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星梅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多少陳年舊事已鳥去無聲,但留在記憶深處那呼嗒呼嗒的風箱聲,卻時不時在耳畔響起。
我的童年是在饑餓中度過的,那時我們家一貧如洗,一間土屋,四面漏風,全家人擠在一個土炕上,一張被子又薄又小,這頭拽,那頭短,蓋住胳膊,蓋不住腿,數九寒天,全靠用牛糞燒炕取暖,半間土灶房,有門無扇,有窗無框,一塊粗布作門簾,兼顧遮風擋雨,里面靠墻處支著一個驢脊背形案板,上面放著幾個粗糙的瓷飯碗,案板右側土臺上,坐著一口上了補丁的大鐵鍋,鍋項間連著燒火的老風箱,每頓飯母親都要拉響老風箱,風箱鼓動著爐火,火借風勢,風助火威,那恓惶的湯水飯菜,就是在那呼嗒呼嗒的風箱聲中燒出來的。
每當放學回家,若聽不到風箱聲,看不到爐膛冒煙火,我就撅起嘴巴使性子。那時年幼不懂事,不知大人們的難處,只管要著吃。母親起早貪黑,一日三晌下地干活,一家人的口糧,一半在母親的工分本上,一半在母親的紡車上。生產隊那時有些重體力活要按戶頭分攤,父親在銀川工作,遠隔千里顧不上家,重活累活母親只能一人扛。收工回家,母親不但要帶孩子、做家務,晚上還要熬夜紡線,整天忙得連軸轉,有時母親忙不過來,我也會被派上用場拉風箱。小屁孩不懂燒火技巧,風箱干拉不到位,推不到底,一根筋地添柴,心想柴多了火旺,一會兒爐里直冒黑煙,一會兒火苗又忽地一下子躥出爐膛,我的眉毛、頭發(fā)立時就燒出了狗毛的味道,灶房里煙霧彌漫,眼睛酸得睜不開。母親見我捂出了滿屋子的黑煙,又不見水開鍋滾,心疼浪費了柴火,訓斥我:“光能吃,幫倒忙,去去去,看書去。”我巴不得躲起來,肚子餓得貓抓貓撈地咕咕叫,哪有心思看書?靠在院子的椿樹上,伸長脖子數著呼嗒呼嗒的風箱聲,嗅著大鐵鍋里飄出的飯香,急得喉嚨的手都快要伸出來了。
記得我家的風箱是從爺爺手里接過來的,老朽的風箱沒用幾年,拉桿就拉斷了,父親拆開風箱,換了拉桿,換了手把,擋風板也換合恰了。配件大更換,風箱立時拉起來緊湊多了,風力也大多了,聲音聽起來都帶勁,燒火做飯一下快多了,母親滿心歡喜地說:“人快不如工具快!”
在那個食糧極其短缺的年代,母親總是想著辦法渡難關,盡可能地不讓一家人挨餓受凍,她把粗糧細做,野菜巧蒸,榆錢、槐樹葉、蔓菁、薺薺菜,煮熟涼調,既當菜吃,又當飯吃。把野小蒜剁碎,與雜糧攪拌,蒸成菜疙瘩,鹽醋辣子汁調和,那確實是饑餓中的極品美食。母親把玉米面、糜面發(fā)酵后蒸成可口的發(fā)糕和糜面杠子,那透心的甜點常常惹得小伙伴們圍著我流口水,誰跟我玩得好,我就賞誰一口。母親把帶皮的包谷糝、扁豆、野蔓菁,加上零星的面條,合成一鍋大雜燴,在呼嗒呼嗒的風箱聲中,燒出了特殊年代中特殊的香味。
我家風箱日復一日拉了六十多個年頭,母親勤勞的雙手終其一生都沒有松開老風箱,風箱手把被母親磨成了錐子形,上端搟杖粗,下端細如筆尖,整個手把油光閃亮,晶瑩剔透,堪稱一件舉世無雙的絕佳工藝品。
如今,那呼嗒呼嗒的風箱聲已經遠去,煙熏火燎做飯的日子已成為歷史,廚房電器一應俱全,煤氣灶、電磁爐、微波爐、電烤箱相繼走進廚房,做飯快捷省時,干凈衛(wèi)生,但幾次搬家,老風箱都沒舍得丟棄,因為它是我家苦難生活的一面鏡子,也是母親留給我們的一份深深的記憶……
責任編輯:曹景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