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琴

所謂“無意注意教育”，指的是育人者隱蔽教育目的，使學生在不知不覺中接受教育，達到潛移默化的效果，也可以說是“無為而治”式的教育。我們學校里的“開心農(nóng)場”就演繹著無意注意教育的奇光異彩。

事情緣于我班學生吉榮浩的“扣分事件”。

那天，吉榮浩被幾個小伙伴帶到我的辦公室，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告訴我，吉榮浩在教學樓前面的花圃里挖泥土，被導護老師看見了，直接后果就是班級被扣了一分。五年級的孩子，集體榮譽感非常強，大家知道班級被扣一分，可能就意味著流動紅旗與我們失之交臂。所以，領吉榮浩進來的幾個孩子又著急又氣憤，還說其他同學也在紛紛埋怨吉榮浩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班級的痛苦之上……

我詢問吉榮浩為什么要挖土，他哽咽地告訴我：“我想種紅豆……給更多的老師煮紅豆粥?！蔽毅蹲×耍@句話不就是前兩天我才和他說的嘛！那天，他帶來一個可樂瓶到我的辦公室。瓶里裝著泥土，種了一株小豆苗，長得郁郁蔥蔥。他將瓶子送給了我，并告訴我說，那是紅豆苗，等成熟了，就會結紅豆，老師便可以煮紅豆粥吃。我欣然接過紅豆苗，轉而故作困惑地問他：“只有一株紅豆苗，好像少了點。這個辦公室有8位老師，不夠煮粥怎么辦？”他起先還挺高興，過了一會兒就皺起眉頭。我拍拍他的肩膀，調(diào)皮地說：“老師開玩笑的。謝謝你，回教室吧！”

他走后，我再看那株紅豆苗，心里覺得很溫暖。蒙臺梭利在《童年的秘密》里說過：“確實，兒童的愛具有極大的重要性。父母對一切都麻木了，需要一個新人去喚醒他們，用他們不再擁有的那種充滿生氣的和富有活力的能力再次激發(fā)他們?！备改溉绱?，教師亦然，都需要“新人”喚醒、激發(fā)?？蓸菲恐械男《姑缯裏o聲地傳達著童心的澄澈。

沒想到我無意的玩笑，成了吉榮浩耿耿于懷的思索。他經(jīng)過反復實地考察，發(fā)現(xiàn)教學樓前面的花圃正是種紅豆的絕佳之地。因為花圃里除了幾株花兒，大部分是泥地，且泥土已被同學們踩得光滑，連小草都沒有長起來。于是，他就從家里帶來了紅豆種子，開始在那里松土、種豆。導護老師以為是學生在搞惡作劇，就扣了分。吉榮浩委屈得只能默默哭泣。

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立刻安慰他，并且稱贊他是個有想法、有創(chuàng)意的好孩子，如果在做這件事前能和我溝通，就更好了。他含著眼淚說：“我是想給老師們一個驚喜的，不能說啊?！?/p>

幾個孩子被他說得心動了，都表示：吉榮浩在那塊空地上種紅豆挺好的。其實，好多同學都有這樣的想法，但不敢去行動，怕被批評。如果學校能同意他們種地，該多好??！

吉榮浩聽同學說完，不住地點頭。我也覺得孩子們的主意不錯。比起扣掉的一分，比起流動紅旗，我更珍惜孩子們的想法?！罢嬲慕逃粸槿颂峁┩寥?、陽光、空氣、水分，一如植物生長所需要的，而不是異化人、置換人、羈絆人、操縱人”。如果，那片地能真正屬于孩子，讓他們在泥土的芳香中揮灑自己的汗水，傾注自己的期望，凝聚眾人的智慧，那片地就會擁有特別的意義，就會成為孩子們童年最美的風景。我向學校提出了建議，學校領導在認真考慮后，覺得我的提議可行。他們也認為，真正的教育不是牽著人的鼻子往前走，而是要順從兒童的天性，可順從兒童的“好動”“好奇”進而形成師生的“互動”“互學”，讓彼此都能自主、自覺、自由地成長。于是，學校決定把教學樓前的幾塊花圃給五年級的孩子們“耕耘”，并命名為“開心農(nóng)場”。而吉榮浩，自然而然地擔任了我們班“開心農(nóng)場”的場主。

從此，孩子們在“開心農(nóng)場”里用生命感悟生命，獲得了許多在我們的絮絮叨叨中難以得到的東西——

留心觀察，勤于思考。熱鬧開始了！孩子們在花圃里翻地、撒種、施肥、澆水……每天都會去開心農(nóng)場走一走、看一看，精心呵護每一棵長出來的小苗，回到教室里，彼此之間還要相互交談?？吹酱蠹遗d味盎然，我建議每個小組都寫循環(huán)日記，交流心得。孩子們很樂意，他們在循環(huán)日記本上描述觀察，表達心情，分享感悟，還畫上了精美的插圖?？纯搭欬S河寫的：“我蹲下來觀察這些有禮貌的小菜苗。菜苗的葉上躺著一顆顆晶瑩的水珠。風兒一吹，水珠們就調(diào)皮地在葉子上滾來滾去。我的手指一摸，一顆大水珠就變成了幾顆小水珠，四處逃散，有一顆慌亂之中眼見著要滾到地上，我立刻用手接，可是，它卻從我的指尖滑落到地上，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好像在和我捉迷藏呢！”孩子的眼睛多么明亮，世界上的一切，哪怕是一顆小小的水珠，在他們的眼里都是那樣的新奇、有趣。顧黃河看到了菜苗以外的東西，卻更靠近了生活的本身。

在觀察之中，孩子的腦海中不斷有問題出現(xiàn)。陳思怡寫道：“瞧，這兒綠葉盎然，十分養(yǎng)眼?？勺屑氁豢?，卻發(fā)現(xiàn)有的小菜上的葉子已經(jīng)枯黃了。我心想：要不要拔了這棵菜呢？后來，我決定回家請教媽媽，媽媽說：‘不要拔菜，只要摘掉那幾片枯黃葉子就可以了，你們不是學過《剪枝的學問》嗎？減少，是為了增加。我恍然大悟。現(xiàn)在，盼望著明天快快來臨，我要去把枯葉子摘掉，讓小菜苗長得更好。”當然，孩子們關于種菜還有許多疑問，我提議他們自己去尋找答案，同時與科學課老師溝通，讓科學課老師給大家講講相關的知識?？茖W課老師告訴我說，孩子們聽得可認真了，還自覺地拿筆記來記錄。

“任何一種教育現(xiàn)象，孩子在其中越少感覺到教育者的意圖，它的教育效果就越大?！碧K霍姆林斯基如是說。平時，在教育學生留心觀察、勤于思考時，我總有些蒼白無力感，因為刻意的教育總帶著一些強迫的意味，讓孩子們?nèi)菀仔纳锤?，情緒上也會不自覺地抵觸。而無意間，我發(fā)現(xiàn)“開心農(nóng)場”卻成了良好的“教育基地”：她不動聲色，不留痕跡地吸引了孩子的眼光，撥動著他們的心弦，用一種輕盈、柔和的方式喚醒了孩子對身邊事物的關注與興趣。這樣的“無意注意教育”，自然和諧，有著更加蓬勃的生命力，卻又如水一般載歌載舞，滋潤孩子的心田，成為孩子生命中最美麗的遇見。

學會尊重，熱愛生命。我經(jīng)常和學生提及要“學會尊重”，比如與別人見面主動問好，不隨便翻看別人的東西，注意傾聽別人的發(fā)言等。當然，我也會講述一些關于尊重人的故事，啟迪他們的智慧，比如夏衍臨終前感到難受時，秘書說“我去叫大夫”。夏衍突然睜開眼說：“不是叫，是請?！鳖愃七@樣的小故事，從細節(jié)方面生動地告訴了孩子如何做才是真正的“尊重”。因而，在“開心農(nóng)場”的種植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學生的“尊重”光芒自然散發(fā)出來。有一次，孩子們觀察青菜時，發(fā)現(xiàn)菜葉子上有蟲，他們有著不同的處理方式。曹欣奕在日記中寫道：“突然，我發(fā)現(xiàn)小苗苗的葉子上有一只小蟲子在爬著，我沒有弄掉，因為對于一棵菜，努力奮斗是不可避免的，風雨是必要的，烈日是必要的，蟲子也是必要的，它們可以喚醒菜的內(nèi)在靈魂?！泵鎸ν瑯拥那闆r，王依巖卻是這樣敘述著一種特有神情：“我邁著輕快的步伐去看小青菜時，被突如其來的小黑蟲嚇了一跳。難道它想偷吃我們的青菜？小青菜，別害怕，有我來保護你，任何蟲兒都逃不過我的手掌心。小黑蟲，看招兒吧！我用手輕輕地捏起小黑蟲，放到小紙盒中。小青菜似乎在感謝我，它在風中搖擺著綠色的裙子，顯得神清氣爽。上課鈴聲響了，我仍在高興地望著小青菜，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抓住了我，讓我不能離去?！焙⒆觽兺ぐ蝗坏娜沼洠屛腋惺艿剿麄兓蚴巧钋榈啬?，不去干涉；或是善意地插手，保護植物。這些都是在表達他們對生命的尊重、熱愛。

分享喜悅，創(chuàng)意迭出。到了青菜收獲的季節(jié)了，可以拔青菜啦！孩子們歡天喜地走向“開心農(nóng)場”。因為菜少人多，每個人只拿到了一小把，但他們卻是喜出望外，小心翼翼地把青菜拿回教室。放學排路隊時，我看到孩子們有的將幾根青菜頂在頭上，唯恐別人看不見，驕傲之情溢于言表；有的用作業(yè)紙疊成了一個花瓶形狀，將青菜放在里面，像捧著最美的花束；有的將青菜放在褲子口袋中，視若瑰寶，只小心地露出綠油油的菜葉子；有的找了個塑料袋，將青菜放進去，走路時腳步輕輕，似乎怕它們在里面碰撞……出校門的時候，每一張小臉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每一個人身邊都有一抹亮麗的綠色。那天晚上，班級的微信群熱鬧非凡：吉榮浩媽媽的青菜魚湯看起來很誘人；邢玨聲媽媽說：“今天孩子生吃青菜了，是在學校吃的，說洗干凈了！”袁志豪媽媽上傳的是一張飯碗里用青菜擺出笑臉的照片，說：“只有這么多青菜，但孩子今天吃得特別香?！薄诙?，我在看循環(huán)日記時，還能感到快樂之情在他們的字里行間飄散。吉榮浩幽默地說：“我一直覺得媽媽燒菜的手藝遜色了些，她炒的青菜總是難以下咽。不過，今天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我們開心農(nóng)場的青菜可以彌補媽媽的這點不足：魚湯里的青菜美味無比，色香味俱全，就是太少了些，沒吃夠！”他還在日記旁邊畫上了許多青菜，然后寫上“畫菜充饑”四個字。“開心農(nóng)場”的一次收成，讓孩子們充分享受了童年的天真與快樂，讓我情不自禁地為他們熱烈喝彩。

從“扣分事件”到“開心農(nóng)場”，“劇情”峰回路轉，誤解與委屈化作輕舞飛揚，讓無意注意教育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迷人魅力?！伴_心農(nóng)場”這片小小的土地，讓孩子們看到了更為廣闊、繽紛的世界，看到了更豐富、安靜的美好。一念天堂，如果我們時常能反觀自身、聆聽他人，擁有換位思考的能力，或許就會在無形中誕生許多的創(chuàng)意與新生的力量，使無意注意教育有“英雄用武之地”。

（作者單位：江蘇省南通市開發(fā)區(qū)實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