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水

年少無知犯下的錯該誰承擔

□梁水

2015年5月，大連市原環(huán)境衛(wèi)生管理處退休女職工、66歲的張大晴將侄女張麗起訴至大連市甘井子區(qū)法院，要求張麗履行母親的法定監(jiān)護職責。其實，在這一紙訴狀的背后，是一個少女高中時誕下孩子的荒唐史，更是一個老人10年里費盡心機幫侄女隱瞞秘密、撫養(yǎng)孩子的辛酸史。

侄女早戀產(chǎn)子善良姑姑收拾殘局

2005年元旦，大連市沙河口區(qū)一棟居民樓，58歲的張延軍從頂樓縱身跳下，自殺身亡。

聞訊趕來的張大晴悲痛欲絕，拉著侄女張麗跪倒在地，放聲大哭：“哥，你怎么做這種傻事??？小麗回來了，你……你卻撒手走了！”

時年56歲的張大晴是大連市環(huán)境衛(wèi)生管理處的職工，獨自帶著兒子生活，張延軍是她唯一的哥哥。張延軍因患過小兒麻痹身體有些殘疾，婚姻生活一直不順，在張麗3歲時，妻子與張延軍離婚，將女兒丟給了張延軍，從此杳無音訊。

感情生活的突變，讓張延軍深受打擊，每日沉浸在痛苦中無法自拔，對年幼女兒的照顧更是力不從心。張大晴心疼哥哥，便將年幼的張麗接到了身邊。

2003年7月，16歲的張麗初中畢業(yè)后，進入大連夏家河子的一所5年制大專院校。不久，張麗與鄰校一個叫錢斌的男生戀愛了。

自小在單親家庭長大的張麗，雖然有姑姑的精心呵護，卻始終處于情感饑渴的狀態(tài)，遇到一個關(guān)愛自己的異性，便飛蛾撲火般一頭扎了進去。懵懂之中，兩人偷嘗了禁果。為了能日夜相守在一起，這對少男少女離開了各自的學校。

2004年12月的一天，張延軍突然接到女兒所在學校的電話，稱張麗已逃學多日。張延軍立刻聯(lián)系張大晴，發(fā)動親朋好友在大連市及周邊拉網(wǎng)式地尋找，卻一無所獲。最終，還是張麗同宿舍的同學告訴他們，張麗和男友“私奔”了。

思想傳統(tǒng)的張延軍感到無地自容，自己和妹妹含辛茹苦養(yǎng)大張麗，孩子卻不爭氣，做出了這種辱沒家門的丑事，再加上多日尋找女兒未果，他不禁悲憤交加，深感生活沒有了盼頭，在2005年到來的第一天，選擇了離開這個痛苦的世界。

一個家瞬間坍塌了。張大晴痛心不已，可看著驚惶不安的侄女，她不敢責怪，生怕侄女過度自責，做出極端的行為，反而極力安慰，將成為孤兒的張麗帶回了家。此時，張大晴的兒子高中畢業(yè)后，以優(yōu)異成績?nèi)チ藧蹱柼m留學，張大晴則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了侄女身上。

那段時間，怕哥哥的自殺給張麗留下陰影，張大晴小心翼翼地照顧著侄女，避開所有私奔的話題，還為張麗報了學費昂貴的英語外教班，希望將侄女也送出國。然而，張大晴根本沒有意識到，她的安撫和寵愛，她的過度保護，反而讓張麗喪失了應有的責任感，張麗既沒有因為父親的死感到羞愧，也沒有反思自己早戀造成家庭的悲劇，返回學校后，張麗便找到錢斌，兩人又如膠似漆地粘在了一起。

2005年8月暑假，一直住校的張麗回到了姑姑家?？粗杜冃蔚纳聿?、微隆的腹部，張大晴嚇了一跳：“小麗，你……你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張麗慵懶地答道，張大晴不敢深想，急忙帶侄女去醫(yī)院檢查。

醫(yī)生一番診斷后，告訴張大晴，張麗已經(jīng)懷孕7個月，而且是前置胎盤，不能引產(chǎn)，否則風險太大。

張大晴一聽，頭“轟”地一聲炸開了，直到這時，她才知道，侄女和錢斌一直有往來，不諳世事的張麗懷孕多月而不自知。張大晴又氣又急，后悔自己太粗心，以為張麗經(jīng)過喪父之痛，會痛定思痛，潛心學業(yè)，誰知她卻變本加厲，弄得現(xiàn)在無法處置。

得知自己懷孕，張麗也害怕了，打電話聯(lián)系錢斌，錢斌更是不知所措。更讓張麗傷心的是，此后，錢斌就開始躲著她。2005 年11月，張麗順利生下一個女孩，可錢斌的父母怕影響兒子的學業(yè)和前途，根本不認這個孩子，甚至為了躲避張麗，多次搬家。

無奈之下，只有心地善良的張大晴來收拾殘局，她給孩子起名張多多，像當年撫養(yǎng)張麗一樣，精心地撫養(yǎng)這個不期而至的孩子。

為了保全侄女的尊嚴和未來，張大晴費盡心機隱瞞秘密，她先以侄女“重度貧血”為由，向張麗所在的學校請假一個月；擔心張麗在家坐月子會引起鄰居們的懷疑，她帶著侄女來到老家的好姐妹家。

神不知鬼不覺地坐完月子后，張麗回到學校繼續(xù)學業(yè)，而張大晴一邊帶孩子，一邊供養(yǎng)張麗讀書上學。

多多的到來徹底改變了張大晴原有的生活，家里突然多了一個嬰兒，議論四起，為掩人耳目，張大晴只好謊稱是自己找了幫人看孩子的活兒。

此時，張大晴已經(jīng)退休，而依靠退休金，她根本無法維持張麗母女倆的學業(yè)和生活，遠在歐州的兒子知道母親的不易，就在當?shù)刭徺I最好的牛初乳、嬰兒奶粉郵寄回國，喂養(yǎng)小多多。

日子如水般流過，小多多從襁褓嬰兒到蹣跚學步、咿呀學語，都凝聚著張大晴的心血。孩子早慧乖巧，7個月大時，時常望著張大晴，一字一頓咿呀地喊著：“媽、媽……”

每當這時，張大晴便眼眶濕潤，含淚糾正：“是奶奶，叫奶奶?！蹦且豢?，所有的苦和累都煙消云散。

轉(zhuǎn)眼，多多兩歲了，張大晴每天一早，將多多送到托兒所后，便馱個沉沉的包袱，來到大連15中學附近擺攤。張大晴暗暗計劃，侄女的英語不錯，一定要為侄女攢下出國留學的錢，讓她有個好的前程，將來不至于因多多是個私生女兒，母女倆被人瞧不起。

費盡心機隱瞞秘密過度保護換來不負責任

2008年8月，張麗大專畢業(yè)，堅持要先工作掙錢、再考托福。張大晴于是四處托人，給她找了一份在五星級酒店做管理的工作，可張麗無法適應外企嚴格的管理制度，沒跟姑姑商量就擅自跳槽。

此后，張麗換了多份工作，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還時常以找工作為由，多日不見蹤影。而更讓張大晴擔憂的是，多年來，自己隱瞞秘密，讓小多多喊張麗“小姨”，竟令張麗完全忘了她是小多多的媽媽，對小多多不管不問、不理不睬，沒有一個母親本能的愛，甚至因為對錢斌的怨恨而遷怒孩子。

2010年夏天的一個晚上，5歲的小多多臨睡前，纏著張大晴給她讀“小蝌蚪找媽媽”的故事。張大晴正在忙家務(wù)，便讓張麗代勞。

“奶奶不是天天給你讀嗎？”張麗很不耐煩，可架不住張大晴反復嘮叨，只好拿起童話書，敷衍著讀了起來。等她讀完，小多多眼里都是淚，看著張麗，哀求道：“小姨，你做我的媽媽，好不好？”

張麗頓時勃然大怒，狠狠地將童話書摔在地上：“不好！誰讓你這樣胡說的？”

小多多一下懵了，看著心愛的童話書摔在地上，委屈地大哭起來。一旁的張大晴非常心疼，急忙將小多多抱在懷里哄勸。

看著小多多掛著淚水進入夢鄉(xiāng)，張大晴終于忍不住責怪張麗：“你怎么能這樣對待多多？你畢竟是她的媽媽，早晚得告訴她真相，負起對她的責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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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跟我沒關(guān)系！”張麗異常惱怒：“她親生爸爸都不要她、不負責任，憑什么要求我對她負責任！”

說完，張麗氣憤地摔門而出，張大晴急忙追出去，問她去哪兒，張麗頭也不回，說了一句沒好氣的話：“我去找工作，這段時間，不回來了！”

看著侄女的背影，張大晴呆呆地站了半天，無力地搖搖頭，自己已經(jīng)年過花甲，不知還能照顧多多幾年，她一直希望，等張麗有了很好的未來之后，能擔起一個母親的責任，可張麗分明就沒打算認孩子。

思前想后，張大晴覺得，只有讓錢斌履行一個父親的責任，才能化解張麗心中的怨恨，以便以后認下孩子。

2010年10月，張大晴在遼寧青松律師事務(wù)所咨詢后，以法定委托人身份，代表侄女張麗、侄孫女張多多，依法向錢斌戶籍所在地的大連市甘井子法院提起撫養(yǎng)糾紛的民事訴訟，要求錢斌擔起應負的責任。

錢斌隨即提出親子鑒定申請，甘井子法院委托大連血液中心司法鑒定所進行鑒定，結(jié)論為錢斌與張多多的親子關(guān)系概率為99.74%。

2010年12月，大連市甘井子區(qū)法院經(jīng)審理認為，自張多多出生至今，一直由張家獨自撫養(yǎng)，錢斌未支付分文撫養(yǎng)費，最終，法院判決錢斌支付張多多2005 年11月至2010年11月期間的撫養(yǎng)費63202元，此后，每月支付600元撫養(yǎng)費至張多多獨立生活為止。

這場悄悄進行的訴訟勝訴，張大晴非常興奮，立刻聯(lián)系張麗：“小麗，你要好好規(guī)劃未來了，至少有個穩(wěn)定工作，才能給自己和多多一份體面的生活。”

2011年5月，再次丟了工作的張麗回來了，在家里閑逛了幾天后，她告訴張大晴，她想去北京上托福培訓班，為出國留學備考。

“太好了，你終于想通了！”侄女愿意上進，張大晴求之不得，想都沒想，爽快地給了張麗兩萬元錢，并給她買好了一張去北京的火車臥鋪票。

然而，張大晴萬萬沒有想到，張麗這一走便音訊全無，后來連電話號碼都換了，徹底“人間蒸發(fā)”。

聯(lián)系不上張麗，張大晴有段時間夜夜噩夢，胡思亂想。隨著時間的推移，無可奈何的張大晴漸漸接受了現(xiàn)實，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小多多的身上。

2010年8月，5歲的多多到了上小學的年齡，張大晴將孩子送進了小區(qū)附近的一所學校。開學一個月后的一天，多多突然站在學校門口不肯進去，對送她的張大晴認真地說道：“同學們都是爸爸媽媽送，我的爸爸媽媽呢，為什么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們？”

孩子天真純凈的眼神，令張大晴不忍直視，她輕聲地說：“多多的爸爸媽媽在遙遠的歐州工作，得幾年后才能回來?！毙∨⒕谷婚L長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奶奶，讓爸爸媽媽快點回來吧?！?/p>

張大晴感到心被人狠狠地揪了幾下，半晌，她點點頭：“奶奶催他們回來，告訴他們，多多想爸爸媽媽了。”多多立刻高興起來，蹦蹦跳跳地跑進了校園。

當天下午，張大晴接放學的多多時，發(fā)現(xiàn)她額頭青一塊紫一塊，趕忙詢問緣由，多多一下哭了：“我告訴同學們，我爸爸媽媽在國外上班，他們不信，我們就打起來了。他們……他們還罵我是野種?！?/p>

張大晴氣得差點吐血，她敏感地意識到，為了孩子的尊嚴和保護孩子的隱私，必須要給孩子換個學校了。隨后，她到處求人、四處打點，終于在多多升二年級時，將她換到了大連市最好的公立小學。

令張大晴欣慰的是，多多在新的學校里，學習成績越來越優(yōu)秀，年輕的班主任老師很喜歡懂事乖巧的多多，對多多噓寒問暖、關(guān)懷備至。一直想有個媽媽的多多終于忍不住，悄悄對班主任老師說道：“老師，你就像我的媽媽，讓我也喊你媽媽，好嗎？”

張大晴從班主任老師那兒得知情況后，越發(fā)為多多感到難過，自己的愛，永遠無法替代多多應該得到的父愛與母愛，多多需要的是一個完整的家！

泣淚狀告侄女年少無知犯下的錯誰承擔

轉(zhuǎn)眼，多多上四年級了，在張大晴的精心培養(yǎng)下，各科成績優(yōu)秀，還連續(xù)三屆奪得遼寧省“星星火炬”英語大賽冠軍，并代表遼寧省參加全國“星星火炬”英語大賽，獲得小學組金獎。

在小區(qū)街坊的眼里，張大晴這位滿頭白發(fā)的老太，既不易又神秘。不易的是，近10年來，退休后一身病痛的她，把襁褓之中的嬰兒，撫養(yǎng)長大，還這么有出息。神秘的是，從來沒有見過孩子的父母。

隨著多多漸漸長大，張大晴壓力越來越大，不僅要承受鄰里背后的議論，還要面對多多對父母去向的詢問。張大晴發(fā)現(xiàn)孩子越來越敏感，特別渴求父愛母愛，而這些都是她無法給予的。張大晴越來越感受到，日子再也不能繼續(xù)下去了。

2014年10月的一天，張大晴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心頓時“怦怦”跳了起來，電話竟然是離家三年沒有音訊的張麗打來的。

“小麗，你在哪兒？”張大晴急切地喊了起來，張麗語氣平靜地說道：“我就在你的樓下?！?/p>

張大晴飛快下樓，生怕侄女就會再次消失。原來，在外闖蕩三年的張麗已跟一位年齡相仿的男子結(jié)婚，遠嫁河北農(nóng)村了。此次回大連，她是為了找姑姑張大晴要戶口本，辦理結(jié)婚證。張大晴非常傷心，自己在侄女身上花費的心血，付諸東流了。可事已至此，侄女算是有了歸宿，也應該認下多多了。

“小麗，多多這么多年一直在找媽媽?！睆埓笄缪廴σ患t：“孩子太可憐了，你既然有了自己的家庭，就給多多一份完整的愛吧?！?/p>

張麗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姑姑，你瘋了！你想毀了我嗎？我老公根本不知道多多的存在！”

“多多的事，你怎么能隱瞞？瞞得了一時，你能瞞得了一世嗎？早晚一天會真相大白，那時，你更加被動。”張大晴急了：“小麗，你現(xiàn)在就得說出真相，他要是真愛你，就能接受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女兒！”

張麗堅決不同意，轉(zhuǎn)身要走。見無法溝通，張大晴只好退而求其次，哀求道：“你總該上去看一眼你女兒吧，那畢竟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啊?！睆堺惇q豫半晌，才勉強跟著張大晴上樓。

正在家里做作業(yè)的多多，見奶奶領(lǐng)個面熟的阿姨回來，特別高興，連忙端著果盤遞給張麗。

見多多已出落得俏麗可愛，而且懂事又禮貌，張麗有些動容，但只是拉了拉多多的手，吝惜得連個擁抱都沒給女兒，便起身告別。

臨別時，張麗說道：“姑姑，這些年我在外闖蕩不易，您帶多多更難?？蔁o論如何，多多，還是要拜托你照顧?！彪S后，張麗再次消失。張大晴終于明白，張麗對小多多沒有一點責任意識。

2014年冬天的一個雨雪天，張大晴送多多上學時，意外摔倒，在醫(yī)院住院的那段日子，孩子只得托付鄰居照顧。張大晴放心不下，傷情沒好，便提前出院，又開始了周而復始的忙碌：每天吃完早餐送孩子去上學，買菜做好午飯后送到學校，傍晚接孩子回家，吃完晚飯陪讀。腿腳不好的她每天最少上下樓三遍、忙活16個小時，沒有周末、沒有替班……

2015年4月的一天，張大晴端著燒開的燙水往暖瓶里倒時，因為年歲大的原因，拿開水壺的手一哆嗦，開水竟然澆到多多的右腳背，頓時起了一溜的水泡。張大晴又心疼又自責，想將孩子背到醫(yī)院，卻根本背不動。

那一刻，張大晴感到自己真的老了，照顧多多已是力不從心，她更加為多多的未來擔心。此后，她多次聯(lián)系張麗，講述自己的困境，提出讓張麗盡一個母親應盡的責任，“小麗，我只要還活著，就會盡心照顧多多?？晌乙欢ㄒ谒乐?，看到你認下孩子。”

張麗想都不想，一口回絕。張大晴無計可施，想到5年前，通過法律手段，逼錢斌擔起責任，張大晴決定，為了多多的未來，以相同的方式，喚醒張麗擔起一個母親的責任和義務(wù)。2015年5月，張大晴一紙訴狀將張麗告到大連市甘井子區(qū)法院，要求張麗對張多多盡法定監(jiān)護責任。

張麗懵了，她根本不敢相信，一向縱容庇護她的姑姑竟然會起訴她。見事情已無法隱瞞，迫于壓力，張麗向老公說出了真相。張麗的老公大吃一驚，一連幾天，都不愿跟張麗說話。張麗更加怨恨張大晴，打電話炮轟姑姑：“我之所以離開大連，遠嫁河北，就是不愿面對這個孩子，不愿接受這個事實！”

“小麗，這個事實是誰造成的？無論你怎樣逃避，你也無法抹去這個孩子啊！”想到聰明伶俐、學業(yè)優(yōu)秀的多多，張大晴痛心不已。

呵護侄女青春無知種下的苦果，年邁姑姑付出了極大的代價?？?0年隱瞞，對侄女的過度保護，換來的卻是侄女的不負責任，令人唏噓。

張大晴的法律委托人、遼寧青松律師事務(wù)所律師王金海認為，誰的青春都難免犯錯，只有勇敢面對和承擔，才能走好未來的路。人生需要從錯誤中吸取教訓，否則，只會一錯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