疑神疑鬼,認為瞿秋白是這些學生的幕后指使者,因為工人學生“在文化上政治上都是文盲,要是沒有幕后指使,他們本來不會在中山大學的斗爭中發(fā)揮重要作用。事實上卻有各式各樣的人在幕后指使,例如瞿秋白和余飛?!?/p>
王明知道,要扳倒瞿秋白,談何容易。眼下,最要緊的是把那些不聽話的學生羈勒住,安上貼切而又嚇人的罪名,然后再輕松地轉(zhuǎn)移斗爭方向,清算瞿秋白等。王明慣以自己所奉行的路線為惟一正確的路線,那么,那些與此相抵觸的第二條路線,豈不是反革命的路線嗎?他靈機一動,所謂“第二條路線聯(lián)盟”案出籠了,構成這一聯(lián)盟的主要是“工人反對派”和“先鋒主義派”。
這些工人學生大多經(jīng)過國內(nèi)殘酷斗爭的血雨腥風,被王明冠以“工人反對派”的骨干分子李劍如、余篤三、吳福海等,都是中國工人運動的先驅(qū)。他們對黨的早期領導人瞿秋白、鄧中夏等有著特殊的感情,對王明等反對中共代表團的做法特別不能接受。被稱為“工人反對派”的吳福?;貞洠骸坝捎趦膳傻膶α⒑投窢?,有的同學到中共代表團去反映情況。中共代表團負責人瞿秋白、張國燾為此到勞動大學講過話,他們表示支持多數(shù)派的意見,要求大家聽中共代表的話,反對無原則的斗爭等。我們還找過當時在莫斯科的鄧中夏,他是工人運動的領袖,和我們工人學生比較接近,他對我們比較支持。但是,支部局王明等人,以米夫為靠山,根本不把中共代表團放在眼里,對代表團的意見不加理睬。我們一些工人學生看到王明等人對待中共代表團的輕蔑態(tài)度非常反感?!?/p>
這些工人學生個個都是苦大仇深的無產(chǎn)者,王明要對他們下手,還真是動了一番心思,因為共產(chǎn)國際正在強調(diào)突出工人在中國革命中的領導地位。于是,王明想起了另一些工人,就是來自法國的華工學生。他利用這些人充當“打手”,在會上放炮,凡遇有不同意見,便鼓噪起哄,擾亂秩序。王明還利用掌握支部局的權力,專題辦了墻報,指導小宗派的派別斗爭。
1929年6月,王明等在米夫的支持下,召開全校黨員大會,并邀請中山大學所在地的蘇共區(qū)委書記參加,意在以洋人壓中國學生,以達到打擊所謂“第二條路線聯(lián)盟”,批判中共代表團的目的。會議松松垮垮地開了10天,大多數(shù)同學仍是不信任支部局,強烈要求改組支部局。米夫不得不插了一杠子,強制會議支持中大支部局,對持不同意見者實行處罰,有的被遣送回國,有的被放逐到邊疆做苦工,有的被下放到工廠勞動。
這一年,蘇共開展大規(guī)模的清黨運動。王明緊跟形勢,瞅準時機,對瞿秋白發(fā)起惡意攻擊,誣蔑瞿秋白等是“工人反對派”的幕后指揮,是“布哈林分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共產(chǎn)國際偏聽偏信,作出《共產(chǎn)國際政治委員會因中大派別斗爭關于中共代表團行動問題決議案》,一屁股坐到王明小宗派一邊,指責中共代表團對“工人反對派”的“派別行動”負有“部分責任”,瞿秋白因此被解除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團負責人的職務。
其時,王明的小宗派活動也受到中大共青團組織的抵制。于是,這些年輕人又被扣上“先鋒主義派”的帽子,被列入“第二條路線聯(lián)盟”。據(jù)所謂“先鋒主義派”的主要人物、中大共青團宣傳部長西門宗華回憶:在一次共青團宣傳會議上,原定的議程都已安排妥當,可是王明卻突然通知取消團的活動,安排黨的活動。西門宗華覺得變化太突然,便找來中大的團書記,有些意氣地說:“你去開黨的會議的時候,講講王明破壞我們團的活動。”
此事讓王明知道后,他立即產(chǎn)生聯(lián)想:中大團組織在派別斗爭中從不支持支部局,這難道不是擺脫黨的領導的“先鋒主義派”嗎?于是,這些人自然難逃厄運。據(jù)盛岳回憶,“先鋒主義派”的成員多被“送到西伯利亞去做苦工。高承烈和林其濤等人都被送到了西伯利亞。其他人如西門宗華則在第二年被送回中國。
其實,這些人在中大的影響并非很大,王明之所以這樣做,顯然是殺雞給猴看,想以懲罰的手段,震懾那些反對自己的人,以便更為順暢地進行小宗派活動。
公報私仇——何孟雄右派案
在“立三路線”統(tǒng)治中共中央時,何孟雄是黨內(nèi)“反立三路線最早和最堅決的代表”,在他向中央遞交的《何孟雄政治意見書》中,坦陳自己對中國革命的見解,明確提出立三的“中央路線行不通”。
王明和李立三都是極左派,不同的是,王明惟共產(chǎn)國際馬首是瞻,甘當共產(chǎn)國際的傳聲筒、馬前卒。而李立三就不是這樣了,其理論基礎雖是共產(chǎn)國際的,可他膽子特大,敢于超越共產(chǎn)國際的指示,要舉行全國總暴動,甚至揚言等武漢拿下后,換一種方式與共產(chǎn)國際理論。王明正是從維護共產(chǎn)國際的立場出發(fā),用他的強項即夸夸其談的理論,批判立三的所謂右傾錯誤,王明也因此和何孟雄一樣受了處分。
1930年12月中旬,作為共產(chǎn)國際代表的米夫來到上海,為王明上臺做了大量工作,其中最主要的是改組江南省委,調(diào)走江南省委書記李維漢去莫斯科學習??墒牵慕M后的江南省委常委中仍然沒有王明,這使米夫很不高興。據(jù)李維漢回憶,省委工作因此而癱瘓,“后來在米夫的操縱下,中央于12月25日決定委派王明擔任改組后的臨時江南省委書記,博古為團中央宣傳部長,這就為王明等人取得中央領導權在政治上作了準備?!?/p>
李立三下臺了,王明雖野心勃勃,但也知道,要想上位,必須給何孟雄來個下馬威,自己才能立住腳跟。在一次擴大的區(qū)委書記聯(lián)席會議上,王明小宗派的人首先發(fā)難,點名批評何孟雄是在反“立三路線的掩蓋下發(fā)揮自己的一貫右傾機會主義的思想”。會上發(fā)生的一切,給與會者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多年后,他們還能清楚地記得,會議一直“把矛頭指向何孟雄同志,實際上是對何孟雄同志進行圍攻”。會議結束時,王明匆匆作了結論,誣蔑何孟雄是“右派”。何孟雄不服,提出抗議。王明卻盛氣凌人地宣布:誰不服從,將按組織紀律處理。
在米夫的精心策劃和一手包辦下,中共六屆四中全會草草開場。這次全會,王明是最大的贏家,由一名連中央委員都不是的普通黨員,一下子連升三級:中央委員、政治局委員、政治局常委。向忠發(fā)雖為中共中央第一把手,但王明實際掌控了中共中央的全部權力。
米夫有意在會上稱贊王明是堅決的“站在國際路線上面來反對立三路線的”,而對真正反對“立三路線”的何孟雄則采取嚴厲的態(tài)度,因為,何孟雄“不是站在國際路線來反對立三路線”,甚至說“現(xiàn)在沒有右傾”,從而“放松了右傾”。米夫的態(tài)度至關重要,王明由此腰板更硬,手段更辣,更加放心大膽地向何孟雄發(fā)起攻擊。
此后,憑借多年的蘇俄熏陶,以及耳濡目染的蘇聯(lián)黨內(nèi)斗爭經(jīng)驗,王明照葫蘆畫瓢,依仗手中的權力,以中央的名義發(fā)出文件,點名批判何孟雄,給他戴上各種可怕的帽子,如“右派”“右傾機會主義代表”“右派領袖”“反黨”“反國際”等等。
王明整人的手段十分卑劣。他派人跟蹤何孟雄,指示江蘇省委的同志,除指定者外,都不得與何孟雄來往和接觸,甚至還停發(fā)何孟雄的生活費和工作經(jīng)費,并強令凡與何孟雄的活動有聯(lián)系的人,都要立即公開檢討認錯,否則一律開除出黨。當時,江蘇省委的區(qū)一級干部中,有二十多人因此受到處分。
但何孟雄并沒有屈服,仍然堅持與王明進行斗爭。1931年1月17日晚,他組織人在東方旅社31號房間開會,討論反對四中全會的問題時,全部被捕,其中有何孟雄、林育南、李求實、歐陽立安、龍大道、馮鏗、柔石、殷夫、胡也頻等。得知何孟雄等被捕的消息時,王明正在主持江蘇省委會議,他表情極為冷漠,說這是早就預料到的,是何孟雄等反黨反中央,搞分裂活動的必然結果,是咎由自取。他們是在反黨活動中被捕的,是與一般同志的被捕有著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何孟雄等被囚禁于上海龍華監(jiān)獄,備受摧殘??删褪沁@樣,王明還指示獄中黨的秘密組織,拒絕何孟雄等的組織關系,不讓他們參加支部活動,以徹底孤立他們。這種排斥異己的行徑,使何孟雄等大惑不解,匪夷所思,于是聯(lián)名致信中央,批評王明等的錯誤,再次申述自己的意見。而令人發(fā)指的是,當何孟雄等遇難的消息傳來時,王明竟還是不依不饒,繼續(xù)組織對何孟雄的批判。半個世紀過后,時任江蘇省委秘書長的劉曉,回憶此事仍是義憤難平。他說:“何孟雄等大批同志英勇就義的噩耗傳來,王明冷淡態(tài)度簡直令人寒心。他不但沒有提出上海黨組織如何追悼紀念這些犧牲的烈士的問題,相反地,還繼續(xù)向烈士身上潑‘污水,繼續(xù)攻擊誣蔑他們,胡說他們的犧牲是‘個人野心‘反黨分裂的必然結果……他還惡狠狠地布置:何孟雄雖然犧牲了,但對這些人的錯誤還要嚴肅對待,徹底清算,并羅織了何孟雄的若干條錯誤,要省委宣傳部根據(jù)中央精神組織批判文章在黨內(nèi)刊物上發(fā)表。他還要省委宣傳部根據(jù)他的講話起草一個文件,指出何孟雄等同志被捕犧牲的所謂教訓和繼續(xù)批判他們的錯誤,發(fā)給各級組織?!?/p>
1945年4月20日,中共六屆七中全會通過《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何孟雄等冤案才得以昭雪。決議指出,何孟雄等的“所謂右派,主要是六屆四中全會宗派主義的‘反右傾斗爭的產(chǎn)物”,何孟雄等堅強不屈,慷慨就義,所表現(xiàn)出的“無產(chǎn)階級英雄氣慨,乃是值得我們永遠紀念的?!?/p>
欲加之罪——瞿秋白調(diào)和路線案
1930年6月,李立三主持中央政治局會議,通過由他起草的《新的革命高潮與一省或幾省的首先勝利》的決議,從而使左傾錯誤成為中央的指導路線。共產(chǎn)國際雖然也認為中國革命高潮已經(jīng)形成,但是在具體策略乃至發(fā)起全國革命的時機上,與李立三有著一定的差距。于是,共產(chǎn)國際立即派瞿秋白、周恩來回國召開三中全會,糾正立三路線的錯誤。
9月24至28日,在瞿秋白、周恩來的主持下,中共六屆三中全會在上海召開。瞿秋白作了《三中全會政治討論的結論》的報告,提出立三路線是在策略上犯了錯誤,從而終止了李立三的左傾錯誤。會后,由瞿秋白主持中央工作。
可是,共產(chǎn)國際對這一結果很不滿意,糾正說,立三路線不是策略上,而是在政治上與共產(chǎn)國際的政治路線根本對立。王明捕捉到這一信息后,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改寫《兩條路線》的小冊子,硬是把立三的左傾冒險,說成“是以左傾詞句掩蓋的右傾機會主義的路線”,以取悅和迎合共產(chǎn)國際的指示精神。
在這本小冊子中,王明還特別攻擊瞿秋白“對于立三路線采取了調(diào)和、投降態(tài)度”,又在“實際上繼續(xù)著立三路線”。此時,立三路線已被共產(chǎn)國際斥為異類,李立三本人也被傳去莫斯科接受審查,王明偏偏要給瞿秋白扣上“調(diào)和投降”的帽子,其用心不言而喻。王明還怕人聽不懂弦外之音,干脆挑明了說:“現(xiàn)有中央政治局領導同志維它(即瞿秋白,作者注)等不能解決目前革命緊急任務,不能領導全黨工作”,所以在黨的七大召開前,“由國際負責幫助成立臨時的中央的領導機關”,“政治局的成分應有相當?shù)母淖儭薄V链?,王明的野心昭然若揭,那就是取瞿秋白而代之,攫取黨的最高權力。
距六屆三中全會結束不過百來天,米夫又急匆匆地催促中共召開四中全會。米夫為突擊扶植王明上臺,不惜重拳出擊,打壓瞿秋白。他在會上3次點名批評,說瞿秋白馬列主義水平低,所寫的文章“比三中全會的決議還退后”,也就是從“調(diào)和主義”向后退,還暗示瞿秋白有兩面派的品質(zhì),所以根本不能在領導崗位上,應該騰出位置,應該下臺。
在米夫的直接干預下,王明終于上臺了。王明秉承米夫的旨意,對瞿秋白的聲討是步步緊逼。雖然在共產(chǎn)國際的壓力下,瞿秋白已經(jīng)寫過一封信,表明了自我批評的態(tài)度,可王明就是不滿意,嚴詞勒令瞿秋白,“須寫聲明書表明積極反右派與立三路線的政治態(tài)度”。不僅如此,王明還有意減少瞿秋白的生活費,每月只象征性地發(fā)放十六七元錢,而在當時的上海,工人的最低工資也有8至15元。這時,瞿秋白的肺病復發(fā),急需治療,可如此微薄的生活費,連溫飽都難以維持,哪里還談得上問醫(yī)求藥呢?
重病中的瞿秋白,并沒有得到王明的寬恕,仍被催逼著寫檢討書。文人氣息的瞿秋白,如他在《多余的話》中所說:“覺得爭辯起來太麻煩了,既然無關緊要,就算了罷?!庇谑牵麑懥说诙萋暶鲿?,向共產(chǎn)國際、中共中央承認錯誤,承擔所謂“調(diào)和主義”的責任,甚至對王明所潑的污水,也違心地接受了,承認在共產(chǎn)國際工作時,“對于莫斯科學生中反對中大支部局的李劍如等同志,對于這個小組織,我承擔了保護的態(tài)度,以至不但不能反對派別斗爭,反而自己陷于派別斗爭的泥坑”。
即使到了這一步,王明對一個多病且已認錯的同志,依然無情地譴責鞭撻,給瞿秋白的所謂錯誤不斷加碼,如“調(diào)和主義”、對共產(chǎn)國際的“兩面派”和“極不尊重的態(tài)度”等等。
盡管遭受到嚴重的政治打擊,瞿秋白仍然任勞任怨,努力工作。紅軍開始長征時,他曾請求跟隨長征,可卻遭到拒絕以致后來被俘犧牲。深受王明左傾路線之害的毛澤東后來在談到瞿秋白被捕罹難時,曾氣憤地說,瞿秋白被捕被殺,是“王明博古他們有意把瞿秋白當作包袱甩給敵人造成的”,“客觀上做了借刀殺人的事”。
莫此為甚——俞秀松、周達文、董亦湘、陳郁等冤案
六屆四中全會后,王明奉調(diào)任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團團長。此時,俞秀松、董亦湘、周達文已在列寧學院任教,周達文還擔任中國部的負責人。他們?nèi)匀粓猿址磳ν趺鞯淖谂苫顒樱磳ν趺髡茩?。周達文甚至還對人說:共產(chǎn)黨人要正派,不能跟王明這樣的人走。王明聽到這些話后,舊怨新恨一起涌上心頭。
此時的王明已非彼時的王明。他來到列寧學院煽風點火,發(fā)動中國學生開展所謂反對托派的斗爭。他說:“你們學校有一個大的斗爭,還沒有結束,這就是反托派的斗爭。托派的人有周達文、俞秀松……他們都反對中央,反對四中全會,反對民族革命戰(zhàn)爭的口號,懷疑中國有蘇維埃和紅軍,也懷疑你們是否是紅軍里的人?!绻话阉麄冓s出去,你們就沒有辦法讀書,因此你們的任務是在于回去團結中央蘇區(qū)來的同志,團結在中央和國際的周圍,擁護中央,擁護代表團,反對這些托派分子?!?/p>
列寧學院的邪火終于燒了起來,那種聲勢正是王明所需要的,周達文在一夜之間被推到革命的對立面。王明占了上風,周達文、俞秀松、董亦湘等被趕出列寧學院。周達文、董亦湘被派到蘇聯(lián)遠東的伯力工作后,便再沒了消息;俞秀松的境況就更為凄慘。王明總算報了宿怨,當年所謂“江浙同鄉(xiāng)會”的主要人員,一個也沒有幸免于他血淋淋的報復。
俞秀松是中共早期黨員,是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的主要創(chuàng)建者之一。在陳獨秀發(fā)起組建中國共產(chǎn)黨時,俞秀松是主要的參與者。正因為這種密切的工作關系,王明又給俞秀松杜撰了一個罪名:“陳獨秀的最好的干部。”當俞秀松和王明同在中山大學學習時,王明已經(jīng)感覺到,無論是資歷還是威望,他都遠遠比不上俞秀松。他本想以“江浙同鄉(xiāng)會”把俞秀松打倒,可調(diào)查委員會卻予以否定,俞秀松等因此解脫。
俞秀松被發(fā)配到邊陲后,王明還是窮追猛打,誣陷俞秀松等“不同托派、右派和兩面派作斗爭”。這個罪名在當時可是令人不寒而栗的,誰敢和托派沾上邊,不死也要脫幾層皮。俞秀松不得不憤而抗訴:“所有這些指控都是徹頭徹尾的謊言,是卑鄙的誣蔑?!焙髞斫?jīng)過調(diào)查,蘇共中央清黨委員會主席雅羅斯拉夫斯基發(fā)來電報予以指示:“俞秀松、周達文清查已通過,不要觸及他們?!?/p>
1935年6月,俞秀松受蘇共中央指派,前往新疆做軍閥盛世才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化名王壽成,擔任新疆全省反帝聯(lián)合總會秘書長兼新疆學院院長等??墒牵嵝闼梢廊粵]有逃脫王明的魔爪。1937年12月,王明和康生被派回國內(nèi)。臨行前,斯大林特意召見了二人,王明乘機向斯大林告惡狀,說俞秀松、周達文是壞人。是年12月10日,盛世才以所謂“陰謀暴動”的罪名,突然逮捕俞秀松等人。當時,人們怎么也想不到,這一突發(fā)事件,竟與王明、康生由莫斯科回國途經(jīng)新疆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據(jù)時在新疆與俞秀松共事的嵇直回憶:“1937年冬,王明、康生由莫斯科去延安,路過迪化時,利用盛世才向共產(chǎn)黨投機的意圖,提出他們可以介紹盛入黨,并可從延安派人來幫助盛工作,條件是必須肅清此間的反革命托派分子。盛拿出二十五人照片,讓王、康指認,王、康當即指出王壽成(即俞秀松,作者注)、萬獻廷、張義吾、鄭一俊是托派?!?/p>
次年6月,俞秀松被以“托派”罪名押往蘇聯(lián),先后被囚禁于內(nèi)務部監(jiān)獄和哈薩克斯坦監(jiān)獄。在嚴刑逼供下,他毫不隱瞞反對王明的態(tài)度,但斷然否認與托派有任何關系。1939年2月21日,俞秀松被槍殺于蘇聯(lián)克格勃總部前的廣場上,時年36歲。
陳郁也是黨內(nèi)的老同志,尤其是在工人運動上的建樹,為黨內(nèi)同志交口稱贊。在六屆四中全會上,陳郁也是為王明所排斥的,只是為了表明姿態(tài)的作秀,王明才讓陳郁進了中央政治局。會后,陳郁便被送到莫斯科列寧學院學習。在列寧學院,陳郁擔任學院中國部黨支部書記,當王明組織批判周達文時,陳郁公開為周達文辯護。
在把周達文、俞秀松等整出列寧學院后,王明便想撤換陳郁的支部書記職務??墒牵袊康拇蠖鄶?shù)學生對陳郁的評價是“為人正派,工作積極”,表示“熱情地推舉他繼續(xù)擔任支部領導”。王明火了,竟誣陷說:陳郁是“右派首領”,“到莫斯科組織右派和黨對抗”,“勾結周達文反對中央代表團”。林鐵、楊秀峰、何一鳴站在陳郁一邊,批評王明壓制同志意見是惡霸作風。王明氣急敗壞,立即實施報復和懲罰,發(fā)配林鐵、楊秀峰、何一鳴到烏拉爾去做工。
隨后,王明組織大會小會批判陳郁,撤消了他的支部書記職務。1934年3月,陳郁背了個黨內(nèi)嚴重警告的處分,戴著“右派”的帽子被發(fā)配到斯大林格勒拖拉機廠勞動。好在1937年王明奉調(diào)回國,接替他的任弼時在閱讀過陳郁的8次上訴材料后,認為王明等處理陳郁有誤,即報請共產(chǎn)國際干部部復審。1939年11月,周恩來來到莫斯科后,又親自過問此事,并請共產(chǎn)國際監(jiān)察委員會撤消了對陳郁的處分,讓其隨同回國。
彌天大謊——陳獨秀托派漢奸案
1929年5月,張學良以武力接管中東鐵路,蘇聯(lián)政府宣布與國民黨政府斷絕外交關系,這便是震驚一時的中東路事件。
中東鐵路是以哈爾濱為中心,西至滿洲里、東至綏芬河、南至大連的鐵路。它是滿清政府出股金五百萬兩,由沙俄政府修建的。十月革命后,中東鐵路的實際主權仍然為蘇聯(lián)所掌握。針對中東路事件,中共中央奉共產(chǎn)國際指示,提出“擁護蘇聯(lián)”“武裝保衛(wèi)蘇聯(lián)”的口號。陳獨秀對此困惑不解,致信中央批評這些口號,“太說教式了,太超群眾了,也太單調(diào)了”,會“使群眾誤會我們只是盧布作用,而不顧及民族利益?!?/p>
恰在此時,王明回到國內(nèi),擔任中共滬東區(qū)委宣傳干事。他立即發(fā)表文章,對陳獨秀的意見上綱上線,說陳獨秀是“反共產(chǎn)國際”“反蘇”“機會主義”等等。不久,王明擔任《紅旗》編輯,更有了發(fā)表文章的機會,幾乎每5天便要發(fā)表一篇批判陳獨秀的文章。他的《論陳獨秀》可謂最具代表性。文章抹煞陳獨秀在新文化運動、建黨初期的歷史作用,說陳獨秀是暫時同情、參加甚至領導運動,可是當階級斗爭劇烈時,他便不可避免地脫離或背叛革命。他武斷而又霸道地給陳獨秀下了定論:“中國革命的變節(jié)者”“反革命作用的工具”“反革命”等等。
陳獨秀討厭王明拉大旗作虎皮的卑劣做法,不在乎王明所加的“反共產(chǎn)國際”的罪名。因為,他的講話、信件和文章都已經(jīng)指出,共產(chǎn)國際在指導中國革命時犯了一系列重大的錯誤。共產(chǎn)國際沒有勇氣承認錯誤,反而讓中國黨的領導人作替身,他、瞿秋白、李立三就是作了“斯大林、布哈林的替身”。在當時的歷史語境中,他的話語是蒼白無力的。于是,他便在黨內(nèi)公開進行反對派的活動,中共中央自然把他開除出黨。
陳獨秀的這段反對派(即中國托派)的經(jīng)歷,象一條又粗又黑的辮子,被王明緊緊的攥在手中,不時扯一扯、提一提。1932年10月,因與托派中央意見不合,托派中央曾經(jīng)揚言開除陳獨秀出組織。陳獨秀獲釋出獄后,便向報界聲明自己不是托派,以示與托派斷絕關系。更為難得的是,當有人勸他去上海重振托派時,他斷然拒絕了??墒牵趺魍耆桀櫴聦?,非要在政治上把陳獨秀置于死地。
陳獨秀出獄后,積極投身于全國抗日熱潮之中,寫文章、作講演,宣傳抗日。他還擯棄成見,會晤葉劍英、博古、董必武等,表示贊成中國共產(chǎn)黨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共中央對此感到欣慰,張聞天、毛澤東代表中央復電林伯渠,同意陳獨秀的學生羅漢來延安商談,后因大雨滂沱,未能成行。張聞天、毛澤東又致電林伯渠表示,中央“竭誠歡迎他們的轉(zhuǎn)變”。同時,又代表中央提出三項前提條件,“至于其他關系,則在上述三條件實現(xiàn)之后再考慮?!?/p>
可是,當王明由莫斯科回到延安后,情況便發(fā)生了變化。1937年12月,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他批評中央“忽視托派危險”,“對托派實質(zhì)認識不夠”。表示:“我們和什么人都可以合作抗日,只有托派是例外?!谥袊覀兛梢耘c蔣介石及其屬下的反共特務等等人合作,但不能與陳獨秀合作?!彼€板著面孔教訓說,斯大林正在雷厲風行地反托派,而我們卻要聯(lián)絡托派,這太危險了。因此,“陳獨秀即使不是日本間諜也應該說成是日本間諜?!彼€利用領導《新華日報》的便(轉(zhuǎn)17頁)(接57頁)利,專門發(fā)表“陳獨秀漢奸問題”的短評,信口雌黃,無中生有,妄加罪名,并擴大其惡劣影響。
這些不實之詞,立即在社會上激起反響,一些知名人士紛紛投書媒體,為他們所熟知的陳獨秀辯誣、正名。陳獨秀更是惱怒不已,致信《新華日報》說,他出獄初期與葉劍英、博古、董必武有過友好的接觸,從他們的談話中可以看出,他們“還有希望我回黨的意思”??墒?,怎么又有人“忽然說我接受日本津貼充當間諜的事,我百思不得其故?!彼硎疽V諸法律,討回公道和自尊。
王明制造的這些冤案,給那么多無辜的人帶來那么大的傷害,有的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隨著時光的推移,事情真相早已大白天下,王明對此本該負疚,可他卻仍以“國際路線正確代表”自居,依舊執(zhí)迷不悟,毫無懺悔之心。1974年,王明的生命走到了盡頭。臨終前,他完成了《中共五十年》。就是在這本書中,他還繼續(xù)誣陷“江浙同鄉(xiāng)會”為“托陳分子”,繼續(xù)誣陷陳獨秀為“托派漢奸”,為阻止陳獨秀“恢復黨籍”而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