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茜
憂郁病
雨一直下,像一根根刺
扎在發(fā)聲器里
一群蜘蛛在結(jié)它們的網(wǎng)
酒杯摔在墻角
冷,仿佛一大團流沙
壓向他
膝蓋傾斜,額頭布滿灰塵
黑暗的白晝,火已死亡
只有四壁,是他的同謀
清晨慢慢來臨
從地板上鏟起余溫
身體里,總有一部分
無法醒過來
桃花源記
我已經(jīng)做好準備
為身體尋找一條護城河
河邊種肥大的芭蕉,鳳凰竹探身到彼岸
一叢水草在風(fēng)里細微地顫動。若有若無的香氣
黃昏最后的光流連不去
必須要有一間草屋,就在水邊
還要一扇窗戶,可以窺探柳樹,桃花成群
赤裸裸的寂靜,清白生存
仿佛龔賢的一幅立體山水畫
零星的月光,輕易就能抓傷孤獨
但我忘了,燕子湖上飄著的各種方言
早已經(jīng)是一場,蔓延的病
我的桃花源,仍在紙上
除了雪,世上再無白的東西
這一束沒有記錄的孤獨
是被揉碎的情人的蜜語
我分辨出黑,仍于你殘疾處
吻上我人間的姓名
絕望如深淵
除了雪
世上再無白的東西
這一杯烈酒也將熄滅
而他們還在說
“一日長于百年”
回憶如暴力
一場冷雨。多么適合一人獨酌
落葉鋪滿心口,句子一出口就濕透
草上的露水,被風(fēng)撕裂
一條河有了抒情的味道
此時,回憶危險,如同暴力
凍住的細節(jié),等待蘇醒
而酒,是滑向危險的暗徑
它使孤獨發(fā)出聲響,一杯復(fù)一杯
陪我兩敗俱傷
分離,是一種輕微死亡
你身體里的玻璃碎了
寂靜收去了所有的疼痛
從此,你不在這之后的每一個黃昏
不在每一場大雪后的清晨
你再不能打來2字頭的電話
再不能約我說,“雪茜,接見我一下唄”
我說“可”字,再也無人學(xué)舌
我們再也聽不見你說“以我59歲的高齡……”
再也不能四個人一起在影院看《歸來》
(那是我們拉著你看的唯一的一場電影)
(你在我身旁的抽泣現(xiàn)在變成了我的,我們的)
你再不能歸來
……
分離,真的也是一種輕微的死亡
對于這火焰,你還太年輕
暗綠色的高領(lǐng)毛衣
搭在椅背上的條紋西裝
像一根根冰冷的細線勒住我們
……
你缺席,你永在
我不再阻止我
我醒了。冬至日的陽光像毒液
濺滿眼睛。我決定扯掉目光
墮落。順手焚毀周六,漂亮的手勢
你像烏云,拖著長長的黑暗
懸針紋,火焰一樣顫抖
有時憂郁,似河流遙遠
是的。我們需要一種單調(diào)的快樂
讓自己像果實一樣,裂開
如果最后一片綠葉也被風(fēng)的指甲扯碎
那就讓雪重新落入雪
像泡沫重新隱于水中
鴕鳥會把頭,埋進沙子里
而我,需要給自己重新買一束花
“就像凌空的人,需要重新學(xué)習(xí)眩暈”
我,不再阻止我
襲擊者
當夜,露出它猙獰的臉
西風(fēng)擴散了它的黑暗
積攢的笑聲被一片四葉草撕裂
我何須美酒?
何須那比雪花更淺的一縷香氣?
……
一滴雨就可以將我擊傷
無數(shù)的罪孽,排著隊
刺穿最后的底線
無知。無知,才是更純粹的暴力
一個人的悲哀,就是所有的悲哀
恐懼,麻木,吞咽冰雹
被拒絕的總是會原路返回
更多的人把手弄臟
在爬滿螞蟻的面包屑里
尋找香味
在破碎的黑暗深處
以一條路追趕另一條路
襲擊者的嗓音帶著刺
裝睡的人啊,我必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