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時旸
當他們拒絕幫自己的同類脫離險境,寧愿看著他們陷入死亡也不愿施以援手的時候,他們到底還是不是人?其實,大多數(shù)喪尸片寫的都是人,人往往比喪尸更可怕
這兩年,韓國的一些現(xiàn)實主義作品在經歷了最初的被贊嘆之后,開始衰落。那些無論什么故事都會故意黑公檢法和抨擊腐敗的設定,顯得愈發(fā)具備表演性,而喪失了早期的尖銳與力度。比如最近那部著名的《隧道》也不可避免地落入了這樣的窠臼,在這樣的背景下,《釜山行》被熱捧就不難理解。它是韓國電影工業(yè)中生長出的另一種可能性。一種虛構的、講究商業(yè)性和完成度的、問向人性而不只是滯留于政治表面的作品。
喪尸題材有很多珠玉在前,電影姑且不論,美劇《行尸走肉》其實已經很難被超越。囿于篇幅,電影不可能像美劇那樣不急不緩地慢慢呈現(xiàn)人性和人心的蛻變,一點點抖落出不同人的世界觀與價值觀,更無法回溯每一個人的背景以達到煽情的效果,但是《釜山行》還是以精煉的方式把喪尸題材最主要的幾個面向比較完整地呈現(xiàn)了出來。
基金管理人石宇帶著女兒去釜山,準備把女兒送到前妻那里,途中在車上偶然遭遇喪尸病毒爆發(fā)。這樣的設定非常聰明,作為一部低成本電影,它有效地控制了外景和特效的投入,而是徹底將其改造成了一幕逼仄空間中的殘酷人性實驗。從故事本身來講,它有利于觀眾聚焦于幾個主角,把效益最大化,而從效果呈現(xiàn)來說,外部環(huán)境的災變,通過不多的搭景和車窗外一晃而過的喪尸去解決,留白的處理手法,反而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恐懼效果。
換句話說,導演既明確地使用了喪尸題材,但又巧妙地扭轉、拆解了這個題材,從《雪國列車》《東方快車謀殺案》《行尸走肉》《漢江怪物》等等作品中進行了抽取和混搭,最終,《釜山行》變成了一個有著通關打怪的外殼,人性實驗的內核,喪尸題材名頭的封閉空間內的敘事模板。在一切殘忍和崩塌之后,還保留了希望,孩子和一個孕婦幸存了下來。孩子唱起了婉轉的歌謠,那首原本要獻給父親的歌,現(xiàn)在變成了獻給人類的挽歌,在剛剛見證了人性的裂變之后,孩子仍然通過歌唱這種人類獨有的方式打動了同類。這一切都符合商業(yè)類型片的基本要求。
從這個意義上講,《釜山行》幾乎可以當做東亞小制作災難類型片的范本和教材。脫開外部制作話題,談論內容,《釜山行》的幾次翻轉以及對于人性的探討也恰到好處。
和美國同類電影的設定不同,基本上那一類作品都有一個標準的領袖型主角,但《釜山行》中的男主角是帶著一身毛病登場的,自私又懦弱,但之后都被現(xiàn)實激發(fā)出了某種光輝。而與此同時,這部電影的正反派設定又非常鮮明,男主角石宇和奮力保護家人的大叔顯然是正義的一方,而那個極度自私的交通公司的高層代表著普通意義上的“壞人”,隨著災變的加深,每個人的小心思和面對大是大非時迸發(fā)的人性的光與暗,都呈現(xiàn)得真實可信,這是一層個體化的精神變異;而到了后來,人們的恐懼感催促著人心變異的速度,一群人開始不相信另一群人,他們在一些人的鼓動下拒絕同類進入自己的車廂避險,那個瞬間,生發(fā)出了強烈的拷問:到底是什么決定了一個人被認定為人類?人與那些喪尸的區(qū)別,顯然不只是外顯性的特征,因為你看著那些尚未被感染的人類,卻有著和喪尸一樣殘忍的內心。但當他們拒絕幫自己的同類脫離險境,寧愿看著他們陷入死亡也不愿施以援手的時候,他們到底還是不是人?這個無人能回答的拷問超越了個體層面,構成了群氓之族層面的問題。其實,大多數(shù)喪尸片寫的都是人,人往往比喪尸更可怕。
而對于有關死亡的處理方式,《釜山行》也做得非常成功。直白點講,好人和壞人都死了。象征著人性善良一方的父親因為感染,不想傷害孩子,而選擇了自決,而壞人也慘死于災變。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這種處理方式不但成功地引發(fā)了悲情的高潮也完美地避免了那種懲惡揚善的老套調子。
《釜山行》把喪尸這種典型的西方式設定完美地移植到另一種文明當中,它嫁接著不同的背景,卻反射著普遍的人性。從這個意義上說,韓國電影一次次向上攀爬,讓人們見證著多向度的開掘,這種不停地實驗本身就足以讓人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