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時圣恩
那三五斤好面
文/時圣恩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毕肫鸫嗽姡拖肫鹆宿r作艱辛和糧食珍貴,更會想起40年前那三五斤好面的故事。
那是上世紀70年代初,樹木脫盡了綠裝,干巴巴的枝干在寒風中搖曳。長我三歲的姐姐,在小床上躺著,面色蠟黃,氣若游絲。爹娘眉頭緊鎖,時不時躲到屋外嘆息。我還處在剛會拉風箱的年齡,只知道姐姐病重,不敢問、不敢說,呆呆地站在一邊,注視著姐姐,注視著爹娘,注視著周圍冷寂的一切。
一天上午,二姨從兩里地外的劉莊趕來,手里拎著一個花方格粗布書包,里面有三五斤好面。我爹娘迎過去,接過書包。二姨急切地問:“咱妮兒好點沒有?”爹娘搖搖頭,算作回答。二姨隨爹娘進了屋,俯在姐姐身邊,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和手,親切地說:“妮兒,姨來看你了。別怕,好好吃飯、吃藥,過幾天就好了,就能和弟弟去玩了。”姐姐沒出聲,眨了眨眼,淚水不由地涌了出來。
那天后,娘每天都給姐姐做一次手搟面。那情景終生難忘:娘先是拿出一個碗,走到懸掛著書包的房梁下,小心地從書包里捏出一兩左右的好面,放進碗里,點上些水,用筷子攪成核桃大小的面團,接著放在案板上,撒少許干面,用小搟杖搟成碗口大的薄片,輕輕地往返折疊,一刀一刀地仔細切下,這樣手搟面就成了。接下來是煮面。搟面前,娘會舀半瓢水添到鍋里,我也會不用招呼地跑到灶前,等著適時生火燒水。水燒開后,娘小心翼翼把搟好的面下進鍋,把案板上的面掃干凈、撒進鍋里,再放一點鹽,然后用筷子輕輕攪拌,三兩分鐘,香噴噴的手搟面便可出鍋了。
我給娘幫廚,心理是復雜的。那時,我營養(yǎng)不良,骨瘦如柴,人也格外懶,一天到晚不愿動彈,而且吃飯?zhí)羰?,好食物沒得吃,粗饃飯沒胃口,也是一個不讓大人省心、人見人愁的主。給娘幫廚,一是出于為人子的本能,想為娘減輕些壓力,給她些寬慰。更重要的是,那手搟面實在太誘人了,我的視線牢牢地被娘做面的情景牽引著。那年代,人一年很少能吃上幾次好面,更何況我是個天生的饞貓?。√貏e是盛面時,我緊緊趴在灶臺上,眼睛死死地盯著鍋底,只希望鍋里能剩下一口面湯,最好再有幾根散落的斷面。有時,為了喝到一口湯,我會偷偷在鍋里多加一點水,讓娘一碗盛不完。其實,娘對我的心思看得很透,她也十分疼愛自己的兒。
面對姐姐,我的心情同樣復雜。也許,從那時起,我就懂得了什么叫矛盾心理。每次娘喂姐吃面,我都跟過去,在一旁傻傻地看,口水一次又一次地往肚里咽。一方面特別希望姐多吃些,身體早點好起來,讓全家懸著的心踏實下來;一方面又希望姐能剩下幾口,娘舍不得吃,我就可以享用了。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二姨送的好面一天天減少,姐姐的臉色慢慢地不再那么蠟黃,呼吸聲、說話聲也逐漸大了一些,爹娘的眉頭開始舒展,我也終于可以纏在姐姐身邊給她講外邊的故事,并可偶爾得到姐姐偷偷給我的獎賞——幾小口美味的手搟面。又過了些日子,二姨送的好面吃完了,姐姐也最終從病床上起來,能陪我一起玩耍了。
40多年過去了,好面早已不是稀缺之物,但那三五斤好面、那個花方格家織布小書包、娘做的手搟面仍深深刻印在我腦海里,那濃濃的麥香、淡淡的鹽香至今在我眼前飄蕩……