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尹威
摘 ? 要:男女之間存在著無限的相異性,投射到文學領域,則造成了男女作家在各自的創(chuàng)作中所秉持的不同的性別意識與性別立場。無論從作品情節(jié)、人物形象,還是文本意蘊的角度來看,在女性作家執(zhí)筆的文本中,女性總是被賦予一種高于男性的權利與魅力,顛覆了傳統(tǒng)文本中男權主義對女性形象的文學虛構與文本騷擾;而在男性作家創(chuàng)作的文本中,塑造出一種“超人”的男性形象,女性則被視為“第二性”。這其中的女性主體意識和男權主導意識分別在瑪格麗特·杜拉斯的《情人》與米蘭·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里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
關鍵詞:男權主義;女性主義;瑪格麗特·杜拉斯;米蘭·昆德拉
中圖分類號:I207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005-5312(2016)29-0006-03
一、女性人物對比:《情人》中的“我”與《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的“特麗莎”
(二)人物形象分析:驕傲的“我”與糾結的“特麗莎”
杜拉斯曾說:“我發(fā)現(xiàn)書就是我。書的惟一主題是寫作。寫作就是我。因此,我就是書?!雹佟肚槿恕分?,杜拉斯有意顛覆男權主導的文化世界中對于女性“臉譜化”的認知,刻畫出一位“偏偏喜歡帶著男式帽子”,性格倔強獨立的十五歲法國白人女孩:富于外在的、超越的陽性精神“我”從小成長在一個沒有父親的家庭,不完整的家族構成使“我”處在一個男權制的半真空的環(huán)境中,也使“我”與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十分微妙:“我”恨大哥哥,愛小哥哥,對母親的感情則“左右矛盾”,這個家庭需要男性的支持,偏偏“我”的兩個哥哥都是無能之輩,使得“我”從小就有“為家里弄點錢”的責任心。因而,小說提供了女性得以有勇氣和能力向男權挑戰(zhàn)的心理預設與現(xiàn)實鋪墊。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對特麗莎有這樣的一處描寫:“她走進屋去穿衣服。她站在一面鏡子前。不,她的身體可沒什么可怕的地方。她的肩膀下面沒有大皮袋,兩只乳房可以說相當小。以前她母親常笑話她乳房不夠大,沒有應該的那么大,這使她產生某種自卑情結,直到托馬斯來了,才把她解救了出來?!雹谔佧惿砩嫌兄湫偷摹澳赣H原型”的印記,母親那種完全喪失靈魂的肉體從小就充斥在特麗莎的世界之中,這種對于女性自身肉體的放逐,破壞著特麗莎的女性氣質,使之迷失在“肉體集中營”之中,發(fā)生著女性靈與肉的激烈沖突,小說以此交代了特麗莎性格養(yǎng)成的背景。
(二)女性靈魂的強與弱:女性主義作家的自我書寫與男性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
按照法國作家波舒哀的說法,《創(chuàng)世紀》中亞當夏娃的故事或許可以傳達出這樣的文化含義:夏娃是從亞當“多余的肋骨”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因而,人類始終是男性的,男人并非從女性本身,而是以男性為標準來定義女人的,女人被看做為一個非主體性的存在、相對的存在。
在《情人》中,杜拉斯有意突破這樣的男權意識,激活了一個被封閉在女性軀體內部的女性真實自我的存在:“我”,這樣的形象往往是以女作家按照自己的愿望塑造的,是對自我認知和自我發(fā)現(xiàn)的演變過程,是解構與顛覆的過程。
男性經典文本之中,男作家習慣依托自身帶有濃厚性別觀念的“男性經驗”塑造出一個純粹臆想的“女性文本”,特麗莎便是典型的例子:這樣“女性文本”中的女性形象脫離女性本體,其靈與肉按照男性審美主體的意志發(fā)展——男性對女性具有完全的支配權,女性脫離男性則無法生存——男性按照自身的審美理念塑造出來的形象,直接或間接地表達了男性對自身性欲,即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所提出的“里比多(libido)”的釋放或轉化,而特麗莎對自身軀體的質疑、對托馬斯的依賴,從側面反映了女性對于自身特質的混亂認知,以及對于男權不自覺地順從。
二、男性人物對比:《情人》中的“中國男人”與《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的“托馬斯”
(一)人物形象分析:自卑的“中國男人”與富有魅力的“托馬斯”
《情人》中的“中國男人”不同于以往男性主人公剛健的性格,以陰柔的面目出現(xiàn),他優(yōu)柔寡斷、怯弱多疑、沒有勇氣承擔責任,處于一種內在的、消極的狀態(tài);杜拉斯從種族、性別、階級、年齡以及性格等全方位地刻畫她筆下的“中國男人”,她似乎有意模仿此前男作家在自己作品中對于女性采取的歪曲、貶抑和丑化的態(tài)度,將“中國男人”作為顛覆根深蒂固的男性既定形象的工具,褪去男性頭上英朗、霸氣的靈光:小說中中國男人的母親已經去世,父親掌握著他的經濟、生活甚至是命運,長期的壓抑導致其性格懦弱;同時,優(yōu)渥的環(huán)境使他不學無術、耽于享樂。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的托馬斯蘊含豐富,在他身上本身透露出作為男性的特殊優(yōu)越感:較高的文化水品和社會地位,擁有成熟的現(xiàn)代男人的思考方式,健全的人格與健康的感受能力,這些因素使他能同時獲得一位保守本分卻又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女記者的依戀,以及一位才智頗高、頭腦清醒的女藝術家的欽羨,而這兩位女性的組合恰好是西方男權社會對于女性歪曲認識的兩個極端——天使型的女性(特麗莎)與妖魔化的女性(薩比娜)。
(二)男性身軀的壯與孱:女性主義作家筆下的男性與男性作家的自我描述
在敘事謀略上,杜拉斯解構了經典文本中對男性的刻畫,消解了既定的男性形象。以往男性自身體驗創(chuàng)造出來的、融合脫離實際的理想色彩而創(chuàng)造出的“男性形象”,在杜拉斯筆下被全盤否定,或者可以這樣說,為了使筆下的女性形象成功地反抗自身遭遇的身體或思想上的壓抑,獲得在社會生活中以及男女戀愛關系上與男性同等的地位,杜拉斯只能設法貶抑男性的形象,以便女性在反抗過程中掌握更多的主動權。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則捍衛(wèi)著男性的既定形象,繼續(xù)給男性讀者提供自滿自傲的資本,標榜、炫耀男性優(yōu)越的現(xiàn)象。男權主義者堅稱,男性是超越的主體,他本身代表著家庭的利益而參與社會事務,相反地,女性則被編制進繁衍后代、操持后勤的印象中,因而在無形之中,男性的自我優(yōu)越感便愈加膨脹,這樣的現(xiàn)象在昆德拉的作品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其作品中多是文化水平較高、有一定社會地位的男士,他們無疑是作為昆德拉的替身而出現(xiàn)的,代表著男性對于自身的帶有強烈主觀色彩的自我審視。
三、蘊藉在男女主人公戀愛關系中的性別意識與性別立場之比較
(一)《情人》的女性控制與《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的女性受制
在《情人》中,杜拉斯設置了一系列二元對立結構來展開兩性交往的細節(jié):男性/女性,肉體/靈魂,理智/靈感,在以往的作品中,女性總是處于弱勢,但是《情人》中的“我”卻憑借無限的性誘惑力,用自己的身體對抗著理性的權威。小說中,關于“我”與“中國男人”在男女戀愛關系中有這樣的一處細節(jié):“他只是說話。他說從渡河開始,他就明白了,他知道我得到第一個情人后一定會是這樣,他說我愛的是愛情,他說他早就知道了,至于他,他說我把他騙了?!雹弁ㄟ^“中國男人”的敘說,我們可以看到“我”在這場畸形的戀愛關系中占據著極端主導的地位,“我”作為“中國男人”的情人,所承擔的任務并非是諂媚與誘惑男性,而是極力構筑一個僅僅滿足女性自身欲望的感官世界,男性充當?shù)闹皇谴呋楦挟a生的介質,因而,杜拉斯作為女性主義者,她所企圖建立的并非是一個兩性完全平等的社會,而是一個女權爭霸的新世界,她將這樣的新型的不平等的男女戀愛關系以小說主人公戀愛關系的模式展現(xiàn)出來,藉由這一場具有革命性與叛逆性的戀愛關系,強調女性獨特的自我體驗,呼喚女性對自身性別意識的重視。
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這種二元對立的結構被三角式的外放型戀愛結構所取代,但從本質上來看,這種三角式的戀愛結構依舊構筑在傳統(tǒng)的男性/女性的二元對立模式中:無論是特麗莎還是薩比娜,她們都試圖以自己的方式逃避這個社會的既定規(guī)則,這種叛逆的反抗方式是長期壓抑的女性力量的爆發(fā),是對傳統(tǒng)菲勒斯主義的破壞,但這種叛逆是不徹底的,她們依舊被置于男性統(tǒng)治之下,被視為一個毫無價值的參照物來映襯男人的“超人”地位。
無論是特麗莎對托馬斯的順從,還是薩比娜對托馬斯表面上的若即若離,都體現(xiàn)出了在男權主導的文化體系中,女性身份始終處于一種被排斥的狀態(tài),女性特質也永遠置于一種被控制、被壓抑和被淹沒的境況,女性可以像特麗莎那樣做一個溫柔的愛人,也可以像薩比娜那樣成為男人的情人,但惟獨不可以做回她們自己,即與“男人”這個性別稱謂相對等的“女人”,“女人”只能作為與“男人”相異的“他者”。
(二)《情人》的男性主體意識的淡漠與《不》中的男性意識的顯豁
在《情人》中,關于“我”與“中國男人”的性愛描寫,筆者認為,可以用“身體寫作”的概念來加以闡釋,蘇西提出:“書寫自己的身體吧,女人”④,在男權世界之中,女性處于被壓抑的地位,一切女性獨有的心理和生理能力都被收繳,只有通過描寫女性隱秘的身體,才能使女性重獲肉體快感和精神快感。小說中的多處性愛描寫,告別以往小說中以男性身體為感受主體而忽視女性的創(chuàng)作方法,勇于坦白女性在性愛中的生理快感和心理隱私,使“我”得以確立自身價值和生命尺度,維持“我”在戀愛關系中的主導地位。在這里,杜拉斯告別了以往傳統(tǒng)的男女戀愛關系的敘說模式,深刻挖掘女性獨立自主的性別意識,以全新的女性視角來反映女性在心靈和肉體上的主觀意義與生理體驗,因而,“中國男人”的性別意識遭到淡泊化的處理,女性主體意識得以凸顯。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對于性愛描寫有這樣的一句總結:“最繁重的負擔壓迫著我們,讓我們屈服于它……在歷代的愛情詩歌中,女人總渴望承受一個男性身體的重量。負擔越重,我們的生命就越接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實在。”⑤與“身體寫作”所提倡的觀點迥異,在由男性主導下的性愛關系,僅僅將女性作為他者,聚焦于男性本體的真切感受,忽視女性的生命體驗,甚至讓同樣作為性愛主體的女性飽受壓抑,最典型的表現(xiàn)在薩比娜與托馬斯發(fā)生性關系的場景:薩比娜喜歡戴著一頂男士圓頂帽做愛,并不時對它加以贊美,即便不愿接受任何傳統(tǒng)男女道德約束的薩比娜,也只能不自覺地接受這樣的安排——男士圓頂帽不再是男女調情的玩意,它高舉于薩比娜的頭上,它是男性的化身,代表著女性對自身軀體的摒棄與逃避,這實際上也象征著對薩比娜女性尊嚴的強暴和嘲笑,隱含了在顯豁的男權意識下對女性的歧視與貶抑,暴露了當今社會權利結構的不合理之處。
?杜拉斯作為女性作家,自然在《情人》的故事框架中構筑了一個女強男弱的格局,塑造了一個凸顯女性自身主導力量的印象,排斥了以往出現(xiàn)在男性作家創(chuàng)作的作品中,對女性的文學虐待與文本騷擾。而昆德拉即便在創(chuàng)作動機中并未明確說明是“為男性而作”,但故事及其背后的寓意早已暗示出作為男性作家不被察覺的卻與生俱來的優(yōu)越感,以男性的視角使男主人公坐擁“中心”地位,給予男主人公更多的“戲份”,擠壓作品中女性的生存空間,以營造出男強女弱的氛圍。
注釋:
①王祖基.想象與重塑[J].北京:消費導刊,2009(10):223.
②米蘭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M].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137.
③杜拉斯.情人[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60.
④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34.
⑤米蘭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M].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54.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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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
[3]杜拉斯.情人[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4]杜拉斯.廣島之戀[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5]米蘭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6]米蘭昆德拉.寫作[M].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7]徐炫.愛欲與渴求——男性作家塑造女性形象的審美取向[J].重慶:西南農業(yè)大學學報,201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