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這是張印泉晚年親筆撰寫的回憶性文章《四十年來從事攝影的回憶》的上半部分“攝影經(jīng)歷”。該手稿原件現(xiàn)保存在張印泉的長孫張久立手中,本刊認為該手稿對于張印泉攝影的研究以及20世紀早中期中國攝影史的研究,都很有參考價值,于是在征得張久立先生同意的情況下,將這篇手稿翻錄并略微刪減后刊登于此。雜志官網(wǎng)將會原文刊登《四十年來從事攝影的回憶》上半部分“攝影經(jīng)歷”及下半部分“攝影經(jīng)驗”。由于手稿的最后一部分“解放后的攝影經(jīng)歷(1949—1962)”尚為草稿階段,作者修改頗多且字跡不易辨認,故暫未翻錄。需要說明的是,以今天的眼光來看,張印泉對當時一些問題的看法難免存在局限;同時,出于回避政治風險的目的,他也“漏掉”了一些重要事實。
該手稿由陳鐵軍翻錄,由張國靈、張久立、張胤、陳攻、石碧璇參照手稿校對,最后由衛(wèi)元理參考其他資料對作者的筆誤及記憶差錯等做了進一步修正。特此感謝!
一、我為什么喜愛攝影,剛開始是怎樣練習的
我練習照相是從20歲(1919年)開始的。
那年我的族中一位叔父買了一架人像照相機(就是照相館用的那種), 可是不常使用。這架用6寸玻璃干版的大相機,裝在木制三腳架上,用黑布蒙著頭調焦。鏡頭大概是快直光式,焦距8寸、口徑f/8。在磨砂玻璃上看到人頭朝下的影像,非常清晰。此處還有顯影藥、曬相紙等一套設備。他本人也不太懂怎樣來使用。我看著感到新奇有趣,就借來開始練拍照。說是練習,其實是糟蹋,因為對一切拍照、底片顯影和印相的方法都不了解,白天照了,就盼著天快黑,好把底片洗出來看看行不行。有時等不及,就用大棉被擋住桌子,鉆到里邊去洗,底片洗出來往往全部皆黑,一塌糊涂,影像膜也時常被劃破,偶爾得一張清晰的底片,就非常高興。
在此以前,我最喜歡書畫。我從幼年就愛好美術和圖畫,喜歡欣賞自然風光、花草魚蟲。在小學時候,對繪畫這門功課,下的功夫比較多。還種過很多花,養(yǎng)過各種鳥。在冬天有些鳥怕煙熏,我就寧愿受冷,屋子也不生火,愛抽煙的人,我也不歡迎他們進屋來。我對自己種的花和養(yǎng)的鳥,常用繪畫的拙筆來描寫它們。在十七歲時所畫的《秋園佳色》一圖,其中的海棠和紅脖鳥,就是依照自己所種養(yǎng)來畫的。
攝影和繪畫有很密切的關系,攝影能夠更加真實地把自然景色記錄下來,其功能和繪畫一樣。因此,我由喜歡繪畫,進而對攝影發(fā)生濃厚的興趣,幾乎達到了比繪畫更加入迷的程度。
1921年我到北京考學校,第一次考北大,沒考上;第二次考北京國立法政大學,考上了。我選的學科是經(jīng)濟系,當時的志向,并不是想以后搞經(jīng)濟工作,而是為了多學些外文,以便學習攝影。那時學校有法律、政治和經(jīng)濟三系,約百分之八十的學生都讀法律系。我的性情對法律條文格格不入,對政經(jīng)系科目興趣也不大,經(jīng)濟系人最少(我們新生全班尚不到十人),但被我挑中了。當時學攝影,中文方面的參考書很少,外文書較多。經(jīng)濟系的教科書百分之五十都是原文的。我就趁此機會多學些英文,從預科到本科,一共學了六年(當時尚無高中),到了1927年畢業(yè),已經(jīng)能看原文的攝影書籍。不但吸收了不少基本的攝影技術知識,也為今后的英文打下了基礎。現(xiàn)在我還記得,畢業(yè)典禮是在國會街的禮堂(現(xiàn)新華社禮堂)舉行的,我們的課堂當時在工字樓,這座樓現(xiàn)在已經(jīng)拆除重建更大的樓了。
二、學生時代的攝影活動(1921—1927)
1921年我初到北京上學時,手里沒有照相機,又沒處可借,心中非常痛苦。只能在寒暑假時,回老家搞一搞。當時同學也都沒有照相機,但我隨時留意,發(fā)現(xiàn)王府井某一家照相器材店有一架德制9×12厘米舊折合式照相機,也能照8×10.5厘米干版,“達格”鏡頭、焦距13.5厘米、口徑f/6.8。由于是二手貨,售價約數(shù)十元。1922年暑假回家,我就下定決心要把這架相機買下來,但不能和家里商量,準知道要遭到拒絕。我想只要一拿到學費,就先買照相機,至于學費、書籍和膳宿費等,買了以后再說。這年暑假期滿了,我?guī)е肽甑馁M用,剛出車站,連學校都不去,帶著行李就直奔王府井大街,把這架相機買到手。這架機能不完備、舊而笨的照相機,對我練習攝影打下了穩(wěn)固的基礎,在我的攝影一生中,是最值得紀念的一件工具。后來向家中索款,曾受了一頓嚴厲的責備。假期回家將這件工具隱藏起來,不敢令家人看見。但后來因練習攝影用款較多,不知受到了多少次“貪新好奇”“不務學業(yè)”“浪費金錢”的各種譴責??墒沁@些阻礙都未能使我灰心。
有了照相機之后,攝影的欲望一天比一天高漲,白天上課想拍照,晚上睡夢也在想拍照。只要教員說今天上午或下午可請假,我就馬上騎著自行車往外跑,尋覓拍照的題材。星期天除非天氣過于惡劣,幾乎都消磨在攝影上。
當時我愛拍野外景物、山景和自然光下人像等。去香山的次數(shù)最多,我騎車總是先到碧云寺,寺中第二個廟門有個和尚,因熟悉了,車就存在他那里。當時雖有大型的(4×5寸)的膠卷,但我的相機不能裝用,拍照都用4寸玻璃板,一個暗匣里裝一塊。我只有六個暗匣,每出去一次,頂多僅能拍六張。到了晚上還得沖洗底片,不沖出來不能睡覺,對此真成了唯一的嗜好。當時的條件非常差,在冬夏兩季顯影液的溫度很難掌握,時常因顯影失敗,底片沖毀了,空空白跑一天。由這些失敗的教訓,遂想出種種克服困難的辦法,到后一階段已保證能將底片沖到標準程度。當時用的顯影液,類似D72配方,攝氏18度、顯影約4分鐘。
我上學住公寓的時候,選擇房屋的條件與別人不同,別人要窗戶大,陽光好;我專找兩旁有墻、窗戶小的房間,因為便于做暗室。常常一連幾十天都用黑紙和黑布把門窗堵得嚴嚴實實,不但夜間外邊燈光不能射入,便于暗室工作,白天也能照常進行沖洗和放大工作。因為黑暗,同學們都不愿意到我房中來。我呢,你們不來更有利于我對攝影各項的處理。在那個時期除了上課和攝影兩件事外,其他的活動都不喜歡搞。當時在認識的同學中練習攝影的只我一人,所以沒有志同道合的在一起共同研究。
在練習放大取得初步成果之后,又將小暗室重新布置一下,安全紅光和放大白光,都用窗中洞孔做光源,工具的安裝又略加以改進,預備把暑假前在北京拍的底片放成照片。但不久放大紙就用完了,于是用印相紙來代替。但印相紙感光太慢,放一張的曝光約在一小時左右,而成績也不如放大紙好。迫不得已,只好騎著自行車到三十五里外的唐山去買,好容易才買到一筒放大紙,回家前又遇到一場大雨。雨后的道路泥濘不堪,車子騎不動,推著,當時連推都推不動,只好扛著,連跌帶摔,回到村邊,滿身都是污泥,幾乎成了一個泥人。時間才下午四點左右,這種模樣,哪敢回家,只好躲在田里,等天黑才溜進家門?;叵氘敃r這種興不可遏的沖動,實在是受著酷嗜練習攝影的驅使。使我在這兩個多月的暑假期間,幾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這方面,可以說未空空過去。
還有一次,幾乎連命都送掉。那是1923年的冬天,我寒假回家,布置成一個暗室,因為太冷,燃了一盆木炭,以增加溫度。在暗室中操作未覺到炭氣太重,但時間長了就覺著頭暈,待放大處理完畢,剛出房門,一見冷風,就失去知覺暈倒在地上。幸虧當時有人發(fā)現(xiàn),才把我扶起慢慢救醒,一連養(yǎng)了數(shù)天,健康才得恢復。這是因為放大不注意所引起的一種危險,值得作為教訓。
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由記錄性攝影轉變?yōu)橛兴囆g性的呢?對這個問題很難答出明確劃分的年代,它是逐漸轉變的。轉變的原因,一方面受了我練習繪畫的影響,這是自發(fā)的;另一方面受了當時所謂美術攝影的影響,這是外界的啟發(fā)。
自從1922年有了照相機之后,我曾拍了很多呆板的記錄像,如合影、單人紀念像和建筑等,這不過是練習而已。后來就逐漸想拍攝一些合乎畫意的照片,想用攝影來描寫繪畫的景色。當時我對于繪畫(花鳥畫)尚繼續(xù)進行,認為兩者并不矛盾,并且有相互為用的好處。一開始由于技術不熟練,還達不到用照片表現(xiàn)畫意的目的,到1923年在取材上才有些畫意的結構。我手中存留的這張《樂哉鳬公》(群鴨)照片,就是這年在西郊玉泉山下拍攝的(用目測距離和反光取景器)。我當時愛拍的題材,第一是風景,第二是鳥和動物之類,第三是花卉。在人像方面,愛拍老頭和小孩,老頭有長胡須,多增風趣;小孩畫面活潑可愛。
1924年秋,看完當時光社在中山公園舉辦的攝影展覽會,得到很大的啟發(fā)。現(xiàn)在還記得,看完影展后,在園中的假山上爬滿了“爬山虎”的紅葉,非常疏落雅致,還有小兒們在上邊玩耍。按照展覽會中的品種,這些也可作以攝影題材,來描繪秋園的景色。展覽會里有些照片拍得很好,也有一些灰暗模糊不清的作品,當時并不欣賞。其中特別喜歡是老焱若和劉半農(nóng)的作品,覺得他們技巧很純熟、意境也比較高。這是我首次看攝影藝術展覽,增加了用攝影能表達藝術的信心,同時也促進了對攝影創(chuàng)作的愿望,要努力研練這門新興的藝術。
在畢業(yè)前二三年中,在圖書館里經(jīng)常看到國外的攝影年鑒和雜志以及國內(nèi)的畫刊所登載的美術攝影,我對此非常注意。對個人所喜愛的作品,常加以研究和評價,無形中也受了較多的影響。
那時我拍照有一個特點,向來不愛搭伴,總是一個人單獨行動。因為當時研究攝影的人極少,在同學中找不到同好的伴侶。并且我還認為,要想拍出一張好作品,首先心里要靜,不受其他方面的干擾。這樣,自己的心情才能深刻體會所拍的對象,才能敏銳地觀察感受到景物中極優(yōu)美的特征,才能拍攝出比較滿意的瞬間形象。若有同伴跟隨,不但注意力要分散,還往往要求給他們拍記錄式的紀念像,這更添出麻煩。
三、1928—1937年間的攝影活動
這十年是我攝影活動中最主要的一個階段,拍的東西最多。
經(jīng)過上學時期六七年的鍛煉,攝影的基本技術和方法都已初步掌握,再加上對繪畫的練習未曾間斷,我的攝影開始走上了創(chuàng)作階段,并逐漸形成了個人的風格。
28年、29年、30年這三年創(chuàng)作的東西還不太多,因基本上沒離開北京,只去過沈陽。北京可拍的題材雖多,但老在一個地方不動,內(nèi)容就容易重復。
從1931年開始,我南下跑南京、上海、杭州、莫干山、泰山,攝影的題材和范圍逐步擴大。1934年到黃山、廬山、漢口。1935年至1936年,這兩年到過成都、西安、長沙、華山、終南山。總起來看,從1931至1936年這五年里,除河北省之外,我一共走過十一個省份(計有山東、江蘇、浙江、安徽、河南、湖北、湖南、四川、陜西、江西和遼寧),游了五六個名山(泰山、華山、黃山、莫干山、廬山和終南山),有些地方曾二次或三次地重復往游。在這個期間幾乎一個月?lián)Q一個環(huán)境,甚至一天換一個環(huán)境,經(jīng)??梢耘鲆姾芏嘈迈r事物,可拍的對象非常繁多,所以我的攝影作品產(chǎn)量最多。這和經(jīng)常旅行是分不開的。
攝影與繪畫有一點不同,繪畫在技法成熟之后,不用離屋,就可以畫出很多的作品;攝影則離不開實際的對象,必須多走多看,來選擇可拍的題材。遇到的環(huán)境越新鮮,拍照就越興會淋漓,快意的景物一入鏡頭,所有饑渴、寒暑和辛勞全都忘掉了。因此,搞攝影創(chuàng)作,首先必須有高度的創(chuàng)作欲望,對所拍的對象要有濃厚的興味來觀察了解,否則,是拍不到佳處的。
在這個階段,我經(jīng)常拍攝的題材,主要有兩個方面。除了名山、風景和動靜物之外,對農(nóng)村中勞動人民的生活也很愛拍。
起初我熱衷于用攝影藝術表達中國畫的風格,根據(jù)我國繪畫中各項要求來拍攝景物,尤其是在構圖上用中國畫的章法來表現(xiàn)。這一點不但與我對繪畫有濃厚興趣有關,同時也與我經(jīng)常和國畫家所交往有關。在1930年前,我就和有成就的國畫家們很熟悉,常在一起討論畫法。他們也很需要一些風景、動物和花果照片,供繪畫參考,彼此的作品經(jīng)常交換,因此我在攝影上也獲得較多的啟發(fā)。1930年后,我又參加了當時的中國畫法研究會,對國畫的傳統(tǒng)藝術下過一些研究和鍛煉的功夫,從以往的花鳥畫轉到練畫墨竹。梅、竹、菊、蘭是國畫中四種小品,以墨竹比較難畫。我選畫墨竹的原因,一方面因我對于竹特別喜愛,它不花不實有清風勁節(jié)的氣概;另一方面因我從事攝影余暇不多,墨竹筆法簡略,作畫不太費時間。關于宋、元、明歷代名家墨竹真跡,常得到觀賞,又多方搜集影印畫冊和翻版照片,作為臨摹的稿本。剛開始練習,以元人《柯丹邱竹譜》當做宗法,寫桿、畫葉皆細心研求其筆墨的運用。以后才了解,名家畫竹對真竹的生長情況,體察得異常細致,不但形影逼真,而瀟灑的筆墨也格外有神韻。我在畫竹的同時,還拍攝了很多關于風、霜、雨、雪中各種竹的照片,作為畫竹的參考。當時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時間用在練畫墨竹上。
1931年,東北“九一八”事變,給了我十分深刻的影響,攝影藝術觀點開始有些轉變。在這外患嚴重、國運飄搖的時期,我認為應該多拍一些下層勞動人民的工作和表現(xiàn)力量的作品,對觀眾多給些興奮和激刺。攝影作品應當發(fā)揚我們民族的精神,應該對救亡運動有萬一的裨益。
1936年夏,在我自己選訂的《張印泉攝影集》第九集前言里,我曾這樣寫道:
“……現(xiàn)在我自己的攝影格調,似乎有些變了。以前的取材,完全求純美的發(fā)揮,合乎畫意的結構;最近的希冀,除美的條件外,仍求‘力的表現(xiàn)。也許是受環(huán)境的激刺和??锤鲊茏鞯挠绊懓?。一個時代的藝術,常受著社會潮流的推蕩而變遷。有史以來,治亂興衰的時代不同,所產(chǎn)生的藝術亦因之有別。近代攝影藝術的表現(xiàn)亦何能外此。但是目下中國所需要的新的藝術,不是風花雪月,不是旖旎溫柔;是披荊斬棘,是開創(chuàng)奮興。我很希望拿這種主義來鼓舞自己,以從事攝影。我仍希望海內(nèi)同志,皆往這條路上走,庶幾使一般觀眾,得著些微振奮的概念……”
在1937年6月舉辦的《北平第一屆攝影聯(lián)合展覽會》目錄的前言里,我也說:
“……我們當國難嚴重的關頭,所需要新的藝術,當然以發(fā)揚民族精神為前提……我們對于攝影的希望,是想憑藉著它的功能,對于民族所需要的藝術,略為宣揚,或對于國家社會有萬一的裨益?!?/p>
當然創(chuàng)作思想的轉變,并不是突如其來的,而是受到各方面的影響。在那個階段 ,除了古典文學之外,我也經(jīng)??葱挛膶W藝術作品,如魯迅、郭沫若等人的文章,他們對反帝、反封建和對救亡運動的鼓吹,以及對新思潮的介紹,也給了我一定的影響。還有一件事,我記得很清楚,天津《大公報》本來有一個軟性的副刊,叫《摩登周刊》,“九一八”以后就??恕M?~里大意說:國難當頭,不能再談摩登。像這些都給我較大的影響。在“七七”事變以前,攝影藝術的觀點,在我寫的《現(xiàn)代美術攝影的趨勢》一文里(刊登在1937年出版的第十五期《飛鷹》雜志上),我曾提出“簡潔、明朗、生動、有力”四個要求,重點是放在“生動”和“有力”上。因為當時國內(nèi),所謂藝術攝影,大部分都屬于逃避現(xiàn)實、消極的和無意義的,以及纖巧柔媚、軟弱無力的作品,而反映社會真實生活、有積極作用、能夠振奮人心、有力量的作品,實在寥若晨星。與當時進步文藝思潮有相反的傾向,在國難嚴重時期,這類攝影藝術實不合乎大眾的需要,因而提出上列的四項要求。當然我那時藝術觀點的轉變,只不過是一種膚淺的理解,實談不到有什么明確的認識,在個人作品中對所要求的也未能全部做到。至于攝影藝術究竟應該為誰服務,它有什么意義和作用,和攝影家應當具有什么思想感情等問題,都仍然是模糊的。
在1934年至1936年的三年間,我走的地方最多,拍攝照片的數(shù)量也最多,在當時各畫刊和報刊的采用量也比較大。但絕大多數(shù)都是一般的水平,而真正滿意有藝術價值的作品,實在是寥寥無幾,這主要是:沒有明確思想作為指導,在創(chuàng)作上有些盲目進行,對藝術形式的考慮比較多,對題材的鑒別上則往往漫不經(jīng)心,以致對許多重要生活內(nèi)容視而不見,未曾拍攝,現(xiàn)在回想,深感遺憾。
在那幾年中,我在各地拍攝以勞作為題材的照片雖很多,但都是偶然遇到,只不過記錄出表面的動作。如這張《前進》照片(見21頁圖),是1935年在漢口青年會樓上拍攝的,所表現(xiàn)的是四個拉排子車的工人,正在奮力前進。這張照片被1936年4月在上海創(chuàng)刊的進步文藝雜志《作家》所選用,他們是從《美術生活》畫報上翻照下來的。
由入選這幅《勞作》照片,可以看出我當時進步文藝思想的傾向性,同時更鼓舞和增加了我對這類題材創(chuàng)作的信心。其實我對這張照片并不太滿意,我認為在意義表現(xiàn)上是比較鮮明的,但藝術造型上并不高。
在這個階段,除了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之外,我還拍了不少屬于記錄性和報道性的題材,偏重當時落后、黑暗和人民的困苦生活方面。我那時拍攝這些照片,倒不是為了故意去揭露,而是經(jīng)??吹竭@些現(xiàn)象,覺得觸目驚心,只是把實際見到的情景記錄下來而已。這些照片都是遇到隨手將它拍下,在事前并未加以了解和研究,因此,所反映的不但不夠全面,也不夠深刻。
就拿武漢大水(1935年)的照片來說,這些都是當時實際情況。那一年汪洋大水,漢口、武昌以及荊州、宜昌等地,全都被淹沒,漢口江漢的邊路和江水連成一片,孩子們在馬路洗澡、捕魚。市外房屋被淹,很多人倉皇逃難,無家可歸,在野外露宿,顛沛流離的景象到處皆是。
在舊社會里,人民的生活非常困苦,無衣無食,饑寒交迫的乞丐到處都有。我也拍了些這類照片,都是在路上遇見的。如《雪中行乞》是1935年下雪天拍攝的,爬行的是一個缺腿的殘廢者,在冰天雪地寒冷的冬天,緩緩爬行向路人乞食,這種凄慘情況,實令人痛心?!读麟y》是1934年在河南由火車上拍攝的,窮苦的老人,也成了喪家之犬。像這些景象,一出門就可見到。當時拍這類照片,并沒有什么目的,只不過覺得可憐,順手將社會真實現(xiàn)象記錄下來。
關于參加和舉辦攝影展覽。1931年秋季,我在北京中山公園的春明館舉辦了第一次個人影展,展出了56張照片。這次影展是在畫家們的慫恿下舉辦的,其中受到好評的照片,除《雪竹》外,尚有《鳧塘點雨》和《泰岱觀云》等幅。我現(xiàn)在還保存著這次個人影展的目錄,可惜當時報刊上的反映都遺失了。這次個展的題材,絕大部分是風光、動靜物和人像等,很少現(xiàn)實生活的作品,因那時尚未正式拍攝這項內(nèi)容。1933年春,我還參加了天津市美術館舉辦的聯(lián)合影展,我拍的《雪竹》在這次影展中得到了第一獎,是一個銀盾,給了我很大的鼓勵。
1937年初夏,劉旭滄從上海到北京,銀光社(當時北京青年會系統(tǒng)的攝影團體)約我們開一次座談會,在會上決定舉辦一次南北攝影家聯(lián)合影展,定名叫“北平第一屆攝影聯(lián)合展覽會”,發(fā)起人有葉淺予、劉旭滄、蔣漢澄、魏守忠、舒又謙和我等11人。這次影展于1937年6月24日在東城青年會二樓展出,共有20多人的一百二十多幅作品。我的作品展出了15張,有《力挽狂瀾》《勞作》和一些農(nóng)村及山景。
這次影展中有一位署名叫“小方”的作者,他是一個20歲左右的青年,送來的作品都很進步,題材內(nèi)容都是表現(xiàn)下層勞動的,如《塞北風云》《聯(lián)合戰(zhàn)線》《地下鍛煉》《這是我的武裝》《保衛(wèi)內(nèi)蒙古》《任重致遠》《齊步前進》《吃白面的不是扛面的人》等。在國難嚴重時期,像這樣反映現(xiàn)實、具有鮮明的思想性、對觀眾能起些激刺和振奮的作品,實在如鳳毛麟角。即使在表現(xiàn)技巧上尚不夠純熟,但在當時的意義上則很有價值,所以給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我曾認為,他是一位杰出的攝影創(chuàng)作者??上Т巳嗽缇凸嗜チ?,實令人追念不置。
記得在這次影展將閉幕的時候,日寇在盧溝橋已響起了炮聲,而演變成“七七”事變。這使全國攝影者遭受了很大的劫難,攝影創(chuàng)作正在滋長的幼苗被魔手斬斷,尤其是華北更首當其沖,全國各畫報和攝影雜志,也都???。受鐵蹄蹂躪的淪陷區(qū),已成為暗無天日的世界,留在這里的攝影者,絕大多數(shù)都銷聲匿跡,忍痛蟄伏,一直到八年之久??墒?945年雖然光復了,但物力艱難,民生凋敝,加以反動統(tǒng)治的摧殘,以往所懷的幻想,都成為泡影,在攝影事業(yè)上不但未看到發(fā)展,反而比以前更為衰落??梢哉f從1937年至1949年十一年期間,我的攝影創(chuàng)作等于停頓階段,只有在1949年解放后,才有了光明的前途。
我參加國際影展的時間比較晚,1936年才開始。早些時期也有人曾經(jīng)常慫恿我,但因為沒有把握不敢嘗試。到1936年的夏季,選送了四張作品寄到倫敦國際沙龍影展,入選了兩張,一張是《力挽狂瀾》,當時的英文題名是“暴風雨中的掙扎”,曾刊入該年《英國攝影年鑒》中。一張是《勞作》,英文題名為“苦干”,這張照片在展覽會上被人買去了。還有一張《負重村姑》,英文名叫“東方的剪影”,被皇家攝影學會選做1937年日歷封面,并在月賽中得到首獎。他們還要我寫一篇介紹自己拍攝制作展覽照片的經(jīng)驗,此文曾刊登在1937年4月7日該會主辦的《攝影愛好者》周刊雜志上。另外一張《戀》(蝴蝶)同時刊在這期雜志上,參加的這四張照都有它的下落。
這兩張入選的和月賽得獎的照片,都是勞動生活的題材。當時世界攝影藝術的趨勢,由模糊、油渲、軟性的形式轉入明朗、清晰、生動、有力的表現(xiàn)。我對題材的選擇和表現(xiàn)的要求,一部分受了這種影響。
1937年我參加倫敦沙龍的作品中,入選的《雪地驚鵝》照片,也被刊入當年的《英國攝影年鑒》中。
“七七”事變以后,我參加國際影展的活動也停頓了。在事變前數(shù)年間,中國旅行社曾征集到國外展覽的風景照片,我也給過他們幾次。
在這個階段我使用照相機的種類比較多,由大型逐漸為小型,其中包括9×12厘米的折合式、8×10.5厘米的單鏡頭反光式、6×9厘米和4.5×6厘米的卷片式,及35毫米的徠卡等。從1932年開始用35毫米相機,以后它就逐漸成為我主要的攝影工具,但其他類型的也經(jīng)常使用。另外還有一臺立體照相機(4×4厘米),專為拍立體像用。
最初用的是Ⅱ型黑徠卡,能聯(lián)動測距,快門速度由1/20秒至1/500秒,50毫米標準鏡頭(而瑪),有效口徑f/3.5。卷片和上快門聯(lián)動、不曝重光,并能停片和記數(shù),用起來非常便利。每卷能拍36幅,對喜歡多拍的我來說,是非常有用的。當時拍照常用的照相機,大尺寸的(8×10.5厘米)格雷弗萊斯反光鏡箱,拍攝人像、花鳥、靜物和遠處景物(換用長焦距鏡頭)時都用它;拍照山景則多用6×9厘米卷片鏡箱,因其視角較大(那時我無廣角鏡頭),并且攜帶較輕便;拍攝風光、各種動態(tài)和生活等照,則皆用35毫米相機,因其特別靈便快捷,不失機會,還可以多拍,用的時候最多。1934年,我換了一架Ⅲ型鍍鉻的徠卡,它增添了從1秒到1/20秒的慢門,在較暗處攝影也很需要,但尚沒1/1000秒,對于高速度物體(如飛鳥之類),要想使成影清晰,仍感覺不夠。到1937年,我又換了一架有1/1000秒ⅢA型的,現(xiàn)在仍然使用,快門還相當準確,始終未加修理。1938年后我研制了許多自動焦點的望遠鏡頭,都是利用這架相機。但當時我用的僅一個f/3.5的標準鏡頭(它的成像清晰度比f/2的好),沒有原廠的廣角和望遠,因這種附件價格頗昂,無力購置,遂引起了自制的動機。
用35毫米底片能不能放出清晰的大照片來?對于這個問題,一開始我也抱懷疑的態(tài)度。后來下功夫研究實驗,才知道問題的關鍵除選擇膠片外,在沖洗底片上也有密切關系。只要底片沖得質量好,就完全可以放出層次豐富和影紋清晰的大照片。有趣的是,我自己在摸索中所找出來的辦法,竟與后來看到參考書上所介紹的基本上相同。至于沖洗35毫米底片各種細節(jié),留在后面“技術鍛煉”節(jié)中再談。
自1934年后,小型照相機整天地不離手,無論走到哪里,我就把它帶到哪里。無論在任何地方,遇到可拍的題材,立時就攝取下來,時常得到意外的收獲。為什么要這樣操作?因為過去出門時往往遇到可拍的對象,這種對象有時很有意義,只因未帶相機就空空錯過,感覺非常后悔。經(jīng)過這種多次的教訓,就決心養(yǎng)成“相機不離手”的習慣了。可是大型反光式照相機整天帶在身邊,是非常不便并且惹人注意,那就要有目的用它時才帶走。35毫米小型照相機,鏡頭縮入體積很小,取下皮套可經(jīng)常放在衣袋中,這給隨時拍攝帶來很便利的條件。
在這個階段中,絕大部分的時間是從事拍照和暗室制作及練習繪畫。所寫的有關攝影技術和藝術的論文不多,只有幾篇短文如《攝影與繪畫》、《攝影經(jīng)驗談》和《攝影與人生》(上列三篇1930年左右登在《北平晨報》的畫刊上)、《攝影成功之要訣》(登在《中華攝影雜志》上)、《現(xiàn)代美術攝影的趨勢》和《論光線在攝影上之重要》(刊登在《飛鷹》雜志上)。還有幾篇沒發(fā)表的,文稿都遺失了。
現(xiàn)在我想談談,在這以前和這個時期中國攝影藝術的概況,因未掌握詳細材料,僅憑印象所及,難免有不確實之處。攝影藝術在中國的發(fā)展,時間并不太遠。1920年前,雖有人用攝影來表現(xiàn)藝術,但人數(shù)極少,作品也不多,沒有攝影組織,也未曾舉辦過展覽。當時國內(nèi)對攝影藝術尚不了解,絕大多數(shù)人還認為攝影不是藝術(一直到1937年,主張這種說法的人還不少)。社會不重視,在提倡和傳播上受了很大的阻礙。另外攝影術傳到中國的時間較晚,攝影藝術被國內(nèi)掌握和運用的時間更晚;當時的攝影工具和材料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也受到一定的限制。所以1920年前,中國的攝影藝術僅不過是蘊育時期,也可說是尚未露面時期。從1920年到1930年期間,攝影藝術才逐漸和社會接觸,攝影組織和攝影展覽,也相繼成立和舉辦,愛好攝影的人也日益增多。
記得1924年,北京光社(大約是中國第一個攝影團體)舉行首屆攝影藝術展覽,所拍的題材和表現(xiàn)的形式與當時的記錄攝影迥然有別,給我的印象較深,同時對我練習攝影創(chuàng)作的影響也較大。觀眾對于攝影藝術也得到初步的認識。以后該社又繼續(xù)舉辦二屆和三屆影展,參加的人數(shù)和展出的張數(shù),比首屆都增加了。上海攝影團體的華社也在1928年成立,曾舉辦過攝影展覽。同時按月出版的大型畫報(如《良友》等)和日報的畫刊,每期都登載美術攝影,向讀者介紹,在宣傳上也起了一定的作用??梢哉f這十年期間,是攝影藝術由萌芽到生長的階段。
1930年以后,由于有了從前的基礎,搞攝影創(chuàng)作的人員比以往更多,照相機和感光材料不斷進步,常有新型的出現(xiàn)。同時社會上對攝影的看法也有轉變,帶著藝術的欣賞,感覺有新的興味。所以攝影藝術進入一個發(fā)展階段。表現(xiàn)在下列幾各方面:
一、成立的攝影團體增多。上海除華社外,又有黑白社團體,參加的會員不限于上海,也有其他省市的攝影者,會員人數(shù)比較多。北京除了光社外,也成立了銀光社。全國各大都市中也有攝影組織。在學校中,北京大學成立了北大攝影學會。由于組織多、會員多,也促進了攝影藝術的創(chuàng)作。但我在這個時期未參加過任何攝影團體。
二、舉辦影展的次數(shù)增多。除每個團體按年有一次作品展覽外,尚有聯(lián)合影展和個人影展,在每個都市中舉辦,使大家互相觀摩和評比,每次影展在報紙上都可看到介紹和評論文章,在傳播上也起了些效果。同時由國外來的影展(次數(shù)不多)也可看到,在技術技巧上使國內(nèi)攝影者獲得借鑒以及較多的知識。
三、參加國際影展。中國攝影者參加國際影展,在1930年前已開始,但人數(shù)和次數(shù)還很少。到1930年后,中國攝影在國外的活動逐年增多起來。到1937年前,中國攝影藝術在國際影壇上已獲得一個席位(英國出版的攝影年鑒里每年都有中國攝影動態(tài)的介紹)。在這數(shù)年中,各國的國際影展,每年都有中國作品入選,在大多數(shù)年鑒中也都刊登中國攝影家的作品,得獎牌和獎狀的人比較多。在“七七”事變前,中國攝影作品在國際上頗有些活躍現(xiàn)象。
四、畫報和攝影刊物出版的種類增多。畫報、畫刊的出版和攝影的發(fā)展是有密切關系的,也是相輔相成的。因畫報、畫刊主要是用照片來充實篇幅,攝影資料多了,可以促使畫報、畫刊的發(fā)展;同時畫報、畫刊需要照片的數(shù)量多了,也可以推動攝影創(chuàng)作的繁榮。1930年后,以大型畫報來說,已陸續(xù)出了數(shù)種,如《良友》、《時代》、大眾》和《美術生活》等,每月一期,里面都有一部分篇幅刊登美術攝影,或介紹影展的照片。其中以《美術生活》更著重介紹攝影藝術,曾受到當時攝影者的歡迎。專門的攝影刊物也先后出了幾種,如《中華攝影雜志》、《飛鷹》、《華昌》和《晨風》等,此外還有些小型的雜志。這些刊物完全以美術照片做內(nèi)容,其中選擇較精的為《飛鷹》(“七七”事變后停刊),以照片為主,還登載有關攝影技術技巧的論文,在解放前是比較好的一種攝影雜志,全國攝影愛好者幾乎人手一編。此外日報附屬的畫報周刊或日刊(如天津《大公報》),比過去增多,經(jīng)??撬囆g攝影和介紹影展及評論文章。像這些出版物,對攝影藝術的宣傳和推動,曾起了較好的作用。
以上所談各種現(xiàn)象,對攝影藝術的發(fā)展是比較好的一面;但同時也存在著令人不滿意的現(xiàn)象和問題。歸納起來,約有下列幾點:
一、當時在較大的城市雖有攝影團體,但組織不夠完善,對會員吸收漫無限制,程度水平懸殊,且良莠不齊。名為團體,實際上不過是自由結合。雖會章中皆有以研究攝影藝術為宗旨,但目標不明確,開會和討論也多不能按期舉行。還有些團體成立不久,而會員就自動解體煙消云散了。所以當時攝影團體的性質,對攝影創(chuàng)作不可能起些積極作用。并且團體與團體之間,向來沒有聯(lián)系,力量散漫,各干各的,互不聞問。有些團體,多半掛有空名而已。
二、1930年前,絕大多數(shù)攝影作品,都傾向于模糊灰暗一派,拍攝時故意使焦點不清晰或用種種模糊的方法,使影調線條混成一片,惝恍迷離,令人看不清對象的形態(tài),認為這樣才有含蓄,模糊的程度越高,越有藝術價值;形象明顯、線條清晰的照片,反則認為沒有藝術性。在早期北京光社影展(1924年開始)和出版的《光社年鑒》(1927—1928)所選入的作品,幾乎百分之八十都是模糊不清的,還有些從畫面上甚至看不出所拍的是什么內(nèi)容。這類作品只能給人一種蒼涼灰淡、頹敗消沉的感覺。這是受了當時國外攝影藝術形式的影響,和一派模糊的西畫有些類似,但不符合于中國繪畫傳統(tǒng)的藝術形式。這種“模糊派”攝影代表了中國攝影藝術初期的風格和傾向。
1930年后,攝影藝術形象逐漸由模糊轉變?yōu)榍逦?,才感覺和實物有些相同的味道,但在題材上,除一些風光、靜物外尚差強人意外,大部分作品很少有現(xiàn)實的意義,所拍不是纖巧柔弱仕女名媛,就是暮氣沉沉的殘荷敗柳、枯木寒鴉和古寺斜陽等消極作品?!捌咂摺笔伦兦霸诟鞯卣褂[會中,很少看到反映現(xiàn)實生活、表現(xiàn)下層勞動和發(fā)揚民族精神以及觸心醒目且有積極意義的作品。大多數(shù)作品不過是供有錢、有閑階級茶余酒后的欣賞而已。對于廣大群眾不但沒有鼓勵作用,還含蓄著一些毒素。當然我們對過去的批判,應考慮當時的背景和環(huán)境,當這門新興藝術剛剛滋長的時期,應當有正確的領導加以培育,使之納入正軌,而當時的反動統(tǒng)治,對這門藝術向來漠不關心,任其自由發(fā)展。攝影者們也沒有明確的思想作為主導,因而,漫無歸宿、盲目創(chuàng)作,即使在技術技巧上有些成就,由于內(nèi)容不夠健康,對群眾所起的積極作用則微乎其微,甚至有毒害。這與腐朽的社會制度是有密切關系的。
還有當時的新聞和報道攝影,尚屬幼稚時期,而一般搞藝術創(chuàng)作者多不屑為之,將這類攝影摒棄在藝術之外。所以在各個美術影展會上,從未看到過有新聞性攝影參加。由此可證明當時搞藝術創(chuàng)作者,多存在著藝術和政治無關、和現(xiàn)實生活無關的糊涂觀念。這種觀念還是普遍的。
三、在那個時期,參加國際影展的人雖較多,但不是為了宣揚有中國民族風格的攝影藝術,而都是為了追求個人的榮譽。一般的心理,認為自己的作品是否達到標準,可以藉在國際影展中能否入選作為衡量。如果作品入選或再刊入年鑒了,這些作品就有了高度水平,個人就可因此而成名成家。至于作品所選擇的內(nèi)容如何、所表現(xiàn)的形式如何、在社會上有無好的效果,則一概不加以考慮,只要一入選,那就心滿意足了,在國內(nèi)就可揚眉吐氣,若再能加入國外攝影團體成為會員,就認為達到最終目的了。這種只求虛榮不務實際的心理,實成為當時攝影界一種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