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潔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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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淑芬的故事— 記趙貴之妻
郭潔茹|文
趙貴,坦贊鐵路援建人。
借一葉陰涼,研究圖紙。
坦贊鐵路周邊許多英文標識和零配件的模型出自趙貴的手筆,坦贊鐵路上的軌枕都是趙貴所在單位原鐵道部豐臺橋梁工廠制作,模型也是趙貴和戰(zhàn)友完成的。
李淑芬阿姨是一個堅強、樂觀的人。結(jié)識李阿姨,緣于坦贊鐵路。坦贊鐵路是中非關(guān)系史上一座不朽的豐碑,《國際援助》一直堅持邀請學者、援建人員從不同角度解讀、重溫那段歲月。筆者遍訪親歷者,此間接觸到了援建工人趙貴,時任鐵道部橋梁廠模型技術(shù)工。
兩位老人住在北京市豐臺區(qū)一片老式小區(qū)里,5層高的樓房,沒有電梯。居室不大,一進門,是一條窄窄的過道。走幾步就到了右手邊的客廳。這里既是客廳,也是起居室。
趙老先生端坐在椅子上,被問及那段經(jīng)歷時,趙老眼中情誼濃濃,他說,“工作是大家一起做的,我微不足道……”他的老伴兒——李淑芬阿姨很健談,聽著聽著就接過了話題,從國外聊回到國內(nèi),從趙老先生援外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這次出其不意的“跑題”讓筆者深深感受到,參與援建的5萬多名中華好兒女的背后有其家屬默默的支持和付出?!败姽φ掠心愕囊话?,也有我的一 半?!蔽译m芒草,風雨無懼
1940年,李淑芬誕生于北京房山蘆村。幼時患怪病,母親說她“似站似不站,老扶著窗臺,不會哭也不會笑?!闭伊撕芏噌t(yī)生,都說治不好,還是預備后事吧。
年輕時的李淑芬
那個年月還在打仗,村里來了駐軍,是董其武的部隊,董其武恰巧就住在了她家的東院兒。董其武看著年幼的她很可憐,就對一部下說,“你會針灸,試試吧?!蹦赣H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心理,把家里的四姑娘交了出去。 “過了一段時間居然把我治好了,我媽說,得,這回死不了了?!?李阿姨笑瞇瞇地說,“治好之后這個部下跟我媽說,‘我和這個閨女也是有緣,認到我跟前兒吧?!阅且院?,他就成了我的養(yǎng)父?!?/p>
“我爸爸是個地下黨,小時候總不在家。大姐二姐出嫁后,家里更沒有勞力,我媽兩只小腳兒,帶著我和三姐。后來三姐也出嫁了,我跟著我媽干男勞力,掙男勞力的工分兒,能多給點兒?!?/p>
“他(丈夫趙貴)是1970年1月初接到的通知,上邊兒讓他去援外,只知道援外,不知道去干嘛。那時候,我剛生完三丫頭?!崩畎⒁陶f,“69年2月24日,我上小二班,下午4點到晚上12點上班。吃完飯時,同事劉爾聞?wù)f,‘你們幾個都別去食堂吃了,全都去我家吃飯?!覜]去,我肚子一陣陣疼,我不敢去,真要趕上怎么辦?”
“夜里回到家,感覺更明顯了。我趕緊把小衣服啊什么的都包好,烙了一摞餅留給老太太和孩子們吃。那會兒趙貴還沒下班。我跟老大說,‘明天我要是住院吶,你就跟鄰居奶奶說,讓奶奶給你們把鍋坐上,熱餅吃,你呢,給姥姥煮上面湯?!洗缶痛饝5融w貴回到家,我就讓他騎車帶我去宣武醫(yī)院待產(chǎn)?!?/p>
“老太太得了結(jié)核性腹膜炎,要不是宣武醫(yī)院的老中醫(yī)給看,早不行了,當時后事都準備好了。生三兒的時候,老太太還不能起床,老大只有5歲。到了醫(yī)院我就讓他趕緊回家伺候老人孩子,第二天早上過來看我生了沒有。要是生了就把我?guī)Щ丶?,要是沒生就上班去。”
“早上5點10分,三兒出生了。我下了產(chǎn)床,洗漱一下,和趙貴抱著孩子坐頭班公交車回家了,舍不得叫出租。下了公交,走老遠才回到家。街坊鄰居都說我瘋了,不要命了。家里人口多工資少,我不拼命咋辦?”
“我回到家趙貴就趕緊上班去了,那時候不請假就算曠工,可不敢。我一看家里沒水又沒面,下樓打了兩桶水,那時候都是壓水井。接著又出去買面,店里的小英知道我生了,讓我把錢和面都放下,給我送家里去?!?/p>
“雖然上有老下有小,都靠我一人兒。我也不能老使喚人,也不能讓老人孩子邋遢著,月子里除了干活還是干活兒。我做了5雙鞋,拆被子做被子什么的都不算啥?!?/p>
全家福,前排中(老母親)后排左起(李淑芬、趙貴)
李淑芬阿姨是老北鋼的天車司機,無縫鋼管進入車間后,得用吊車吊下來,一人一輛吊車,一盯一個班兒(8個小時)??缍乳L的很,“鐺鐺鐺”一敲,就是有人要車,得馬上到。一個鋼號是一批,動作一慢就會把這一批摻到下一批,變成雜質(zhì)鋼,不合格。所以速度很重要。李阿姨根本沒有時間給孩子喂奶。剛剛出生的三姑娘靠老太太熬粥喂。雖然醫(yī)生囑咐老太太不能起床,不然病情容易反復,但是面對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不拼命怎么行?“老太太也能抗著呢?!崩畎⒁陶f。從老太太面對困境的態(tài)度上不難理解為什么李阿姨視苦難為泥丸。
“一上班兒,一夜都不能合眼,白天下了班兒還得照顧家里頭。上白班兒的話,我就夜里3點起床,給他們蒸包子窩頭,白天有飯吃。要是上二班兒(下午4點到夜里12點),我就先給他們準備第二天的飯,洗洗涮涮,沒多少時間睡。這就學會了抽煙?!?/p>
“老頭兒走那年,我掙34塊5,養(yǎng)活一家子,這34 塊5拿了好幾年。不夠花,不能老買。小孩兒的衣服用大人的改?!?/p>
“70年1月份來了通知,讓去鐵道部學習1個月。必須是結(jié)了婚的,政治上過硬才能被選上。領(lǐng)導還要家訪,問家屬的意見,做家屬的工作。他跟我說:別說不讓我去。我說:去吧,我不攔著。這跟當兵一樣,讓上前線打仗,能不去?這事兒是主席和總理跟人家談好的,你不去他不去,誰去?這家我能挑起來,你不用操心。”李阿姨笑聲朗朗,“我攔著也沒用啊。”李阿姨用手遮著口,小聲跟我說:
“問我媽的意見,我媽說,去!這是國家的事情,是大事。家里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家里的事兒能挑?!?/p>
“春節(jié)剛過,他走了。走那天晚上雪特別大……”阿姨低頭沉默了一會兒,也就短短的幾秒鐘,抬起頭笑呵呵地說,“我去北京站送站,接著騎車上班兒,一切照舊?!?/p>
“我爸一走就是三年半,期間沒休探親假。我媽出了一次大的工傷,都沒跟我爸說,什么都是自己扛?!崩畎⒁痰亩鹤于w金生在一旁說。
沒等筆者追問,李阿姨就笑著說,“沒啥。71年的5月7號,工友們都吃午飯去了,就剩我和譚師傅。幾個跨的天車,我都得管,吊、送、推。無縫鋼管退火出來時,譚師傅放在轱轆馬上,轱轆馬沉,一個人不行。我說我?guī)退?,沒想到鋼管突然嘩啦了(脫鉤了),把我一下子壓在下邊兒。你想,剛出爐的鋼管,那溫度多高!我右半邊的肉立即就熟了。”
趙貴夫婦身著剛發(fā)的鐵路路服與孩子們合影。小兒子(后右)的中山裝是趙貴援非的國服。
“譚師傅趕緊叫人掛鋼絲繩吊鋼管。我說,先別吊,先把我衣服撕了,別把我勒死。他們先是把我背到單位醫(yī)院,又叫急救車拉到宣武醫(yī)院?!?/p>
“車間主任、調(diào)度、工會主席等領(lǐng)導都去了,讓我躺著別動。我就躺著想我媽的事兒,老太太身體不好,家里三個孩子咋弄?”
“當時,醫(yī)院說我是三度燒傷(30%燒傷),領(lǐng)導讓我住院。我對工會主席說:金師傅,我可不住院,我住院了,我仨孩子怎么辦?老太太不知道呢還,我不回家,她得急死。我必須得回家?!?/p>
71年,李阿姨31歲,在“小李”的堅持下,醫(yī)院給她打了止疼針,上了點藥,簡單處理一下就回家了。筆者無法想象,這燒傷的疼怎么忍?!
回家路上,“小李”一直閉著眼睛不說話,她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問題,“老的和小的怎么辦?”廠里的調(diào)度和工會主席金師傅見“小李”沒有哭聲,也沒有哼哼聲,嚇壞了,一個勁兒叫:小李,小李,小李……最終,“小李”咬著牙說:“別叫了,我沒死。我在想我媽和孩子怎么辦?!?/p>
“你沒一點動靜,嚇死我們了?!?/p>
“我一出聲就得哭,我咬牙忍著呢?!?/p>
三度燒傷,怎么能不住院?“小李”他們回到家,一個回廠里叫大夫,一個去做老太太的工作,盡量減少老人的擔心。當天夜里,“小李”就住進了工廠醫(yī)院。
領(lǐng)導們很照顧,派了一個新參加工作的小姑娘任淑清照顧李阿姨。住院的一個月期間,包括趙貴的廠領(lǐng)導,都趁著周末去看望老人和孩子,家里缺什么就買什么。吃的、穿的、用的,盡量照顧到。街坊們幫老人料理日常起居。
李阿姨是個生性要強的人,“我哪能讓人家小姑娘伺候我大小便?我每回都把她支走,我自己拄著拐上廁所。流血了就重新包。我一直發(fā)燒,大夫擔心感染,怕什么來什么,有一次真感染了,廠里立即把我轉(zhuǎn)到積水潭醫(yī)院。”
“我的主治大夫跟我很熟,查房的時候老跟我說,‘小李兒,我來看看你死了沒有?!艺f我好著呢?!?/p>
“我的血色素比較低,要植皮得從大腿上用小鋼鋸割,把右臂上的爛肉也割下來,用小刷子把傷口刷干凈再植皮,植了兩次也不愈合。王醫(yī)生、張醫(yī)生跟沈醫(yī)生合計后跟我說,‘小李,這次不能打麻藥了,你忍著點,這次從你右臂上好地方取皮。’我說行,我忍著。也不知道打了什么藥水,皮往上鼓,他們拿刮臉刀兒往下刮,一點點取皮。取了兩刀子,鉆心疼!”
“后來醫(yī)生跟我說,等我痊愈了再給我做一次植皮,保證不留疤,不讓趙貴嫌棄。我說什么也不同意。嫌棄我就離婚,我?guī)Ш⒆舆^更自在,植皮的事兒再也不干了?!?/p>
“大夫說,如果不鍛煉,我的右臂就會殘廢。為了能盡快恢復,我特意在院子里放兩桶水,來回拎,皮扯斷了,流血了,我就抹藥,纏紗布。來來回回半個月左右,好點兒。我就要求上班,繼續(xù)開天車。皮也扯斷好多回,斷了我就抹藥,纏紗布。我想著法子鍛煉,目的就一個,不能殘?!?/p>
趙貴和戰(zhàn)友在非洲的合影左起:萬宗英、趙貴、劉立興
1973年下半年,趙貴完成援建任務(wù)回家,回來時帶了照相機、手表、毛巾,還給李阿姨買了一件女士大衣。回來后才知道妻子工傷時,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大兒子因誤吞異物搶救了8個小時,才知道家里欠了不少錢。趙貴賣掉了相機和手表還債,大衣堅決不賣,一定要留給堅強的妻子。
“他快回來那會兒,我媽挪著小腳兒,見天兒坐在窗戶口往外看,看了又看,盼了又盼……”
趙貴乘坐該輪船前往坦桑尼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