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彤
煙雨中的楠溪江,綠得很特別。
行走在楠溪江的溪灘,面對著碧入波心、平滑如鏡般的溪面總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感覺。河水匆匆忙忙奔向前方,我凝望著一江翠色,恍惚間竟與它似曾相識,仿佛這蒼綠已然在我的記憶里飄渺蕩迭了千百年一般。
我們徘徊在凌亂的溪灘上,揀著五彩的鵝卵石。這些極美的小東西如亂花一般,燦爛地盛開在溪邊,給發(fā)現(xiàn)它們的人一種難以言喻的驚喜。我站在那兒,靜靜地欣賞這一地的色彩,心中不禁贊嘆:這般斑斕的色彩,可是女媧補天時遺落的珍寶?而后又憶起《石頭記》中的那塊無力補天的頑石,它在歷經(jīng)人間繁華與凄涼后,終是看破紅塵,依舊復(fù)歸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留下一部《石頭記》,講述著人間的悲觀離合。我望著眼前延綿十里的彩色石頭,望著被溪水一次又一次沖刷的頑石們,心中充滿感動。也許每塊石頭,每條河流,每棵樹與草都有生命,有靈性,有名字——屬于它們自己的名字。
而今日的我,做一個行者,行走于山河之間,尋訪每一塊石頭的來歷。若說有緣,便是茫茫中你一眼便能識得的特別的石頭。
我像其他人一樣,彎腰拾起一塊石頭來。這是一塊暗色小石,石間映著深深淺淺的黑色紋路,仿佛是時間篆刻的字跡。它不是一塊特別美麗的頑石,但是萬千石頭中我一眼尋見它,不是它左邊嫣紅絢麗的那塊兒,不是它右面蒼老坑洼的那塊,偏偏就是它,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緣分。
我攥著這塊頑石,閉眼的時候仿佛看見許多年前,我手中的石頭并不是這樣能夠輕易被納入掌心,圓滑平潤,觸手生溫。它渾身滿是棱角,尖銳惱人。它順著水流來到楠溪下游,靜立在河畔,一站便是千年。其間曾有人尋至此處,拾了它,盼能造房,然而它以滿身棱角相拒;有人將它擲入溪中,借它用以解憂,然而它還是固執(zhí)地回到岸邊。溪水一次又一次沖刷著它,每一次撞擊都使它變得更加渾圓,至今天我邂逅它時,它便以這樣安靜的模樣躺在我的掌心,平潤至極。
初秋的風(fēng)里浮動著滿城煙雨,雨水打在手中的石上,我摩裟著石面上的坑洼紋路,感慨良多。
世上從沒有過兩塊相同的石頭,縱使相似也不相同。其實有時候,石頭就像人一樣。它們都有自己的名字,有靈氣,有生命。
石頭是有生命的。
因為每一塊石頭都有故事,它們在歲月中沉淀、蕩滌,溪水將它們打磨得極其平潤。它們也許曾是山巔的險石,海底的奇石,歷經(jīng)滄海桑田,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緣分使然,恰好我行走在河灘,恰好我遇見了手中這塊石頭,恰好,我拾起了它。
忽然想起張曉風(fēng)曾寫過一篇題目為《問名》的散文。她說:“我不是亞當(dāng),沒有資格為萬物進行其驚心動魄的命名大典。也不是仲尼,對于世人的‘魚目混珠’唯有深嘆。不是命名者,不是正名者,只是一個問名者。命名者是偉大的開創(chuàng)家,正名者是憂世的挽瀾人,而問名者只是一個與萬物深深契情的人?!?/p>
如果可以,今日我欲做一個行者,一個訪石者,一個問名者,行走間訪問萬物。
如果可以,我想問詢石頭的名字。你也許會說:“別癡了,石頭是沒有名字的?!钡沂前V人,我樂意做一個癡情的行者,四處問名。而倘若可以,我想自私地為這石頭命名,喚其“璞珺”,它不美,但特別。也許是塊璞玉呢?這一點我不得而知。我只知能有緣于遇見它,訪問它,誠如張曉風(fēng)所說:“自始至終,我是一個喜歡問名的人。”
我是一個行者,一個訪石者,一個問名者。
真好。我在心里說。
更好的是,今日我作為一個命名者,我為一塊頑石命名。雖然石頭沒有記憶,明天便忘記昨日曾有人來訪過,曾喚它“璞珺”,但我很快樂,甚至幸福,因為我感知到了石頭的靈性。當(dāng)它被我握在掌心,當(dāng)我觸到它們圓潤的邊角時,總被深深地感動。溪流太偉大,無言間磨平了多少石頭的棱角!作為行者的我們,能夠一觀這秋雨江南,感悟溪水之溫柔,該是何其之幸??!
我把玩著手中的鵝卵石,心中感動著,然后繼續(xù)前行,用心觀賞腳下的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