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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花園

2016-10-31 10:25:52文清麗
清明 2016年5期
關(guān)鍵詞:部長丈夫

文清麗

1

組織局局長楚天舒大校平調(diào)大漠深處的C師任政治委員的消息一傳出,機關(guān)大樓瞬時像炸開了??刹皇?,正師整整五年了,要下去升了也是個安慰,可這算是什么,非但沒升,連原有的重要位子也沒了。再則要去也去個好地方嘛,總部直屬單位這么多,隨便一抓都是師職單位。C師遠離總部,偏僻不說,而且是個乙種師,這幾年的景況更是一年不如一年。部隊馬上又面臨整編,前景實在不容樂觀。

難道他犯政治錯誤了?或者犯了經(jīng)濟案?男女作風?要不就是跟領(lǐng)導鬧別扭了?干事們在走廊竊竊私語,議論紛紛,雖說軍官們都是從全軍各個單位挑選來的,素質(zhì)能力無可挑剔,可人員變動,議論總是免不了的。再嚴謹也是人呀,只要是人,就會發(fā)出不同的聲音。當這些聲音通過不同的方式不同的渠道傳到楚天舒的耳朵里,他一笑了之。中午開飯的號聲響了,他不緊不慢地來到食堂,端著不銹鋼餐盤打好飯菜,與往常一樣,跟同事們點頭打招呼,而后在就近的餐桌前坐了下來。

他打了西紅柿炒雞蛋和尖椒土豆絲兩份素菜,三片西瓜和一碗白菜豆腐湯,像往常一樣坐到老位置,慢條斯理地吃起來。正吃到一半,副局長展揚坐到他的對面。楚天舒?zhèn)€高體瘦,185/96的軍服穿在身上,更顯得挺拔。可能因為長期在辦公室坐著,雖是北方人,皮膚卻有南方人的白凈。展揚比他個子矮,身體微微發(fā)福,新式軍服穿在身上,顯得有些緊,每次他坐下來吃飯時,都要把軍上裝最下面的兩個扣子解開。

楚天舒朝展揚會心一笑,繼續(xù)埋頭吃飯。展揚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眼神傳遞出的是同情,嘴上卻說下去好、下去你就是一方霸主了,沒幾年肯定會提拔回來,實際上就是有些看笑話的意思了。展揚湯都喝完了,也沒有說話。這可能也是楚天舒欣賞他的原因。兩人一前一后地把盤子里的剩菜倒進泔水缸,空盤子整整齊齊擱進成堆的盤里,并肩走出飯?zhí)么箝T,不約而同地拐到后門,步入幾步之遙的公園。此時公園里人不多,風吹到臉上,還是有些刺骨。稍遠的湖面,殘留著一些冰塊。楚天舒望了望四周,忽然指著前面說,展揚,你看柳樹發(fā)芽了。展揚沒想到楚天舒開口說的是這句話,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半天才說,是嗎?說著,扶了扶眼鏡,走到面前的垂柳下,端詳起來。這一看,果然發(fā)現(xiàn)樹枝上已經(jīng)長出了嫩芽。是呀,三月份了,春天該來了。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步履卻相當?shù)哪?,擺臂伸腿如走在隊列中,呼呼生風。

老楚呀,鮑叔牙薦管仲,宗澤薦岳飛,徐庶走馬薦諸葛,蕭何月下追韓信,我展揚跟著你少說也十幾年了,從干事到現(xiàn)在,不是兄弟,勝似兄弟,這次無論如何你得幫兄弟一把。

老展呀,我從你的眼神里已經(jīng)明白了你的想法。你幾乎是我看著成熟起來的,你的優(yōu)點缺點我如熟悉機關(guān)公文一樣,論說推薦,理當如此,可是我心里怎么總是有那么幾分顧慮呢?

兩人心里琢磨了多少遍,卻誰也沒有開口,繞著公園走了三圈,還是沒有說話的意思。兩人的步伐雖跟往日一樣協(xié)調(diào)有力,但是細心的人,還是發(fā)現(xiàn)了與往日不一樣的變化。往日,展揚因為身體胖,總有些跟不上楚天舒的步伐,然而今天,卻驚人的一致。

快到單位門口了,楚天舒剛要開口,“你”字還沒說出來,展揚的“你”已經(jīng)出來了,兩人異口同聲的腔調(diào)都使對方不禁大笑起來。楚天舒說,你先說,你先說。展揚并沒有說話,只是拍拍楚天舒的肩,說,哥,我服你了,我真的服你了。

楚天舒停住了腳步,望著他,滿臉的狐疑,但他知道,不用他開口,想說話的人自然要說話。

我真的服你了,哥,我不如你,我等著你殺回來的那一天。放心走,家里有我呢!展揚說著,緊緊握住楚天舒的手,楚天舒回握了下展揚的手,就各自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離上班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散完步,躺在桌后的小床上睡一會兒,這是楚天舒多年的習慣?,F(xiàn)在人躺在床上了,眼睛也閉上了,卻怎么也睡不著。他真想找個人聊聊,可最終還是閉著眼睛沒有動。剛才在公園里,他多次想開口給好朋友解釋解釋,可是話到嘴邊了,也沒有說出口。下去雖說是自己決定的,可是真的聽到定下來的消息,他的內(nèi)心還是翻江倒海,難以平靜。從食堂吃飯到散步,他一直克制著自己,使自己跟平常一樣??墒沁@么大的事,他不可能平靜得下來。現(xiàn)在辦公樓里靜悄悄的,他也讓自己的心靜下來。人們常稱贊治國賢臣都是“每逢大事有靜氣”的人物。心靜下來,就能處理各種紛亂的軍國大事。因而,他每天無論多忙,都要靜坐一會兒,許多為人處世、治學從政的體會和方法,便都在此時獲得。特別是遇到重大問題時,他更是不輕易做出決定,總要通過幾番靜思、反復權(quán)衡之后,才拿出主意來。兩周前,部長讓他到下面代職時,他就反復考慮了整整三天,才告訴部長自己的決定。當前緊要的事就是安置好家里。

2

楚天舒人還沒進家門,在電梯里就聞到一股干辣椒味道,他知道,肯定是自家的。果然,開得門來,辣味直沖鼻子,他笑著問妻子方蘋做什么好吃的了?

方蘋的聲音從廚房里傳了出來,辣椒炒肉絲。

來些清淡的,我都脂肪肝了。

有清淡的,青炒苦瓜、洋蔥炒雞蛋,外加一個涼拌西藍花。

真豐盛呀!楚天舒說著,換了拖鞋,走進廚房,邊洗手邊問,我做些啥。

你去忙你的吧,飯一會兒就好。妻子邊說邊往外推他。

楚天舒走出廚房,望望四室兩廳兩衛(wèi)的大房子,一想起自己走了,留下妻子一個人,心里酸酸的。對了,一會兒要讓衛(wèi)生所換瓶氧氣,妻子多年哮喘,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她的這個病了。有天,在電梯口病發(fā)作了,被人架著上來,他才感覺到自己太不關(guān)心妻子了。她跟自己風雨兼程,一起走過二十多年的路程,誰也離不了誰。

電視打開了,半天他也不知道里面講的是啥。他站起來,走進書房,打開音響,瞬間《春江花月夜》的曲子就彌漫了整個房間。

楚天舒望著三面八柜的書,焦躁的心稍稍有些安定。書柜左邊五組全部是政工書,右邊三組是文學書。文學書還是考電大中文專業(yè)時買的,當時為了上電大,可是沒少讀書。

怎么給妻子說呢?他頭靠著黑色軟皮高背椅,閉上眼睛暗自思索。

不看電視,開著多浪費電呀!吃飯!聽到妻子的聲音,他站起來,邊走邊雙手不停地做著擴胸動作。

兩人就座餐桌前,楚天舒剛端起碗,想了想,又起身從旁邊的酒柜里取出一瓶西鳳酒,給妻子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不是血脂高嗎?

少喝些不礙事。

不知不覺三杯喝完了,楚天舒還要喝,酒瓶被妻子奪了過去。

怎么了?

吃飯。

方蘋看看丈夫,夾了肉絲放到丈夫的碗里,小聲說,又要出差?

楚天舒搖搖頭,端起飯碗呼嚕呼嚕地吃起來。

慢點慢點,吃菜,這么多的菜不吃又剩下了。

吃過飯,兩人坐在客廳的棕色皮沙發(fā)上,楚天舒躺在長沙發(fā)上轉(zhuǎn)著健身球,方蘋側(cè)坐在單人沙發(fā)上看電視劇《甄嬛傳》,邊看邊說,嫁了你們這些當兵的男人,可是有罪受了,常年過著孤家寡人的日子,想當年,我們總不在一起,現(xiàn)在好了,雖說你一年有多一半時間出差,畢竟在一起的時間比過去多得多了。

我正有事要跟你商量,你把電視關(guān)了。

有啥事說唄,關(guān)電視干什么。我最喜歡看這個劇了,女人要聰明,聰明了就能給男人當個好助手,你說是不是?方蘋說著,嗑著瓜子,時不時地剝凈殼,一粒粒遞進楚天舒的嘴里。

我不吃,你給我揉揉腿。上一天班,渾身酸痛。

你說你們坐辦公室還這么累,那我們這些整天跑的人不都累死了。妻子在統(tǒng)計局工作,四十多歲的人了,可干的活兒跟小姑娘差不多,整天東奔西跑的。為此,他勸過她,別干了,好好地在家享福,可是妻子不愿意,說,年輕時,我為你丟了專業(yè),現(xiàn)在,你總得讓我每天有個事做吧,要不,我老覺得是靠著你生活似的。萬一你哪天被小狐貍精迷住了,不要我了,我還不至于餓死在大街上。

什么老狐貍小狐貍的,給人家倒貼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也就是你,還把我當成個寶。楚天舒笑笑,說,往上一點,對,這兒,使點勁。哎呀,真舒服!

啥事?方蘋雙手往上挪了挪,加足了手上的勁,眼睛還不離電視屏幕。

我調(diào)到外地去了。楚天舒看了看仍然沉浸在電視劇劇情里不能自拔的妻子說。

什么,你說什么?妻子啪地關(guān)了電視,扭過頭來,真的假的?你不是逗我吧?

真的。

那就是提副軍了?妻子說著,臉上瞬間有了笑容。

楚天舒雙腿一收,騰地坐了起來,放下健身球,把自己要調(diào)到C師任職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全給妻子說了。方蘋第一個反應(yīng)是一把抓起電話,撥起了號碼。

你干什么?

我要找你們領(lǐng)導,誰不知道你的心里只有工作,你不知道人家在背后怎么給我說,說你們家老楚,是干工作的機器,舞也不會跳,歌也不會唱,真?zhèn)€一老古董,三句不離工作。偏偏讓你下去,這老天爺也太不長眼睛了,這不是明明欺負老實人嘛。我要找你們部長,讓他給個說法。

放下!楚天舒一把搶過電話,放回原位,說,方蘋,你不要急嘛,慢慢聽我說,這次是我主動要求下去的。

你要下去,是不是腦子有毛病了?我是你老婆,跟著你過了二十多年,怎么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是不是你犯什么事了?給我說實話,是不是那個寫文章的狐貍精把你纏出事兒了?

又胡說了不是。楚天舒一聽老婆的這話,胸中一股火騰地冒了出來,就在這火從嘴里冒出時,他狠狠地把它一點點地吞了回去,盡量用溫柔的聲調(diào)說,你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我從一個農(nóng)民的娃娃干到現(xiàn)在,有你的一大半功勞。這個事為什么沒有給你說,領(lǐng)導剛跟我談的話,說是讓我下去代職,一年半載就回來。

這不是挺好的嘛!

可是代職不算履歷,領(lǐng)導說我沒有在野戰(zhàn)師待過,現(xiàn)在干部任用,越往上越像金字塔,我在排、連、營、團主官的位子上都待過,然后軍區(qū),總部,可是我少了師里主官的磨礪,聽話聽音,領(lǐng)導沒有明說,你就聽不明白?再說C師并不遠,坐火車也就五六個小時的工夫。

所以你就要去那個鬼地方任職?

楚天舒遞給妻子一杯水,說,凡事不要著急上火,遇到事了,要好好想一想。你身體本來就不好,急出病來讓我怎么在那兒安心工作?

你凈揀好聽的哄我。妻子不接水,眼淚出來了。

我來給你喂。楚天舒說著,真的把水遞到妻子的嘴邊。方蘋嘴閉得緊緊的,就是不喝。楚天舒說,喝一口,你不喝我就不放杯子。這是你最愛喝的龍井,是我出差時專門給你帶的。說著,果真端著杯子不放,方蘋堅持了一會兒,就放棄了,眼淚嘩嘩地流個不停,她沒有去擦,只輕輕抿了一小口,說,你走了,我一個人怎么辦?這么大的房子,我死到里面都沒人知道。

我早就替你想好了,我到那兒安置好后,就接你過去。

我還要上班。

誰不讓你上班了?接你去散散心,那兒離草原不遠。

那平常我怎么辦?兒子在外地上學,我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我已經(jīng)給咱爸咱媽打電話了,讓他們都來。

真的?你不嫌我爹愛吹牛了?你不嫌我媽愛嘮叨了?你不嫌家里有煩人的聲音了?

我什么時候嫌他們了?我已經(jīng)讓你弟弟給他們買票了,估計這兩天就會到。我也給展揚說了,讓他家屬陪你上個瑜珈班什么的,你不是一直想學習嘛,我走了,你也不用一會兒給我喝蜂王漿,一會兒又給我捏腿捶腳了,好好學些東西,做個你一直向往的現(xiàn)代女性。

這么大的事你都不先跟我商量一下,我在你家的地位就是帶工資的保姆?

我知道只要前提是對的,你都會同意的,因為你一向是我最得力的賢內(nèi)助。

你凈拿好聽的話堵我,我擔心你去了再也回不來了。

放心,最多一兩年我肯定回來,到時我給你扛個少將的牌子讓你高興高興。你想想,你是將軍夫人了,到時讓你爸高興得再喝它一瓶茅臺酒,到時讓人抬著回家去。

提到這事,還有一段笑話呢。楚天舒岳父大人,昔日的大隊支書,聽說女婿調(diào)到了北京,還在總部當了副局長后,高興得跑進鎮(zhèn)上一家商場的煙酒專柜,拿起一瓶茅臺就喝。營業(yè)員要搶他手中的酒,他說,你,打聽打聽二十年前我是誰,你再打聽打聽我女婿是誰?你個碎娃娃,想你也不知道,我二十年前,是我們村的支書,我女婿,現(xiàn)在是北京的大干部,師職干部,知道不,小伙子,相當于咱們市領(lǐng)導。我喝酒,能少了你的錢?你個糊涂娃娃。話還說完,就撲騰一聲躺在地上,不一會兒,呼嚕打得震天響。

平常只要楚天舒說起這事,方蘋都要把他罵半天,現(xiàn)在,方蘋當然沒心情了。

又做夢了,現(xiàn)在這社會,誰能說清明天會發(fā)生什么事呢?人家說了,到將軍的位置上,沒有關(guān)系根本就沒用。你爹要不是農(nóng)民,你早當上了。何苦要等七八年。按我說,你干到正師職,祖墳里已經(jīng)冒青煙了。

夫人你等著,不提將軍我就誓不歸家。楚天舒用秦腔道白完,抱起客廳一盆開得正盛的茉莉花就往外走。方蘋問他端到哪,楚天舒說,放到走廊上,你不是花粉過敏嗎?正說著,司機小劉抱著一瓶氧氣來了,楚天舒忙幫著放到客廳椅子后邊,然后坐到沙發(fā)上說,我給你留幾個號碼,如果有急事,給他們打電話。方蘋接過來一看,修水管的、衛(wèi)生所的、配電的,禁不住抹了抹眼淚。楚天舒說,放心,我把燈管、燈泡等也買了好幾個,預備著。

丈夫已經(jīng)睡著了,方蘋躺在床上,久久難以入睡。她跟丈夫走南調(diào)北,搬家少說也十幾次了,還有每年丈夫至少有多半年時間在外面出差,也習慣了分離,可這一去,天高地遠,那可是在外省呀,而且是平職!丈夫怎么有如此的把握,難道是上司給他透了底。她心里想著,卻不能問,她知道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丈夫工作上的事,雖然她沒少操心,但是丈夫不說的話她絕對不問!這是當過支書的老父親告訴她的,也是前支書夫人她母親告訴她的為婦之道。

3

展揚跟楚天舒分手后回到辦公室,心里亂得啥事都干不了。想了半天,給妻子顧小音打電話,說晚上回你家去看你爸爸媽媽。顧小音一聽就高興得在電話里說寶貝呀,你真好,還想著孝敬我爸我媽,那一下班就過去吧。

我下班去買菜,你告訴爸媽今天別下廚房,我去了做飯。

小嘴就是會說話,你去了老頭子不定有多高興呢!啥都別帶了,寶貝,我去準備菜和禮物。顧小音說著,不等展揚接話,就掛了線。

展揚當然是不會去買菜的,他不是過去那個整天圍著岳母跑的小干事展揚了。他已經(jīng)是總部的副局長了,不可能像追求顧小音時提著一堆菜老往岳父家跑了。不做不等于不說,有些事說了比做了效果還好。

下班了,他也沒有急于離開辦公室,而是坐了一會兒,直到估摸著岳父等得心急了,這才給司機小李打了電話。

一進門,飯就上桌了,他吃得沒滋沒味,老岳父不停地問這問那,他都一一作答。雖然退休七八年了,老岳父的心還在機關(guān),誰誰誰升了降了,什么事怎么辦的,比在位還關(guān)心。岳父從展揚神態(tài)覺察到他有心事,飯一吃畢,就說你到我書房來吧。

展揚這才像睡醒了似的,精神抖擻,但他仍然裝得像過去一樣的謙恭,說,我洗完碗吧。

走走走,你現(xiàn)在是副局長了,不日就是局長呢,那些婆婆媽媽的事讓她娘倆干去,走,咱爺倆說會兒話。

聽完詳情,岳父大手一揮,說,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當局長。語態(tài)手勢還是當年局長架勢。組織局,多好的局呀,我雖然是在宣傳局待著,可是我作夢都想到組織局去,組織局可是出干部的搖籃哪。你數(shù)數(shù),近二十年,除了自己犯錯誤的,哪個組織局長沒有晉升?

我想不明白楚天舒跟我那么好,為什么事先一點風都沒有跟我透,我們在軍區(qū)時是上下級,他到總部后,又把我調(diào)來,他當了局長,又提拔我當了副局長,一直是在培養(yǎng)我呀。

這有關(guān)系嗎?

當然有關(guān)系了,爸,你說他要下去,肯定領(lǐng)導要問他接替的人選,他這一票是關(guān)鍵的一票。還有,我就想不通,他怎么敢做如此的決定,平職下到一個偏遠的師里,要不是背后有支撐,就是他太有野心。我們相處這么長時間,我都看不透他。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按理說你當了多年的副職,也該提了。岳父沉思了片刻說。

爸,我今天前也這么想,可現(xiàn)在不行了。部長也找我談過話,說過代職的事,我說兒子今年高考,明年去行不行?這事放在平時也沒啥,可偏偏楚天舒做了,他做得太好,不就證明我不行嘛!我當面等于給部長下不了臺呢。

你呀,到總部機關(guān)多年了,怎么還遇事這么不沉穩(wěn),不該輕易表態(tài),至少要想一想再說嘛。

那你說現(xiàn)在我怎么辦?還有,說不定現(xiàn)在人家早都定好了。

岳父在屋子里背著手轉(zhuǎn)了幾圈,說,你回去吧,兩方面工作都要做,楚天舒那邊,工作一定要做細,不要讓人家覺得人走茶涼。部長這兒,我?guī)湍阆胂朕k法。不管現(xiàn)在人家定了沒,我們努力了就不后悔。

謝謝爸。

我要動用一切老關(guān)系,好好想想辦法,你無論如何,要給我當個將軍,我這一輩子也就只差那么一點點,可以說是拿到了船票,卻沒上得船去。想起來心不甘呀。對了,回去,別給小音說,我自己的閨女我知道,嘴巴不嚴實,但是她熱心,又跟楚天舒的女人關(guān)系要好,你可以發(fā)揮她的長處。遇事不要慌,要動腦子。老岳父說著,點了點自己的腦門,好像點西瓜似的。

展揚轉(zhuǎn)身離開時,岳父又叫住了他,記著,工作一定要干好,特別是近段時間,萬不可馬虎,一點紕漏都不可出。

展揚兩口子一前一后出了門,顧小音一上車就急不可待地說展揚,你跟爸說什么呢?我覺得你今天好像有心事,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連一塊都沒吃。

展揚望了望司機,說,沒啥事兒。

不對呀,展揚,我是你老婆,你肯定有心事,你們單位是不是出啥事了?快告訴我,我都急死了。顧小音說著,用胳膊肘戳了一下丈夫的胳膊。

小音,你能不能安靜會兒!展揚提高了嗓門。顧小音一聽這話,急了,說,展揚,你必須給我說清楚,沒有事你不會到我家去。

又來了!又來了!怎么這么多年還沒改過來這個缺心眼的毛???展揚想著,閉上了眼睛。展揚,展揚,快給我說說!

無論顧小音怎么纏,展揚都不再言語。

下了車,顧小音氣呼呼地走進門,往沙發(fā)上一坐,就罵起展揚來,不就是小局長嗎,還是個副的,再說當個局長又算什么,在總部大機關(guān),局長多得像樹葉一樣,腳一踩,都能聽見啪啪聲。一個破局長,就把自己嘚瑟得不行,我想你要是當上了部長,恐怕就認不得我顧小音是誰了!

展揚面無表情地坐到沙發(fā)上,只顧看電視上的足球賽,就是不理妻子。顧小音說了半天,看他不應(yīng),就無趣地住了口,拿只芒果削了皮,遞給展揚,展揚也不接。她用胳膊肘兒推推他,他還是不接,就氣呼呼地大口吃起來。吃完,她望了一眼展揚,臉上還是沒有表情,就大聲說我去洗澡了!今天晚上咱們早些睡。早些睡,是他們行夫妻之事的暗語,只要一聽到早些睡這句話,展揚就會高興得把她抱起來,可今天,展揚卻一動不動。

顧小音知道自己的嘴巴又惹禍了。她端起保溫杯,想給丈夫的茶杯里續(xù)水,才發(fā)現(xiàn)杯子里的水是滿的。她尷尬著站了一會兒,討好地說,我們單位今天發(fā)獎金了,整整五百塊,我準備給你家寄去。

他們經(jīng)常因為給展揚家寄錢而生氣,她想自己主動寄錢,丈夫就不會生氣了,展揚臉上還是沒有表情,雙眼只是望著電視。

顧小音洗完澡,渾身抹得香香的上了床,朝靠在床背上看書的展揚扮了個鬼臉,展揚不理她,她又把臉靠在展揚的胸前,嗲著聲音,拉著長長的腔調(diào)喊道,老公!老公!展揚眼皮都沒有抬。顧小音這次是真的生氣了,她一把搶過丈夫手中的書,說,你有完沒完?說著,杏眼一瞪,展揚這才伸出胳膊摟住了她,說,小音,我給你說了多少遍,當著司機的面,不要問我工作上的事。你不是小孩子了,四十多歲的人了,這一點,你可得跟方蘋學學。

噢,原來為這事,瞧我這記性,你是說了不少遍。顧小音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說,我下次一定改,我再不改,就是屬小狗的。說著,親了展揚一下,說,那現(xiàn)在沒有外人了,你告訴我咋回事兒!

展揚想了想說,楚天舒調(diào)到外地去了。

升了沒?

展揚搖了搖頭。

我的天,是不是犯事了,經(jīng)濟問題還是男女問題?

不要胡說,是自己要下去的,當師政委。

看來楚天舒真是沒戲了,領(lǐng)導怎么能這么待他呢?

是他自己要求去的,老楚,真是個漢子。老楚走了,你沒事兒的時候,多陪陪方蘋。我們無論怎么說,也是好哥兒們,不能人走茶涼。

我知道,老楚不走,我也跟方蘋關(guān)系挺好。她這個人挺好的,就是不輕說心里話,跟人好像隔著肚皮似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對了,那老楚走了,你是不是就可以接局長了?

這事得組織說了算,你只管干好自己分內(nèi)的事,管住自己的嘴,不要信口胡說。否則,到手的鴨子飛到哪兒了,都不知道。

我明白我明白,那你說你有沒有希望,我想就是輪也該輪到你了。

睡吧,領(lǐng)導讓我干我就干,不讓干咱就好好過自己的快活日子。你今晚上真香呀!展揚說著,摟住了妻子。

不行,你得告訴我爸給你支什么招了?要不,我就不讓你快活。

爸讓你好好伺候展局長。

這還差不多。顧小音說著,讓自己慢慢地放松開來。

展揚爬到她身上,又說了一句,明天別忘了給我家寄錢,寄一千。

展揚,你別得寸進尺。顧小音一下子沒情緒了。

你今天咋這么漂亮,新婚之夜都沒這么漂亮!

真的?顧小音立馬高興了,丈夫想干什么就顧不得再拒絕了。

第二天顧小音起床,發(fā)現(xiàn)丈夫已經(jīng)跟平時一樣上班了,只是不同的是給她到食堂打好了早飯,是她喜歡吃的油條和雞絲餛飩。吃著吃著,顧小音發(fā)現(xiàn)飯桌一邊,放著丈夫留的字條,寫著他家的地址,下面寫著:老婆,我媽要過生日了,給寄一千吧,本局長晚上好好伺候你。

顧小音拿起紙條,恨恨地揉成一團,想撕,又無奈地展開了。

4

楚天舒調(diào)離小半年了,局長的事一直沒有下文,展揚臨時負責局里的工作。岳父通過過去的老關(guān)系找到部長,部長說了一句等于沒有說的話,讓他好好干,不要想其他的事,什么事都要水到渠成。

展揚一聽這話,心里涼了半截,再看周圍的同事,每個人都可能是自己的對手,心里就更悶得慌,又不敢跟妻子提起,只好臥在書房想心事。給楚天舒打了幾次電話,都說他下部隊去了,這個人,怎么有那么大的干勁呢?

顧小音知道丈夫的心思,也不知如何安慰他,給他沏了一壺茶,說,我出去鍛煉去了。

跟誰呀?展揚隨意地問了一句。

跟方蘋。對了,方蘋說部長的老伴也想去,只是這兩天我都沒見她。

部長的老伴也去?展揚感到眼前一亮,說,那你快去吧,對部長的老伴一定要熱情,越到這時,越要主動,明白不?

部長會幫你嗎?他能起多大的作用?

你這人問這么多干什么,部長是我的領(lǐng)導,你當然要對他愛人好。沒事兒的時候,可以跟她多說說話,部長跟我們一樣,都很忙,女兒又在國外工作,老伴退休了,整天在家里肯定孤單。

知道了。顧小音應(yīng)了一聲,走出門去。

展揚看了一會兒電視,《百家講壇》正在講《三國演義》中劉備的用人之道,看了半天,本指望大學教授給自己困惑的未來指點迷津,可是看完了整個節(jié)目,還是沒有找到與自己契合的范本。

他盼著顧小音快點回來,可是顧小音好像一點兒也不理解他的心情,天黑半天了,也沒有影子。他拿起電話,給岳父撥通了電話。

兩人說了一會兒閑話,他說,爸,你說我們部長說話能管用嗎?

你怎么能問那么可笑的問題,部長不管用,誰管用?他是直接領(lǐng)導,又沒到退休年齡,怎么會沒用。他的作用大著呢。

謝謝爸,我明白了。展揚放下電話,感到心里好像一下子明朗了許多,他拿起部長的講話稿認真地看起來,想從字里行間去琢磨部長的心思。

都十點了,顧小音才唱著歌兒進門了。妻子還沒坐穩(wěn),展揚就迫不及待地說,部長愛人去了沒?

顧小音頭也不抬地說沒有去,聽說部長的父親摔了一跤,骨盆骨折,兩口子都到醫(yī)院去了。

哪家醫(yī)院?

我不知道。

展揚立即打電話到汽車班,打聽到部長的爹在海軍總醫(yī)院住著,立馬要了車,到商場先買了營養(yǎng)品,要直奔醫(yī)院。

明天去吧,現(xiàn)在都十點半了。顧小音勸丈夫道。

展揚不理她,到了醫(yī)院,果然住院部不讓探視了。他讓門衛(wèi)把東西捎了過去,并寫了張條子,說改天再來。剛要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部長和他愛人正從樓里走了出來,他忙迎上前去。

部長一看到他,說,展局長,你怎么知道的?我可是誰也沒告訴呀。

我是無意中聽司機班的戰(zhàn)士說部長最近老休息不好,一問才知是伯父病了。

沒辦法呀,七十多歲的人了,不知怎么一跤摔下去,就中風了,整天都得有人在跟前守著,醫(yī)生說了,這病怕得打持久戰(zhàn)。

部長,現(xiàn)在醫(yī)院不是有護工嗎?

護工怎么靠得???身邊都要有個貼己的人看著。老爺子什么都不吃,你猜光要吃什么?■,你說我到哪買那勞什子,我估摸現(xiàn)在也沒那東西了。

這事交給我了。

跟部長一分手,展揚感覺自己好像又重見陽光,心情好了許多。對自己說,好好干,老天不會虧待有心人的。

展揚回到家,馬上給在縣城工作的弟弟打電話,此時已經(jīng)夜里十一點多了,弟弟被電話吵醒,聽到哥讓他找一個好保姆,再買個■機捎來,長長地舒了口氣,說,哥,你嚇死我了,這半夜響電話,讓人心里毛毛的,我還以為出了啥大事!

這對哥就是大事,你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辦好。這可關(guān)系到我的前途命運。就這幾天立馬解決。只須辦好,心要細,要找的人可靠,聰明,能干,至于錢,不在話下。最好與咱們家沾親帶故的,這樣知根知底。抓緊落實。

第二天局里開會的時候,展揚把一份干事們起草好的稿子又看了兩遍,感覺不滿意,又修改了一下午,到下班時,親自交給部長,說我不知道行不行,這是第一次把關(guān),心里沒底。

部長看了看,說,知道用心了,不錯。你記得楚天舒每次進來的時候,隨手都帶著本子,這是個好習慣。

謝謝部長。

我看完了,你修改好后,先給分管你們的楊副部長,由他轉(zhuǎn)給我。

我知道,就是想讓部長先幫我把把關(guān),我們楊副部長那一關(guān)可不好過。

行,你回去吧。

部長對我好,一定是因為昨天晚上的事起了作用。展揚心里暗想著,回到家里,讓顧小音熬了雞湯給部長父親送去。讓打車去,說用公車影響不好,去了替部長夫人照顧病人,讓她休息一會兒,聽說這幾天都是她守著。

我不會伺候人,再說又非親非故的。

誰天生會的?去吧,部長平常對我們都挺好的,聽話。也就是幾天時間,我讓我弟已經(jīng)找保姆了,這一周怕人就到了。

剛進門,弟弟電話就打來了,說■機買到了,可是保姆一時半會還找不到。弟弟感覺哥哥不滿意自己的辦事效率,解釋道,哥,你不知道,現(xiàn)在農(nóng)村也富了,沒有多少人愿意出來,要找個可靠的保姆還真如大海撈針,不易。

花多少錢也不行嗎?

有倒是有,可是不放心,怕沒給你幫上忙卻添了亂。不過,哥,我想了很久,讓我媳婦去吧,我知道這是哥的大事,她能干我知道。我娃也大了,你放心吧。

可你媳婦不是有工作嗎?再說,病人動不了,大小便都得抱著上廁所,你妻子是老師,吃不了那苦。

弟弟在電話里沉默了片刻,說,哥的事是大事,我讓她休假照顧病人,我再找合適的人。放心,她最懂事了,會想辦法照顧好你領(lǐng)導的爸爸的。

好,讓坐飛機,哥給你馬上把錢打過去。

哥,不用了,人已經(jīng)到火車上了,我給你家里和辦公室打電話,沒人接,不過,她也就帶了個■機,你放心,你即使不接她,她也會找到家的。

明天幾點?我去接。你可是給我?guī)土舜竺α恕?/p>

放下電話,展揚立即給部長家打電話,沒人接。他想了想,好像是下決心似的,給部長打了手機,部長一聽這個消息,說,展揚,謝謝你,我老伴也快六十歲的人了,真有些頂不住了。來了好,明天讓我的車去車站接。

部長,你不用管了,你和嫂子今天休息休息,我讓小音今天晚上去陪伯父了。

這怎么行?

沒什么,部長再見。

第二天,展揚親自到車站接弟媳婦。弟媳是縣中心小學的語文老師,人文文氣氣,清清爽爽的??吹秸箵P,叫了一聲哥,臉就紅了。展揚一想起讓當老師的弟媳來當保姆,心里就酸酸的。

展揚是從辦公室直接到車站的,穿著軍裝,大校軍裝在眾多的人堆里,很是扎眼??粗鴣韥硗w慕的眼神,展揚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肩上扛著將軍牌,那指定有更多的眼睛瞧著自己呢。這么一想,腰板挺得更直,步履也邁得愈加輕快。

坐到車上了,弟媳婦望了望車,說哥,這是你的?

展揚沒有說話,司機搶先說道,這是單位給我們局長配的。

哥,你不知道村里人怎么說咱家呢,一聽你在北京工作,羨慕得不得了。

展揚說都是干活的,北京像我這樣的官,多得像雨點子。說著,望了望司機,問起了家里的情況。

接到家里,展揚親自到廚房給弟媳婦做了飯,邊吃邊詳細介紹了部長老父親的事。

哥,這事展明都給我說了,你放心,我會像伺候爹媽一樣伺候他的。

照顧人肯定累,你嫂子只要有空,我就讓她去換你。哥沒法子,要不是你嫂子有工作,我不會讓你來照顧病人的。

你說什么呢,哥的難處就是我們的難處,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展揚說我盡快幫你找個好護工,她來了你就能省點心,這三千塊錢你先拿著。

哥,你不要這樣。

展揚還是把錢遞到了她的手里,說,你休息休息吧,我到醫(yī)院看你嫂子怎么樣了。

不用休息,哥,我跟你一起去,我晚上就伺候病人吧。錢你拿走,要不,我真生氣了。

展揚感覺嗓子一熱,說不出話來。

他們到醫(yī)院時,部長跟愛人都在,顧小音一看救星來了,高興得有些失態(tài)了,立馬就放下了給病人喂飯的碗。展揚把她拉到一邊,瞪了她一眼。

部長一聽是展揚的弟媳婦,更是感激不盡。

弟媳果然手腳麻利,給別人遞水倒尿,一點兒都不認生。部長和老伴看到這里,會心一笑,不住地點頭。

大家走出病房,展揚說,部長你們先走,我再跟伯父說說話,也給弟媳婦交代些事,她一個小縣城來的,沒經(jīng)驗,再說人生地不熟的。

部長夫人說,小展,真是難為你了。

嫂子,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送送你們。

看到部長的車走遠了,展揚這才回身,妻子顧小音已經(jīng)一屁股坐到醫(yī)院臺階上了,說,我不進去了,在醫(yī)院里待了整整一天,一眼都沒合上,累得我都木了。那老頭看著輕,哎喲喲,重死了,我根本就抱不起來上廁所,要不是我叫了旁邊的人幫忙,真不知道怎么辦!

展揚拉起妻子,邊走邊說,你呀,就不想想要是你自己的父親,你會這么想嗎?

可他不是我爸。

要不是部長同意,我不可能當上副局長。人要知恩圖報。

行了行了,快走吧。

兩人進到病房,展揚看到病人一個人孤零零地躺著,弟媳婦不在,心里就有些不悅,可是一聽說在水房給病人洗衣服,馬上讓妻子去幫她。

過兩天新找的護工就來了。展揚看到弟媳婦,滿懷歉意地說。

哥,放心吧。你和嫂子回吧。弟媳說著,輕手輕腳地給病人擦澡,展揚則給病人按摩著一直沒有知覺的左胳膊,說,大伯,放心,你會治好的。說著,又看見指甲長了,就立馬給剪起來,邊剪邊跟病人聊天,他知道病人原來是農(nóng)機站的老工人,于是就很隨意地問起他過去的工作,病人立馬精神多了,滔滔不絕地講起來,要不是護士來讓休息,還要講下去。

這一夜,展揚都在做夢,夢境里一會兒是病人倒在地上了,一會兒又是弟媳在抹眼淚。第二天剛好是個周六,他一大早就和顧小音來到醫(yī)院,看到病人臉上感激的表情,再看弟媳深陷的眼圈,心里很是難受,讓顧小音陪著弟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自己陪老人說話。老人要上廁所,當展揚使出渾身的勁把病人抱到輪椅上,推進衛(wèi)生間,老人在馬桶上坐了半天,抱歉地笑笑,說,拉不下來。他只好又抱回輪椅,剛送到床上,老人說又想拉了,話還沒說出,已經(jīng)拉在褲子里了。這時,展揚的衣服后背濕了。他聽老人說,這種情況好幾天了,吃了藥也不管用。展揚無法想象弟媳一個女人是怎么完成這些高難度又臟的工作的?他照顧老人睡著后,到衛(wèi)生間洗衣服。望著污物,他起初捂著鼻子,拿手指夾著褲子沖,又怕來人,猶豫了一下,果斷地雙手搓洗起來。正洗著,就看到部長進來了,部長看著滿池的黑黃色,握著展揚的手,半天沒有松開。展揚的不適瞬間化為烏有。

十天后,護工總算來了,是個中年婦女,人看著厚道,看來也會跟弟媳婦處得不錯。展揚把家里不穿的衣服,全給了護工,護工又是感激又是道謝的,表示一定要好好照顧病人。展揚望著消瘦了的弟媳,把她叫到一邊說,你主要是配合她,不要親力親為。弟媳說,哥,沒事兒的,護工大姐也不容易。聽得展揚心里又是一陣感動,更是對弟媳高看了幾分。

部長愛人和顧小音只要有空也時不時地來幫著照顧病人,部長的笑臉多了,到醫(yī)院來的少了。部長人不來,病房里發(fā)生的一切卻都清清楚楚的,比如展揚給老人找了理療師,比如顧小音給老人買了隨身聽,里面下載了他最喜歡的革命歌曲。這些,部長總在有意無意中傳達給了展揚,展揚心中喜悅著,卻并沒告訴妻子。

蒙在鼓里的妻子總說你說部長會不會念著咱們的好?又說這病可是慢性病,我們怎么耗得起呀?一想起這也許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都感到對不起弟媳婦了。人家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你說她肯定也有煩的時候,人家還是一名老師,還有工作。家也不能照應(yīng),肯定不是長法。

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呢?部長是我的領(lǐng)導,幫他排憂解難,是我們做部下的本分,以后要管住你的嘴,不該你說的就不要說。至于弟媳婦的事,我也知道這不是長法,等部長父親病情穩(wěn)定了,我們再給他找個好保姆,我已經(jīng)給我弟弟說了,讓他盡快找合適的人。對了,方蘋沒說楚天舒的工作開展得怎么樣了?

你想知道怎么自己不問呀?

我老打電話,沒人接。

聽說一直在部隊跑,老楚這人你肯定知道,是干大事的料。顧小音由衷地說。

楚天舒是干大事的料,你跟他過呀!展揚臉立馬陰了。

吃醋了,你看你就針尖大的心胸。不就是一句平常的話嗎,至于你如此發(fā)脾氣?顧小音話沒說完,一本書就砸到她的身上。

顧小音知道這是丈夫真正發(fā)火了,便不再說話。低頭拾起書,一看,是一本《機關(guān)的機關(guān)》。她氣又不打一處來,想,整天看,整天用心思,可是結(jié)果呢?本想再數(shù)落丈夫幾句,可看到丈夫到陽臺上去了,就知道丈夫遇到了難題,便輕輕地把書放到桌上。然后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不再說話。

展揚一支煙吸完了,關(guān)上了窗子,走進來坐到妻子身邊,說,對不起,我心里煩。現(xiàn)在有好幾個人都盯著局長的位子。稍有大意,就可能前功盡棄。再說,大機關(guān)是藏龍臥虎之地,能到這個地方,那都是人精,稍不注意,就可能被淘汰?,F(xiàn)在部隊又面臨整編,也許老楚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我知道,你們男人也不容易。

一會兒跟我一起去看看方蘋,老楚不在,她有什么事,咱多照應(yīng)著。

一會兒部長一會兒又是原局長,我說展揚,你說你活得多累。楚天舒人不怎么樣,走時,也不替你說好話,現(xiàn)在十有八九回不來了,你還老是要去他家里看,我顧小音最瞧不起干低聲下氣的事了!顧小音剛壓下去的火騰的一下又冒上來了,想按都按不下去。

我說你怎么連這些人情世故都不懂,四十歲的人了,還這么弱智。

我弱智你就不要讓我一會兒到這家,一會兒去那家,搞得一點兒尊嚴也沒有,你以為我是農(nóng)村小媳婦?我好說也是干部子女,可不是你從農(nóng)村帶出來的。顧小音邊說邊扯起紙巾,邊哭邊擦,一會兒工夫,紙團就扔得滿茶幾都是。

我說錯了,說錯了,給你賠不是了,好不好?我跟老楚什么關(guān)系,可以說是親如兄弟,我們都是一起從一個縣里出來,一起當?shù)谋?。他對我像大哥一樣,人家現(xiàn)在有難處,我們應(yīng)該幫一下。說不定,我也有那一天的,誰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展揚沒想到妻子發(fā)這么大的火,好話賠了一籮筐,總算止住了妻子的眼淚。

許多事沒辦法給妻子說,只有壓到心里。

第二天,部長說要帶他到一個集團軍去抓典型。展揚心情大好,這不就是部長在給自己創(chuàng)造機會嗎?立即說沒問題,馬上調(diào)出這個集團軍的一些與調(diào)研有關(guān)的材料細細琢磨起來。

顧小音一聽丈夫要出差,立馬就不高興了,高聲喊道,兒子馬上要考大學了,你還出差?后天就要填志愿,我啥都不懂,填錯了,你爺兒倆可不要怪我。

我又不能替他考,你只管讓他吃飽,其他的事就由他自己了。累了你就帶兒子回爸媽家去住。填志愿的事到時給我打電話。

我算服了你們,找了你們當兵的,女人算是守活寡了,方蘋是,我是,連部長的愛人也是。早知道嫁給你們是這樣,還不如找一個平民百姓,整天一家子在一起過著多好。

那你回去問問你媽找你爸后悔不?還有,你再去想想那些邊、海防部隊的官兵的家屬,你就知道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反正嫁給當兵的,自古以來都是一樣的苦命。顧小音雖然嘴上說著,手里卻忙活給丈夫準備出差的東西了。

展揚給方蘋打了電話,問了家里有什么事,說自己出差了,有事跟顧小音聯(lián)系,又問了楚天舒的事。方蘋說,你不知道,這好長時間都沒給我打電話了,聽說現(xiàn)在局面打開了,這就好啦,半年了,也該打開局面了。

半年就到一個陌生的野戰(zhàn)部隊打開了局面,我能做到嗎?展揚想了想,后悔自己當初沒有跟楚天舒好好聊聊。難道他真的是天生當官的料?耳前又響起了楚天舒的話,天才,無非是長久地忍耐,努力吧。

當時他說這話說的好。

楚天舒笑著說這不是我說的,是大作家福樓拜的話。

忍耐!忍耐!心上懸著一把刀呀!

5

護城河中心廣場上,全是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跟著音樂在跳舞,不是交際舞,全是健身舞。離稠密的人群不遠的地方,四五個婦女在一起用一個布包著的健身球掄著朝周身打,一會兒肩一會兒腿,扔過來砸過去的,看得過路行人眼花繚亂。

站在中間的是位五十多歲的婦女,她身材微胖,個子適中,皮膚白皙,只是動作協(xié)調(diào)明顯不如身旁的兩位。她掄了一會兒健身球,笑著說,方蘋、顧小音,你們?nèi)ヌ璋?,別跟著我這個老太婆在一起練了,你們年輕呀。多活動,對身體好。說著,坐到了身旁的木椅子上直喘氣。

陳大姐,我覺得練健身球好,你看打得我周身都舒服了。說話的是方蘋,她身子本來就瘦,穿著寬大的練功服,就更顯瘦了。

我去跳一會兒舞,這個活動還真有些不過癮。顧小音說著,把健身球放到椅子上,喝了一口水,加入到跳舞的人群中。

你也歇會兒吧。陳大姐說著,往椅子左邊挪了挪,方蘋坐下來,遞給部長夫人一瓶礦泉水。

大姐,你公公的身體怎么樣了?

托福呀,多虧了小展的那個弟媳,現(xiàn)在病情穩(wěn)定了,我操心少多了。

這事方蘋可是第一次聽說,心想,這下該是展揚大顯身手的時候了,心里不知怎么的,覺得很不對勁??墒钦f出的話呢,卻是十二分的讓人心里妥帖:

部長對下屬這么好,做下屬的當然就對部長好了。我家的老楚在時,經(jīng)常念叨部長的好呢。前幾天一聽我說大伯病了,急得不行,還說要給寄藥,不知寄了沒有?

這話說的倒是,老頭子整天說你們家小楚能干,聽說干得不錯,還要在那兒開現(xiàn)場會,總部都要去領(lǐng)導。藥收到了,可都是好藥呀。我家老頭子老感嘆說,楚天舒,有能力,有發(fā)展,是個好干部。

這還不是部長想著他,在那個地方,天高皇帝遠,要不是部長記著,還有誰記著他。不過,那地方小是小,聽說羊肉特新鮮,草原空氣也好。天舒在那兒也方便,大姐,你啥時有空,咱們?nèi)マD(zhuǎn)轉(zhuǎn)?

好呀,有機會一定去。部長夫人陳大姐說。

方蘋感覺有些意猶未盡,可是她知道不能再接剛才的話了,有些話,說到,就行了。想了想,又說,大姐,聽說崇光百貨返券,買兩百返一百,明天是星期天,咱們?nèi)タ纯矗莾阂路诲e,牌子也亮。

陳大姐嘆息了一下,說,不知有沒有我穿的,我胖,不像你們,一個個身材都那么好,活脫脫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唉,我怕是找不到合適的。

大姐,你不胖,適中。而且皮膚細膩,氣質(zhì)高貴。他們男人出去了,咱們也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書上是怎么說呢,對,就是要活出自己。

你說的挺好,那咱就去看看。

這話是我小姑子說的,明天我給你打電話。

好,再練練,該回家了。陳大姐說著,站了起來,兩人又掄起了健身球。

這時,顧小音滿頭是汗、氣喘不停地說,跳舞真好,走吧,你們也去跳吧。

方蘋看陳大姐沒有反應(yīng),就說我不愛跳舞。

你這人怎么說假話呢,過去咱們不是一直跳嗎?顧小音的快嘴快舌,讓方蘋恨不能把她的嘴堵住??伤?,顧小音就是這么個人,沒有啥壞心眼。

你們?nèi)ヌ?,我回家了。陳大姐忽然收起了手中的東西,快步往前走,方蘋忙跟上來,說,大姐,我也累了。

我知道你是想陪著我,沒事兒,你們年輕,多跳跳舞。

我過去跳,現(xiàn)在不跳了。心臟不好。方蘋急中生智補救顧小音惹給自己的麻煩。忽然看到前面有片樹葉,極快地走到前邊,把陳大姐前面的一片樹葉移過頭頂,讓陳大姐過去。

顧小音從后面也追上來了,說,你們怎么說走就走,也不等等我。

把陳大姐送到軍職樓后,兩人才往師職樓走。走了有一截了,方蘋才開口道,顧小音,你真是說話不動腦子,現(xiàn)在倒好,惹陳大姐生氣了。

她生什么氣?我們好心陪著她,要不,我才懶得出來受這份熱呢,在家開著空調(diào)看電視劇多好。還有你,真是活得累,明明想跳舞,為了陪她,就不跳,沒勁,你這么做,就能把你家的老楚調(diào)回來?顧小音不停地扇著手中的扇子,滿腹委屈地說。

顧小音,我問你,既然你不想出來,為啥又出來了?

還不都是我家老公讓我來陪你們的。

這不就對了。

對了方蘋,你不是想逛崇光百貨嗎?咱們明天一起去買衣服,今天夏天,我還沒有買衣服呢。

我明天陪我媽到醫(yī)院去。

那我也不去了,等你有空的時候再說。

你別等我了,自從老楚調(diào)到外地,我一點逛商場的心情也沒有。方蘋言不由衷地說,感覺自己的臉發(fā)紅。

第二天吃過早飯,方蘋告訴母親自己要去商店的時候,母親說我也去看看有沒有適合我穿的,我?guī)У囊路谶@不時興,院子里的老太太老問我,從哪個農(nóng)村來的,搞得我很沒面子。

媽,你改天行不行?我想陪著部長老伴去,昨天晚上就說好了。

你也真是,上周你陪部長老婆逛家具店,這周又去,你心里就沒有你媽。

媽,你怎么這么說話呢?現(xiàn)在不是非常時期嘛。

蘋蘋,你不要聽她的,她啥都不懂。在一旁的方天行瞪了老伴一眼,對女兒柔聲地說完,又對老伴說,我去陪你轉(zhuǎn)轉(zhuǎn)。你說你這么大年紀的人了,也不替姑娘想想,姑爺在外省回不來,你就不心急?

我不要你陪,你轉(zhuǎn)了不到十分鐘,就一會兒說腰疼,一會兒說眼花,像在后面催命似的。

我這次不說了行不行,你轉(zhuǎn)到什么時候,我就陪你到什么時候。你就是轉(zhuǎn)到明年,我也陪你到明年。

我也不跟你去。我看上一件衣服,你說我老了穿不出去,看上一件你說太貴了不要買,老人還穿什么衣服呢!人老了,就不穿衣服了,光著身子?

方蘋看著父母兩人打嘴仗,覺得對不住媽,父母來這么長時間了,還沒帶到天安門、故宮去轉(zhuǎn)轉(zhuǎn),就說,這樣吧,媽,我陪著部長愛人轉(zhuǎn)回來后,咱們晚上去轉(zhuǎn),一般商場十點才關(guān)門呢。

母親這才像小孩子一樣臉上露出了笑容。

方蘋其實也不愛逛商場,每次去,只要看上衣服,試一下感覺好,買了就走??膳阒块L夫人去,就不能由著她了。兩人來到崇光,從九點開門一直轉(zhuǎn)到十二點,部長夫人還是沒有挑到合適的衣服,不過,倒是試了好多件。方蘋的任務(wù)就是幫提著包,提著水,站到試衣柜旁邊等。正好她這天來了例假,站得腰酸腿疼,只要看到有椅子,趕忙坐一會兒。心情再急躁,也不能表現(xiàn)在臉上。

部長夫人身體胖,穿什么衣服都沒有形,她每次問時,可真難住了方蘋。說實話吧,怕部長夫人不高興,不說實話,又怕對方買了穿出去讓人笑話,繼而部長夫人再怪自己。左思右想,最后只好采取折衷的辦法,模棱兩可。先說自己太笨,挑衣服不太會挑,不像部長夫人是南方人,會生活,有品位,再說衣服是穿在自己身上的,好壞還要自己感覺。

部長夫人試了有十幾套衣服了,也沒有說方蘋你喜歡什么樣的,試試。這讓方蘋不高興,認為把自己沒當人看。當然這只能是自己心里想的,怎么敢表現(xiàn)出來呢?

快到午飯時間了,方蘋知道部長夫人不會空手而回,于是跑到公用電話亭里給爸媽打了電話,讓他們自己吃,然后想該請部長夫人吃什么飯呢?于是利用這空兒,到頂樓的美食廣場轉(zhuǎn)了一圈,心里有底了,這才去找還在試衣服的部長夫人。

陳大姐,咱們到外面的俏江南去吃飯吧,樓上的美食廣場菜味道肯定不合你的口味。

算了,還是到樓上吧,出去又是一身的汗。

方蘋只好同意。兩人到了美食城,方蘋一一給陳大姐介紹了一些南方特色菜,陳大姐點了自己喜歡吃的,然后說真累。方蘋忙找了座位讓她坐下歇著,自己去買卡買飯。

在買飯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按說自己是北方人,當然吃一些口味重的面食之類的,可是最后還是要了跟部長夫人一樣的,端到餐桌上。

剛坐下,陳大姐說沒有餐巾紙呀!

她又去拿了餐巾紙,看到一些時鮮水果,又各點了兩份。

兩人吃飯的時候,陳大姐興致頗高,說衣服的式樣真的挺好的,自己好多年都沒有到這么好的商場買衣服了,許多衣服都是在超市隨便買的。不瞞你說,還有不少是別人送的,大小色澤式樣不合適,也就將就著穿了。

那不行,大姐,咱們,不,像您這樣的領(lǐng)導夫人,應(yīng)當穿著貴氣。買衣服不能心急,要慢慢地挑,肯定有自己最喜歡的。只有穿著自己喜歡的,才有自信。部長是將軍,您兒女都工作了,沒什么拖累,更應(yīng)當好好地對待自己。我家小姑子整天說我,穿著像個農(nóng)村的大嫂,不會捯飭自己。她呀,只要不穿軍裝,就整天一身衣服一身衣服地換,穿著就是漂亮。

你家小姑子?在北京?

對呀,在報社呢,一會兒是記者一會兒是編輯的,我也不太懂。

買衣服得有人幫著挑,像我跟你一樣,也不會挑衣服。說實話,挑衣服心里沒底,看不來好壞,得有人幫著參謀。

我的天,方蘋傻了,都怪自己的嘴,信口開河,這下完了,部長夫人這是要叫小姑子來當參謀呢!自己雖說是嫂子,可這小姑子骨子里就是瞧不起她,也說不清為什么。自己一個電話,能把她叫來?拜托吧。

那我到樓下打電話,看她在不在?方蘋說著,望了望還沒有吃完的并不合口味的菜,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多么渴望部長夫人說算了、算了。

部長夫人微笑著說,行,我等著。

撥通了小姑子家里的電話,半天沒人接,方蘋只好打手機,小姑子脆生生的聲音很快從電流里傳了出來。

小姑子一聽嫂子的意思,馬上說不行、不行,我現(xiàn)在正在趕一篇急稿,明天要見報。

妹子,這是你哥的部長夫人哪,幫幫忙吧。

小姑子一時沒了聲音,估計是在想。果然不一會兒,就說,嫂子,我給你找個人去,這人呀,肯定能挑到讓部長夫人滿意的衣服,她挑衣服的眼光絕對一流。不過,你可給我保證,要對人家好,人家是我大學同學,性格有,但是肯定有品位,能保質(zhì)保量地幫你完成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wù)。

好,你快讓她來吧,半小時后我在崇光百貨大門口等她。

又要了兩瓶飲料,方蘋回到座位后,給部長夫人說我們再歇會兒,一會兒我小姑子的大學同學幫你來挑。

兩人正說著話,方蘋感到眼前一個黑影,直直地戳在自己面前,一下子好像擋走了自己的整片陽光。她抬起頭來,一瞧,我的媽呀,竟然是自己此時最不愿意看到的顧小音。

你不是要陪你媽去醫(yī)院嗎?方蘋擔心顧小音這個二百五會說出這句話來,果然顧小音就說了,方蘋想發(fā)火,但當著部長夫人的面,她顯得很有教養(yǎng)地回道,我媽好多了,就沒去醫(yī)院。說完,不再理顧小音,給部長夫人加滿了飲料。

部長夫人笑著說,小顧,跟我們一起坐坐?

不了,不了,還有人等著我呢。顧小音這才算長了腦子,可能感覺到自己來的不合時宜,總算一步三搖地走了。

部長夫人用好聽的南方音說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媽有病。

沒事兒,我爸陪著我媽。

6

提前十分鐘,方蘋就站到了收款臺前,她不時地張望著南來北往的行人,希望救星快些出現(xiàn)。

一點半了,沒有人來。

一點四十了,還是沒有人來。她在心里把小姑子恨恨地罵了好半天。

部長夫人一定等急了,都怪自己,引火燒身。都怪丈夫,要是他不在部長手下,她怎么會在這么熱的天,陪他夫人買衣服呢?賠著笑臉,低聲下氣,只有你親身體會,才會領(lǐng)略其憋屈的滋味。方蘋雖出生小鎮(zhèn),但因為有父親的職位罩著,從小就被人寵著。十四歲參加工作,能唱會跳,又深諳處世之道,一路走來,也是順風得雨。跟楚天舒結(jié)婚后,夫唱婦隨,所到之處,不敢說眾星捧月,至少也尊重有加,沒想到丈夫一下去,昔日熱鬧瞬間沉寂,想起來,除了喟然長嘆,還得去抓些什么吧,比如說眼前的這個人。

一點四十五了,就在她轉(zhuǎn)身準備給小姑子打電話的時候,她看到了一個人,她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在這兒會遇見她的情敵——女作家歐陽青。

她轉(zhuǎn)身要走,歐陽青卻叫住了她,說,方姐,天蘭讓我陪你跟部長夫人買衣服。

這個惹是生非的小姑子,回去非要收拾她不可,你叫誰不行非要叫這個陰魂不散的狐貍精??墒欠教O不能發(fā)火,方蘋更不能讓來人離開,方蘋是前總部組織局局長的夫人、現(xiàn)步兵C師政治委員的妻子,知道什么叫以大局為重,那些整天看的宮廷電視劇可不是白看的。

她挺直了腰身,微笑著說我等你半天了。

我是被楚天蘭從游泳館里提溜回來的,讓嫂子久等了?;卮鸬米屓烁袆印?/p>

一聽來人是著名的女作家,部長夫人一下子把方蘋忘到了腦后,高興地說個不停,我聽我家老頭子說了,女作家女詩人比女演員還會穿衣服,衣服穿得文氣而不俗,既高雅又尊貴。有次看電視,我看到你了,他說你的小說寫得很好,還說你不但有才而且會穿衣打扮,沒想到今天一見,果然如此。說著,拉起了歐陽青的手,緊緊握著,半天不松開。

大姐過獎了。歐陽青謙遜而不自卑。有知識的女人,就是跟咱小地方人不一樣。支書的女兒方蘋暗自思忖。

三人再次下到女裝店。

因為有了主陪,方蘋這個副陪就省心多了,每到一格,她就留意自己喜歡的衣服。雖然看著歐陽青心里不舒服,可是當著部長夫人的面,她不能有一絲的表現(xiàn)出來,于是也時不時地聊幾句閑話,歐陽青回答得也恰當而得體。最讓方蘋感動的是歐陽青明顯看出了她的倦意,說,大姐,你要是累了,到那邊的椅子上坐一會兒。放心,陳大姐交給我了,我一定幫她挑選一套合適的衣服。

方蘋這才不好意思地貼著陳大姐的耳朵說,我今天來那個了,到衛(wèi)生間去一下。

你咋不早說,快去歇歇,真不好意思,我的罪已經(jīng)受完了,可也證明自己老了。對了,歐陽青,你二十幾了?

三十九了。

看不出來,看不出來。

的確是看不出來,結(jié)婚了嗎?方蘋心里想著,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仔細地打量著遠處的歐陽青。

歐陽青跟丈夫楚天舒談過戀愛的事,她最早是從顧小音口里知道的。那時候她已經(jīng)生了兒子,抱著在大院里玩,碰上了顧小音,兩人坐到花園里說閑話。正在這時,一個年輕的女軍官從她們面前走過,顧小音眼睛一眨不眨不地望著,還用胳膊肘兒捅了捅她,說,快看,多漂亮,女作家,咱們軍區(qū)有名的才女。

她順著顧小音的目光望去,果然漂亮,而且那目不斜視的樣子,讓她感覺到什么叫氣質(zhì)。丈夫楚天舒掛在嘴邊的女人態(tài)可能就是如此。

女軍人走遠了,顧小音說你家老楚沒有跟你提過這個人?

沒有,他工作上的事一百件能告訴我兩件都不錯了。

這女的原來跟你們老楚都在組織部,后來聽說會寫文章,調(diào)到了文化部。

你知道的這么清楚?

我當然知道了,因為我家老展說她跟你們家老楚……說到這兒,顧小音捂住了嘴,不說話了。

她跟我們家老楚怎么樣了?快說呀!

沒什么,沒什么。

我最討厭人說話說到一半,要么不說,要么就全說。

真的沒什么,她跟你家老楚原來是同一個辦公室工作過嘛。

不對,你沒說實話,顧小音,你不會說謊,看著我的眼睛。

哎呀,方姐,你別這么逼我,他倆真的沒有什么事。

顧小音,咱倆是不是好姐妹?

當然。

我平常對你好不好?

那還用說。

那你告訴我,要不,咱們以后就一刀兩斷。

哎呀,都怪我這張臭嘴,不過,我說了,你不要問你們家老楚。給你說了幫你提個醒兒,我聽展揚說她年輕時就一直追你們家老楚,好像兩人還談過一陣子戀愛,后來不知什么原因分手了。

他怎么從來沒有給我提過這事?

說那干啥,不談了就等于沒有感情了唄。好了,回家吧。

顧小音走了一路,在心里把自己罵了個半死。一回到家里,就把這事說給丈夫,展揚說你這個人呀,以后我有話再不敢告訴你了。現(xiàn)在你又給我惹禍了,老楚以后肯定不給我說知心話了。

那你就一口咬定說不知道。

你呀,我以后要壞事說不定就壞到你的嘴上了。管住嘴,管住嘴,顧小音,你怎么就是個二百五呀,大機關(guān)對參謀干事的要求,最基本的就是嘴巴要嚴,娶的老婆嘴巴也要嚴。我一口咬定不知道?你以為楚天舒會問我?真是個豬腦子。后來,楚天舒并沒有因此事而批評過展揚,可是從那以后展揚明顯感到楚天舒有些話是不告訴自己了。

現(xiàn)在不知楚天舒跟歐陽青有沒有聯(lián)系?方蘋想到這兒,看到部長夫人和歐陽青手里提著大袋小袋,心想總算可以回家了,只是晚上再也沒勁陪母親逛街了,立即站了起來。

歐陽青告別的時候,遞給她一個袋子,她以為是部長夫人的,就接過來,說,謝謝。

部長夫人一上車就把新買的衣服掏出來給她看,樣式顏色都很適合部長夫人。心里對歐陽青的審美多了幾份敬佩,于是把自己手里提的那只袋子遞給部長夫人說,還有這一個呢。

部長夫人擺擺手,說,那不是我的,是歐陽青買給你的。

方蘋這才醒悟過來,這是歐陽青給她方蘋買的,當時她看衣服的時候,歐陽青也是很隨意地問了一句:方姐穿多大的?

原來她那時候就是想給我送衣服?她為什么給我送衣服?是不是心里有鬼,花錢買個心安?方蘋心里嘀咕開了。

回到家五點了,母親已經(jīng)做好了飯,方蘋歉意地說,媽,咱們明天晚上去逛商店,今天我腿實在挪不動了。

媽也只是順嘴說說,不著急,不著急。來,先喝口水,涼快涼快,再吃飯。

這時電話響了,母親說你吃飯,我來接。

一聽母親的話,方蘋暈了。原來是顧小音。

沒有,我沒病,是我想到商場去的,方蘋已經(jīng)跟人約好了,我就說改天,你不要來,我沒有病,你也累了一天,歇著吧。

母親放了電話,方蘋只好如實給母親說了。

顧小音以后還會不會理我?我怎么成了這個樣子,楚天舒呀,楚天舒,你理解我為你做的這一切嗎?

一想到楚天舒,方蘋馬上想到了那袋衣服。鬼使神差,她穿在身上,讓母親和父親看,他們都說好看。

方蘋第二天就穿到單位去,單位不少女同事?lián)屩?,都說自己也要買。方蘋卻并沒有高興起來,歐陽青為什么要給我送衣服,她為什么明知道是我,還要跟我一起陪部長夫人買衣服,她到底安的什么心?不行,我不能穿這衣服。退回去顯然不合適,怎么辦?她會不會是想給我糖衣炮彈,好讓我把丈夫還給她?方蘋想到這里,氣得一把扔了那身衣服。抓起電話就打,小姑子家里還是沒有人接電話。方蘋給小姑子發(fā)了這樣一條短信:替我買套蘭寇化妝品送給歐陽青,也謝謝你做的好事!

沒想到妹妹不知她的憤怒,回了這樣一條消息:不用謝,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嫂子,對歐陽青好點,我哥要調(diào)回來,她的力量不可小視。還有,你越對她好,她的心會離我哥越遠,這是真理。我親親的嫂子。

7

顧小音發(fā)毒誓不再理方蘋了。

下雨了,不能出去鍛煉,爸媽家也懶得去,兒子后天要高考,更是忙得不肯跟她說一句話,顧小音在四室兩廳的房間轉(zhuǎn)了轉(zhuǎn),走到樓道里,看著大門外一對夫妻模樣的人共打著一把傘,心里不禁羨慕起來。出差,出差,都半個月了,還不回來。她嘟嚷著走進屋,狠狠地踢了一下堆在門后的白菜,暗自思忖是不是也像別人一樣養(yǎng)條狗或者養(yǎng)只貓。她親眼見到同樓的那個女人丈夫到外地任職去了,養(yǎng)了四條狗,她只要去,就上蹦下跳地討好人,跟主人一樣孤單寂寞??墒丘B(yǎng)狗太臟了,動不動就四處撒尿,讓人受不了。

顧小音打開電視,四十幾個頻道全轉(zhuǎn)完,也沒選到自己喜歡的節(jié)目。大多是年輕人喜歡看的,恩恩愛愛,怪假的。要么就是武打的,打得昏天暗地,一點意思都沒有。方蘋還有爸媽在一起呢,自己的爸媽卻死活都不愿意來,說待在自己家里習慣。拿著電話本翻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人。同事雖然都是女人,可一個個都沒勁,在辦公室里車轱轆話都說盡了,再說也沒意思。

要不要給方蘋打個電話,要是兩人不說話,怎么能去鍛煉?一棟樓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再說,忽然間兩人都不說話了,這部長夫人怎么想?會不會因此影響了丈夫的前程。丈夫說過,這家屬之間的關(guān)系也很重要。雖說楚天舒下去了,可要是再回來,可就是將軍了呀!

你陪部長夫人也不是不可以,你不能騙我呀,我們是多少年的關(guān)系了,自從在軍區(qū)認識以后,真是情同姐妹,一起干這干那的。再說,這次,與自己也有責任。

正想著,門響了,她有些緊張,這是誰?怎么能私自開她家的門,她順手拿了掃把。剛到門口,丈夫提著包進來了,一看到她的樣子,驚異地說,怎么了,這么緊張?

你回家也不打個電話?平時不是一直都打電話嗎?再說,你不是說這次調(diào)研還有一周嗎?

兒子不是后天要高考嗎?我放心不下,提前回來了。

看來還是你顧家,楚天舒父親去世,他都沒回去,說當時干部考核,走不脫。我去燒洗澡水了。

展揚本來心里熱熱的,一聽妻子把他跟楚天舒比,又想起他請假回來時,部長臉上凝重的表情,心情一下子就壞了,不耐煩地說,我要把下部隊的材料整一下,明天要用呢。說著,就從包里拿出一大堆文件。

不行,你得洗洗。顧小音說著,摟住丈夫脖子親了一口,說,快去洗洗,我在臥室等你。

我真的有材料要趕。

人家半月不見你了嘛。顧小音撒著嬌說。

展揚看了看文件,說好吧,好吧,先伺候夫人。說著,進了洗澡間。

顧小音極快地在另一個衛(wèi)生間里沖了一下自己,然后鋪床換衣服,在鏡子里看了看自己,還算年輕。在脖子后面還有手腕上輕輕沾了幾滴香水,打開音響,放了盤輕音樂,然后拿了一本《瑞麗》,靠在床頭隨意地翻起來。書頁翻得嘩嘩啦啦地響個不停,怎么還不出來?

展揚穿著睡衣,走出洗澡間,拿著文件走進臥室,說,這可是個大材料,不能掉以輕心。好了,好了,完了你再寫吧。顧小音說著,搶過材料放到一邊,把丈夫拉到了自己的身上。

丈夫笑著說,真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再說我就把你推下去。

別別別,咱們抓緊點時間,我真的要寫材料。展揚說著,就要直奔主題,顧小音說不行,得慢慢的。

明晚再來慢活。展揚說著,就直奔目標。剛開始顧小音感到極為不舒服,后來,慢慢地有了情緒,正要盡力配合時,電話鈴響了,展揚伸手要接。顧小音說不管它,快些,快些,我馬上就好了。說著,閉上了眼睛。

可能是部長的。展揚一骨碌從顧小音身上跳下去,果然是部長的,只聽展揚老說是是是,顯然部長是在做指示,展揚說部長,你等等,我拿支筆。小音,快拿支筆來。

顧小音生氣地躺在一邊不理他。展揚光著身子從外面拿了筆來,說,部長,您說,您說。

顧小音以為電話馬上就打完了,可是等了足有半個小時,電話還是沒有完,一時沒了情緒,背過身去生悶氣。她想展揚接完電話以后,還會把未完的事進行下去的,可是展揚接完電話,穿起睡衣,直奔書房,連句對不起的話都沒有說。她把頭埋在被窩里哭了。她睡不著,等到十二點了,展揚還是沒有來。她穿起衣服,來到書房,看見展揚在電腦前不停地寫著。

該死的材料,她恨不得把它們?nèi)籂€,燒成灰,可是她當然是不能這么做的,組織局的干事局長,哪個不是靠寫材料吃飯的。她彎腰拾起掉在地上的幾張寫滿字的紙,輕輕地放到丈夫的旁邊,望著丈夫的背影,有些憐惜起來。真是不容易呀,這動腦子的活真比干勞力活的人累多了。想自己上班,喝茶看報,多輕松。要不是丈夫,自己還在那個三班倒的廠里造方便面呢。是呀,正是因為有了丈夫,自己才從外地調(diào)回了父母的身邊,才會坐到辦公室里,喝茶看報。怎么還怪丈夫呢?想到這里,她進到廚房沖了杯牛奶,放到丈夫跟前,輕輕帶上了門。

8

轉(zhuǎn)天一早,展揚就帶著顧小音來到了醫(yī)院。弟媳正在教新保姆如何把病人抱起來:你抱著他不動的那一邊,讓能動的胳膊搭在你的脖子上,這樣又省力,又抱得安全。弟弟選中的保姆跟展揚家一個村,是個五十歲的中年女人,丈夫在外地打工出了事,一個人養(yǎng)著上大學的兒子,很不容易。展揚說,大姐,你好好干,你兒子大學畢業(yè)了,如果想到部隊來,我來想辦法。保姆一聽這話,立馬眼睛放光,說,局長,你放心,好好干大事,你給咱村里爭了光了,我肯定把病人照顧得像我的親爹一樣。我給我兒子說了好多次,我能來北京照顧病人,這是天大的喜事。

姐,叫我展揚。照顧病人很辛苦的,也很累,我會經(jīng)常抽出時間來換你的。

保姆一聽叫自己姐,更是興奮得不知說什么才好,忙不迭地說,大兄弟,這個大叔人很好,又不像小娃娃一會兒哭一會兒罵人的,很安靜,一看就是大干部,有水平。說著,朝病人笑著說,大叔,是不是?病人笑著,點點頭。

展揚說著,把一件顧小音給保姆買的裙子遞給她,說,試試,大小不合適我再拿去換。

保姆不一會兒就穿著裙子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了,笑著說,好看,好看,我還沒穿過裙子呢。

展揚把弟媳拉到外面,說,她一個人行不?

沒問題,我啥都教會她了,人很可靠,哥,放心。再說,她兒子還指靠著你呢,說什么只要兒子問題解決了,她一分錢都不要。一會兒你看看她一個人照料病人,就知道她很能干的。

部長愛人來時,展揚把弟媳要走的消息告訴了她,看到對方面有焦慮,說,大姐,放心,我這個姐,人很可靠的。

是你姐,這怎么好意思?

沒出五服的姐。展揚撒了個小小的謊,保姆也是絕頂聰明的,一看展揚對部長夫人的態(tài)度,立即猜出了對方的來頭,馬上接口道,我二媽養(yǎng)了個好兒子。

部長出差回來到醫(yī)院看望父親,看著保姆手腳麻利,心中就喜了幾分,坐到父親床前,跟父親聊起天來。父親說,展局長人真的比你這個親兒子還親,你看,我長了灰指甲,你看他買了指甲刀,我的指甲修得多好看,襪子都能穿長久了,還有,你看我的鼻毛,也是他修的。部長笑著說,展揚,辦事就是穩(wěn)妥。這些話是沒出五服的姐告訴大兄弟展揚的,說她在衛(wèi)生間洗衣服聽到的,沒出五服的姐說,大兄弟,你會心想事成的,我肯定。展揚起初聽時,很興奮,后來聽著就感覺到不對味了,說,姐,你照顧好病人就行了,讓外甥好好學習,只有學習好,我才可能幫上忙,上部隊研究生呀,特招呀,才有可能。

大兄弟,你那外甥跳舞唱歌不會,那念書就像小雞吃米一吃一個準,在學校,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獎狀貼滿了窯。保姆姐說著,像老母雞一樣發(fā)出歡快的咯咯聲。

展揚為了感激弟媳對自己的報答,回去前帶著她轉(zhuǎn)遍了北京的名勝古跡,又讓顧小音帶著弟媳給一家老少買了禮物,覺得好像還不能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又給買了飛機票,親自送到機場。

閑暇,顧小音把跟方蘋還有部長夫人的事一五一十地說給丈夫,連自己說的什么話,對方又是怎么說的,全給丈夫說了,然后總結(jié)道:你說這方蘋也太沒骨氣了,換了我就不那樣。

展揚嘆息了一聲,他不知道如何讓妻子及早改掉這個口無遮攔、沒有一點城府的毛病。自己當初喜歡她,就是因為她的單純,可現(xiàn)在怎么當時的優(yōu)點成了無法容忍的缺點,想好好地教訓她,可又怕掃了她的興致,便慢條斯理地問,你說咱們給部長父親找保姆是沒有骨氣?

顧小音老老實實地說,我認為是,可是我能理解你,咱們沒辦法呀。

不對,這是人之常情。就像花你給它澆水,它就會發(fā)芽;你再施肥,它就會長葉,就會開花。人也一樣,你對他好,她就對你好。為什么我能跟楚天舒成為好朋友,他調(diào)到總部了,就會想著也把我推薦來,當然我能干,但是能干的人多了,就說我們原來軍區(qū),王干事人家是博士,文章比我寫得好,還有高干事,人家也挺能干的,年年是先進。可楚天舒為什么不調(diào)他們?因為他知道我這人用起來可靠,放心。就像親兄弟一樣,不會給他的工作抹黑,不會給他丟臉。方蘋和咱們?yōu)樯秾Σ块L好,因為如果不是部長點頭,我和楚天舒就不可能成為總部的師職干部。所以這就叫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世界上有才能的人,多的是,可是位子畢竟是有限的,因為官當?shù)迷酱?,位子就越來越少,就像金字塔,越往上就越尖?

顧小音頭靠在丈夫的胸前,說,那我明天就找方蘋,跟她和好。

帶上我出差時帶回來的蟲草,她的身體不好。

我現(xiàn)在就給她打個電話,就說明天我去看她。

算了,你看都幾點了,明天吧。

第二天一到九點,顧小音就給方蘋打了電話,當然把自己罵了半天,然后說丈夫出差回來帶了些土特產(chǎn),帶過去,兩人好好聊聊天。

方蘋笑了,說,你不給我打電話,我也要給你打的,晚上我回來,到你家來吃你最愛的蝦仁餃子。

9

怪事,以往提干部,八字還沒一撇,小道消息就像雨點似的滴滴答答落個不停,群眾常委、一級一級的全安排好了,雖說有些出入,但也八九不離十。可這次有人說定了,也有人說沒定,無論定沒定,一致的消息都是誰也搞不清楚誰是新上任的組織局局長。展揚無論在辦公室還是在部長家里,都細細地觀察著他的各種表情,無論他怎樣的察顏觀色,部長一點兒也沒有給他哪怕最細微的暗示。

展揚感覺過一天就像過一年樣難熬。

電話響了,展揚一接電話,感到自己握電話的手哆嗦不定,語氣也顫抖起來。部長讓他到辦公室去一趟。展揚這次吸取上次到部長辦公室的教訓,裝上了筆記本,把自己周身打量了一番,然后看了看皮鞋,鞋是顧小音昨天剛擦過的。部長是城市兵,對儀表特別注意,他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看男人,首先看的是鞋子。

展揚感到皮鞋上還有些灰,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塊干布上下擦了兩下,趕緊走出辦公室。出門時,他朝對面楚天舒的辦公室,不,確切地說,新局長的辦公室,深深望了一眼,想象自己坐到里面的情景。

部長在長長的黑皮沙發(fā)上坐著,這是展揚第一次發(fā)現(xiàn)部長在見下屬時坐沙發(fā),心想部長肯定要長談。那么到底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部長伸手示意展揚坐到他的對面,展揚看了看部長的保溫杯,上面正冒著熱氣,于是就小心地坐下來。軍裝最下面的扣子系著,勒得肚子很不舒服,他只好讓自己的身體盡量保持筆直,又怕這樣跟部長拉遠了距離,于是上身又微微前傾,結(jié)果軍裝繃在身上緊緊的,讓他感到渾身燥熱,很不好受。

最近工作你是用了心的。部長說著,朝著展揚笑了笑,又說,對你下一步去向有什么想法?展揚的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他強迫自己鎮(zhèn)靜下來,說,我聽部長的。

怎么能聽我的,你這個同志呀,讓我怎么說你呢,你聽我的,我聽誰的,我們都得聽組織的。部長雖然是責怪,但是語氣和藹,表情溫潤。展揚連連點頭說是部長,聽組織的。在他低頭的一瞬間,他發(fā)現(xiàn)部長的皮鞋上沾滿了灰塵,再看自己的,他恨不能藏起來??墒巧嘲l(fā)很低,一點兒忙也幫不上。

不過組織上還得要征求一下本人的意見,不會輕易地任用一個干部。部長說著,停頓了一下,說,假若說現(xiàn)在有兩個位置,我想聽聽你的想法,一個是到咱們老干局當局長,一個是到外地去任師政委,你愿意去哪兒?

展揚心里咯噔了一下,這是他沒有想到的,他說,我,一點兒思想準備也沒有。部長說我不是讓你現(xiàn)在就回答,給你三天時間考慮,最后把結(jié)果告訴我。部長說著,站了起來。

展揚忙跟著站了起來,說,部長,我想聽聽您的意見。

這兩個位置都很重要,你可以征求一下家里的意見。

是不是副部長不同意我在咱們局?展揚望了望關(guān)著的門,小聲問。

部長轉(zhuǎn)過頭來,臉色非常不好,說,展揚,你是一個黨員,而且是組織局的老同志了,怎么能說出這樣沒水平的話來。我們?nèi)斡靡粋€干部難道是一個人說了算嗎?那還要組織干什么?你呀,弱點非常明顯,不成熟。這事我只是說假設(shè),也只是我個人找你談話,你要保密。回去,好好考慮吧。說著,坐回了辦公桌,拉開了寫字臺的抽斗。

部長我錯了。

對了,我老伴還說讓你這幾天什么時候有空到我家吃飯,把小音帶上。你們可是幫了我的大忙了,我父親躺在床上半年多了,全身干干凈凈的,沒長褥瘡,臉色紅潤得比我氣色還好,而且能扶著助步器走十幾步了,我父親現(xiàn)在待你比對我還親,整天說你多好,一會兒給他洗澡,一會兒又說你給他理發(fā),比我這個兒子做得還仔細。你們介紹的那個保姆人非常好,你弟媳帶出師了,真的一人頂兩人,我們決定長期用了。你弟媳最近好吧,多虧了她,我爸還老說她人好呢。這不,快過年了,這是給你弟弟小孩的壓歲錢。

展揚忙說,部長,咱們是一家人,我父母去世得早,那時沒條件,我照顧大伯,就等于在孝敬我的父母。展揚說著,感覺自己眼角有些濕了,忙止了話題。

部長看著他說,別難過了。說著,站了起來,把信封遞了過來。

展揚當然是不會拿的,借口有事,轉(zhuǎn)身退了出來,回到了辦公室,立即拿起了電話,他第一個想到了楚天舒。楚天舒的辦公室電話還是沒人接,他想起他給他留過手機號,好不容易接通了,里面雜音很大,好像是風的叫聲,又好像是沙漠的咆哮。他剛說了我的工作,楚天舒說這樣吧,晚上我給你家打過去,就收了線。

不就是幾句話的事嗎?用得著這么小心?難道自己太不小心了。一想到這里,他再一次想到部長說自己不成熟的話來。

一直熬到下班,他到岳父家,前前后后給岳父講了,岳父半天才說,你們部長是個好人,他已經(jīng)盡力了,這樣的結(jié)果已經(jīng)非常好了。無論怎么說是正師職干部,不但提了,還能留到總部。留下,可能機會相對來說就少了,怕是到頭了。到師里發(fā)展的空間大,但是風險的系數(shù)也很大,萬一將來回不來呢?按我對你的了解,你的性格比較適合走穩(wěn)當?shù)穆贰D阏f呢?

爸,我心里很亂,我都想了,跟你想的差不多。楚天舒,就是我們原來的局長,他肯定會選擇到下面任職,他也果真去了。聽說干得很紅火,不過,已經(jīng)快一年了,回來的希望還很渺茫。

展揚呀,這事你得自己拿主意,好的壞的咱們想的都差不多,有一點,你要記往,在這事沒定之前,不要跟小音說,我的女兒呀,沒腦子。走,咱爺倆去喝酒,無論哪條選擇,都是好事,你跟我平級了,我很高興。我沒兒,你就是我的兒子??粗氵M步,我這個做爸爸的比什么都高興。你一個從農(nóng)村里出來的孩子,一步步地走到今天,沒有任何背景,靠著自己,我怎么能不高興呢!

老岳父這次喝了足有半斤酒,一下子醉倒在椅子上。岳母說,遇到啥好事了,你們爺倆這么高興?

沒事兒,我爸聽到我說他一些部下的事,高興。

顧小音看著父親和丈夫一臉詭秘,嗔怪道,展揚,我是你老婆,有事不能瞞我。

我知道,走,回家。

晚上我想看電影。

要不這樣,你叫方蘋去看電影吧,我回家還要趕個材料。

不行不行,你必須陪我去。

小音,展揚現(xiàn)在不是關(guān)鍵時候嘛,好了,展揚你去吧。不要理她,都四十幾歲的人了,整天還像個小娃娃似的。

展揚回到家里,看看表,八點多了,他查詢了來電顯示,沒發(fā)現(xiàn)楚天舒的電話。卻發(fā)現(xiàn)自己從上班到剛才還一直想跟楚天舒通話,甚至急著想把顧小音打發(fā)走,突然間這情緒卻沒了。

并不是楚天舒沒有主動來電話,而是部長的話讓他一下子想到幸虧楚天舒當時掛了電話。萬一楚天舒把這消息傳了出去,泡湯了怎么吧?還有部長知道以后肯定以為自己更不成熟了。一想到這里,他出了一身冷汗。人家楚天舒怎么下去一點兒也沒有跟你透露過,所以人家能當組織局局長你就當不了。

自己的事還得自己拿主意,岳父說得好,每個人做一些重大決定的時候,都是要根據(jù)自己的實際情況來判斷事情以便取舍。這實際情況當然包括自己的性格、志趣還有自己的潛力,長處和短處,還有自己周圍的環(huán)境。不能做自己能力達不到的。

對了,楚天舒不是說過嗎?凡事要仔細地分析這么做的利與弊。分析清楚了,才會做出正確的判定。想到這里,展揚拿了一張16K紙從中間畫了一條豎線,在左欄寫上:利,右欄寫上:弊。然后停了一下,沉思了一會兒,飛快地在各自的欄目下寫了一二三條來。

九點半的時候,楚天舒打來了電話,說,當時人很多,我不便說,工作怎樣了?

展揚想了想,說,老楚呀,自己看自己永遠也看不清楚,你是我多年的老領(lǐng)導了,你說我到底有什么優(yōu)點和不足,請你看在我們多年的兄弟情分上,給我指點迷津。

就是為這事呀?

是呀,只有把自己認清了才能更好的工作!你就直言相告。

楚天舒想了想說,話說到這兒,那我就說說我多年來對你的看法。你是一個非常敬業(yè)且有一定能力的優(yōu)秀干部,優(yōu)點咱就不說了,你自己可能也知道。不足嘛,有一些。楚天舒略微停斷了一下,說,我過去就給你說過,咱們開展工作,一定要尋找突破點。在總部,那就要站得高,看得遠,領(lǐng)導想得到的,我們也想到,領(lǐng)導沒有想到的,我們也要想到。我們做下屬的,只有掌握了這點,才能在工作上找到突破點。其實所有的工作,你讓任何人干,只要具備一定能力的,都能干,可是要干得出彩,就不那么容易了。工作也要有悟性,一個人擅長這方面,一個人擅長那方面,總不似筷子一般齊。工作要找突破點,處理矛盾的關(guān)系要找到平衡點,比如說兩個領(lǐng)導有分歧,你做下屬的,不能偏向于一方面,而要找到他們的共同點,因為每個人都想干好工作,都想體現(xiàn)自己的價值,你就要在他們這個共同點上,尋找到解決的辦法,以此讓他們來幫助你實現(xiàn)自己的想法。

你是不是說部長和副部長……展揚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這是打的一個比方。楚天舒說到這兒,顯然又考慮了一下,接著說,我們工作中經(jīng)常會遇到這樣的局面,不是某個人的問題。盡量發(fā)現(xiàn)每個人的長處,然后利用他們的長處,發(fā)展自己,完善自己。我只是雷同說的,不知你聽明白了沒有?

老楚,謝謝你,我聽明白了。你開展工作怎么樣,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能那么快地打開局面,真是可喜可賀。

遇到了很多事,真的很難,有時候我都有些頂不住了,但是總算一切理順了,有空你過來到我的部隊看看。

好的。只有老朋友才這么推心置腹地談心,你現(xiàn)在勢頭很好,要好好利用喲。

不想那么多,我現(xiàn)在的任務(wù)就是配合師長把演習搞好,老弟,你不知道,剛開始,下來時,我說沒情緒那是假的,現(xiàn)在我不那么想了,也不急著想調(diào)回來的。就是想真正地干一番事業(yè),在C師,這可是我這一輩子挑的最沉的擔子。楚天舒一口氣說了半天,全是說的班子成員的優(yōu)點。

放下電話后,展揚把剛才楚天舒說的話琢磨了半天,然后又在紙上寫起來,寫著,寫著,他臉上露出了笑容。

第二天一上班,展揚就給部長回了話,他想到老干部局去。他以為部長會說些什么,可是部長只點了一下頭,說,知道了。

部長,您是不是認為我沒出息?

部長站了起來,拍拍他的肩說,我要是你,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的。不過這個老干局非常關(guān)鍵,就因為它有三百多戶軍以上老干部,所以你要精心干好。我了解你,你肯定能干好。記著,小展,人是活的,只要用心去努力地干工作,是金子,在哪都能發(fā)光。

是,謝謝部長。

10

升職之事展揚很想告訴妻子,每次話到嘴邊,都收了回去,可心里的喜悅又掩飾不住,于是他總借口說兒子成績考得好,自己高興。顧小音也不細問,仍不時地埋怨著對部長付出沒有回報,展揚總是批評她,讓她千萬不要跟院里的家屬說醫(yī)院之事,怕她說漏了嘴,故意嚇唬她說,如果她嘴巴管不著,自己的事就會壞到她的嘴上,顧小音連說不會,死也不會的。直到命令下了,他才把喜訊告訴了妻子,顧小音比他想象的要高興,連說只要在本市就好,我可不想一個人過,你的結(jié)果比楚天舒好多了。說著,立馬就把這好消息告訴了方蘋。方蘋說祝賀呀,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那怎么你一直沒告訴我?你們都蒙我,看我傻,是不是?

方蘋笑笑,說,周日你們兩口子到我家來吧,我媽包了餃子。

顧小音提著五條新鮮的大鯉魚到了楚家。方母立即接過來,說,小音呀,你每次來就來,還帶啥東西。方蘋,小音來了。方蘋剛開了洗衣機,忙笑嘻嘻地把顧小音讓到沙發(fā)上,說,展揚沒在家吧,我就知道他在家,你就不到我們家來。你們兩口子,整天一個離不了一個。

顧小音說是呀,他呀,我以為他到了老干局,能閑了。你猜怎么著,事更多了,整天忙得顧不上家,一會兒說老干部舉行門球賽呢,一會兒又說要什么戲曲晚會,一會兒又是踏青、釣魚。更好玩的是昨天展揚帶著老干部說到西山看銀杏葉去了,你說銀杏葉有什么看的。還提出了什么“關(guān)注親情,關(guān)愛老人,共建和諧社會”。你說,也就他的點子多。老干部的活動可真豐富,比咱們強多了。

要不,人家怎么叫老干部呢。可不像咱農(nóng)村人,老人就討人嫌了。方母說著,竟抹起眼淚來。

媽,我是不是對你不好?

不是,我想起了你哥你嫂子,整天對我們冷鼻子冷臉的,想想人家老干部,多幸福。你說你爸也算是個老干部吧。

你們不回去不就行了。

天舒回來了,我們就回去,在女兒家氣不暢,又不是沒有兒子。

他回來了,我也不讓你們走。

顧小音仔細打量了半天方蘋說,你到老楚那就待了幾天,怎么變得不一樣了,我還以為是從哪本時尚雜志上走下來的摩登女郎。你看頭發(fā)燙了不說,還染了,收拾了頭發(fā)不說,還穿這么漂亮的衣服。還有,你的臉色,這么好看?你們老楚真有兩下子,才去了幾天,就把你伺候得面色紅潤,真是寵幸備至呀!

胡說什么呀!

是我胡說嗎?你明天上班后看你們單位人怎么說你。這女人呀,離不開男人,你看你沒去的時候,面黃肌瘦,整個一營養(yǎng)不良。再瞧瞧現(xiàn)在,真的換了個人,不信,你讓大媽看,對不對,大媽。

方母笑而不語,方蘋說你這嘴呀,也就你敢說。別人心里想,也不敢說。你是想什么就敢說什么。

別人活得累。

正因為你能說女人離不開男人,所以你們家展揚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你們兩口子,的確是一家子。

那是,我這人心里想什么就說啥,可不像有些人想什么卻不敢說。顧小音說著,放聲大笑。

方蘋說所以呀,你們家展揚才不敢跟你說機密的話。

我得回去好好收拾他,讓他知道我的厲害。

你呀,還是意識不到問題的嚴重性。來,幫我包餃子,咱們邊包邊說,我要好好地開導開導你這個單純的小妹妹。

你不是說你媽已經(jīng)準備好了嗎?

想得美,怎么能讓我媽那么大的年齡伺候你呢?

我媽可是一直伺候我呢!

小音,你多大了,四十好幾了,你怎么還像小孩子一樣,光點頭,不長記性。

顧小音一聽到訓話,心里就不美氣了,說,不就吃你家一頓餃子嘛,犯不著像對小學生一樣,一個又一個問題的批評。說著,隨手把餃子皮推到一邊,生起氣來。

方蘋笑了笑,指了指顧小音包的餃子說,小音呀,不是我說你,你看看,你包的餃子一個個都沒包緊,記住,吃時,爛餃子歸你了。

顧小音不看,嘴里不服氣,心里還是認錯的。想著,又拿一塊餃子皮,說,我仔細點,這次一定要包好。誰知餡放多了,包不住,手里沾了點面,七捏八扭總算把餡包在了里面。

方蘋說你看人說起容易做起來難呀,就像你每次說錯了話,老說改,可是并沒有改多少。比如說展揚這次升職,如果還沒定下來,告訴你了,你又告訴了別人。告訴我罷了,可是你再告訴別人了呢?萬一別人又告訴了別人,最后傳到領(lǐng)導那兒,你說,領(lǐng)導對展揚怎么看?還有,最壞的,如果傳到與展揚不和的人耳里,他想給你壞事,分分鐘的事!

你我當然要告訴了,咱們是什么關(guān)系?

可是我要是傳出去呢?傳到部長夫人耳朵里,部長夫人再告訴了部長,你想想會有什么結(jié)果?

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我這是打個比方,我不是那樣的人,你能保證別人也不是那樣的人嗎?而且你說話老不計后果,當面就給人難堪。你想想,你把餃子包爛了,我說你,你臉上就掛不住,好在就咱倆,要是我爸我媽在,我說了,你肯定比現(xiàn)在還生氣,對不對?

顧小音想起了上次在部長夫人面前說方蘋的事,低下了頭,但仍不服氣地說這是實情嘛,人不能說假話。

原則上是不能說假話的,可是有時候人為了某種“善意”的愿望,為了不傷害對方,或者給對方一點面子,說些善意的假話也不是不可以的。你說對不對?比如說你包爛了餃子,我說沒什么,沒什么,只是讓你心里舒服些,對不對?

顧小音一聽這話,手里正包的餃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別緊張,別緊張,我只是打個比方。你一定認為這是小事,只是我們生活中有多少小事?小事對一般的人,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是。餃子包爛了,咱就吃皮,完了咱再把湯喝了,營養(yǎng)一點兒也沒少??墒悄阆胍幌?,咱們男人是軍人,要是打槍,差一點點,打偏了是不是讓對方就把你斃了?你再想一想,如果是駕駛員,是飛行員,會造成什么后果?

顧小音說沒想到你越說越嚴重了,我不就是說話不太注意嘛!心地又不壞,你是知道的。

海灣戰(zhàn)爭你以為怎么打起來的,還不是幾個領(lǐng)導一商量就打起來了。許多事都是在飯桌上定的。什么叫機關(guān),什么叫人事,搞不好就是一句話,機關(guān)永遠無小事,要不,組織部和干部部的人嘴怎么都那么嚴實。

咱們又不是像咱們的男人那樣干大事,咱們是女人,婦道人家,說了也沒人信。

你這么說就更不對了,咱們出去,一言一行,都代表著咱們的丈夫。咱們也許是隨便說說,可人家就不那么認為。前兩天,老楚給我打電話說他配了兩個主官,能力都挺強的,結(jié)果,兩家家屬不和,硬是把這兩個主官的關(guān)系搞壞了,還影響了工作,搞得兩家人都雞犬不寧的。我記得小時,我爸在家里墻上貼著一句話:妻賢夫禍少,就是這個理兒。

有這么嚴重?

當然,咱們不能為丈夫幫多大的力,但是,咱們一定要維護他們,提醒他們,而且要和他們一樣說話,辦事體現(xiàn)出水平。你看咱們樓里的夫人們,有誰像你那樣信口開河?我一直想跟你談的,剛好今天你來了,我感覺你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咱們情同姐妹,我才敢跟你說這些,換了別人,我才不會說呢。

謝謝你。

好了,該說的話也說完了,包餃子,嗯,現(xiàn)在就包得不錯了嘛!

裝了一肚子訓詞,做為大校的女兒,身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某總部正師職局長的夫人,顧小音感覺心里橫了一塊石頭,很不舒服,她想必須要把這塊石頭扔出來,于是吃完飯并不提出走,不時地看看方蘋,又看看方母。方蘋感覺她有話要說,就說,小音,你看我給老楚買的這件衣服怎么樣?顧小音手里端了一杯水,說,好,我去看看。

兩人走到書房里,方蘋關(guān)上了門,說,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

你不要給我裝了,我就知道你心里有事,給我說說。

沒啥事呀,不是你讓來吃餃子嘛。顧小音說著,拿起書桌上的放大鏡在臉上照了一下,馬上像蛇咬了般,立即把放大鏡扔到了一邊,大聲嚷道,怪嚇人的,皺紋這么多?

有你這么放大皺紋的人嗎?

不放大,也老嘍。顧小音說著,嘆了一聲,唉,咱們女人沒辦法,一過四十,就成豆腐渣了,爹不愛娘不親丈夫就更別提了,人家不都說嘛,四十多歲的男人盼的是升官、發(fā)財、死老婆。

那你就把你們家展揚管好。

可不是嘛,我們家展揚還好說,他呀,就那點出息,蹦不到哪去,再說整天跟平均七十歲以上的老太太打交道,我放心著呢。倒是你們家楚天舒,你可得時常給他把警鐘敲著,畢竟兩地生活著,現(xiàn)在又是一方諸侯,有錢有權(quán)?,F(xiàn)在的姑娘,好吃懶做的不少,做夢都想著嫁個好男人,這想法沒什么不對,可是你,不能整天盯著人家滿樹的果實,就摘現(xiàn)成的吃。你就不想想,人家那樹上的果子,是天下掉下來的?

方蘋心里咯噔了一下,說,你是不是聽到了什么?

我?沒,沒有,我只是給你提個醒,咱們姐妹,我不是為你好嘛!顧小音說著,站了起來,想起展揚千叮嚀萬囑咐的話,于是把到嘴邊的話,強行咽了下去。

方蘋摟住她的肩,說,小音,給姐說實話吧。你想想,有些事情先知道肯定比后知道要好。比如說如果有人造我們老楚的謠,我知道了就讓他注意,就會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還有,你們家老展在老干局肯定還想往上走。如果老楚回來了,他們不就又可以互相照應(yīng)了?

方姐,我知道,這話我思前想后想了兩天了,我想還是跟你說了吧,可能是小道消息,你不要當真。顧小音說著,壓低聲音說,我聽說那個女作家,就是曾經(jīng)跟老楚談戀愛的那個,隨著一位大首長到你家老楚部隊去了。你最好讓你家老楚把握好分寸,在這緊要關(guān)頭,一句話就可能使他前功盡棄。顧小音好不容易說完,盯著方蘋的臉,說,你不要著急,也不要給你們家老楚說,是我說的,我是好心,不給你說怕你吃虧,咱們親姐熱妹的,我不能眼看著你讓人欺負。

這事兒呀,我家老楚告訴我了,我還說讓他方便的時候請那個女作家到他們師里去采風,人家是女作家嘛,寫東西可出名了,她到我們老楚那個部隊去寫文章,這對老楚是好事,這叫制造輿論,擴大影響,報紙電視一播,你想想,全國就知道那個紅軍師有個楚天舒了,這樣你說,對老楚是不是好事?咱沒本事幫他做,但可以借他人之力幫他?,F(xiàn)在,他待在那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一不是領(lǐng)導秘書,二不是少爺,沒有大樹靠著,光死干,怕是很難出頭。

你真的這么想?換了我可就睡不著覺了。顧小音說完,看方蘋一點兒沒有表現(xiàn)出異樣,心里很是失落,又說,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知道就好,證明你家老楚做人光明磊落,啥話都不瞞你。

那是。

顧小音說,你看,我還以為說了怕你不高興,你知道這事,我也就不擔心了。好了,我回去了,對了,你把我?guī)У孽庺~先放到水里養(yǎng)著,這是展揚他們老干部釣的,新鮮。

送走顧小音,方蘋坐到沙發(fā)上半天不說話。方母散步回來說,咋了?媽,我頭疼,先睡了。方蘋說著,走進臥室,關(guān)上了門。她拿起電話想了半天,又放下了,她想必須想出充分的理由來說服楚天舒讓那個女作家盡快離開,讓他明白他當前的要務(wù)。丈夫遠在荒漠,消息閉塞,她處在總部,不,準確地說只是遠離中心的后花園,可這后花園跟中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有句笑話怎么說,辦公大樓里上午開了常委會,中午不到吃飯時間,這后花園里的雀兒就能把會議內(nèi)容說得清清楚楚。在丈夫遠離中心之時,必須做好他的耳目,這是做妻子的本分。還有,她要給歐陽青打個電話,說什么,她還沒有想好,但有一點她明白,她不會像那些尋常女人,做出可笑的事來,這幾年隨著官場上的丈夫走南闖北,經(jīng)風沐雨,要再沒腦子,豈不白活了。

這年春節(jié),楚天舒提為少將,重回組織部任副部長。登門賀喜的人絡(luò)繹不絕,人群中展揚兩口子最為熱情,只是兩人回到家里,沒有像往日一樣親密交流,背對著背而睡,一夜無話。

責任編輯 木 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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